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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第二部《慧剑心魔》。

第二部 慧剑心魔 第十七回 生死随梦幻泡影

潇湘夜雨度笛声

湘水流,湘水流,九嶷云物至今愁。二妃不知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是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夜深明月时。

暮蔼沉沉,楚天空阔,秋风袅袅,木叶徐下,正是南国深秋时节。

少冲担剑而行,忽闻笛声幽扬,有女子依曲而歌。歌辞哀怨,触动少冲情思,登高而望,唯见云水苍茫,天地间只一个自己而已,不由得心生孤寂,想起玲儿来。昔日有她相伴行走江湖,有说有笑,倒也热闹,如今要去­干­一件大事,当然不能带她一起。自铁丐死后,他便立志继承师父衣钵,做一个师父那样的大侠,做大事的人又岂能兼顾儿女情长?

时年万历四十八年,七月明神宗崩,九月继立的明光宗又崩,朱由校继位,是为明熹宗,以明年为天启元年。这一年朝野俱是大事不断,朝廷发生了“红丸案”、“移宫案”,闹得一团糟。武林中也有两件事震动天下,一是五宗十三派联盟,奉武当派真机子为总门长;二是白莲教前任教主王森重夺教主之位,以失败告终。

当日少冲在五宗十三派掌门人大会上助武当派打败“白袍老怪”王森,不仅挽回了师父铁拐老的令誉,还得到了真机子、王森当世一正一邪两位顶尖人物的赏识。真机子问他要武当派如何报答,少冲本想义所当为不求回报,还是提出两件:一是惩治何太虚,为死者申冤报仇;二,福王作恶多端,他要亲自动手揍一顿出气。第一件没什么,倒是第二件难为了真机子。恰巧福王爷又逼真机子暗地给少冲下何太虚的“无花无果粉”,并将少冲交由他处置。真机子左右为难,便来了个顺手推舟,虽在少冲的酒水中下了毒,但分量不多,是以少冲不久便毒­性­自解,把福王揍了个半死。

侵犯宗室王孙,罪名不小,何况把人打了个半死,朝廷追究起来,寻不到正主儿,定说是武当派保护不力。真机子便让少冲诈死,在太和宫避了两月。闲暇之时相互印证切磋,此时的少冲已到了心灵神明、触类旁通的境界,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在这两月间得真机子指点,武功上的见识又增进了不少。

从真机子口中得知苏小楼、武名扬早在掌门人大会之前一个月离开紫霄宫,似乎去了山东。何太虚在押送回崆峒山途中遇人劫救,能在武当群道手中救走人,那人能耐自是非同小可。

少冲离开武当山后,随丐帮帮主洪仁畴到开封为铁拐老扫墓。铁拐老死后骨灰洒于天地之间,丐帮兄弟为他在老家建了衣冠冢。少冲在师父坟前指天发誓,定将秦汉、何太虚两人恶贼绳之以法。不久便收到萧遥来函,说圣教主看中他乃青年才俊,武林后起之秀,邀他共建大业云云,果然应了真机子的预料。他想也没想,便赴山东崂县,与王森等人会合。至于铲平帮的事,他当不来“大王”也不想当大王,却又推不掉,只得托与姜公钓、舜伯耕、鲁恩三位堂主,大事自行商议区处。

这一役白莲教中­精­英人物死伤殆尽,以致后来五宗十三派轻易而举攻陷闻香宫,此是后话。少冲虽应邀而往,却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一役之惨烈足令天地动容,风云变­色­,他终生也无法忘却。

少冲随萧遥及其五行弟子赶到九顶莲花峰时,所见随处都是教徒的死尸。有的已成­干­尸,并非死去多时,乃是中了王森吸­精­夺魄、抽骨汲髓的“大罗摄魂掌”,显见王森已狠下杀手。待至闻香圣殿处,眼前一座建构宏伟,直冲霄汉,正殿台阶上围满了金甲武士,刀戈胜雪,剑戟如林。王森昂然卓立,冷目瞧着殿里。他身后是麻狜、扬隆泰、臧思汗等一班拥护他的教徒。只听王森宏声道:“王好贤呢?叫他出来见我。哈哈,有胆子抢宝座,纳后娘,没胆子见老爹么?”殿内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道:“阁下是谁?冒老教主之名意欲何为?”王森道:“屠一刀,你出来,老夫相貌变了,但一身武功有进无退。”

他话音未落,一个灰影从殿门越出,如苍龙出海。众人一定睛,眼前多了一人,只见他灰袍直裰,凸颡狮鼻,­唇­边两缕白须,容貌奇古,最怪的是头顶两边各有一个­肉­瘤,便如龙角一般。来人乃四大会王之首“杀人王”屠一刀。

只听屠一刀道:“相貌都能假冒,还有什么不能假冒的。朝廷囚禁先教主,岂会轻易放他出来?阁下是不是得了本教的《莲花宝典》,便来冒充先教主?”俨然不与王森相认了。王森喝道:“姓屠的,当年你我出生入死,老夫还救过你一次,你都忘了么?”屠一刀面­色­不改,道:“老教主对屠某的恩情,屠某没齿难忘。正因为如此,屠某才不许你抢夺教位。”王森“哦”了一声,显出不解之­色­,随后明白:他仍是不认自己是真正的白袍王森。只听屠一刀续道:“下任教主由下任教主向两大护法、四大会王、八大部首指定,这也是我教几百年来一贯的做法。屠法受老教主托孤,誓死辅佐当今教主。”

王森嘿嘿一笑道:“当年老夫中了东厂、锦衣卫的暗算,还不知是这畜牲密告老夫的行踪,才遗书他做教主,想不到老夫自己所做的事反倒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当真世事难料。”说到这里,已瞥见人群中的陆鸿渐,道:“陆鸿渐,你也不认得老夫?”

陆鸿渐见老教主点到己名,走出来向王森行了一礼,道:“老教主倘是回宫与故人叙旧的,在下扫榻奉陪。”王森道:“老夫要重夺教位,却又如何?”陆鸿渐道:“教主若强行逆事,在下身为护法,当尽护法之职。”王森仰天打个哈哈,道:“好极好极,老夫经过多少阵仗,想不到今天要和自己昔日的部下动手。”笑声戛然而止,身形已向大殿移去。陆鸿渐、屠一刀立即从左右两路扑向王森。三人身子一接,众人还没看清时,三人已换了数招,分向三个方向弹开。王森稳稳落地,陆鸿渐、屠一刀两人落地时却都退了两三步。王森笑道:“事过这些年,两位功夫都长进了不少。”话音未落,只见他双臂上举,十指抓挺,有如抓物。突然和身而上,双手所到之处,涌出大大小小的白莲,。

殿前众教徒看得呆了,心想:“莫非是白莲老祖下凡了?”陆鸿渐和屠一刀一对视,已知这是圣典中所载的“无相莲花劫指”,老教主陷狱七年,功夫也没耽搁。两人正想时,一朵朵迅即向两人周身飞来。两人大骇,连忙倒翻筋斗闪避。王森狂声笑道:“普天之下挡咱王森者能有几人?”笑声中直朝大殿奔去,金甲武士当者无不披靡。跟见着攻到殿门,门边闪出一个红衣老­妇­,掌出如电,向王森拍到。王森侧身避开掌势,认得是婆罗王仇英,十指一伸,吐出十朵白莲,径奔仇英面目。仇英吃了一惊,急忙闪开,但近在咫尺反应不及,肩颈下中了一指,随即半身酸软,就这么一缓之际,王殿已冲至殿北丹墀。

当年王森便是在此受上万教徒朝拜,狱中千百回梦到的也是这座大殿,如今终于又回来了。猩红地毯尽处,是高高在上的莲花宝座。那宝座以汉金白玉雕就的莲花瓣为底座,背靠、护手上以猫眼、翡翠、玛瑙、五彩石镶嵌成日月乾坤锦绣山河图。王森到了宝座前,在触手可及的那一刹那,全然忘了其它的一切,甚至危险,一下子便坐了上去,纵声狂笑,只觉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陆鸿渐、屠一刀及众教徒刚涌到殿门,突然间一声震天动的轰响,莲花宝座化作无数碎片四散如飞大地连同殿房摇了几摇,瓦下如雨。众教徒慌忙逃出大殿。

丹墀前一大团石雾散去,只剩下一片瓦砾堆。王森的笑声犹然在耳,而人已杳然。陆鸿渐、屠一刀及剩下的教徒你望我我望你,皆是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跟着成片成片的人双腿跪地,口念炉香赞:“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凌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金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一时梵呗声响彻大殿。

其实一切都在王好贤预料之中。所谓知父莫如子,王好贤想到老爹必会贪恋宝座而坐上去,事先密命心腹在宝座下埋设了千斤炸药,用此毒招,连陆鸿渐、屠一刀等人也被蒙在彀里。他躲在白衣阁,炸响过后,他立即喜逐颜开,下旨宣左右护法、四大会王、八大部首晋见。陆鸿渐、屠一刀等人听旨心中雪亮:“莲花座下埋的炸药乃是出自教主之意。”食人兽王麻狜脸­色­倏变,转身欲走。陆鸿渐挡在他身前,厉声喝道:“兽王,教主召见,你去哪儿?”背后屠一刀、仇英随至,把他围在垓心。麻狜自知叛教罪大,难以宽免,哈哈一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老教主,属下来啦。”说罢狂啸一声向陆鸿渐猛扑过去。陆鸿渐一愣,侧身让过,伸手疾抓他后心。便在此时,八部众攻至,长矛钢刀齐指麻狜周身。陆鸿渐刚抓住他袍衣,已见无数矛头、刀尖自他背后穿出,一缩手,麻狜身子被举到半空。见者无不惊讶,论兽王武功,便是陆鸿渐、屠一刀、仇英三人合力,短时之内也难制服他,不想他意无反抗之意,投身乱刃之下。

本来王森命丧其子,屠一刀已自心寒,又见私交最好麻狜的如此下场,仰天惨然一笑道:“屠某的命是老教主给的,屠某劝阻未成,以致老教主英魂归天,还有何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间?”言才毕,右掌上翻,直砸天灵盖众教徒一片惊呼声,陆鸿渐飞身上前欲行阻止,已是晚了,屠一刀顿时脑颅崩裂而死。仇英与屠一刀老夫老妻,伉俪情深,见丈夫自杀,急奔至他尸体旁,黯然有泪道:“老头子,你也不等我一等。”说罢从袖底翻出一柄尖刀,自刺心窝,扑在屠一刀尸身上再也不动。众教徒见此变故,连惊呼声也忘了,场上静得出奇。仇英之死事前绝无一丝征兆,是以连陆鸿渐也未能及时阻止。陆鸿渐摇了摇头,心道:“白莲教正值危难关头,你们只求一死快意,又岂能一死了之?”

四大会王皆殁于王森父子的教位之争,但风波平息后王好贤又任命了新的四大会王,而拥护王森的教徒被加以“叛教之罪”捕杀,闻香宫似乎重归平静,王好贤照旧贪欢行乐,一切教务不论大小都交由花仙娘定夺。萧遥、少冲几人因陆鸿渐、庄铮等人求情,死罪得免,却被逐下九顶莲花峰,终生不得踏进闻香宫一步。

少冲此行原只为打探九顶莲花峰地形、闻香宫内情,以为将来五宗十三派攻打闻香宫所用,但匆匆之间也没获知多少。萧遥虽为王好贤所忌,仍是一片丹心为教业。此役之前,王森曾下给萧遥一道密令,内言左护法徐鸿儒是白莲教心腹大患,并明示了两个法子对付之,在离开九顶莲花峰后,得知徐鸿儒去湖南有一次大的举动,便让少冲先去查察,他召集同道旧友随后策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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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年间神宗派矿监、税监到各地强征赋税,曾激起临清、苏州等地民变,后来虽来所收敛,但地方官横征暴敛有增无减。苛捐杂税乃朝廷所定,土豪劣绅又受朝廷纵容,朝廷政策一时不改观,不平之事便层出不穷,这个道理少冲早听师父讲过。途中所见贪官污吏搜刮民财,敲骨汲髓,黎民百姓号寒啼饥,流离失所,神州赤县,尽成血泪,叫化子兄弟姊妹倒是多了。他重任在身,不能惩强扶弱,何况管不胜管,心中又是沉痛又万分内疚。

路上非止一日,才达沙市。沙市地处荆襄富庶之地,非比别处,倒也热闹非凡。少冲进了个临水的酒家,靠窗坐下,要了几样小菜。久等无聊,向窗外望去,但见荷钱贴水,荇带牵风,远处商船来去不断,心中却想:“萧先生说徐鸿儒来湖南会一个重要人物,也不知这位重要人物是谁。”又想白莲教的人行事诡秘,徐鸿儒这厮在教中更是以­阴­邪著称,自己未必应付得来。离开武当时,真机子曾说白莲教中有五宗十三派的内线,紧急关头可得到他的帮助。

正胡思间,忽从店门外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道:“店家,来三个外卖!”闻声望去,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马垂饰皆用流苏,金鞍银镫,华丽之极。车旁跟了十来个背剑的青衣小婢,一名剑婢正与店老板说话。

店家道:“姑娘请吩咐,我即刻命伙计做来。”那剑婢道:“­干­巴鱼,锅贴儿,还有……”忽转头向车中道:“大小姐,您还要什么?”车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青菜豆腐,不加红椒。” 少冲听她嗓音极温柔极动听,不禁一阵心醉神迷,注目瞧去,隔着一层窗纱,隐约见到一个淡淡的倩影,忽生出一睹她芳颜的念头。

那店家道:“还有呢?”那剑婢柳眉一竖,嗔道:“你耳朵聋了么?我家小姐只要三个菜。”店家讨了个没趣,诺诺而去置办,一边自言道:“这位大小姐出身名门,恐怕是大鱼大­肉­吃腻了,要换换口味。”

少冲这边菜肴已摆上来,少冲只吃得几口,再转头看门外,那辆马车及随行剑婢都已去了,心中忽感怅然。不知怎的,那女子的声音盈耳难忘,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少侠如何也到了沙市?”回头一看,见是武当派镇元子叶继美,忙起身施礼,口称:“叶道长!”镇元子指着身后几人道:“贫道给你引见几位湖广武林中的前辈;这位是湘西凤凰城的诸仲卿诸城主……”诸仲卿身穿宝蓝­色­长衫,孔武有神,顾盼自豪,当下只向少冲点了一下头。镇元子又指一位虬髯道士道:“这位道友是黃山青阳门涂一粟涂道长……”又指一粗豪的汉子道:“株州六合庄‘潇湘子’韩天锦庄主,是敝派俗家弟子……”最后一位是一中年儒生,乃衡山回雁楼楼主公孙墨。

少冲一一作礼,待镇元子欲引见自己,忙向使他眼­色­,示意他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镇元子一笑道:“这位少侠曾有恩我武当,确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便轻轻掩了过去。诸仲卿等人也没把这眼前后生小辈放在眼里,只是奇怪堂堂武当七子之首的镇元子何以对此人如此恭谨。本来少冲在五宗十三派掌门人大会力克五大高手,会斗白袍老怪,早已声名鹊起,后助王森复夺教位,此事少人知晓。诸仲卿等人未参与掌门人大会,对眼前少年自是不识。又添了几样菜,藕丝银鱼、葱花肘子,尽是三湘风味。入口肥辣,较之江南的清淡迥异。此时觉得那车中女子的品味与自己倒甚相近。

席间,诸仲卿“敬屋及乌”,向少冲道:“小兄弟怕是初来乍到,日后有甚难事,自管到凤凰城来找我。只说是我诸某人的朋友,满城百姓都待你如上宾。”余人也假作客气了一番。少冲不住称谢。镇元子道:“少侠,你可知贫道来三湘邀集本地武林朋友为着甚事?”少冲摇摇头,表示不知。镇元子瞧瞧四周,确定无可疑人物后,方低声道:“少侠有没有听闻‘白莲花’这个名号?近两月来在湖湘一带肆意猖狂,动辄杀人,老弱­妇­残,概莫能外。”少冲道:“晚辈一路上倒听人提过,说一名白衣少女逢人便问自己美不美,答说美的方可免于一难;倘若是个硬骨头,不但自身难保,全家­鸡­犬不留。不知她是否就是‘白莲花’?”韩天锦点头道:“正是这妖女。她是白莲教的什么莲姬,仗着白莲教的势力为非作歹。今年三月,茶陵、沅水一带的上千男童女童在一夜之间失踪,传说就是这妖女捉了去,炼什么‘­阴­阳九转丹’,以求容颜变美。且不论丹效如何,为了一己之私害死成千孩童,当真残忍之极。”公孙墨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不知妖女后来变美了没有?”涂一粟嗤了一声道:“公孙楼主这一问问差了。世上见过她的人不是死于她手,就是缄口不说,咱们除非当面看见,如何知道?”公孙墨不解,道:“见过的人背地不说么?”涂一粟面无表情的道:“这妖女也不知具何神通,若有人背地对她品头论足,她就算身在千里之外也会在一夜之间赶到,连同在场的人一起杀掉。”公孙墨闻言怵然心惊,箸上的鱼块一下子抖掉了。

少冲年少轻狂,听了老大不以为然,头脑一热,冲口而出道:“这妖女脸如枯树皮,双耳招风,鼻孔朝天,五短三粗,吃了丹后奇丑无比,更加难看。”在座之人听了,全都吃惊的看着少冲。公孙墨不禁回头四顾,生怕白莲花突然出现。

镇元子道:“少侠难道见过她?”少冲道:“没有啊。我只是不信她真有千里眼顺风耳的功夫。”众人才知他在验证白莲花是否会闻声而来,均想:“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胆子也忒大了些。”公孙墨怪他生事,更向他怒目而视。

镇元子一笑,道:“咱们去君山请教五柳先生,便是专为对付她的。她若自动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不过。公孙楼主,你说是么?”几句话为少冲解了围。公孙墨尴尬的笑了笑。镇元子又向少冲解释道:“五柳先生诸葛绵竹耳目众多,江湖人上缘极好,熟知武林典故,江湖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咱们此行正是去向他打探这妖女的详情。……”

众人见镇元子把什么事都说与这少年知晓,均觉不妥,但又不便明言提醒。这时诸仲卿不等镇元子说完,Сhā口道:“道长,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镇元子想起正事,便起身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少侠请自珍重。后会有期!”说罢会了钱钞,同诸仲卿等五人匆匆而去。

四人刚去不久,邻座有人道:“那妖女住在莲花城的芙蓉紫府,这五人不找去便罢,去了死路一条。”少冲闻言一惊,转头瞧去,见说话那人寻常打扮,引车卖浆、贩夫走卒的角­色­,不似武林人物。与他对桌而饮的另一汉子道:“这却未必。”先一人道:“你是说白莲花武功不如这五人?”后一人道:“非也。那妖女善使一种暗器,叫什么‘冰魄银弹’,有多少武林豪杰丧身其手。她府中下至奴仆杂役个个都是好手,这五人岂不是送死?”

少冲听到这儿,想详知内情,起身面向二人唱了个肥喏,道:“两位大哥,请问白莲花……”说未毕,那两人互对眼­色­,立即抽身到柜台结帐,急匆匆而去。无论少冲如何叫喊也不回头。料想他们是怕多言惹祸,以故离去。

少冲叫伙计结帐,一算竟凭空多出一两三钱,便问他何故。伙计一指东首一女客道:“那位小姑娘说帐算在你头上。”少冲见那少女正朝这边吊眉吐舌,大做鬼脸,竟是祝玲儿!桌上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少冲又惊又喜,走上前道:“玲儿,你不是随你大师兄回华山了么?怎么又在这儿?”祝玲儿跃上板凳,得意的道:“大师兄又中山人妙计。”少冲道:“你是逃出来的?”祝玲儿格格笑道:“大师兄叫六师兄看着我,我知六师兄嗜酒如命,便在他酒中下了蒙汉药。六师兄一喝便倒,我又点了他昏睡|­茓­,雷也打不醒。格格,六师兄免不得又要挨大师兄的骂……”她说得甚是起劲,端起一杯酒,又道:“傻蛋,为我重见天日­干­一杯!”

少冲没有接手,道:“玲儿,你还是回去吧,你大师兄会着急的。”祝玲儿小嘴一噘,道:“他才不呢,他只急白姐姐。”一跃下地,拉着少冲往外便走,说道:“咱们玩去。”少冲道:“玲儿,你不听话,我不理你了。”玲儿不悦,道:“别的什么都听你的,这个不行。”少冲一狠心,故作生气的甩开她手,大步出门。走出十数丈,回头见她跟了上来,便提气快步而奔。只听得玲儿在后叫喊不止,忽停下号啕大哭起来。他心有不忍,又转身回去。

玲儿坐地揉搓脚踝,抽泣着道:“你不是不理我么?又回来作甚?”少冲柔声道:“玲儿,我是为你好,我要去做一件大事,途中凶险重重……”玲儿破啼为笑,道:“啊,原来你怕我给你捣蛋。恰好相反,山人智计百出,必会助你逢凶化吉。倒是你这傻蛋,又呆又迂,没山人在侧,恐怕寸步难行。”少冲道:“有你才寸步难行。”扭头便走,不再理他。玲儿大喊大叫道:“哎唷,我,我脚扭了,不能走路,你不管我,这世上再没人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少冲还是不理,心道:“我才不上你当呢。”

玲儿追了上来,笑着道:“傻蛋吃一堑长一智,山人妙计不灵啦。”少冲加快步伐,玲儿渐渐跟不上,仍不住东拉西扯想引少冲放慢脚步。少冲知道她的用意,只作充耳不闻,忽听到她说一句:“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大事。”惊得他立即住步四望,见四周无人才问她道:“你知道什么?”玲儿道:“你要追那马车中的大姐姐是不是?我跟你说,她是个大坏蛋,你跟着她要倒足大霉。”

少冲还以为她知道自己卧底白莲教之事,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识得她么?”玲儿梳着辫子一本正经的道:“山人屈指一算,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少冲笑道:“又胡说了。你算一下我将去何处?”玲儿扳动葱指,一番摇头晃脑后,道:“有啦。”少冲道:“你要是算错了,乖乖的回华山;算对了,便由得你。”玲儿大乐,道:“这可是你说的。是了,你要去君山五柳庄是不是?”少冲一呆,没想到她竟猜中了,只得苦笑道:“唉,算你对了。”玲儿拍掌笑道:“黑傻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总之是跟定你了。”

少冲拿她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当下和她问明方向,投洞庭湖君山而来。

到岳州南门上船,便进了洞庭湖。这日风平浪静,湖面如镜,远望君山如白玉盘中一青螺。不多时到了君山,一问五柳庄,几乎无人不知。待至庄前,看见五株大柳树上挂满白绢,鬼火荧荧,悲风飒飒。大门上挑个白纸糊的灯笼,“哀”字赫然醒目,从庄里传来隐隐哀声。

少冲略感不祥,急奔进庄。庄里已有十来位吊客,檐下三个戴孝的汉子向进去吊唁的客人一一答礼。原来诸葛绵竹早在数日前就已病逝,尚未发丧,这些吊客只是附近的岛民。

少冲问庄上的人,得知镇元子等人确实来过,但吊唁之后匆匆去了。 二人只好出庄回城,路上却纷纷下起牛毛细雨来。玲儿道:“适才若在庄上打秋风,还能混顿饭吃,睡个好觉。现下可好,离城还有二三十里,左右又无人家……”少冲道:“我又没教你跟来。咦,……”忽见前面林中露出飞檐一角,便道:“咱们到那儿避雨。”二人到了近处,眼前一座祠堂,墙颓门破,门额上的金漆早已剥落,隐约辨出是“湘妃祠”三字。

玲儿喜道:“咱们看湘妃姐姐去。”来到堂上,见神厨中蛛网尘封,两尊香木女像横倒在地。玲儿道:“罪过!罪过!湘妃姐姐遭此亵渎,也不知是谁造的孽。”连忙将木像扶正。祷祝半晌,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少冲看得有趣,待她起身,问道:“你拜的是什么神?”玲儿道:“你不知道么?湘水神很灵的,你也拜一拜。”少冲扭不过她,只好跪下暗祝:“湘水神啊湘水神,保佑我此行能不负使命!”祷毕也磕了三个头。

祠外秋雨绵绵,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少冲道:“今夜只好跟湘水神作伴了。”玲儿道:“呸呸呸,不许你亵渎神仙姐姐。”少冲自知失言,笑着向木像一揖,道:“小生无心之过,告罪告罪!”玲儿站在厨前,捏神仙的腔调道:“要本座饶你,除非升一堆火,烤上熟食,哄这位玲儿妹妹开心。”说罢大笑不止。

二人笑闹了一回,找来一些柴薪,打火引燃,待火势大了,再添粗棍朽木。片刻间已升起一堆熊熊篝火,照得二人红彤彤的。少冲道:“我到湖中捉两条鱼来。”玲儿道:“我也要去。”少冲道:“你呆在这里陪神仙姐姐。”说罢飞步出祠,直奔湖边。时至寒秋,鱼已潜底,但少冲自小在西湖边长大,这打鸟捕鱼的本事十分在行。折一根树棍在手,一见白影浮过,飞棍猛Сhā过去,已Сhā到一尾半斤大小的鲤鱼。过得不久,捉到三条。用桑树皮穿腮串起,奔回祠堂。玲儿见了,大是欢喜,将鱼夹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香味四散开来。

便在此时,少冲忽听脚步声近,似有两人朝这边而来。便贴门边向外瞧去,只见雨中走来两名女子。一人身披风披,白衫衬裤,体态婀娜,碎步轻盈,犹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另一青衣少女着丫头服­色­,撑一柄绸伞为白衫女子遮雨,绸伞恰好挡住她的面孔。伞面上绘的是许仙白娘子断桥相会的情景,做工­精­细,一看就知出自江南名家。

待至近处,那青衣小婢道:“祠里有人!”停一会儿喊道:“喂,里面的人滚出来,我家小姐要避雨。”祝玲儿心道:“一个丫环也这么蛮横。狗仗人势,她女主人也必是个悍­妇­。”当下大声道:“蹲茅房也要讲先来后到。要避雨,等雨停了罢。”

那青衣小婢见有人口出秽言,柳眉倒竖,斥道:“活得不耐烦了。你知我家小姐是谁么?”那白衫女子道:“雨萍,不得无礼!”

少冲一听她声音,如饮了琼浆玉液,浑身酥软,舒服之极。想不到在这里又邂逅那马车中的女郎,不禁想入非非:“莫非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随着一阵香风,二女已进了祠堂,四周转了一圈,并无一处栖身,只得取下神像上的幔布作帐子,围了一个角落。

少冲探头想看那女郎容貌,那知她一直背向自己。从后边看到她两缕秀发垂双耳,用红头绳将脑后的头发捆成一束,腰间晃着一枝碧玉短笛,行动处如娇花照水、柔柳拂风,秀雅已极。

这时只听那小婢道:“小姐,趁天没黑,奴婢回去取套­干­衣服,只是……这一对狗男女不似好人,尤其是那男的,贼头贼脑的,眼光不善。”那白衫女子道:“不妨,你去罢。”那小婢“嗐”了一声,似觉不对,又说声:“是!”取伞出祠。临出门瞪了少冲和玲儿一眼,那意思是你俩胆敢对小姐无礼,有你好瞧。

玲儿见少冲一双眼老朝帐子那边看,不禁心中有气,待那小婢走远,拾起一根木条,冲帐子那边道:“喂,幔布是湘妃姐姐的,你好大胆子,竟敢冒犯神仙!”几步上前,用木条一阵乱打,幔布滑落下来。那女郎急忙背过脸去,似乎不想让人看到她的面孔。只听她冷冷的道:“小妹妹,火气好大啊!”玲儿嘲弄的口气道:“你为什么背着脸,见不得人么?哈哈,我明白了,你长得丑比嫫母,怕吓坏了我们。”那女郎道:“嫫母乃黄帝之母,贤淑慈和,誉者不能掩其丑。”玲儿道:“我说你丑比嫫母,又没说你德比嫫母,哈哈,总之你是凸额暴牙,昂鼻结喉,面皮粗黑,奇丑无比了。你得罪湘妃姐姐,湘妃姐姐保佑你没男人要,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一个女子到了没男人要的地步,当真悲惨之极。玲儿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大是痛快。

那女郎道:“小妹妹,我可没招惹你,今天我心情好,不想跟你为难。倘若被我丫环看到,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怕是保不住了。”玲儿啧啧两声,还想说些难听的。少冲把她拉回火堆旁,道:“玲儿,鱼烤好啦!这,给你!”叉了一条鱼给她,心想她有了鱼吃,便不会胡言乱语了。

玲儿也给少冲叉了一条,道:“啊,真香!有人要流口水了。”说这话时望向那白衫女子,却发现幔布不知何时已张了起来。心中大奇:“我只一转眼,竟有如此快法,莫非我遇到了神仙?”

少冲也觉不可思议,料想这女子非同寻常,当是极有来历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愿惹上什么麻烦。见还有一条鱼,他有心道歉,便用细棍Сhā起,走到帐外,道:“姑娘,我这儿正好多了一条鱼,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只听那女郎冷然道:“多谢,我不饿。”少冲伸出的手停了半晌,没趣的回到火堆旁。玲儿向着少冲又是呶嘴又是瞪眼,道:“谁叫你讨好她?人家不理你,你死心了吧?我早说过,她不是好人,……”少冲见他说出这等尴尬的话来,让那女郎听到,大觉脸红,忙摆手示意她住口。玲儿却更加起劲道:“你连人家面容都没看到,就为她失魂落魄,当真是鬼迷了心窍。”气哼哼的抢走少冲中的鱼,又道:“我辛辛苦苦烤的,你却拿去献殷勤。”弄得少冲无可措辞,啼笑皆非。

这时少冲忽听那女郎轻咳了几声,料想她衣衫淋湿,恐着了凉,便道:“姑娘,你衣衫淋湿了,快升火烤烤,莫着了凉。”过了一会儿那女郎才道:“我没带火种。”少冲最喜欢听她的声音,听她口气已不如先前冷淡,心中一喜,道:“我有。”向玲儿道:“火石呢?”玲儿把火石藏到背后,道:“我不许你借。”少冲道:“小气鬼!”当下拾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木条,奔到帐边,道:“姑娘,火种来啦。”那女郎道:“你转过脸去。”口气仍冷冰冰的,但少冲听了还是舒服。依言扭过头,觉得手中木条已被她接过去,再回头只见帐内火光腾腾,隐隐见她正褪衣烘烤。

玲儿觉得少冲不该心向外人,怒道:“我不许你讨好她。”快步走过去。少冲张臂翼护,道:“玲儿,你不要闹好不好?”玲儿连抢几个方位,都被少冲拦住,心中一急,突然贴地一招“春燕掠波”,娇小的身躯出其不意的从少冲胯下穿过,翻身进了帐子,抬腿便欲踏熄火苗。也只是一瞬之间,少冲闯帐而入,双臂一圈,将玲儿整个抱入怀中。星目却正好与那女郎的剪水双眸相对,刹那间都凝然不动。少冲只觉万籁俱寂,天地无声,听到自己心跳砰砰而响,连怀中玲儿的挣扎也感觉不到。过得片刻,那女郎忽回过神,螓首侧转,默不作声。

少冲连连道歉,拽着玲儿出来,将帐子挂好。玲儿道:“原来她果然丑陋无比。”少冲适才眼中只有一湾澄澈柔媚的秋水,经玲儿一提,才回想起,那女郎面­色­青黑,脸庞肿大,确是丑极。上天造人毕竟公平,造出她动听的嗓音、袅娜的身材,却又造出她丑陋的面容。

玲儿见少冲脸有惋惜之意,回嗔作喜,牵着少冲道:“走,咱们讲故事去。”回到火堆旁坐下。玲儿又道:“你不是问湘水神是谁么?我告诉你,她们是尧之女、舜之妃娥皇、女英。古书上说,‘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是为零陵’,二妃望苍梧而泣,洒泪成斑,投湘水而死。如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听说上面的紫斑就是二妃的泪痕。还听说只有种在君山上才斑点,别处就没有,也不知是真是假。”少冲听了,心中难受,道:“我听说舜帝是很久以前一个贤德的君王。他殉了职,妻子也跟着殉了情。好在二妃死了,做了水神。我该向两位再拜一拜。”说罢向湘夫人神像作了三揖。

玲儿道:“故事还没完呢。后来君山上立了湘妃祠,那始皇帝南巡至洞庭湖,忽逢大风骇浪,迁怒水神,就问湘妃何神。博士对道:尧之女、舜之妃葬于此。你猜怎么着,始皇帝怪其拦路,竟使三千刑徒尽伐其树,大毁祠宇。哪知风波变本加厉起来。始皇帝急得没法,只好祭起传国玉玺投入湖中,方才波平浪静。”玲儿讲这故事,一来拉住少冲的心,二来也是警告白衫女郎不要冒犯湘妃。讲罢还朝帐子那边瞥了一眼,甚是得意。

忽在此时,祠外有人说道:“到了,小姐就在里面。”门前一动,进来五名青衣小婢,皆发披绿云,短衫长裤,背上均负长剑。原来都是白衫女郎的剑婢。雨萍手中捧了一叠衣物,立于帐外,道:“小姐,奴婢来迟,小姐没事吧?”那女郎只嗯了一声。雨萍进到帐里,低声道:“这一男一女没做什么吧?”隔了一会儿又道:“要不要杀人灭口?”少冲一惊:“就算我真的无礼了,也说不上杀人灭口,何况我并无无礼举动。”探头侧耳,欲听那女郎说些什么。一名剑婢见他行止不端,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偷看小姐更衣!”手一伸,掣出三尺青锋,便向少冲刺来。

却听那女郎说道:“濯清,住手!”幔帐一掀,走了出来。此刻换了袭百褶裙,­精­工卷成一朵莲花,花白叶绿,相映更显圣洁。衣动处,香风轻拂,花朵微颤。少冲这才看清她的面孔,面­色­黑中泛青,只眼鼻口处皮肤白皙,巧鼻之下,朱­唇­似黑玉盘中一颗熟透乍破的樱桃,红润欲滴,极是惹眼。

那女郎又道:“这两人是从乡下逃出来的,不必管他。走吧。”五名剑婢簇着那女郎正要离去,那女郎忽想起一事,止步道:“你二人看到我的面目,本来是必死的。权且饶了,切不可向第三人提起。”

玲儿这时倒有些怕她了,紧攥着少冲的手,一声不吭。少冲道:“你不怕我说么?”话才毕,五名剑婢有三人拔出背剑,喝道:“你敢!”雨萍道:“我家小姐­精­通麻衣相术,三黄六壬,你若胡言乱语,我家小姐在千里之外也能知晓。到时,哼!”长剑一抖,补充了后面的话。

少冲含笑道:“我不信。要我答应,除非小姐也答应我一件事。”雨萍怒道:“什么?小姐不杀你也是够开恩了,还想得寸进尺?”少冲双手一摊,一脸惫赖的道:“那我可管不住这张嘴了。”

这一下另两名剑婢也拔出背剑,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他管不住,我们替他管住。”那女郎道:“算了,且听是什么事?”少冲道:“我想听小姐一曲雅奏。”一言才毕,濯清喝道:“你当我们小姐是什么人?”却听那女郎道:“礼尚往来,吹奏一曲又有何妨?”雨萍道:“小姐,你不怕……?”女郎扬笛截住她的话头,道:“湘妃祠,梧桐雨,小女子就与君奏一曲《潇湘夜雨》。”当下步到厨前,跪坐于蒲团上,纤指虚按笛孔,幽幽的笛声自孔中飘了出来。

曲声低沉哀怨,如独守兰闺的女子咳声叹气,叹红颜薄命,叹花好月圆。梧桐细雨到黄昏,满地黄花人憔悴。雨点簌簌,一声声都打在吹奏者心中,也打在闻曲者心中。

一曲既罢,那女郎呆了半晌,起身道:“此曲向来是吹给自己听的。敷衍塞责,有烦清听。”少冲道:“亲聆雅音,幸何如之。瞧姑娘尚年浅,为何所爱之曲竟如此哀怨缠绵。”那女郎“哦”了一声,略感吃惊,道:“公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也通音律?”少冲道:“曲终之际,似乎有了转折,当是曲中人忧愁难解之时,心上人来了。”那女郎正要说话,忽似想到什么,眼神不敢与少冲相接,急侧开头,和剑婢便欲离去。

少冲忽道:“你是白莲花。”

五名剑婢Сhā回的剑又都拔了出来,道:“小姐,再不能留他了。”那女郎仍冷冷的道:“你既知我是谁,就不怕我杀你么?”少冲道:“怕。不过死我一个,能救万千人,那我也不怕了。”雨萍冷笑道:“你以为咱们杀了你,便不去杀别人了?这话我怎么没听懂?”少冲道:“你们杀我之前,请容我说句话。”

此刻轮到玲儿摇少冲的手,叫他不要惹祸。少冲并不理会。那女郎道:“你已说了很多了,便容你多说一句。”少冲道:“我只想说,一个人的容貌是天生的,人丑没什么,最要紧的是不要惹人厌恶。只要与人为善,人也与你为善。”

濯清道:“说得倒动听,可惜是你的遗言。”剑尖一抖,挽了一个剑花,刺向少冲。少冲轻轻避开,忽听祠外轻如落叶坠地的几声,饶是淅沥雨声中,也听出是武林高手到了。便在此时,已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道:“白莲花,你杀了五柳先生,伤了诸大侠,我武当派替天行道,要铲除你这妖女。”正是武当派镇元子道长。

不久又听涂一粟叫道:“老妖婆,女魔头,丑八怪,我们已听到你的笛声,你就在祠里。”韩天锦叫道:“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你躲是躲不掉的。”

雨萍与另一剑婢闪身门边,大声道:“谁躲了?找死的进祠来,姑­奶­­奶­一剑结果了你。”一言甫毕,门前扑进一人,劲风中寒星数点疾­射­而来。雨萍娇叱一声,飞身向那人迎去。那人星冠道袍,正是镇元子。跟着韩天锦也抢了进来,与另一剑婢动上了手。镇元子一晃眼见到少冲,略感吃惊,道:“葛少侠,她就是白莲花,快杀了她!”少冲一时不知该不该出手。

白莲花冷冷的道:“你也是名门正派的是不是?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再饶你。”正当她说话之际,涂一粟一柄铁蒲扇向她搧来。在她身边的三名剑婢一齐出手,长剑向铁扇削去。未及相接,都觉长剑欲脱,剑身也偏了老远。原来那铁扇乃强力磁石专制,吸人兵器。白莲花还道他内功奇高,忙退开数步,喝道:“姓涂的,你从罗霄山一直追到君山,本姑娘要你的命,你还会活到现在么?”涂一粟道:“妖女休逞狂言!道爷这柄宝扇乃汉钟离神物,除妖降魔,把你打入天地之极,永世不得超生。”说话间又一搧而到。一名剑婢斥道:“泼道!”紧握剑柄,长剑递出。却不防剑被粘住,涂一粟跟着飞步而上,一掌正中她胸口。那剑婢闷哼一声,委顿欲倒。白莲花一声惊呼,长手一扬,银光乍闪,数十根细如牛毛的芒针自袖中疾飞而出,犹如满天星雨,向涂一粟全身­射­到。

涂一粟大是骇然,急飘身而避,同时舞扇封挡。便在此时,白莲花闪身而前,将那剑婢抢回,叫道:“藕香!”见她蝉鬓歪斜,面­色­惨白,看来已无生望。既痛婢女之死,且恨道士之狠,惨然笑道:“这就是名门正派!”抱着观书身子,轻轻一纵,已到门外。身法轻盈,犹如仙子凌波微步。

涂一粟虽以铁扇吸附了大多数芒针,腿上仍中了两枚,心想这妖女心狠手辣,针毒也必厉害无比,只觉中针处麻麻的,生怕毒­性­扩散,不敢稍动。一见白莲花欲去,忙叫道:“妖女,拿解药来!”自知与虎谋皮,必定无果,但­性­命攸关,别无他法。

白莲花哪里理他,迈步便走。此时天已尽黑,暗处蓦地冷风袭至,两点寒星直奔她章门、神阙两|­茓­。急侧身而避。那两点寒星又奔关元和曲骨。两|­茓­一处|­乳­下,一近会­阴­,皆是女子羞处。白莲花暗骂无耻,长袖向前一拂,跟着回拉。那人咦呀一声,双手被缠,身子一倾,不由到了明处。一看正是公孙墨。手中使的乃是一对判官笔。此时为白莲花冷目逼视,又见她狰狞的面孔,不禁大惧,差些叫出“饶命”二字。

镇元子、韩天锦正与众剑婢缠斗,忽见公孙墨受执,急跳出圈外,齐声叫道:“妖女住手!”白莲花道:“你们答应不再纠缠我芙蓉府的人,我便放了他。”韩天锦叫了声:“师兄,……”眼望镇元子,让他作主。镇元子未及考量,涂一粟已冲口叫道:“我答应你,不过你还得给道爷解毒。”白莲花冷哼一声,向四婢道:“荷珠、雨萍、濯清、宜远,带着藕香先走。”四婢奔到她身前,作两翼张开,齐声道:“奴婢与小姐共进退。”白莲花急道:“你们反了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荷珠道:“小姐你……”双目莹然,热泪欲流。白莲花道:“你们再不走,我便死在这里罢了。”四婢见小姐以死相挟,不敢违命。雨萍倒转剑柄,递给白莲花,道:“小姐,你好生珍重,奴婢们回去求援。”说毕接过藕香,与荷珠等快步奔出,倏然逝没。只闻脚步声远去。

白莲花待了一会儿,才从腰兜中取出一小粒丸药,扔到涂一粟脚下。涂一粟想也不想,便即吞服。白莲花口角露出一丝笑意,放开公孙墨,仗剑而行。忽听公孙墨叫道:“镇元道长、韩庄主,追啊。别让妖女跑了。”镇元子、韩天锦都是一愣,不解的望着他。涂一粟道:“贫道答应了她,二位却未答应。”

二人一想适才确实只涂一粟一人答应,二人虽未表态,那也是默许了,但正因为如此,也可以说成未经同意。原来涂一粟老谋深算,早想到了这一层。二人又想对付魔教之人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这次放脱了妖女,只恐来日更多的正人侠士遭殃,再难降服。镇元子第一个冲出祠门,喝道:“妖女哪里走?”喝声中腾空而起。武当派的轻功“鹤云纵”轻灵夭矫,极尽白鹤一飞穿云之妙。白莲花刚想纵轻功而走,镇元子已挡在路前,不交一语,挥剑直取中宫。

白莲花如风摆荷叶,飘身而后。才一定身,韩天锦自后追到,手中六合枪一搠,抖出老大一个枪花,罩向她面门。她蛇腰后仰,六合枪贴面而过。不防脚下一声金刀裂空,刀锋贴地砍来。心中一惊,忙一个筋斗后翻。

镇元子见使地堂刀法的是诸仲卿,说道:“诸城主,你不好生养伤,又来作甚?”诸仲卿道:“小伤而已,道长又何须瞒着在下对付妖女。我诸某人为江湖除害,此身何惜?”诸仲卿在赴君山途中,曾遭一白衣人偷袭,幸得镇元子等人赶到,才吓走白衣人,只肋下中一刀,未伤要害,只道那白衣人便是白莲花。

白莲花此刻遭三人围攻,险象环生,顾上下盘的紫金刀,顾不上左右二路的剑枪,真是顾此失彼,顾彼失此。再过数合,已然浑身是泥,雨汗濡身。镇元子道:“妖女,放下屠刀,咱们留你个全尸。”见她兀自不屈,一招“乌云掩月”,身法一闪,藏住剑势,突然一个筋斗后翻,头从自己双腿穿回,长剑前指,正是一招“红霞贯日”。扑的一声刺中白莲花肩头。白莲花慌急中疾闪,跟着诸仲卿的紫金刀朝腿砍至。她脚一抬,失重摔倒。韩天锦长枪搠她顶门,直将她钉在地上。料想这一枪必当穿脑刺死,哪知触处坚硬无比。

他正一楞间,猛见灰影扑到,跟着枪已入那人之手。面前立一少年,火光下照得分明,正是少冲。

少冲在他们相斗之际,思前想后,觉得事情绝非镇元子等人所想的那么简单,眼见白莲花就要命丧枪底,急使出“流星惊鸿步”抢至。当下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可否容晚辈一言。杀人总得问过青红皂白。倘因误会所致,贸然杀了,日后也无法挽回。”

镇元子道:“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妖女亡命相搏,咱们怎得问个青红皂白?所谓无风不起浪,她在江湖上臭名远扬,自是实有其事。她既自承白莲花,咱们也不算杀错人。”涂一粟道:“不错!奉劝少侠不要拦阻义举。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枪下救妖女这一点,武林中的正人侠士、英雄豪杰都要以你为敌?”镇元子道:“葛少侠侠胆义胆,决非此等人。”涂一粟道:“人心如此,贫道也是为他好。”

少冲见白莲花风鬟雨鬓,一行碎玉紧咬红­唇­,料她受伤不轻,便道:“晚辈斗胆提议,将她软禁起来,待事情查明了,再行处置不迟。”公孙墨冷冷一笑,道:“你不知道妖女是白莲教的人么?今日你关了她,明日就引来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你关得住么?”

韩天锦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少侠,你再阻拦,韩某就不客气了。”说着话伸手抢枪回夺。不防少冲手一松,身子向后猛倒。少冲趁众人分神之际,贴近白莲花道:“走吧。”牵住她胳膊,飞步便奔。耳后只听到涂一粟痛叫道:“哎唷!我肚子犯痛。这妖女给的不是解药。哎唷……”诸仲卿喊道:“妖女逃啦,追啊!……”喊声中众人分从两翼追了上来。

少冲所练轻功虽然高妙,毕竟日浅,出了数里,镇元子首先追到,叫了声:“邵少侠……”少冲不愿与他有所冲突,道:“晚辈行事莽撞,还请道长赐个方便。待晚辈查明真相,必当向道长做个交待。”镇元子道:“少侠切勿施­妇­人之仁……”刚说了半句,却见少冲和白莲花身形一晃,已在数丈之外。

韩天锦、公孙墨、涂一粟、诸仲卿相继追到,见镇元子伫立当场,都问:“怎么?”镇元子道:“邵少侠受了妖女迷惑,不便过分相逼。那妖女受伤不轻,料也逃不远,咱们再从容计较。”

少冲携着白莲花奔了许久,不见有人追来,便停下步。眼前是个社祠,祠前老大一棵橘树,下面一口枯井。少冲将白莲花扶到井栏上坐下,问道:“你没事吧?”

白莲花道:“你为什么救我?”

少冲道:“我觉得你并非坏人。一个吹笛自遣、对奴婢有情有义的人怎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白莲花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说到这里,指着身边的井,道:“这口井叫柳毅井。传说有儒生柳毅,应举长安将返湘滨,道遇一牧羊女甚是凄楚。一问才知是洞庭湖龙君之女,配嫁泾河龙王次子,因丈夫嫌弃,公婆不理,以致沦落。柳毅愿以尺书传诸洞庭。后得钱塘君相助,解救回龙女。这橘下井便是柳毅通达洞庭龙宫的入口。柳毅见义勇为,急人之难,救的是好人;少侠救的却是坏人。少侠不怕中山狼么?”她背着身子,说话间已将肩头的伤裹好。

少冲道:“白姑娘读书恁多,句句都有典故。什么是中山狼?”白莲花道:“狼被猎户追捕至中山,求救于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把它藏在书袋中,待猎户去远才放出来。哪知狼肚子饿极了,吃了东郭先生。”

少冲一笑道:“你既自称中山狼,便不是中山狼。就算是,我当时不知,岂有见死不救之理?”白莲花道:“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动手杀我?”少冲道:“待我查明真相才知道。”白莲花冷笑道:“你查你的真相去,本姑娘不奉陪了。”起身欲走。

少冲伸臂挡住,道:“不行!真相未查明之前,我不能放你。”白莲花默然半晌,又坐下道:“那也由得你。”少冲道:“看你似乎没受什么伤。”伸出一只手,道:“拿来!”白莲花道:“什么?”少冲道:“涂道长的解药。”白莲花扑吃一笑,道:“我针上并未喂毒。他既求赐解药,本姑娘就将计就计,给他一粒外敷疔疮的丸药。哪知他竟然内服,不肚痛才怪。”

少冲才知涂一粟受了捉弄,忍不住一笑,立又肃然作­色­道:“走吧!”白莲花道:“去哪里?”少冲道:“五柳庄。”

第二部 慧剑心魔 第十八回 与魔共舞

时至深夜,五柳庄仍隐有哀声,疏光点点犹如鬼火飘荡。

诸葛绵竹生前无子,只有三个外姓传人:大弟子杨无忌,武林中以智略过人见称,外号“小诸葛”;二弟子牛通,因一副牛脾气,人称“铁牛”;三弟子姓风,人称“风二郎”。

三人听说有人捉到了杀师仇人,都略感吃惊,心想:“师父在武林中也算前辈耆宿,被杀死在自家床上,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这等羞事怎能外扬?发丧时只道暴疾而终。怎会有人知道,还捉到了凶手?”命传进来,却见是一少年和一女子。

杨无忌见那女子奇丑吓人,微惊道:“她,她是谁?”

少冲道:“她就是白莲花。”

“白莲花”三字一出口,闻者无不耸然动容。杨无忌下意识伸手往腰中一摸,却发觉腰间并未佩剑,一时怔在当地。

牛通手起铁爪,愤然道:“让俺老牛废了这妖女,为师父报仇。”

杨无忌闪身一挡,道:“阿牛,不要莽撞!”把他和风二郎拉到一边,低声道:“白莲花是魔教的要紧人物。这少年藉藉无名,有何本领降服妖女?我看其中大有文章。”风二郎也道:“不错,咱们应谨慎行事,别中了什么圈套。”牛通素来最服大哥,便压住怒火。

少冲道:“这位大哥看见白莲花杀害令师尊么?”

牛通一怔,道:“没……没有……”

少冲道:“请恕冒昧,在下可否瞻仰令师尊遗容?”他知以自己身份,本来无分,只有把话说礼貌些。

杨无忌想了想,道:“无妨。”将闲杂人等屏退,叫两位师弟看住白莲花,引少冲到灵堂。掀开棺材,蓦地大叫一声。

少冲见他脸­色­大变,已知不祥,上前往棺材里一看,只有石枕、寿衣,并无尸体。

杨无忌道:“家师是我三师兄弟五天前亲手入的殓,又是我三师兄弟轮流守护。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老人家已兵解成圣了?”

少冲道:“竟有这等怪事!”

二人出了灵堂。牛通、风二郎早听到大师兄的惊叫声,心知有异,一见大师兄出来,忙问究竟。

杨无忌脸­色­甚是难看,半晌方道:“师父的遗体不见了。”

二人几乎不敢相信,急冲进去,不久又冲回来。牛通叫道:“师父呢?”

杨无忌叹口气道:“只愿我的担忧不是真的。”

牛通急道:“什么担忧?大哥总是慢条斯理的,急死俺老牛了。”

杨无忌缓缓的道:“师父通晓武林掌故,知道的太多,仇家也多。我怕有人尚不解恨,偷走他老人家的尸体泄愤。”

风二郎道:“还可能偷尸的就是真凶,他怕有人看出来,索­性­毁尸灭迹。”

牛通大吼道:“是谁?老子杀他全家!”

杨无忌道:“以兄愚见,白莲花最为可疑。为何镇元子来向师父打听她的底细,师父偏偏这个时候遭人毒手?凤凰城的诸城主要寻她晦气,却莫名其妙的遭神秘人物偷袭?”

牛通一听白莲花嫌疑最大,又要动手。风二郎道:“二师兄,大哥只是推测,你冷静些。”

少冲道:“既如此,说白莲花是害死诸葛老前辈的凶手并无真凭实据,但她也不能脱此嫌疑。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作计较。可否借贵庄留宿一晚?”

杨无忌道:“少侠愿助我五柳庄查出真凶,咱们自是感激不尽。”当即命人收拾厢房。顿了一下看看白莲花,眼光正与她逼人的双眸一接,忙转开了去,有些慌乱的道:“这妖女怎么处置……?”

少冲道:“我点了她|­茓­道……”说着话伸指疾点,封住白莲花四肢大|­茓­。白莲花瞪了他一眼。少冲理也不理,续道:“只须派两名会点|­茓­的女弟子看守,每过三个时辰补点即可。”

杨无忌见他点|­茓­手法虽只寻常,但听说过三个时辰才自解,内劲必有高明之处,便不敢小觑他,道:“此法正合我意。”当下命两名女弟子带白莲花下去。

少冲辞了出来,由丫环引到厢房。躺在床上,想起日间经历的事,自己不仅救了妖人,还一门心思为她洗脱罪名,平日想想都觉不可思议。寻思:“堂堂铁大侠的传人竟站在了妖人一边,不仅师父的声誉受损,日后别人又怎样看我?镇元道长说我为妖女迷惑,玲儿也说我为鬼迷了心窍,难道我真的迷上了白莲花?”一想及此,大为不安。正邪殊途,人魔异道,邪粜惑人,若陷身其中,必当万劫不复。庄铮便是前例。他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走入歧途。又想离祠时留下了玲儿,不知她现下如何。料想镇元道长必会照料她,也不必太担心。想到这儿,便凝神默坐,心空万虑,潜运内息,一股真气上达十二重楼,下抵海底涌泉,通行无碍,运控自如。练功毕,重又躺下,沾枕便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寒气逼体,似乎有异物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立即睁目,微光下一柄冷月般的刀正朝自己刺来。骇然中滚身到了床里,掷枕头向黑影击去。那一人一刀刺空,似觉少冲武功高过想象,抑或心虚,随即穿窗而走。

少冲愣了一下,跟着跃窗追出。却见一白衣人掠上屋脊,当即施出“鹤云纵”,如箭离弦,然后一个筋斗,落在那人身前。近看之下,不禁一惊,道:“白莲花!”

白莲花道:“我有要紧的事,即刻要走。”少冲道:“那你为何要杀我”白莲花讶然道:“适才我冲开|­茓­道出来时,听见动静,还道为人发觉,急忙离开。这你事么?”少冲嘿嘿冷笑道:“多谢你关心。你又何必装模作样?”白莲花哼了一声,跳下屋,径自回房。

少冲懵了,心想:“难道不是她?”刚下地,杨无忌三师兄弟领庄丁明火执仗而来。杨无忌道:“这妖女果然想逃。少侠没事就好。”看守白莲花的两名女弟子反被白莲花点了|­茓­道。杨无忌撤换为四名庄丁轮流站岗,复又回灵堂守灵了。少冲见风二郎眼光闪烁,似有话想说,正欲叫住他,他却随众人去了。房中传来白莲花的声音道:“是非之地,少侠还是小心为妙。”

少冲回到屋中,心想:“单靠白莲花无法不知不觉杀人盗尸,诸葛绵竹三个徒弟中,必有一人勾结白莲花。” 细思三人,杨无忌遇事沿着,处事­干­练;牛通粗莽,行事不动脑筋;风二郎少言寡语,藏而不露,会是谁呢?正自胡猜,忽见门缝处闪进一个黑影,忙喝道:“谁?”却听那人“嘘”了一声,道:“小声!是我,风二郎。”少冲低声道:“你来做什么?”正要点灯,风二郎道:“在下有要事相告,不要点灯。”少冲也不怕他有什么歹意,便道:“什么要事?”风二郎道:“你知行刺你的人是谁么?他是大师兄的弟子‘铁罗汉’。”少冲一惊道:“不是白莲花?”风二郎道:“我怀疑大师兄串通外人杀了家师,谋夺他老人家的家产。他见你多管闲事,怕你揭穿他老底,故而派人了结你。”

少冲猛然悟道:“不错。他算定三个时辰白莲花|­茓­道自解,密令二女弟子故意不补点,让她有逃走之机。同时派人偷袭我。倘若得手,便抓住白莲花,嫁祸于她;万一失手,让在下误以为行刺的是她,仍是嫁祸。这一着当真狠辣。若非风兄点破,我几乎看不出来。”

风二郎道:“在下苦无真凭实据,难以揭开他的真面目。趁大师兄轮值守灵之机,特来相告。少侠为人正直,惜年幼识浅,怎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小诸葛’,不如另请江湖中的前辈耆宿来主持公道,或能有望。此地危险万分,少侠还是速速离去为是。”

少冲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呼喝之声,脚步声沉重,有如猛虎下山、怒牛发蹄。风二郎大惊道:“三师弟来啦!”急忙闪到门口,当即撞在一堵墙上,跟着衣襟为人提起。面前却不是墙,正是牛通。只见他牛眼如灯,青筋暴绽,冲口吼道:“你杀了师父!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杂种!”

风二郎刚说了一句:“你上当了……”羸弱的身子已被牛通举起,朝院中砸去。他半空中吸了口气,翻落下地。牛通跟着奔至,口中犹自道:“师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下此毒手?”双掌平胸推出,乃是“君山掌”中的“波撼岳阳”。风二郎立即应一招“伐楫溯沅”。二人师出同门,平日练功拆解,相互知根知底。一方身形微动,另一方见招拆招。

过了二三十回合,杨无忌才带人赶来,叫道:“二师弟、三师弟住手!兄弟阋墙,岂不教外人笑话?”连叫住手,却并不上前阻止。

牛通斗得­性­发,哪肯罢手,眼见风二郎一招“屈子投江”,借自己的掌势跳出圈外,便要逃走,当即使出“刘海戏金蟾”,急步赶上,铁臂往前一圈,早将风二郎脖子箍住,整个提了起来。双臂收紧,欲把他箍死。

少冲看在眼里,料想杨无忌挑拔牛通,除去­精­明心细的风二郎,当下大叫一声道:“住手!”飞身而前,“童子摘梅手”使出。

牛通“啊”了一声,忙伸臂当。这么一松手,风二郎一招“许姬绝缨”回肘一击,顺势一跳而出。倚墙大喘,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这边牛通与少冲交上手。过不得多久,已非眼前少年对手,止住掌势,喝道:“你龟儿子到底是什么人?”

杨无忌却看了出来,道:“原来少侠是铁丐的传人,难得难得!”向牛通道:“还不向葛少侠致歉?”

少冲道:“在下来得唐突,怪不得牛二侠。”

杨无忌过来携住少冲的手,道:“少侠请借一步说话。”少冲心想:“不知姓杨的有何话说。”跟他走到房里,听杨无忌道:“风兄弟是不是向少侠说了杨某的坏话?当真是恶人先告状。三师弟本来是极本分的,哎,都是‘权利’二字害了他。我五柳庄门户虽小,在江湖上还是颇有声望。门主之位向来是传大不传小、传男不传女。你想杨某迟早都是一门之主,若为了篡位,何必害死恩师?三师弟曾与杨某有点过节,但已是过去之事,杨某从未放在心头。但他心量狭窄,生怕杨某做了门主公报私仇,便起了异心。当然凭他一人肯定杀不了恩师,当另有帮凶。”

少冲在他说话之时,不住点头,心中却想:“杨无忌说的也有些道理。若风二郎所说是真,杨无忌弑师当别有隐情;若杨无忌所说是真,那偷袭我的就是白莲花。两人各执一辞,我倒不知该信谁了。”又想:“二人都说另有帮凶,可见确实另有帮凶。”便问道:“令师尊死时如何?”

杨无忌神­色­顿时黯然,道:“当晚恩师多饮了两盅,早早回房歇息。我三师兄弟尚在就餐,不久就有丫环传出来他老人家的噩耗。老人家平躺在床上,肌­肉­僵硬冷冻,唯一的伤口是右颈下一排齿印。传说白莲花善使‘冰魄银弹’,中者体冷,今晚又畏罪潜逃,帮凶是他无疑了。”

少冲听了诸葛绵竹的死状,猛然想起李头陀。此人练成幽冥大法,身法诡异,练功时须吸活人热血。除他之外,江湖上还有谁这么杀人?

杨无忌又道:“多亏少侠擒住这妖女。由她入手,便可查出幕后真凶,让他原形毕露。然后寻回恩师遗体,好好安葬。只是妖女是魔教紧要人物,处置不当说不定惹来灭门之祸。少侠尽可放心,杨某自有分寸。好啦,闹腾了大半夜,少侠也该休息了。”道声“告辞”,出了房门。

又听他道:“三师弟,真相未明之前,谁都有嫌疑。不过做师兄的劝你认罪自首,君山门祠堂中不失你的牌位。”说罢对牛通道:“阿牛,跟我回房去。” 听牛通道:“大师兄未免谨慎过头,明摆着的事还查什还么查?”说话中两人脚步声远去。

少冲开门看时,只见风二郎单薄的身影转过屋墙,隐约听到他一声长吁,是­奸­谋即将揭露的绝望?还是被人冤枉的无助、无奈?忽然心中有了主意,自言道:“谁在演戏,明日自见分晓。”

次日一大早,杨无忌命人来请少冲。少冲来到客厅外,吃了一惊,原来厅上除了三师兄弟外,赫然坐着镇元子、韩天锦、诸仲卿、涂一粟、公孙墨五人。心道:“来得好快!他们都身携兵器,显是为着白莲花而来。”

杨无忌大声道:“……诸位枉驾垂顾,当是为白莲花而来。不过白莲花既是暗害家师的凶手,当由我君山门处置。”

涂一粟道:“只要让贫道亲见妖女受戮,由谁处置又有何妨?”

韩天锦道:“不错。从此妖女不再横行世间,我等更有何求?”

杨无忌大悦,道:“好!杨某这就押白莲花上来,当着诸位逼问出真凶及家师遗体下落,以妖女之血祭奠家师在天之灵。”

话音刚落,就见少冲掀帘而入,说道:“错了,错了,杀害诸葛老先生的不是白莲花。”

杨无忌一惊,道:“葛少侠何出此言?”

镇元子道:“葛少侠,事关正邪之争,你最好不要Сhā手。”

少冲道:“道长,不是晚辈为妖人说话,这事确与她无关。晚辈昨晚见那人之前,也如诸位一般怀疑她。”

镇元子道:“你见到什么人?”

少冲道:“他头戴发箍,颈挂缨络,长相吓人,右脚微跛,手中还拄着一根骷髅头­棒­子。昨夜他如风临屋,晚辈还以为鬼登门呢。”他说这话,眼角始终不离三师兄弟,却见三人除了惊异,并无异­色­,暗道:“莫非我猜错了?”

杨无忌道:“这人似乎不是本庄中人。他跟少侠说了什么?”

少冲道:“他说梦见自己被诸葛老先生追咬,醒后良心发现,要揭出幕后主使,还要杀了他向诸葛老先生谢罪。晚辈听说真凶就是诸葛老先生三徒弟之一,才知他找错了人,便对他道:‘你明日再来,我帮你当众拆穿他的真面目。’他道:‘这样也好。’……”少冲说到这里,转眼看了一眼厅门,又道:“这会儿也该来了。”

镇元子猛然想到,道:“李头陀!这人来去如鬼似魅,江湖传言他好吸人血。难怪诸葛老前辈这样的武林宿老,也会遭他毒手。”

少冲点点头,忽似听到什么怪声,竖耳谛听,煞有介事的道:“他来了。”

杨无忌脸­色­大变,投堂后便走。少冲看在眼里,心道:“狐狸露出尾巴了。”当即叫道:“杨无忌便是真凶!”跟着使出“流星惊鸿步”,如影随形而至,一掌向他拍去。

杨无忌侧身避开,反手一掌。亡命之击,势道惊人。

少冲这时与他相距甚近,不便使大开大阖的如意掌,灵光一动,使出太极拳中的“顺水推舟”,立即将杨无忌掌力化为无形。

杨无忌一双铁掌纵横湖湘,掌下不知毙了多少好汉,哪知对这少年竟无丝毫用处,惊骇之下,双掌齐出,有金裂玉碎之声。少冲沉肩坠肘,缠丝抽撤,发力陡然,正得太极拳之要旨。杨无忌非但掌掌落空,自己也被缠在一个无形的漩涡中,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旋转。

镇元子看着看着站了起来,暗佩:“葛少侠的太极拳虽不够圆熟,但已得其­精­髓,我武当派后辈弟子中却无人能及。”

过得不久,少冲一招“懒扎衣”,右掌大逆缠,向前一拍。杨无忌中掌倒地,正想撑地而起,冷冰冰的刀口已架到了脖子上。抬头见是诸仲卿,蓦然间脸如死灰,闭目待死。

牛通见杀人凶手竟是一向敬服的大师兄,而自己一时听了他的话,错怪了风二郎,不禁心生懊恼,指着杨无忌道:“恩师对你恩重如山,你竟下此毒手,到底为什么?”说到这里,“啪啪啪”掴了自己三耳光,道:“我牛通太傻了,还一直当你是好人,还差些错杀了二郎。我,我铁牛不是人……”说着话还在掴自己耳光。

风二郎急上前抓住他手,道:“师弟,这不怪你。”

牛通见他不以为责,感激的紧握一下他手,回头瞪着杨无忌道:“姓杨的,恩师哪里对不起你?你说!”

杨无忌摇摇头,道:“恩师对我很好,只是,……哎,谁教他老人家中秋节说的那句话呢?……”

风二郎道:“是了,师父说他服了终南山孙道长的仙丹,再每日以本门内功调息,还可以活三十年。是不是这句话?”

杨无忌道:“是啊,师父已年届古稀,他能再活三十年,我还能活到八十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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