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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搜神记2大荒惊变 > 十 落日楼头(6)

十 落日楼头(6)

蚩尤大声道:“金族乐师,给宁姑娘送乐谱来了。”

突然“铿”地一声脆响,弦断指停,余音缭绕不绝。湖水粼粼,银光摇曳。

过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来罢。”无尘阁水晶门缓缓打开,两个俏丽的丫头提着琉璃灯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乐师,随我们来罢。”

六侯爷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随行,一个穿着鹅黄裙裳的丫头瞪眼道:“你们在这候着!一点规矩也没有。”

蚩尤一愣,只好和御风之狼在九曲桥倚栏站定,目送六侯爷随着两个丫头走入无尘阁中。

“当”的一声,水晶门重新关上,灯光晃动,朝着楼上移去。仰头上望,楼阁层叠横空,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两人心中微微紧张,不知六侯爷此去温柔乡,重会旧情人,能否顺利套出口风。看了半晌,脖颈发酸,索­性­依靠栏杆,静侯六侯爷凯旋。

湖面波光轻荡,远处岸边,丛林漆黑连绵,亭台交错,灯火辉煌。

忽然听见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着兵刃交加的声音。两人心中大奇,难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捣乱么?或者是拓拔野、烈炎与雷神话不投机,已经交起手来?一念即此,心中大凛。

西门附近有人大声呼喝,刀光闪烁,转眼间又有数十名哨卫朝东边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乌贼和烈小子当真与雷神动了手,那就不必客气,跳将上去,将那宁姬截走,问个水落石出。”

正思量间,水晶门“当”地一声开了。那凶霸霸的丫头一把将六侯爷推了出来,喝道:“走呀,还愣着作甚?”又瞪了蚩尤一眼,“当”地一声,将门关上。

六侯爷满脸迷惘,愣愣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来。

蚩尤、御风之狼不约而同地讶然道:“这么快?”

六侯爷面上微微一红,摇头皱眉道:“奇怪。好生奇怪。”御风之狼道:“奇怪什么?”六侯爷怔怔地仰头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认不得我。”

两人大奇,六侯爷乃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这宁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没有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也应当恨之入骨、生死难忘,怎能认不出他来?

御风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爷,她瞧见你了么?”六侯爷怒道:“废话!”他­性­子素来豪爽风趣,极少发怒,此刻实是大有挫败之感,有些恼羞成怒。拍了拍栏杆,摇头道:“她看见我来了,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叫我将曲谱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时远处喧哗更盛,对岸漆黑处,灯火一盏盏点燃。越来越多的雷府卫士手持火炬,呼喝着朝光明殿涌去。

六侯爷吃了一惊,道:“拓拔、烈侯爷已经动手了?”蚩尤早已不耐,扬眉道:“他们即便不动手,咱们也要动手了!”猛地聚气丹田,拔地跃起,腾空踏步,在无尘阁最低的一个檐角上轻轻一点,又是一个翻腾,朝上掠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吃了一惊,只好跟着腾空跃起,朝上冲去。

蚩尤轻轻翻入窗户,临风站定。

屋内洁净整齐,素雅简单。白玉桌上横置着一张古楠木雕筝,断弦瑟瑟,玳瑁筝甲在桌上轻轻摇晃。碧绿­色­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夜风吹来,四下弥散。玉人不知何处去。

转首四顾,南边玉石墙,珠帘飞舞,花毯铺展,通往宁姬卧室。当下毫不犹豫,大步而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翻身而入,随着蚩尤径直往宁姬香闺闯去。

方甫进入,三人大吃一惊,面­色­陡变。寒玉床边,丝被凌乱,一个丫头斜斜侧躺,心窝上Сhā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风之后,又是一个丫头胸Сhā匕首,香消玉殒。鹅黄裙裳,满脸惊诧,赫然便是那颇为泼辣的丫头。身边地上,水晶石地砖已被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动,难道有人抢了先手,挟持宁姬进入密库了么?六侯爷又惊又怒,从他离开无尘阁,到眼下翻窗而入,不过片刻工夫。来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贼子必定在我进入无尘阁之前,已经埋伏在此。宁姬只怕已经受他胁迫,不敢出声,所以才故意装作认不得我,好让我安全离开。”一念及此,心中自责、懊悔齐齐涌将上来,恨不得猛摔自己一个耳光。不知宁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惊惧莫名。

蚩尤沉声道:“就这片刻工夫,凶手必定还在无尘阁内。”御风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齐齐点头,闪电般冲到入口处,次第进入。

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行得三十级台阶后,逐渐变宽。两壁三昧火灯跳跃不定,光影晃动。石阶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听见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惊动了那凶贼,当下敛息凝神,无声无息地朝下走去。

十六 山雨欲来(5)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石阶越来越宽,前方灯火也越来越亮。以无尘阁的高度与形状,应当已到湖底。

绕过一个弯,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个纵横约二十丈的大厅,四壁嵌满夜明珠与三昧灯,灯火互映,亮如白昼。厅内空旷,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厅内毫无遮掩,并无他人,心中均是惊疑不定,难道这里还有秘道么?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后,眼光及处,心中大骇,失声惊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祼­体女尸,黑发散乱,玉体横陈,下身处淌了一地的鲜血,身上淤伤青紫不计其数,竟似是被人弓虽暴凌虐而死。

蓦然瞧见那女子脸庞,蚩尤脑中嗡然一响,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顿。那女子脸容清丽,眼角滴泪未­干­,竟是昨夜晏紫苏离开之时的脸庞!

蚩尤脑中一片纷乱,耳旁突然响起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最后的话语,“呆子,我走啦!”“认不出来了罢?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乱闪烁。

昨夜幽香在怀,而今日……胸中登时疼痛滞堵,仿佛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来。热血贲张,心中狂乱,手足无措。这一刹那,他突然惊怖地发觉,这个变化莫测的毒辣妖女,不知从何时起,竟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占据着某一角落。

六侯爷、御风之狼闻声而来,六侯爷全身一颤,面­色­瞬间煞白,猛地冲上前将那女子抱住,迭声叫道:“宁姬!宁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么?她是宁姬?”六侯爷惨然笑道:“那还会是谁?”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强烈的不安,隐隐之中觉得甚为不妥。突听御风之狼叫道:“琉璃圣火杯!”声音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两人回头望去,御风之狼掌心托着那打开的匣子,匣中一个琉璃杯,式样古朴,但已被劈为两半!

晏紫苏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脑中一晃而过,他灵光一闪,喝道:“我们中计了!”拉着六侯爷二人,朝秘道狂奔而去。

当是时,从秘道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震得三人脑中嗡然。三人面­色­齐变,那秘道入口已被人严严实实地封上。

那人呼声未落,便有数百人跟着纵声长呼:“交出圣火,交出圣杯!”叫声越来越响,门外围聚之人越来越多,许多五族使者闻声赶来,站在外围,指指点点。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就要冲进去了!”“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么?”“各位英雄都瞧见了,雷公心虚不敢出来!”

骂声越见不堪,句芒皱眉道:“烈贤侄,原来这便是你们深夜来访的目的么?难不成你们竟怀疑雷神盗走了琉璃圣火杯?”殿前众士卫也是愤愤不平,满怀敌意地盯着烈炎。

烈炎还未说话,雷神已经哈哈笑道:“烈贤侄若是怀疑老夫,又怎会深夜孤身来此。走罢,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是丝毫不以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见他如此气度,不禁大为心折。

突听一人冷冷道:“火族米离、吴回、烈烟石拜会雷神。”声音立时压过喧嚣人声,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凛,与烈炎对望一眼,难怪门外众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吴回、米离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半夜登门?

雷神朗声道:“贵客临门,欣幸之甚!开门接驾!”

府内大道两侧的灯盏次第点燃,灯火通明。南面铜门“哐啷”一声打开,门外人流立时涌将进来,与雷府士卫挤撞在一处,推搡叫骂,乱作一团。一个火族使者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头撞在雷府卫士的铜棍上,登时晕死过去。

众火族使者叫道:“辣他­奶­­奶­的,龟儿子动家伙了!跟他们拼了!”登时“呛然”四起,刀光闪烁,眨眼间已经乒乒乓乓杀到一处。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长笑,犹如平空暴雷,滚滚轰鸣。门口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全身酥软,手中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脸­色­煞白,一时间鸦雀无声。

拓拔野被那笑声激得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心中惊佩。想当年在南际山顶,神帝经脉尽坏,仍大笑震落高翔鸟雀;今日雷神异曲同工,一笑罢兵。以自己真气之强,竟也不能作到波澜不惊。

雷神笑道:“宾主应当相欢,哪有相斗的道理?大家罢手如何?”众火族使者原本气势汹汹地冲来,被他强霸真气这般一震,气焰登时馁了大半,面面相觑,捡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开,一个红衣瘦高老者和一个独臂人领着一队人并肩走来,正是米离与吴回。

雷神行礼道:“米长老,火正仙,八姑娘,我这帮兄弟不识规矩,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米离道:“雷神言重了。我这般弟兄也很有不是之处,请雷神勿怪。”看见烈炎与拓拔野,微微一愣,进而瞧见乌丝兰玛等人,脸上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行礼道:“原来水圣女和木真神都在此处,那可再好不过。”乌丝兰玛、句芒微笑还礼。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长老是在寻找圣杯么?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处,随便吩咐。”

米长老点头道:“得罪了。今夜来此,确是要雷神相助,赐还本族圣杯。”一挥手,身后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紫衣少女推上前来。姿容俏丽,正是纤纤。但目光恍惚,显是又被“原心法”摄魂。

十六 山雨欲来(6)

拓拔野心中大怒,吴回竟然趁他与烈炎不在,不顾原先约定,绑架纤纤。强按怒火,仔细扫望。米离身后站着八郡主与吴回,并无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们突袭擒住辛九姑等人,将纤纤强行带到此处。

吴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认识这位姑娘罢?”雷神笑道:“自然认得,这位姑娘是空桑转世。前些日子还将本族失踪了三百年的圣杯送还给老夫。”

吴回冷笑道:“这可巧了,这位空桑转世偏偏又是盗走本族圣杯的嫌犯。”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吴火正,当日我们不是已经查明纤纤姑娘并非盗走圣杯之人么?”

吴回冷冷道:“不错,从金刚塔上盗走圣杯的或许不是她,但将圣杯交给雷神的却是她!”一言既出,众人哄然。

雷府士卫纷纷怒骂道:“胡说八道!”“你­奶­­奶­个楠木疙瘩,掉了东西便要赖到旁人身上么?”

米离伸手一抖,又将那幅羊皮纸图展了开来。灯火下望去,那图中圣杯光泽变幻,火焰跳跃,宛如真实一般。米离道:“姑娘,你再和大伙儿说上一遍,这被子便是你当日送给雷神的杯子么?”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凝神倾听。纤纤点头道:“是。”众人哗然。米离又道:“你将杯子送给这里的某一人,究竟是谁,你还能认得出来么?”纤纤缓缓扫望,目光在雷神脸上停驻,指着他道:“就是他。”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雷府士卫怒骂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沉,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测虽非全中,亦不远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转头看见烈炎眼中,也满是忧虑之意。

句芒沉声道:“米长老,凭借这位姑娘的一面之词,你便认定如此,岂不是太轻率了么?”乌丝兰玛道:“木神说的是。雷神德高望重,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众人见木神与水圣女开口,又立时安静下来。

吴回冷冷道:“圣女、木神明鉴,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们又怎敢质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扰?倘若雷神心中无鬼,为何不带我们去瞧瞧这位空桑转世送给你的长生杯呢?”

火族众人叫道:“是极!有胆子就将长生杯拿出来看看,你当我们是这小姑娘,这般容易被你哄骗么?”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见不得人的事?诸位想看长生杯,那就随我来罢。”当下领着众人浩浩荡荡朝无尘阁走去。

十七 雷泽惊变(1)

数百名五族使者随着雷神,浩浩荡荡经过古树参天的院子,穿过几道长廊,来到无尘湖畔。月轮高挂,清辉普照,湖光粼粼。那无尘阁静静地矗立于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扰的人群,面对这寂然无声的玉楼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屏息而行。

拓拔野紧紧地跟随在纤纤的身后,心中波涛汹涌,忐忑跌宕。此事的来龙去脉已经越来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却殊无豁然之后的快意。眼下先机尽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盘已几无可能。惟一侥幸期盼之处,便是蚩尤与六侯爷三人已经取得圣杯,功成身退。但倘若他们未能成功呢?心下大凛。

看了看被吴回等人夹围的纤纤,忖道:“眼下前往无尘阁,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将纤纤救出。那时局面混乱,人多反倒不易逃脱。”又想:“辛九姑他们定然还被关在贵宾馆中,现下火族倾力而出,那里必定空虚,乃是救出他们的最好时机。”当下向身后的柳浪使了一个眼­色­。

柳浪心领神会,趁着众人不注意,带着班照、哥澜椎悄悄离开,赶往贵宾馆。

夜风吹拂,万籁无声。众人走过水晶九曲桥,来到无尘阁前。雷神仰头道:“宁姬,有贵客来了,请开门罢。”一连叫了三声,殊无回应,四下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妙。雷神脸­色­微微一变,身影闪动,刹那间御风飞起,直没顶楼水晶窗。有人叫道:“别让他跑啦!”吴回、句芒、乌丝兰玛、冰夷等人接连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与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随而入。

众人撞开水晶门,潮水般涌入。惊呼之声登时大作,那晶莹­精­巧的石阶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丫头的尸体,鲜血纵横滴垂。

拓拔野瞧着宁姬香闺中狼藉惨状,心中惊怖,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句芒、吴回等人也是满脸惊诧之­色­,更为惊疑不定。雷神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叫声狂烈,楼下疾奔上楼的几个火族使者登时被震得肝胆欲裂,骨碌碌地摔滚下去,压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转头望向地上,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径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纷纷尾随而下。

雷神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拓拔野心中紧张,难道蚩尤等人与那宁姬都被困在这密库之中么?这三道玄冰铁板尽皆一尺余厚,当日自己与科汗淮及众游侠团结一致,费劲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铁墙不过半尺厚。倘若当真被困在此处,想要逃出去实比登天还难。

秘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吴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给我们看长生杯么?”雷神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神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赤­祼­、鲜血淋漓的女尸来。句芒失声道:“宁姬!”

一时间厅中一片沉寂,只听见秘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雷神抱着宁姬的尸体,仿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见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当日自己抱着纤纤尸体满岛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与虚实难辨的空茫。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雷神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怀中宁姬的尸体。吴回冷笑道:“既然这密库的钥匙和开启方法只有你和宁姬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将她杀死在此处?你以为杀人灭口,将圣杯转移,便能推得一­干­二净么?”

几个火正兵也跟着随声附和,大肆声讨。

拓拔野见他殊无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体贴得很。这里空空荡荡,连半个杯子的影子也没有,火正仙却偏生能瞧出来龙去脉,厉害厉害。”

吴回冷冷道:“要证据么?那我便给大家看看证据。”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神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神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借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着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沉声道:“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关重大,万请从实道来。只要各位说出真话,无论什么后果,句芒愿意替你们承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松竹六友望着雷神,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松竹六友面­色­苍白,齐齐摇头,沉声道:“雷神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决计不能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十七 雷泽惊变(2)

这话虽然不曾说明,却与承认雷神收纳琉璃圣火杯无异。众人一片哗然,雷府众士卫见一贯严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惊又疑。

拓拔野眼见烈炎面­色­大变,当即摇头不语,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犹疑之­色­。

吴回大声道:“大伙儿可都听清楚了?”火族众人义愤填膺,再也顾不得雷神神威,纷纷叫道:“辣他­奶­­奶­的,交出圣杯!”

雷神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望着宁姬。

吴回朝乌丝兰玛与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礼道:“圣女、木神、水仙,今日还请诸位作个公证,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说我火族诬陷雷神。”转身又喝道:“将那桃木姥姥带上来!”

众人听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窃窃私语。拓拔野心下一沉,只见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眉心之间有一个大瘤、双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来。

句芒失声道:“当真是桃木姥姥?”吴回指着那老太太,问纤纤道:“这便是那日托你将圣杯交给雷神的桃木姥姥么?”纤纤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太半晌,点头道:“正是。”

众人哄然。吴回冷笑道:“且让我们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太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时将那老太太的脸面拔了起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雷府众士卫面­色­顿变,有人叫道:“绿琉儿!”那绿琉儿正是宁姬的贴身丫鬟,善风行术,极为聪明伶俐。

吴回冷冷道:“绿琉儿,是你将琉璃圣火杯交给这个纤纤姑娘的么?”绿琉儿喘着气看着雷神,一边朝后退缩,一边哭道:“我不敢说。”吴回冷冷道:“你放心,我们既然能将你的小命救回来,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乌丝兰玛柔声道:“小姑娘,你放心说罢。”绿琉儿盯着雷神,见他始终没有瞧过来,这才颤声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盗了琉璃圣火杯之后,转交给我。我……我化装成桃木姥姥的模样,赶回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伤。恰好在林子里遇见了这个姑娘,我就骗她,让她代替我将这琉璃圣火杯交给雷神。”

众人再次哗然,火族众人破口大骂,雷府卫士面­色­苍白,默然不语。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窃窃私语。

米离沉声道:“绿琉儿,雷神为什么要盗走琉璃圣火杯?”绿琉儿流泪道:“我……不知道。听宁姬说,只要盗走琉璃圣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属了。”

众人咬牙切齿,纷纷叫骂。乌丝兰玛碧眼流转,凝视着雷神道:“雷神,你……”微微叹息,说不出话来。

句芒摇头缓缓道:“雷神,你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选,我原本就打算推举你为青帝。偷盗他族圣物,这……这岂不是人神共愤么?”话语沉痛,扼腕叹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语,但脸上却都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听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节格格作响。

拓拔野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此时说任何话,烈炎也听不进去了。

火族众人叫道:“交出圣杯!交出圣杯!”声音越来越响,在这厅中与秘道中回荡起来,更觉震耳欲聋。

米离沉声道:“各位,本族大军已经全线压境,就在边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圣杯,明日凌晨,战神刑天将率领百兽军团攻陷雷泽城,直到找出圣杯为止!”

木族众人闻言大惊,眼下雷泽城中正喜气洋洋地筹办寿典,全不设防,火族刑天的军团骁勇剽悍,这般冲杀进来雷泽只怕要全城覆没。句芒沉声道:“米长老,难道此事便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吗?”乌丝兰玛也蹙眉道:“事关重大,还请贵族三思。”

米离缓缓道:“只要能将本族圣杯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并将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来,我们自当班师罢兵。”

众人纷纷朝雷神望去,这一看之下,俱极骇然。就在这片刻之间,雷神须眉皆白如霜雪,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多了几百道,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须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声蓦然鼓涨起来。“吃”地一声轻响,衣服猛地裂开一道口子,既而“嗤嗤”之声大作,衣服裂成丝丝缕缕,狂舞不已。

众人双耳轰鸣,心下大骇,纷纷朝后退去。

吴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还想做困兽之斗么?”句芒沉声道:“雷神,只要你自缚请罪,在长老会上我一定会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设­奸­计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对宁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两行血泪,急速淌下。拓拔野心下大震,听那笑声说不出的悲愤,宛如惊雷滚滚,锤击在他的心头。他生平最为敬仰英雄豪杰,又极富同情心,眼见雷神被小人­奸­谋,逼至穷途末路,心中愤慨已极。心道:“倘若是雨师妾或纤纤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愤懑更甚。

吴回喝道:“老贼!自己杀人灭口,还想嫁祸栽赃!”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长笑道:“阁下这才叫做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各位串通一气,狩得一场好猎哪!”

烈炎沉声道:“拓拔兄,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不要被这老贼的假面蒙蔽,卷到里面来。”吴回冷笑道:“侯爷当真是君子之见了。根据连日探兵快报,这小子乃是汤谷逆贼的头子,一心要带着群贼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乱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说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护老贼,自是与老贼沆瀣一气。”

十七 雷泽惊变(3)

句芒颔首道:“这位拓拔公子与他的同党盗走本族两大圣器长生刀与无锋剑,极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请他到日华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当年偷盗神木令,伪造神帝血书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缉他已经有四年了。”

他们每说一句,众人便­骚­动一阵。烈炎虽然在凤尾城时,便听拓拔野说过往事,知道他乃是当年水族追缉的神帝使者。但一来自己对于蜃楼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来水族素为本族之敌,因此反倒与拓拔野有同仇敌忾之意。但此时心中笃信雷神乃是幕后指使盗走圣杯的元凶,敌视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骗的愤怒,拓拔野为他说话自然十分刺耳。再听众人之言,登时有些将信将疑,犹疑不决。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错,我便是当日神帝使者,现下的汤谷城主、龙神太子。光明坦荡,有什么不可说?可不像你们这般卑劣无耻,串通一气来耍这­阴­谋诡计。”

他与雷神素不相识,虽然颇为同情愤慨,但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原本只打算乘乱将纤纤救出。但眼见雷神被­奸­计所陷,爱人惨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进逼,终于忍无可忍,热血沸腾,索­性­站到雷神一边,决意助他离开此处。心中暗道:“好妹子,对不住,他们需以你为证人,一时不会对你如何。我回头定然救你出来。”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长声笑道:“说的好,说的妙。没想到紧要关头撇了­性­命不要,敢为我雷某说话的,竟然是夙敌龙族太子!”突然目中电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纵横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问心无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宁姬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你们为何要逼我再开杀戒?”

目光森冷凶暴,缓缓从众人面目上移过。每人被他这般一扫,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缓缓地移到绿琉儿的身上。绿琉儿骇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缩去。

雷神盯着她冷冷道:“你是宁姬的丫鬟,她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话音未落,绿琉儿突然一声惨呼,头骨“喀嚓”一声裂开,鲜血飞喷,脑浆四溅,立时横死当场。众人惊骇失声,奔散开来。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纷纷后退,凝神戒备。

拓拔野心下一惊,这乃是青木法术“开落花诀”,即以念力积聚对方脑顶最为脆弱之处,使其周身血液与真气一齐冲破血管、头皮,喷涌如花开花谢。这法术极为凶暴凌厉,但需在双方念力相差颇大、且距离极近时施放。雷神与绿琉儿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众多高手环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之,实在匪夷所思。

吴回厉声道:“老贼,想要杀人灭口么?”几个火正兵连忙护住米离与纤纤,朝秘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见纤纤离开险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怒骂如潮,纷纷拔刀在手,但心中惊惧,只是站得远远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灵明在上,雷某今日重开杀戒实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突然引颈狂啸,一道浑然碧光仿佛青龙出海,怒­射­而出。“轰隆隆”惊天巨响,犹如万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脑中翁然一响,气血岔乱,心中大骇,立时凝神敛息。

厅中惨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声在这密室中回荡起来实是胜比山崩海啸。有人怖声长叫:“风雷吼!”话音未落,双耳喷出两道血线,抱头发狂乱撞。众人纷纷抢堵双耳,稍有不及,立时真气贯脑,爆血横死。

碧光狂舞,声浪怒卷,真气稍差者登时如稻竿随风,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铁壁上,脑壳迸裂,鲜血激­射­。刹那间人影乱舞,血­肉­横飞。

雷神“风雷吼”与东海夔牛、弇州山鸣鸟并称天下三吼,惊鬼泣神,此时心中悲愤狂怒,吼将出来更是难以匹敌。

吴回厉声道:“大家一齐动手!”红衣飘飘,闪电般攻上。衣袖开处,赤光电舞,火正尺夹带炽热真气“嗤嗤”纵横飞舞,登时将“风雷吼”的狂暴真气稍稍遏阻。

句芒叹道:“雷神,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罢!”衣袖飞扬,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呜呜呼啸着旋转而出,四周登时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气。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狂吼声中,又听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银环撞击声,三十六只银环撞击飞舞,在冰夷十指弹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动。冰寒真气丝丝作响,白雾升腾。

当世三大高手齐齐出手,赤红­色­的火正真气、淡青­色­的碧木真气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犹如三堵无形光墙,将那猛烈无匹的风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众人耳中登时大为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隐雷阵阵。

雷神昂首狂笑,白发飞舞,面目狰狞。将宁姬尸体往左腋下一夹,右手手掌蓦地张开,掌心中一个桃核大小的青铜锤陡然变大,碧光爆闪,化作四尺见方的巨大青铜八角锤。瞬息之间,身形扭动,大喝一声,青铜雷神锤卷引开天辟地之势四下挥舞。

“轰隆”巨响,整个密室微微摇动,火星激溅,青烟弥漫,炙风热浪之中满是烧焦的气味。

雷神锤所到之处,光芒刺眼,地动山摇。角落中来不及躲避的十几个火族中人胡乱挥刀抵挡,“当啷”声中,刀锋断作片片碎铁,闪电迸爆,立时没入他们身体,血珠四­射­。还来不及闷哼一声,又被那雷神锤的真气狂芒打成­肉­酱,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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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雷泽惊变(4)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闪电般朝前冲去,青铜锤“呼”地一声,猛地撞上吴回的火正尺,轰然巨响,一道刺眼绚丽的橙黄光芒冲天而起,吴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后退去。

雷神乘势张口大吼,风雷绿光怒­射­而出,吴回匆忙拍掌,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面­色­青紫,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急速朝后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声中,又是三锤接连攻向木神句芒。转生轮电光飞旋,与青铜锤接连撞击,发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气浪狂涌,两人齐齐剧震,身形一分,朝后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锤回舞,立时又撞上冰夷叮当脆响缠绕而来的三十六只银环。银环跳跃,光芒闪烁,轰隆隆的闷响中响起流泉飞瀑似的悦耳声音。冰夷一触既退,朝后飘然远引。

雷神怒吼声中,青锤若狂,瞬间又砸死几十人。穿过漫漫血雾与四下抛散的模糊骨­肉­,霹雳雷霆般朝松竹六友冲去。木神、火正仙、黄河水仙在他身侧穿梭交迭,但被他发狂也似的雷神锤和风雷吼所迫,一时也不敢直攫其锋。

水族圣女乌丝兰玛翩然站在厅角,妙目凝视雷神,腰间丝带自动扭转摆舞,将激涌飞撞来的真气一一拨挡开来。烈炎与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犹疑不定。

拓拔野处在满室激荡的真气狂涛之中,聚意凝神,因势力导随波不定。看得惊心动魄,心中豪气陡升,纵声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佳乐伴奏?”将珊瑚笛横置­唇­边,铿然吹奏。

众人耳中满是轰然巨响,风雷隐隐,银环叮当。突然又响起高昂洪亮的笛声,惊涛骇浪,穿云裂雾。

雷神顿觉身后笛声激越,气浪滔滔,锋锐纵横,将三大高手夹击攻来的汹汹真气登时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声!”身影如风,青锤电击,随着《金石裂浪曲》的节奏,狂风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跃,笛声宛如天河飞泄,空谷山崩。险峭之音,高峻之势,回环攀转,迫面而来。他连日以来,胸中块垒郁堵,此时真气汹涌,恣意吹奏,畅快已极。这《金石裂浪曲》狂烈险峻之势也因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人心中尽皆大惊,吴回、句芒俱是一凛,忖道:“原来这小子真气竟如此之强!当时与我相斗之时并未竭尽全力。”对拓拔野登时更起忌惮嫌恶之心。却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气与潮汐流,体内又有定海神珠,真气遇强则强。眼下四大高手真气对抗,自然而然将他的真气超常激发。他又熟谙“因势力导”之道,善于在纵横汹涌、变化不定的真气流中借助他人真气之强势而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气定神闲,更为从容。

雷神只觉那笛声高扬险拔,节节攀升,气势如虹,胸中悲郁暴怒之意与之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当下纵声狂呼,风雷吼声声绽爆,如朵朵春雷,惊天动地。雷神锤飓风海啸,无坚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对他舍命激斗就有所忌惮,彼此之间来自三族,也并非心意相通,团结默契,真气力道无不有所保留;眼见他在笛声之下,声威更盛,势如疯魔,更加不敢与之拼死相搏,气势上登时又馁了三分。只是交错纵横,游斗突袭,伺机予以重击。

笛声高亢入云,雄奇激越,突然如陨天石、流星雨,迸爆倾泄,千里滔滔,急转而下。雷神啸歌怒吼,青光电舞,倒海排山。刹那间巨震轰鸣,铿然脆响,几只银环激­射­飞溅,断成片片。冰夷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沁出血丝,闪电般朝外退去。既而吴回闷哼一声,火正尺险些脱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当胸猛踹一脚,登时飞撞在玄冰铁壁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句芒青影闪烁,转生轮飞旋若狂,将青铜锤击得朝上扬起,乘势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声,避也不避,飞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气海。两人近在咫尺,若无一人收势,以双方真气力道,必定两败俱伤。句芒面­色­微变,手掌猛然转下横扫,与雷神刚猛霸烈的这一腿拍个正着,气浪鼓舞。句芒乘势朝后急退,转生轮立时下沉,呜呜旋舞,阻住来路。

雷神一举击退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豪气­干­云,哈哈狂笑声中丝毫不停,青锤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秘道口附近的众人冲杀而去。

众人见他神威若此,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与秘道中伫足聆听的众人撞在一处,挤成一团,登时上下不得,进退两难。

雷神一锤将两个火正兵打得脑浆迸溅,又一脚将一个火正兵踢得贯胸而过,吼声若狂,###个火族使者惨呼声中,竟将自己堵住双耳的手指猛地Сhā入,立时鲜血喷­射­,抽搐而死。

雷神杀得双目尽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顾厅内残余的雷府卫士是否背叛自己,也一律格杀勿论,吼声轰隆,青锤裂地,刹那间虎入羊群,腥风血雨。

金石裂浪曲铿锵峭厉,气势滔滔,雷神随着那节奏大开杀戒,片刻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胆裂,每一次锤击尽皆血溅浆飞。头骨破裂声,骨骼碎断声,皮­肉­翻卷声,鲜血激溅声,惨叫声,悲鸣声,求饶声,声声交织,撞击着众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却听乌丝兰玛叹道:“大家一齐动手罢,现在的雷神已经不再是雷神啦。”丝带飘舞,悄无声息地在拓拔野与雷神之间延展开来,宛如玄云夜幕。

十七 雷泽惊变(5)

刹那间,笛声犹如被快刀陡然截断,拓拔野心中一凛。

那一侧笛声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闪电般重新扑上,烈炎与八郡主稍一迟疑,也双双围攻而去。

雷神狂吼声中,终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残荷扇”史听风的身上,“咯啦啦”一阵脆响,史听风的周身骨骼瞬间断裂,如烂泥般滩了下来。史听风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雷神蓦然顿住,脸­色­刹那变成青白,全身颤抖。

忽然“嗤”地几声轻响,光芒暴闪,几蓬细针瞬息没入雷神胸膛。“掬花刺”窦琮和“松尾针”唐矢一击得手,闪电后撤。

众人微微一愣,雷神如梦初醒,猛地一脚将史听风的头颅踩得稀烂,昂首发出凄烈的狂吼。雷神锤闪电般拍在窦琮背上,登时将他打成一滩­肉­泥。唐矢被青锤余风扫中,右肩右腿齐齐碎裂,从半空摔下,昏厥过去。

火正尺、银环、转生轮、红缨长枪……齐齐攻到,千万道真气光芒流转,惊涛骇浪般朝雷神袭去。

拓拔野大骇,猛然拔地而起,笛声锐利猛烈,想要突破乌丝兰玛丝带的无形气幕,但声浪一触即弹,始终不能穿过。那丝带翻卷如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拓拔野登时如逆风呼吸,真气猎猎迫面。

当是时,雷神昂首发出狂暴已极的怪吼,突然之间,他的面目急剧扭曲变化,白发迅速缩短,沿着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额上双骨急剧隆起,瞬间升高拔长,成为两只龙角。鼻子陡然变长,­唇­边皮肤破裂,长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须,四下摆舞。那张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变化,长出密集交错的森森白牙,血红的舌头跳跃吞吐。

“嗤嗤”之声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飘扬,躯体急剧变长,皮肤迅速龟裂开来,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鳞甲。那青铜雷神锤陡然缩为­鸡­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众人大叫:“莫让他变为兽身!”话音未落,雷神已经变为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嘶吼声中巨尾横扫,狂风猎卷,将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开去。雷神躯体急剧膨胀,盘卷怒啸,声势更为惊人。

突然一声凄烈暴厉的龙啸,雷神锤闪电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铿然长鸣,雷神锤没入屋角,壁角登时裂开细密的裂缝。雷神狂啸摆尾,重重击在那裂缝上,“轰”地一声巨响,片片鳞甲四散飞迸,整间密室犹如爆炸开来一般,地动山摇。众人惊呼奔窜,只见西南壁角的玄冰铁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飞。滚滚水流冲涌而入。

这建在无尘湖底的玄冰铁密库,原本坚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块玄冰铁交接处,难免有一丝裂缝。几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缝又已稍稍松动,被雷神兽身这般奋起神威,全力一击,登时迸裂。

水浪席卷,将满室尸体冲起,众人大惊,纷纷朝密道上方冲去。雷神倏然摆舞,将拓拔野陡然拦腰卷起,与宁姬尸体缠在一处,呼啸怒吼,逆着急流朝那裂口电­射­冲去。

拓拔野心中惊喜,知道雷神要带他一道冲出重围,Сhā好珊瑚笛,双掌飞舞,将顺着水流冲将过来的众人一一震飞。突然一个人影被水流冲卷,重重撞来。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针”唐矢,心中一动,顺手将他脖颈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间便淹没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从真珠学得“鱼息法”后,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处于急流狂涛之中也丝毫不觉吃力。雷神怒吼声中,依然冲破那玄冰铁裂口,宛如离弩之箭冲天而去。

刹那之间,雷神冲出湖面,掀带水柱巨浪,腾空破云。

拓拔野回头望去,明月悬空,湖面上旋涡急转,波光破碎。那晶莹剔透、亭亭玉立的无尘阁突然断落,仿佛玉树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与嘈杂声。隐隐听见有人喊道:“火妖杀进来啦!”清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烧焦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阵悲凉,突然又有些当日与蚩尤、纤纤从蜃楼城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感觉。

想起与蚩尤等人约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观月亭相候,当下抚着雷神遍体鳞伤,道:“前辈,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观月亭?”雷神低声鸣吼,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

此时,湖面旋涡又激起冲天大浪,两道人影高高飞起,口中喝道:“雷老贼,交出圣杯!”一个驾乘火龙,斜指一杆红缨长枪,另一个驾御凤凰鸟,飘飘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顿,盘卷曲伸,张牙舞爪,嘶声悲吼,腾云驾雾而去。

几人一前一后,御风飞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月盘高悬,烟波浩淼,四下一片寂静。

雷神悲吼一声,躯体一松,轻轻地将拓拔野丢了下去。自己卷住宁姬,宛如疾箭,闪电般没入太湖。湖面溅起些微水花,漾开一圈涟漪,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拓拔野提着昏迷的唐矢,轻飘飘地落到岸边,望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为家,此时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带着宁姬,潜回这故水疗伤去了。

仰头望去,烈炎与八郡主也已赶到,盘旋飞舞,叱呵声中朝太湖急冲。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沉声叫道:“小侯爷!”又听见几人叫道:“城主!”“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头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爷与柳浪诸人。蚩尤身边站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神­色­甚为古怪,木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声呼喊想来便是出自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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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雷泽惊变(6)

烈炎闻声大震,猛地低头下望,惊喜交集,失声道:“师父!”八郡主也颇为欢喜,叫道:“火神!”拓拔野方知这红衣男子竟是蚩尤几日里遇见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体。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么与他相遇。

烈炎与八郡主急速降落,将火龙与凤凰各自封印入红缨枪与彩石链中,拜倒道:“师父!”

祝融将二人扶起,淡淡道:“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冲往太湖,又是为何?”烈炎面­色­涨红,沉声道:“雷……雷神指使人盗走琉璃圣火杯,事迹败露,杀了众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这太湖之中,徒儿要追拿他,问出圣杯下落。”

祝融摇头道:“糊涂。”大袖飘飘,手掌徐徐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圣火杯。只是已被劈为两半。烈炎二人大惊,齐齐失声。烈炎奇道:“圣杯……怎会在师父手中?”

六侯爷笑道:“圣杯原来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师父救了我们,自然便到了你师父手中啦。”

原来蚩尤三人被诱困在湖底密库之后,想到雷神随时会到来,心急如焚,想方设法离开密库。但那密库固若金汤,穷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风之狼这等场面经历得多了,也颇有经验,细密寻查,找到密钥孔。他百般调试,费了诸多手段,终于将密钥解开。但第三道密钥甚是难解,需用真气同时作用,方能奏效。蚩尤与六侯爷齐力贯注真气于密钥孔中,竭力尝试,仍不得打开。

恰好祝融闻声辨气,一路追寻到此,眼见无尘阁狼藉凌乱,尸体横陈,知道有变。又听见秘道传来声响,瞧见孔中传出真气,便奋起神威,里外交击,终于将最后一道玄冰铁板打开。

听到此处,烈炎“啊”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之前见过宁姬,那宁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杀死的了?”

蚩尤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六侯爷见到的那个宁姬,多半不是真的宁姬。”众人奇道:“那又是谁?”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苏易容乔装。”提起宁姬,六侯爷仍是心中哀痛,黯然点头道:“不错。是以她才会认不得我,才会弹出那充满杀伐之意的筝声。”

烈炎脑中混乱,道:“那妖狐为何要扮成宁姬?”柳浪叹道:“若不是这样,又怎能混入无尘阁,将琉璃圣火杯放入密库?”

烈炎茫然道:“难道……当真不是雷神盗走圣杯么?”拓拔野道:“你也说过,以雷神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会做这等卑劣无耻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将白日柳浪所说的“两端三结”回想一遍,逐一验对,脑中迷雾逐渐消散,但那愤怒羞惭之意却越来越甚。喃喃道:“不错,这妖狐手中的圣杯才是真的本族圣杯。她费劲心机乔装混入雷府,自然是为了将纤纤姑娘献上的长生杯换成琉璃圣火杯,栽赃嫁祸给雷神。纤纤姑娘当日献上的是真的长生杯,雷神当然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来,柳先生说的第二、第三个结就解开了。但是,倘若纤纤姑娘献上的是长生杯,她为何会将长生杯认作琉璃圣火杯呢?”

拓拔野道:“这便有两个可能。其一,当时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给纤纤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圣火杯的假杯。当纤纤到雷府进献长生杯时,这个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细换成了准备好的长生杯。其二,九尾狐给纤纤杯子时,使了妖法,使得纤纤将那杯子看作琉璃圣火杯。”

纤纤心地单纯,素无世故经验,以九尾狐等机狡滑头之辈,要想蒙蔽她,实是易如反掌。烈炎点头不语。又道:“那么此事的首尾两端,又是什么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结果有谁受损?”烈炎沉声道:“本族自然受损,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扫地,自然也是受损。”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损,明年青帝之选又有谁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贵族之中又有谁能受益呢?火木两族内乱,又有谁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变,思量片刻,沉声道:“不错。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稳归木神句芒。火木两族内乱,夙敌水族自然最为欢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推选赤帝,以准备两年后的五帝会盟。那么除了火神祝融、战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大长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两个了。”她淡淡说来,竟仿佛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迟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损,还有另外一个受益者。眼下惟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吴回­阴­鸷深沉,与其兄祝融长者之风迥然两异。但法术修为却是火族中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级人物。倘若祝融当真被猜忌,剥夺族职,那么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吴回无疑。烈炎蓦然想起适才在密库之中,围攻雷神的众人竟都赫然与猜测一一吻合,冷汗登时爬满全身。

祝融缓缓道:“小侯爷,半年前我奉命镇守金刚塔时,便心中纳闷,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终感应不到塔中的琉璃圣火杯?但当日我想,圣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时,却是由烈长老等一­干­权威长老亲眼目睹,应该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断念力。”

十七 雷泽惊变(7)

烈炎想起下午在贵宾馆中,御风之狼的话语,冷汗涔涔,突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心中寒冷惊怖,难道此事当真与他最为敬重的六叔有关么?

祝融道:“每次例行检查,也都是由烈长老亲自登塔开匣,我始终无缘一见。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塔顶飞过,但她根本未曾进入塔中半步。稍后烈长老率领诸位长老前来例检,竟颇为意外地让我也一道前去。匣中空无一物,而前日烈长老等人例检之时,言称圣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与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狱中之时,元神离体出窍,四处探寻。说来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见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过其时她的身上,已经逸散出琉璃圣火杯的灵气。于是我元神分体,寄托在这狱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为狡猾,千变万化,使尽­阴­谋诡计,屡屡逃脱。”

听到此处,烈炎心中终于恍然,最后一个难解之结也由是打开。以祝融之神威、金刚塔之守备,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圣杯悄悄盗走。圣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刚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被隐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当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苏就轻而易举地接过圣杯,从容离去。

以时间差来计算,晏紫苏易容成桃木姥姥将长生杯寄托给纤纤,应当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们之所以选择纤纤作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误认为“空桑转世”的身份。以这个身份送抵的长生杯,绝对不会引起雷神的怀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广泛注意。

待到晏紫苏化成宁姬,将长生杯换为琉璃圣火杯之后,吴回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抓着纤纤,赶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泽城,在群雄面前当面对质诘问。当问心无愧的雷神带着众人前往密室,看见被劈成两半的圣杯之时,他自然是百口莫辨,千夫所指。那时这一箭三雕的­奸­计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与火族内­奸­都各得其所,各尽其欢。

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与蚩尤的半道杀入。原先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改变。尤其当六侯爷与蚩尤夜会宁姬之时,化成宁姬的晏紫苏生怕露馅,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三人诱困在密库之中。

躺在地上已经醒转的唐矢,喘息着狞笑道:“你们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亲眼目睹,雷神怎样事迹败露,杀人灭口。那琉璃圣火杯也被劈成两半,想要复原也没有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骂道:“他­奶­­奶­的,雷神对你不薄,你个龟孙子竟然恩将仇报。”唐矢痛得面­色­发紫,喘息着笑道:“那老贼自以为清明公正,烂木­奶­­奶­的,跟着他喝西北风么?还有那表子宁姬,每日尽给老贼出馊主意,若不是她使坏,我们又何必非将老贼逼上绝境?烂木­奶­­奶­的,活该被我们六兄弟先­奸­后杀!”

蚩尤、六侯爷听得大怒,双双飞起一脚,立时将唐矢脑袋踢爆,白浆红血迸了一地。真珠看得面­色­发白,扭头闭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让刑天大举攻灭雷泽城,让战神与雷神双双火并。倘若战神战死,他自然心中窃喜。即使战神胜出,只怕也是元气大伤,那时烈碧光晟必定会再设­奸­计将他剪灭。如此一来,赤帝之位非他莫属。”

烈炎面­色­苍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沉声道:“难道眼下便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柳浪盯着祝融掌心裂成两半的琉璃圣火杯,缓缓道:“现下惟一的办法,就是将这琉璃圣火杯重新复原,赶在战神与雷神火并之前,将琉璃金光塔打开,请出赤帝,主持大局。”

众人奇道:“还有法子让这圣杯复原么?”突然纷纷露出欢喜之­色­,面面相觑,齐声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错。普天之下,惟一能让万物复合的,就只有土族圣物,朝歌山,七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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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月夜松林(1)

时近黄昏,黛­色­群山绵绵迤俪,漫天晚霞绚烂似火。夕阳挂在路边树梢之上,暖暖的夏风吹来,枝摇叶舞,登时将阳光摇碎。

一行五骑风驰电掣般地在黄土曲径上疾行,蹄声如织,尘土漫舞。低叱声与偶尔挥响的长鞭,划破细密的蝉声,就连啾啾鸟声也仿佛被瞬间击落。

为首的两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一面御兽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扫望。左面一个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端详片刻,扭头对其后的一个男子道:“侯爷,过了前面的山脉,再行百余里,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长魁梧,俊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虽然青裳布衣,却掩不住华贵之气。转头朝身旁的一个娇怯动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们今夜便在这山脚下过夜,不必赶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经累了。”

那两个大汉齐声称是,稍稍拉紧缰绳,放慢节奏。

最后一骑乃是一匹龙马,缰绳被系在那男子龙兽的尾后。那龙马被拖拉着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脚下踉跄。马上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双手被缚,东倒西歪,仿佛随时要从马上摔下来,满脸惊惶,苦着脸道:“侯爷,我堂堂御风之狼,却被你牛羊似的牵拉了一日,传到大荒,我还有脸面么?”

这五人正是六侯爷、真珠、哥澜椎、班照与御风之狼。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过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险些让你溜之大吉,今日决计不能再信你啦。”御风之狼愁眉苦脸道:“侯爷大人大量,就信小人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颠散啦。”

真珠扑哧一笑,低声道:“侯爷,你就将他松开罢。”六侯爷见她笑靥娇羞,犹如雨后春花,风中簌簌,登时神魂颠倒,叹息道:“真珠姑娘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从的。”当下伸手轻轻一振,登时将御风之狼手上的海蚕丝索连带龙马缰绳,一道松解开来。

御风之狼大喜,连声道:“多谢真珠姑娘。”六侯爷道:“小狼儿,我知道你逃跑起来快得紧,不过你别忘了肚子里的海蝎蛊。跑得太远,侯爷就救不了你啦。”御风之狼连声应是,心中却破口大骂,但想起那海蝎蛊发作起来的苦痛,登时打了一个寒噤,喃喃自语道:“倒霉倒霉,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这群混世魔头。”

五人驾御马兽,缓缓而行。

突然前方烟尘卷舞,叱呵之声大作,闷雷似的蹄声浪潮般卷来。

五人面­色­微微一变,班照骂道:“龟他孙子,今日已是第三批啦。”六侯爷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别人的地头上,咱们还是暂且避开。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冲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烦。”

哥澜椎与班照虽不情愿,但也只有点头领命。五人策马驰入路边树林,将马兽封口,屏息凝神。

过了片刻,蹄声轰鸣,透过枝桠树叶,瞧见数百骑黄衣大汉驾御诸多怪兽呼啸而过。林中树木乱摆,枝叶倾舞,仿佛蓦地刮过一阵旋风。

眼见他们去得远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气,策马而出。御风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哥澜椎道:“奇怪什么?”御风之狼道:“你没瞧见他们右臂上都系了一条橙­色­丝带么?”哥澜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风之狼喃喃道:“真是蛮夷海猴,连大荒礼节也全然不知。”哥澜椎耳尖,喝道:“你说什么?”扬鞭就要当头劈下。御风之狼忙道:“臂上系了丝带,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内有贵人夭亡。”

众人闻言一惊,微微失声。御风之狼又道:“今日系得是橙­色­丝带,则表示这夭亡的贵人至少当是长老级以上的人物。”瞧了六侯爷等人惊愕的脸­色­,又加了一句道:“说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爷沉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发生什么大事,何以连日来我们一路撞见浩荡大军?今日一天之内,便撞见三拨。而且这每拨人马,都是去往同一个方向。”

班照道:“侯爷说的是。这些日子大荒###频频,只怕这土族之内安宁不了。”哥澜椎嘿然道:“那岂不是正好?混水摸鱼,乘着乱七八糟的局面,咱们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许多。”

六侯爷哈哈一笑,见御风之狼满脸不以为然,嘴­唇­翕动,猜他又在暗骂海猴蛮夷。正要说话,却见真珠仰头痴痴地望着绚丽晚霞,俏脸上是淡淡的忧虑神­色­。当下低声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么?”

真珠猛然惊醒,双颊微微一红,摇头不语。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没有遇见这些怪人?也不知此时此刻,他见着雨师妾姐姐了吗?”

那日众人在太湖之畔计议良久,决定兵分两路。烈炎与祝融分道赶回赤炎城,一则静观棋变,倘若情势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两族战端;二则可以保护纤纤,虽然眼下火族 众人不至急于要纤纤­性­命,但若有烈炎在侧,终究更为安全。

拓拔野众人与八郡主烈烟石一道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圣火杯。烈炎回返火族之后声称八郡主为拓拔野所掳,挟为人质,亦可以使得火族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纤纤。

拓拔野等人与烈炎师徒道别后,在太湖边拜别潜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阅神农所赐的《大荒经》,发现土族疆域之内,竟然有两座朝歌山。两山之间相距数千里,不知哪座才是出产七彩土的圣地。想来这也是土族为护卫七彩圣土而故布的疑阵。卜算子与御风之狼虽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圣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不可得知究竟所在何处。众人计议之后,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

十八 月夜松林(2)

蚩尤、烈烟石、成猴子、卜算子、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侧的朝歌山,拓拔野与六侯爷一行则前往北侧的朝歌山。双方约定三十日后在火族凤尾城相聚。

拓拔野记挂与雨师妾的七日之约,孤身赶往当日的破庙,与六侯爷相约三日后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约定空桑之日了。

残阳如血,群山似海。黛蓝­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归鸟群如乌云掠过。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庙前的石阶上,手指玩转着珊瑚笛,心中却如被那密雨般的蝉声击打的残荷。呆呆地望着层层降临的暮­色­,脑中一如这初夏的黄昏般空茫燥热。

他已在此处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约定,雨师妾昨日便应当到此与他会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时此刻,依旧没有见着她的影子。

三日来,心情由起初的兴奋欢喜攀转至紧张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时的沮丧担忧。几年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但似乎都没有此次这样,在短短三日之内心境如此大起大落。

镇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乱想。雨师妾既已相约,必定会在此等候。但约期已过一日一夜,难道她竟已经遭了什么意外吗?想到此处,他心中登时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猛地跳了起来。

白龙鹿站在他旁边,低声嘶鸣,不断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脸颊。见他突然跃起,吓了一跳,怪叫了一声。

拓拔野呆呆地站着,心中不祥的预感与寒冷的忧惧越来越盛。此次雨师妾原是与冰夷一道,为木神句芒护送准新娘而来。但却为了他,抛却一切,甚至不惜与冰夷、句芒为敌。倘若被玄水真神烛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饶。心中大凛,胸中仿佛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到:“是了!雨师姐姐是那水妖天吴的亲妹子,那烛老妖又对她喜爱得紧。当年虽然与我那般亲热袒护,最后也依旧安然无事。想来此次也应当不会有大碍。”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气。

但嘴角刚刚露出一丝微笑,又陡然一惊:“糟糕,那烛老妖从前定是贪恋她的美­色­,才对她这般宠溺。这次雨师姐姐为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会恼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登时又波涛汹涌。猛地一掌拍在身边巨石上。“轰”地一声,那巨石立时裂开,断成两半。

白龙鹿见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变幻不定。刚刚放松神情,却又陡然咬牙切齿,一掌将巨石震裂,大为莫名其妙。仰头望着拓拔野,呜呜直叫。

拓拔野浑然不觉,脑中满是雨师妾的音容笑貌,耳边仿佛听到雨师妾格格笑道:“小傻蛋,想我了么?”一时间心中迷乱,双眼突然迷蒙,但她的笑靥却愈加清晰。心头酸楚苦涩,情难自已,低声道:“好姐姐,你在哪里?”

突然手上粘嗒嗒地一阵冰凉,微微一凛,低头望去,却是白龙鹿不断地舔舐自己的手掌。见他望来,白龙鹿欢声嘶鸣,索­性­撒了欢似的朝他身上蹭来。

拓拔野微笑道:“鹿兄,你怕我担心,故意逗我么?”白龙鹿歪头“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说话。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霁,忖道:“罢了。以雨师姐姐的本事和地位,当今天下,只怕也没有人敢将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虽然这般自我安慰,但忧虑牵挂之意却丝毫未减。

环身四顾,暮­色­凄迷,蝉声渐稀,但林中草隙的虫豸啼鸣声却越来越密集。

他心中怅惘茫然,一时竟不知该继续驻守此处,还是连夜起身,赶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转身走入破庙,转到那日他与雨师妾藏身的神像之后,以真气注指,在神像上写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当日与雨师妾初逢于东始山下寒潭中,他装傻充愣之时,便与雨师妾有如此戏语。那时敌我微妙,怎料有后来之事。此刻回忆写来,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着雨师妾呢?

白龙鹿探首扫睨,咕哝有声,仿佛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头,心潮澎湃,将珊瑚笛横置­唇­边,悠然吹奏。

笛声婉转缠绵,随心吹来,如泣似诉。庙外明月初升,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入庙中流了一地,随着夜风枝影微微摇曳,仿佛在随着笛声流动一般。

拓拔野心中甜蜜酸楚,一边吹笛,一边缓步而出。夜鸟噤声,夏虫沉寂,只有风声簌簌,树叶沙沙。

一曲吹毕,拓拔野拍拍白龙鹿,翻身跃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涛,微笑道:“鹿兄,走罢。”不再回头看上一眼。白龙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奔去。

白龙鹿被封印于断剑中好些时日,早已烦闷不已。此时林野空旷,僻静无人,极为兴奋,在月光中急速狂奔。

林中夜雾白霾弥漫缭绕,夜露不断从树叶上滴落,洇入湿漉漉的草地中。一人一鹿奔驰了一阵,突然林风簌簌,群鸟惊飞。拓拔野心中一凛,只觉一股怪异已极的森寒之气穿透幽暗夜林,袅袅逼来。白龙鹿蓦地顿住,昂首嘶鸣,倒似是极为兴奋一般。

树叶沙沙作响,鸟声、振翅声此起彼伏。拓拔野凝神倾听,听见远远地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拓拔野心中大震,收敛心神,细细辨去,号角声之外,似有数十人在殊死围斗。刀刃相击声颇为清脆,夹着叱骂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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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月夜松林(3)

拓拔野又惊又喜:“难道是雨师姐姐在与水妖动手么?”热血上涌,欢喜得险些叫出声来。当下低声道:“鹿兄,去看看热闹。”白龙鹿最喜凑热闹,欢鸣一声,闪电般冲去。

白龙鹿一路狂奔。凉风迎面扑来,树影倒掠,夜雾聚散弥合,宛如在梦中一般。惊鸟鸣啼之声越来越远,连密集的夏虫也渐转稀少。号角声凄迷诡异,越见清晰,那­阴­冷妖魅之气随之逐渐浓重,逐渐森寒。

奔了片刻,拓拔野狂喜的心情逐渐沉落下去。那号角声妖诡凄寒,与苍龙角那苍凉凄厉的声音又有所不同,多半不是雨师妾了。心中大为沮丧。但既未见到人影,心中尚保留了一丝侥幸之意。

又奔了片刻,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扑鼻而来,颇为烦恶窒闷。拓拔野正心中诧异,突听白龙鹿嘿嘿怪叫,显是兴奋莫名。又听草地上落叶簌簌作响,另有“丝丝”之声四面响起,低头四望,心中一凛,登时恍然。只见无数条蛇犹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荡荡朝号角声传来之处汹涌而去。

蛇群五颜六­色­,斑斓各异,无一不是剧毒之物。显是有法力高强之人,以那号角召唤聚集林中毒蛇。

拓拔野心中好奇,不知那吹号角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白龙鹿却更是兴奋,撒蹄践踏,如飞前行,迅疾之间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

毒蛇越来越多,遍地尽是蛇流。树枝迎面拂来,也每每有毒蛇从梢上坠落,被拓拔野护体真气一震碎裂迸飞。

那号角声越来越响,虽然诡异难听,却不似苍龙角裂肝破耳,使人发狂。但那­阴­冷妖异之气却浓如重雾,湿漉漉沉甸甸地包拢在四周,令人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奔得近了,透过夜雾,影影绰绰瞧见几十人在松树林中激斗,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中间十余人绕着一辆龙兽车,背靠背围成圆圈,奋力抵挡;外围三四十人穿梭重叠,层层进攻。

一个黄衣少女背对着他斜倚曲松,黑发梳成万千细辫,宛如玄蛇随风摆舞。虽然瞧不见面目,但肌肤晶莹似冰雪,身材娇小玲珑,曲线曼妙,当是美人胚子无疑。号角声便从她那儿袅袅扬扬地吹出。耳垂上悬挂了一对赤练小蛇,随着号角悠然起舞。雪白的双足穿着薄如蝉翼的鹅黄丝鞋,踩在夜露晶莹的草丛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她脚下穿梭环合。

拓拔野凝神查看,不见雨师妾身影,心中登时大为失望。但眼见外围众人以多欺少,心中不由又起了不平之意。

当下轻拍白龙鹿脖颈,缓步靠近。在距离百余丈处停住,驻足观望。才看了片刻,拓拔野便心中微惊。这围斗的数十人,各个都是颇为高强的人物。尤其外围的三十余人,俱是一流高手。虽然尽皆黑衣蒙面,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顾忌身份被揭,未尽全力,掩掩塞塞,便连法术也无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强,已令人瞠目。

中间的八男六女虽大为不如,但胜在团结一心,全力以赴,虽然狼狈不堪,一时间也没有­性­命之虞。中间龙兽车旁立了一个黄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鬓,双眼炯炯。举止从容,气定神闲,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隐隐竟有一种王者气势。腰间斜挂的橙­色­黄铜长剑虽未出鞘,但雄浑威霸之气却已凛冽逼人,与他那沉敛的真气倒是大相径庭。他嘴­唇­翕动,众人便随之调整阵形,变化极快,每每奏效。显然是这十余人的领军人物。

拓拔野素好侠义,眼见外围众人以强凌弱、以多攻少,心中已大为不平,又见那黄衣少女吹奏号角,召集万千毒蛇,蓄势待发,更加激发锄强扶弱之心,不知不觉中已决意相助。但不知这些人底细究竟,当下按捺不发,先作壁上观。

再瞧了片刻,惊愕更盛。拓拔野修行《五行谱》数年,虽然远未参透其中奥义,但对于五族真气的特­性­、运气方式以及武学特征,都已有一定了解。此时目睹众人游斗虽不过些须工夫,却瞧出外围的三十余人虽然衣服一致,但决非一族。大半竟是水族高手。其中也有真气颇似火族、木族与土族的高手。倒是中间十余人真气淳朴,尽是土族中人。土族素以团结著称,不知此次为何援引并不如何和睦的其他三族,同时派遣高手,在这树林之中阻击手足呢?这十余人究竟是土族中什么人物?那龙兽车中又藏了什么玄机?

拓拔野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又有一件极为隐秘而可怖的­阴­谋,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展开。

正寻思间,却听那黄衣少女笑道:“你们倒真谦让得紧,对付这么几个小娃子还彼此推来推去,不愿下手么?”声音甜腻妩媚,略带磁­性­,宛如熟透的苹果,又沙又甜。

众黑衣人还未答话,那黄衣青年却微笑道:“仙子,他们想要杀我们容易得紧,可是想杀人不落痕迹,那可就有点困难了。我姬远玄即便是死了,这身上的伤口也能说出凶手的姓名来。”

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将你烧成炭灰,瞧你还有什么狗屁伤口。”声音生硬,语气艰涩,显然是故意矫饰过。黄衣青年笑道:“这位前辈第一个念头便是将我烧成炭灰,想来必定是火族前辈了?瞧你适才有几招以刀为钩,定是使惯了弯钩一时改不过来。火族中善使弯钩,又有如许功力的前辈可只有一个。你定然便是青炎钩赤若思前辈了。”

十八 月夜松林(4)

那黑衣人一愣,嘿然不语,显然已被说中。众人见姬远玄聪明若此,更为忌惮,纷纷缄默不语,进攻大转凌厉。一时刀光剑影,如暴雨倾落。中间众黄衣男子“哎呀”两声,血雨喷­射­,两个男子一个被切断手腕,一个被斩断臂膀。但两人极是勇悍,只稍稍后却,扎好伤口,立时又挺身护斗。

黄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机智过人。既然是聪明人就别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将那三百六十件香草送了给我,我就让这群讨厌鬼变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女子并非与黑衣人一道。想来是瞧中了那黄衣男子的什么宝贝,趁火打劫来了。”

黄衣青年姬远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这几根药草,乃是姬某之幸,原当双手奉送。只是眼下这几根药草关系本族安危,还请仙子多加体谅。”

那赤若思叫道:“仙子,你要那药草,我们要他首级,咱们同仇敌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众黑衣人对那黄衣少女似乎都颇为顾忌,只盼她能一道动手,纷纷竖耳倾听。

黄衣少女格格一笑,并不答话,又吹起那妖邪诡异的号角来。群蛇在战圈之外集聚堆积,越垒越高,宛如巨浪,层层叠叠翻涌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缠绕,­色­彩鲜艳凌乱,气味腥臭逼人。

众黑衣人见她虽不应承,但显然已站在己方一边。即使不愿出手相助,也断然不会扶携敌方,无不大喜。他们原本顾忌黄衣少女环恃在侧,敌我不明;又担心身份被黄衣青年拆穿,都不愿竭尽全力。但此时黄衣少女倾向己方,后患已无。同时眼见姬远玄如此也能猜出众人身份,无不杀机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将这小子挫骨扬灰,定然后患无穷。纷纷竭尽全力,殊死进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兵器交加,火星激溅中,众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赤若思拧头吹气,突然一道蓝­色­火焰“呼”地喷出,登时将中间的一个黄衣男子烧成枯骨。那男子惨叫一声,双手抛去兵器朝脸上掩去,还未触及脸颊,全身已变做焦骨,咯啦啦碎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守在南面的两个年轻男子凄声惨叫,一个全身衣裳寸寸破裂,皮­肉­翻飞,鲜血激­射­,体内蓦地长出无数绿­色­的藤蔓,转瞬间被藤蔓绞死。另一个脑顶迸裂,鲜血、脑浆以及其他液体如喷泉飞涌,冲天怒­射­,红白黄绿交相混合,四下洒落。在迷雾月光之中看去,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众黑衣人终于使出了各自的法术,务求一举歼敌。

姬远玄道:“原来是悬铃木秋长古前辈和水鬼浈度。难道你们此行,竟得到过单城主和天池国主的首肯么?”一个矮胖黑衣人­阴­恻恻地笑道:“小兔崽子,天池国主还让我将你的心肝带回去呢。”

众黑衣人穿行交错,刹那间又有两名黄衣男子惨呼横死。众黄衣人虽然勇悍,此时也不禁露出惧­色­,朝后围缩,凝神护卫。

姬远玄倒是昂首而立,镇定自若,三番五次黑衣人的进击近在咫尺,他竟连眼皮也未曾眨上一下,微笑着侃侃数落黑衣人姓名身份。拓拔野在远处瞧着颇为佩服,心道:“此人气宇非凡,胆识过人,倘若有机会,定要交结交结。”

黑衣人攻势益猛,黄衣人又重伤了一男一女,眼见便要不敌崩溃。拓拔野正要拍抚白龙鹿,冲将过去相助,却见姬远玄笑道:“各位前辈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蓦地“呛然”龙吟,姬远玄闪电般穿越众人头顶,一道淡黄|­色­的亮光划破浓雾夜­色­,剑气冲天而起。林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原本白雾缭绕,已瞧不分明,此时更加一片混沌。

只听得偶有叮当脆响,闷哼之声不断,灰蒙蒙一片中突然洇散开暗红的血花。号角声凄诡若哭,林内毒蛇丝丝作响,纷纷盘蜷一团,仰颈乱舞。

拓拔野凝神观望,迷迷蒙蒙虽瞧不真切,但也依稀瞧见姬远玄如矫龙翔空,急电回旋,手中黄铜长剑光芒眩目,迅捷莫测。在一片混沌中如入无人之境。心中惊喜,原来他竟是绝顶高手,真气之强似乎也不在自己与蚩尤之下。自己适才倒是徒然担心了。心内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这姬远玄究竟是何方俊彦?

姬远玄微笑道:“得罪了!”又是一阵铿然乱响,“呜呜”破空之声大作,七八柄刀剑冲天飞起。几个黑衣人闷哼一声,跳跃开去。

此时风势渐止,林中浓雾也被吹散了些,月光透过松枝雪白地照了一地,一切变得历历分明。

姬远玄长身玉立,站在龙兽车上,一手背负,剑尖斜斜下指,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

黑衣人环立四周,又惊又怒地盯着他。突然五个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鲜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姬远玄道:“对不住,姬某不喜杀人,但是杀人需得偿命,否则姬某又有何脸目面对自己枉死的兄弟?”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杀死五名黄衣人的青炎钩赤若思、水鬼浈度等人。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原来姬公子的本事已经这么了得,失敬失敬。既有这样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让手下徒然枉死?”

黄衣少女笑道:“老木头,这还不明白么?姬公子是要观察出你们的身份与弱点,胜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这么几个手下,那不是值得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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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月夜松林(5)

姬远玄微笑道:“仙子倒真会将心比心,为人着想。各位都是前辈英雄,姬某不愿没的结了化解不开的梁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希望众位前辈赐还姬某一条生路。倘若现在大家罢手,姬某定将今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后见面,仍是朋友。不知诸位前辈能放姬某一条活路么?”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姬公子真会说笑呢!这些人的身份都拆穿了,当真放你一条生路,今后他们还会有生路么?姬公子的记­性­有这么不济么?”衣裳鼓舞,那­阴­冷妖魅的真气突然大盛,林中白霾又渐渐聚合起来。

黄衣少女玉足轻摇,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练蛇随着她雪足韵律左右摇荡。林中围聚的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随着她的步伐朝中间涌去。

号角声悠悠响起,众黑衣人见她即将出手,无不大喜,乐得坐享其成。纷纷跃上树梢,凝神观望。

拓拔野心道:“不知这女子是谁?真气如此妖邪厉害?这阻击的人群中,以她最为厉害。”意念及处,竟觉得那黄衣少女的念力与真气宛如千尺冰潭,深不可测。不由又为那姬远玄担起心来。

黄衣少女走了几步,微微斜侧身子,笑吟吟地望着姬远玄。月光将她的脸照得莹白,拓拔野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容,心中倒是大为意外。

苹果也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嫣红的双颊,深深的酒窝,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满含笑意。体态玲珑娇小,若不是那雪白浑圆的素胸、微微翘起的丰臀,瞧来倒像是十一二岁的天真少女。

在这明媚纯洁的笑容之后,竟是那等­阴­邪妖异的真气。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轻轻地握着一个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角,丰润娇美的双­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号,倒仿佛在撒娇一般。

号角声陡然一变,急促如密雨,陡峭如华山,激扬凄厉,破空而去。

众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仿佛离弦怒箭,电­射­而出。“咻咻”破空,随着号角声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远玄等人冲去。腥臭之气强烈得仿佛要爆裂开来。

姬远玄黄铜剑凌空划了个圆圈,登时一道黄光从剑尖电­射­激舞,倏然回旋。既而衣裳劲舞,周身黄光暴涨,“轰”的一声扩散开来。

顷刻之间,龙兽车周围仿佛罩上了淡黄|­色­的光圈。蛇箭­射­至光环附近,纷纷“吃”地一声从头部裂开,碎为粉末。

万千毒蛇滔滔不绝凌空弹­射­,前赴后继,“笃笃笃”地­射­在光圈上,无一例外地碎裂迸散。

众黑衣人面­色­大变,都极为惊愕。拓拔野心中也是大为骇然。以他真气、念力之强,要鼓舞护体真气为气墙,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围拢如许大的范围,将众人、龙兽车尽皆笼罩其内,却非借助“定海神珠”不可。想不到姬远玄的真气竟比自己还要强盛!

正惊佩间,却听见黄衣少女笑道:“是了,我忘了你有炼神鼎啦!可不能这般陪你玩儿。”拓拔野心中一动:“炼神鼎是什么?难道也是什么神器么?”

黄衣少女轻吹号角,呜呜咽咽,仿佛秋水落叶,瑟瑟沉浮。凄凉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众黑衣人闻声面­色­微变,立时腾空翻越,急速后退了十余丈。

草地上的蛇群已经重叠覆盖,厚达数寸。听见那号角声,忽然急速分流、累积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乱摆,悬挂于树上的许多毒蛇也随之纷纷掉落,随着蛇群急剧奔流变化。

众黄衣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周围沙沙作响、潮水般涌动的蛇群,满脸俱是厌憎恐惧之­色­。五个女子面­色­苍白,纷纷用手捂住嘴,忍不住便要呕吐出来。一个年纪最轻的少女早已躲在旁人身后,闭上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蛇群自动地朝一处聚集,相互缠扭在一起,堆积得越来越高,仿佛山脉般蜿蜿蜒蜒,盘绕周围。

号角声突然高扬,如秋水乍破,叶随风起。林内“轰”地一声巨响,树木迸裂倾倒,众人齐声惊呼。

只见那无数毒蛇缠扭交叠,蓦然冲天而起,在风中形成一条合围数十丈的巨“蛇”!冲势强猛,刹那间将周围树木尽数撞倒,黑压压地挡住了半边天空。

远远望去,那巨“蛇”高出树林老大一截,弹身扬颈,摇摆吞吐,伺机欲扑。凝神细望,那巨蛇并无双目,巨大的身躯由万千毒蛇组成,蠕动盘绕,交相缠挤。便连那不断吞吐的巨信,也是万千毒蛇交接绕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时,亦有青幽幽的气雾喷­射­弥散。

众黄衣人抬头上望,见那巨蛇桀然天半,狰狞凶恶,不时地朝自己吞吐巨舌,臭气如热浪般汹涌拍打而来,尽皆又是恐惧又是恶心。那年纪最轻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弯腰呕吐起来。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这位姐姐胃口不好么?我这里还有许多好玩的物事没拿出来呢。”脸上俏皮的神态倒真像是有许多宝贝想要炫耀的童稚女孩。号角长吹,那巨蛇“呼”地一声张开巨口,淡蓝­色­的烟雾猛地如狂风般朝众黄衣人喷去。

蓝烟过处,树枝陡然萎缩,就连松针也刹那蔫黄如枯发。几株巨大的曲松急速­干­萎,随风倒地。

姬远玄左手一弹,一只七彩流动的透明珠子在头上转动,金光绽放,一道光弧从珠子中电­射­而出,将那漫天蓝烟挡在其外。“哧哧”之声大作,蓝烟触着光弧立时凝结为淡蓝­色­的冰晶,四下激溅,掉落一地。

十八 月夜松林(6)

黄衣少女甜声笑道:“老头子连辟毒珠也给你啦?真真羡杀人了。”

号角突如风雷乍起,轰隆呼啸。那巨蛇猛然扑下,巨“口”森然,无数毒蛇张舞蠕动,仿佛尖牙一般。来势凶猛,犹如泰山倾倒,巨浪排空。

姬远玄双手握剑,冲天而起,大喝一声,奋力当空劈斩。一道光芒从铜剑上闪过,没入他的双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华。轰隆巨响,蓬然黄光自剑尖爆炸开来,气浪卷舞,直冲巨蛇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怎地有些像鱿鱼?难道鱿鱼天生木灵,他竟是天生土灵么?”

黄光如电,碰然巨响声中立时将那巨蛇的“脑袋”洞穿,登时鲜血爆舞,腥臭激弥。无数的毒蛇高高甩起,抛过蓝­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挂在树梢上,滑落在地。

那巨蛇立时裂为两半,从空中重重砸落。但刚刚下落数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为两条巨蛇,闪电般横空卷舞,朝姬远玄缠绕围绞。

众黄衣人失声惊呼,姬远玄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立时合臂抱剑,在空中飞速旋转。黄铜剑身光芒怒放,“呼”地一声­射­出一道光弧,绕体旋转。既而他丹田处也有光芒一闪,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飞舞,与铜剑光弧交相缠织,绕体盘旋。

“嗵”地一声,两道光弧猛地绕旋拓展,合成一个光球,将姬远玄紧紧地护在其中。

那两条巨蛇堪堪冲到,倏然合二为一,闪电般将黄|­色­光球死死缠绕。

“哧哧”声接连爆响,与黄光相触之处,无数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却丝毫没有松动,越缠越紧。

号角声越来越急,树林中无数的毒蛇滔滔不绝地涌将出来,从树上、草地上狂风暴雨似的弹­射­而出,不断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盘旋,急速增大,缠绕得越来越紧,黄|­色­光球竟逐渐被绞挤成椭圆,接着慢慢收缩,逐渐变成花生形状。

众黄衣人心急如焚,仰头张望,汗水透过手心,流到剑柄、刀柄,又顺着锋刃滑落在地。

那三十余名黑衣人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见黄衣少女渐占上风,俱大喜。相互使了一个眼­色­,悄无声息地腾空御风而行,决意乘那余下的黄衣人不备之时,一举歼灭。

拓拔野看得心中义愤,笑道:“鹿兄,一齐打架去罢!”白龙鹿早已等得不耐,欢嘶一声,摇头摆尾地高高跃起,闪电般飞奔而去。

拓拔野反手拔出断剑,在月光下亮起一道清冽无比的白芒。真气瞬息绽放,如滔滔潮汐陡然升起,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热血沸腾,三日苦等却不见雨师妾的烦闷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高声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哪里来的一群刁贼,打扰了爷爷的好梦!”胡言乱语声中,白龙鹿已斜斜冲入松树林。

十九 流沙仙子(1)

白龙鹿长嘶声中,拓拔野凌空踏步,御风飞行。刹那间便已超过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

穿行之际,断剑气芒飞舞,光华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觉腕上一震,整只手臂登时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冲天飞去。

其余黑衣人只觉狂风劲舞,人影闪烁,一道雄浑已极的真气瞬息间擦身而过。心中大惊,难道是土族神仙级的人物赶到了么?当空顿挫回旋,纷纷落地,凝神戒待。

只见一个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转,轻飘飘地落在一只疾冲而来的似龙似鹿的怪兽背上,面带微笑,衣袂飘飞,腰间斜Сhā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转动一柄断剑,时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几人齐齐失声,有人叫道:“无锋剑!”有人叫道:“龙神太子!”

众人听得龙神太子四字无不变­色­。那号角声也微微一滞,黄衣少女大眼一转,瞟了拓拔野一眼,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这么有名么?”他剑尖斜指,对南侧的一个黑衣人道:“你既认得无锋剑,想来定是木族中人了?眼下木族大乱,阁下竟有闲情雅致来此处杀人放火,当真稀奇古怪。”

又对着西面的两个黑衣人道:“两位体内是玄水真气,又识得我是龙神太子,难道是东海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水妖败将么?”

龙神太子拓拔野近来风头极健,大荒风传他在东海上收夔牛、败水妖的诸多事迹,近日又孤身闯荡凤尾城,无尘湖底相助雷神。虽不过短短数月,却已成了大荒无人不知的人物。众黑衣人见他突然杀出,莫名其妙之余暗呼倒霉,不敢多话,凝神戒备,心中各自寻思盘算。

众黄衣人见拓拔野摆明了是相助己方,心中都是大喜,但未得姬远玄旨意,也不敢过于亲近,只是齐声道:“多谢龙神太子。”

拓拔野微笑道:“不必客气。”坐在白龙鹿身上,望着众黑衣人笑道:“瞧你们目光闪烁不定,满脸­奸­险,一定是在想:这小子也是大荒公敌,索­性­一道除了,立下大功一件。是也不是?”

众黑衣人中确有不少这般盘算,但传闻中这少年极为厉害,适才那几招如迅雷急电,确实颇为可怖,心下又大为忌惮。这三十余人来自各族,虽然同仇,却未必共利。联手对敌之时心中仍不能完全相互信赖,生怕自己多担了风险,让旁人占了好处去,这也是他们何以不能­精­诚团结之故。

眼下联合三十余人之力,未必不能将这龙神太子降伏,但心中总是不敢完全信赖伙伴,生怕万一被算计,徒然作了拓拔野剑下冤鬼,功劳却被抢占。况且此行目的乃是阻杀姬远玄,眼下姬远玄未除,岂敢横生枝节?

拓拔野先前观望了半晌,对他们这番心理早已了如指掌。哈哈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你们哪位先上?”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心中踌躇不决。

拓拔野笑道:“既然你们如此谦让,那么我便不客气了!”话音未落,已如急电般掠出,剑芒耀眼,气浪奔腾。最中间的两个黑衣人眼前一花,只觉当胸如被海浪拍卷,登时身不由己,高高飞起。后脑重重撞在松树上,“噶嚓嚓”撞断树­干­,余势未衰,继续撞倒了两株树木,脑中嗡然,全身震痹,就此晕厥。

众黑衣人大凛,交错飞掠,刀光剑气纵横如织。拓拔野“嗖”地一声,鬼魅般从六道剑光中拔地而起,绕着松树疾舞穿行。身后人影追叠,剑气飞舞,树木拦腰断截,木叶纷飞。

拓拔野哈哈笑道:“捉迷藏么?好些时日没有玩过啦。”贴着一株巨大的松树环绕上飞,众黑衣人如影追随,剑光闪烁,那松树刹那间也不知被砍斫了几剑。当一串人影呼啸冲入另一片树影,那株老松“咯咯”轻响,突然断为几十截,轰然倒地。

众黄衣人瞧瞧空中苦苦支撑的姬远玄,又瞧瞧带着众黑衣人在林中闪电穿梭的拓拔野,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看什么才好。

拓拔野突然半空翻腾,回身一剑刺出。剑芒爆涨,冲在最前的黑衣人“啊”地一声,来不及闪避,便被那道气芒贯穿肩膀,凌空倒撞,狠狠地钉在一株树木上。气芒陡然消失,那人鲜血喷­射­,从树上跌落,人事不知。

拓拔野拔身疾掠,继续逃逸。众黑衣人又惊又怒,兵分两路,围拢而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在这呢!”突然转身又是一剑,将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刺断右臂,那人惨呼一声,抓住自己的断臂急速掉落。其后的黑衣人心中惊骇,稍稍顿挫,拓拔野乘机又翻身逃逸。

如此穿行环绕,时而突然回身猛击,不过片刻工夫,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已经只剩下二十不到。

一个黑衣人霍然醒悟道:“稀泥­奶­­奶­的,莫再追了,这是他的­奸­计!”拓拔野若要一人独斗这数十高手,一时间想要取胜也颇不容易,是以故意诱使他们追击。以他的真气,自然没人能追得他上。而这数十人真气参差不一,自然也追得快慢不一。待到他们分散之时,猛然突袭,轻而易举先破当先追兵,然后如此循环反复,各个击破,削弱彼方实力。

拓拔野年幼时四处流浪,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负。他打他们不过,便常常用这个法子。眼下故技重施,大奏其效。

十九 流沙仙子(2)

拓拔野见他们讨乖,不再追来,猛地回身落在树梢上,笑道:“怎么?不玩了么?我才刚到兴头上呢!”

一个黑衣人­阴­声笑道:“臭小子,我们抓你作甚。抓那群小羊羔子才是正事。”众黑衣人齐齐闪掠,直冲龙兽车而去。

拓拔野笑道:“罢了罢了。”双手握剑,腾空掠出。默诵潮汐流诀,体内真气瞬息爆涌,如怒海急流,万丈奔腾。滔滔真气直贯双臂,犹如长虹贯日,破体而去。

轰然巨响,断剑光芒爆涨,闪电般带引拓拔野狂飙也似的御风掠进。

众黑衣人只觉身后暴风呼啸,身上衣裳“呼”地一声倒卷上来,头发贴着脸颊在眼前乱舞。那雄浑尖锐的真气闪电般奔袭而至。心中大骇,猛地朝上、朝两旁拔身飞掠。

动作稍稍迟疑者,忽觉背心一凉,“哧”地一声,衣裳碎裂成寸寸缕缕,既而鲜血喷­射­,一道白光从自己身上贯穿飞出。肝胆俱裂,狂呼一声摔落在地,昏迷过去。

十余个黑衣人侥幸逃过,落在树梢枝头,面无人­色­。眼见拓拔野御剑电飞,蓦地顿身回旋,降落在地,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惊惧。这少年年轻若此,竟就已达到“剑气互御”的境界!

被拓拔野席卷而出的林中落叶在风中飘忽,悠悠扬扬地飘落在地。一时间四野沉寂,只有那妖邪的号角声呜咽依旧。

当是时,只听黄衣少女的号角声越发诡异凄迷,林中妖风阵阵,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众人抬头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盘旋,将黄|­色­光球越缠越紧,眼见便要将之硬生生绞断。

拓拔野心想:“糟糕,他快要撑不住了。”右手一转,断剑铿然入鞘。指尖一弹,将珊瑚笛子取出,横置­唇­边。激越笛声划破夜空。

拓拔野真气雄浑,又深谙音律之道,以这神器吹出的笛声,虽是即兴吹来,并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唤之乐,但笛声清越高扬,与那黄衣少女的凄迷诡异的号角截然不同。挟带滔滔真气突然切入,登时将号角的节奏稍稍打乱。

虽然那节奏仅仅打乱了一刹那,但对于高手相争来说,这一刹那却已经足够。

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滞,仿佛正在分辨那岔乱的号角节奏。忽听姬远玄一声清啸,那黄|­色­光球突然收缩,轰然巨响,黄光冲天激­射­,拖曳着姬远玄直破夜空。

巨“蛇”蓦然绞空,盘旋弹舞,在号角声中急电般冲天飞­射­,尾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将珊瑚笛稍一旋转,重新Сhā回腰间。

那黄光在空中曲伸摆舞,猛地平空爆起一声狂吼,震得众人双耳轰然。光芒爆闪,那道黄光突然化做一只巨大的怪兽,独角龙头,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艳红如血,周身烈焰熊熊。

一个黑衣人失声道:“三眼麒麟兽!”众人­色­变。白龙鹿仰着脖子,鼻中哧哧作响,似是大为不屑。

姬远玄骑在那三眼麒麟兽的背上,左手捏诀,右手铜剑光芒电舞,那三眼麒麟随着铜剑的变化与节奏,在空中跳跃嘶吼,猛地张开巨口朝下猛扑。

远远望去,湛蓝夜空,淡淡月光,一只合围数十丈、长约二十余丈的巨“蛇”冲天飞起,张开巨口,喷出漫天毒雾。那火红­色­的三眼麒麟挟带熊熊烈火,直冲巨“蛇”口中。

忽然一声怒吼,那三眼麒麟额上火目闪出一道碧紫­色­的电光,光柱如闪电霹雳破入巨“蛇”大口。“哧哧”声中,白烟弥漫,淡蓝­色­的毒雾纷纷化做蓝­色­冰屑密集陨落。

既而红光爆舞,映红了半个夜空。那巨大的蛇头突然爆炸开来,数以万计的毒蛇轰然飞散,仿佛无数细小的蚯蚓,悠悠飘落。立时又被炙热的狂风卷溺,迅速­干­萎,在空中飘摇不定。

三眼麒麟兽仿佛一道红光没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体,那巨“蛇”登时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飞扬。

天空中仿佛焦雷连奏,暴雨倾盆。无数­干­枯的毒蛇哗哗掉落,打在树桠枝­干­上、草地上、众人身上。

刹那之间,那数十万只毒蛇组成的巨蛇,便被这三眼麒麟兽冲撞成万千焦枯的蛇尸。

众黑衣人目瞪口呆,黄衣人回过神来,忍不住喜颜拍掌,欢声叫好。只有那白龙鹿喷鼻怪叫,连翻白眼。

黄衣少女仰头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这钧天剑不过十日,竟就能将这封印麒麟使唤得这般得心应手。”几个土族黄衣少女齐声娇叱道:“妖女,公子天纵神明,岂是你能抵挡?快快滚回流沙山去罢!”

拓拔野心中一动:“流沙山?难道这女子竟是赤长老所说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么?”其时大荒,有十位美艳绝世的女子,因行事诡异,出手歹毒,或不容于正统,而被称为“大荒十大妖女”。龙女雨师妾便是被世人排为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拓拔野对所谓的妖女,却无那般恶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痴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传闻中那么十恶不赦,敬而远之了。

这流沙仙子洛姬雅虽是土族中人,却素来离经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于万里荒凉、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纯真,语笑嫣然,仿佛一个没有心机的女童,心肠却是歹毒无匹。据说十岁之时,竟然就施毒将自己家人尽数毒死。此后逃到荒芜人烟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际遇,竟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大荒第一毒神。

十九 流沙仙子(3)

她善于调制毒药,御使蛊毒与天下毒物。腰间悬挂的百香囊贮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只玉兕角以远古至毒凶兽斑斓玉兕的残角制成,乃远古神器之一。经她历淬剧毒、百经改良,威力之怖更远胜从前。这玉兕角中封印了诸多凶狂毒兽,故又有“毒兽哭号”的名称。七十二根回旋子母蜂针神出鬼没,威力无双,单单暗器修为,便在大荒十强之内。

洛姬雅平时居住流沙山上,不与世人往来。惟有每年夏季必定离山远游天下。盖因其时百草丰茂,生机勃勃,是她采集毒药的最佳时机。每当此时,她一路行去,随意以人试毒,无论是谁,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带脚的药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内一口气以三百四十五人为药罐,试了七百多种剧毒。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贵族。杀人之后,又以玉兕角召唤千余毒兽,指挥若定,在火族大军夹击之下从容突围而去。便是从那时起,她名扬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与这天下第二的女魔头在此处邂逅。略加推算,这妖女当已有三十多岁芳龄,但身段娇小,脸蛋又宛如女童,怎么看至多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女。不知怎地,拓拔野既知她是毒如蛇蝎的大荒妖女,但见了她那天真可爱的脸盘,始终起不了厌憎之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心中正诧异何以有这种感觉,恰好撞见她移转过来的目光,当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搅了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怀恨在心了。”

岂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甜声道:“原来你就是龙神太子拓拔野么?果然俊得紧,难怪龙女甘愿为你背叛水族呢。”拓拔野微微一愣,想不到自己与雨师妾之事几日内已人所皆知,微笑不语。

洛姬雅抬头望着徐徐降落的姬远玄,嘟嘴道:“姬公子,你当真赖皮,打我不过就偷偷地请帮手来啦。若不是拓拔公子在一旁捣乱,令我分心,我的万蛇阵哪能这般轻易地让你破了。”

姬远玄在空中微笑道:“是。仙子承让了。”两人仿佛丝毫没有生死相搏过,谈笑晏然,尤其那洛姬雅竟如同在撒娇一般。

众黑衣人见流沙仙子似已放弃,尽皆又惊又怒,恨恨地望着拓拔野,直欲将他撕成碎片。但此刻形势大变,更加不敢上前。一时攻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两难,颇为尴尬。

姬远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来,抱拳微笑道:“中土姬远玄幸会龙神太子,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众黄衣人齐齐拜倒。

拓拔野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拓拔野路经此地,困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两人个头相若,站在一处都是玉树临风,英姿倜傥,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礼。倒是白龙鹿与三眼麒麟兽大眼瞪小眼,喉中呜呜作响,满是敌意。

洛姬雅跺足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两个大男人加在一起,欺负我这个弱女子,太不公平。”

拓拔野啼笑皆非,微笑道:“仙子这一只号角胜过千军万马,咳嗽一声天地都要震上三震,区区拓拔野哪敢欺负?”

洛姬雅嫣然道:“嘴还真甜呢!可惜再拍马屁也没用啦。”转头对姬远玄笑道:“姬公子,你福大命大,这三十六种香草还是给你留着罢。”

姬远玄听她决意放弃,心中大喜,淡淡微笑着行礼道:“如此就多谢仙子了。他日姬某必备罕见药草,送到流沙山上。”

洛姬雅抿嘴笑道:“那就不必了,仙子我从来不要别人赠送之物。费尽心思偷来抢来的东西,那才最值得珍惜。”

拓拔野莞尔,心道:“这妖女倒与成猴子、御风之狼是知己。”却听旁边的一个土族黄衣少女脆声道:“公子,我们需得上路了。只怕又有追兵赶到。”众黄衣人面­色­凝重,丝毫没有放松之­色­。

姬远玄微微点头,对拓拔野正容行礼道:“拓拔兄,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当竭力回报。只是事情紧急,不能盘桓,暂且就此别过。”

拓拔野连忙回礼道:“区区小事,不必记怀。姬兄请便。”姬远玄又行了一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翻身骑上三眼麒麟,对洛姬雅微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双腿一夹,那三眼麒麟怪吼一声,闪电般奔走。

众黄衣人上了龙兽车,对拓拔野微微颔首微笑,扬鞭叱呵,车轮滚滚,转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环立在四周的十余个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拓拔野,立时无声无息地尾随而去,对昏迷在地的二十余个同党瞧也不瞧上一眼。

转瞬之间,林中众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拓拔野、白龙鹿,和那素不相识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转身望着拓拔野,目光闪闪,甜蜜蜜地微笑不语。指尖勾着玉兕角,轻轻摇荡,莲步微移,绕着他慢慢环走。

拓拔野见洛姬雅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稍感尴尬,咳嗽一声,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仙子,咱们也后会有期罢。”转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闪电般挡在他的面前,甜声道:“拓拔野,你想耍赖么?”

拓拔野愕然笑道:“我怎地耍赖了?”洛姬雅道:“那位姬公子的龙兽车里有三十六种天下罕见的奇异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险去抢夺的。现在被你这般一捣乱,我拿不到这罕见的三十六种宝贝啦。我不管,你需得赔我三十六种天下少见的奇毒,否则我就赖上你啦。”跺足撒娇,殊无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烂漫的俏丽女童,让人不忍心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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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流沙仙子(4)

拓拔野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种毒药,为何不去追姬公子?赖着我又有何用处?”

洛姬雅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有钧天剑和炼神鼎,又有辟毒珠,杀他太过费事。不如赖上你来得方便。”双手叉腰,笑吟吟道:“你坏了我的好事,作些赔偿原也是应该的罢?”

拓拔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是无法将大荒第一毒神与这撒娇耍赖的小女子联系起来,笑道:“仙子不是从来不要别人赠送之物么?我即便是赔偿给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谁要你送我东西啦?瞧你那穷酸样,也定然没有什么奇花异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种天下奇毒,我就不与你计较啦。”

拓拔野心想:“现下时间紧迫,需得赶去与六侯爷会合,不能与这刁蛮女子胡搅蛮缠了。”当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要这三十六种奇毒也是紧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缓上一缓罢。”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怎地莫名其妙地沾惹了这妖女上身?罢了,先甩脱了她再说。”故意沉吟道:“这样罢,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里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找来三十六种奇毒,但若不能追上,那拓拔便爱莫能助啦。”心想:“以我的真气和白龙鹿的脚力,你想要追上么?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对不住得很。”他对于美貌女子素来心软,但此次关系重大,这妖女又非等闲人物,只有硬起心肠使些诈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脸生辉,甜声笑道:“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赖皮!”

拓拔野点头道:“那是自然。”脸上突然露出欢喜之­色­,望着她身后笑道:“姬兄,你怎地又回来了?”洛姬雅回头望去,林中月光皎洁,空荡无人,哪有半个人影。心中顿知上当,猛然回过头来。只见拓拔野早已翻身骑上白龙鹿,闪电般奔出数十丈外,口中犹自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洛姬雅望着他消失在树林之中,嘟嘴顿足,脸上却绽开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只葱绿透明的甲虫,歪着头柔声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这个小滑头,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蝉声密集。拓拔野骑着白龙鹿在小径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两旁都是金灿灿的田野,麦浪随风翻滚。远处山脚下有一处村庄,在正午的烈日下,仿佛海市蜃楼。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这么久,早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拓拔野舔了舔­干­燥饿嘴­唇­,拍拍白龙鹿的脖颈,笑道:“鹿兄,咱们到那村庄再休息吧。”

白龙鹿嘶鸣一声,撒蹄飞奔。

奔得近了,瞧见村口有一处小小的驿站,里面坐了几个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拓拔野大喜,驾御着白龙鹿疾驰到驿站之外。

那驿站恰好在小溪边上,河水粼粼,垂柳依依。白龙鹿欢鸣一声,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稳,已经一个箭步跃入溪中,水花四溅。待到重新起来之时,口中已经叼了一条两尺来长的草鱼,欢嘶不已。

众人没有见过这等怪兽,纷纷探头,小声议论。拓拔野哈哈一笑,转身走入驿站。一个伙计迎上前来,笑道:“客官要些什么?”

拓拔野正要答话,却听角落里一个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经替他点了菜了。”声音沙甜腻人,众人只觉心口仿佛被万千蚂蚁爬过,周身几万个毛孔齐齐打开,又是舒服又是难过。

拓拔野心中一凛,循声望去。角落中一个黄衣少女占据了老大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二十余盘菜肴,正托着香腮,满脸甜笑,大眼扑眨扑眨地望着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她身边匍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绿,光滑透亮,头顶三只尖角,倒像是一只大昆虫。瞧见拓拔野朝这望来,立时六足一蹬,立了起来。一双大如车轮的碧眼直愣愣地瞪着他,过了片刻,懒洋洋地扑扇扑扇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叹道:“你怎么现在才到?我等你半个多时辰啦,点的菜都凉了呢。”语气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娇,旁人听来,只道是他们约好在此处见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诧异,忖道:“不知那大绿虫子是什么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龙鹿还快么?她又怎能算准了我要经过此处?”突然一动:“是了,难道是昨夜着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里子母香之类的追踪蛊?”真气运转,寸寸查寻,却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可不能让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这么热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大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洛姬雅递过一条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难不成是从水里游出来的么?”拓拔野接过方巾,笑道:“多谢。”方巾温软芬芳,不知是她的体香还是其他什么,闻起来熏人欲醉。

心中微微一荡,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又与她有约定在先,终究是小心为妥。当下又欲将方巾放下,但撞见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般示弱?就算有毒又如何?”当下拿起方巾,仔仔细细地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

十九 流沙仙子(5)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赞赏、欢喜的神情,苹果也似的的脸上越发红艳动人。两个酒窝在双靥上旋转开来,甜笑道:“这才是拓拔野呢。难怪雨师妾要喜欢你啦。”

拓拔野听她说到雨师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觉尴尬。深深地闻了闻桌上的菜肴,笑道:“好香。”洛姬雅为他盛了一碗饭,递给他,笑道:“那当然啦。这里的每一样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种毒药,闻起来能不香么?”

拓拔野见她眼光闪闪地瞧着自己,嘴角又是那丝笑意,心道:“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当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里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气逼将出来。”哈哈笑道:“是么?那更要尝尝啦。拓拔野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罕见的菜呢。”托碗举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面吞咽每道菜肴,一面赞不绝口。那称赞中虽有夸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肴滋味独特,极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于烹饪,对于膳食更有心得。这些菜必是加过什么独特的作料,才能有此翻陈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内饥饿,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碗米饭才逐渐放慢下来。

洛姬雅就这么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他吃饭,仿佛比自己吃还要开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眯眯地甜声道:“拓拔野,你这个大笨蛋。这里的每一道菜里当真都下了七种剧毒,那条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种毒液淬过的。现在你的身体里至少有两百种奇毒。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号大药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么?”洛姬雅现出酒窝,无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么?你的脸上是不是紧绷绷的,开始发麻发痒?你的喉咙里是不是仿佛有蚂蚁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过上一会儿,你的肚子里就要开始绞痛了,痛得你揉断肠子。”她皱起鼻子,格格脆笑。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喘着气道:“大笨蛋,你以为自己很勇敢么?”

拓拔野心中一凛,果觉脸上紧绷麻痒,喉咙也开始异样起来,既而腹内开始隐隐绞痛。知道这妖女所言非需,微微有些后悔。旋即又想:“这妖女当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这饭菜,也难以避得开去。且瞧瞧她还有什么花样。”微笑道:“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锉一刀,剧痛攻心。最后一个字登时说不出来,黄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扑眨,笑嘻嘻地道:“哎哟,拓拔公子,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柔声道:“好哥哥,只要你答应陪我去找三十六种毒药,我就立时将你身上的毒尽数解了。”

拓拔野想要回答,却觉腹内千刀齐剐,仿佛肠胃在一瞬间被绞碎成千千万万瓣。饶是他真气超强,念力如钢,也疼不可抑,险些便要弯下腰去。

强忍剧痛,心想:“需得快快摆脱这妖女,运气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寻找解开这毒药的草木。”当下哈哈笑道:“多谢仙子招待。咱们的约定还没有结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辞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赶,只是笑道:“饭刚刚吃饱,千万慢些走。”

还未走出驿站,却听见蹄声轰隆,兽吼人叱,大队人马直往驿站冲来。有人叫道:“稀泥­奶­­奶­的!就是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声大作,无数箭矢朝驿站怒­射­而来。“笃笃笃”密雨连珠似的爆响,驿站梁柱墙壁瞬时Сhā满了长箭,几个吃饭的汉子头也来不及抬起,便被急箭钉死在桌上。

驿站大乱,众人尖叫飞奔。那只绿­色­的昆虫怪猛地跳了起来,双翅急速扑扇,发出“那七那七”的尖锐响声。

拓拔野虽然体内剧痛,但护体真气仍然自动爆出。青光隐隐,较平时大为减弱。箭矢“飕飕”­射­来,触着护体真气立时朝天­射­起,没入顶梁。忍痛望去,只见数十名彪形大汉骑着巨大的龙兽以及几只猛犸,气势汹汹地猛冲而至。

若是平时,这一群喽罗只会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内剧痛,真气岔乱,情形又自不同。冲在最前的两个猛犸骑兵呼啸着狂奔而入,“碰”的一声将木墙撞飞,青铜长矛一左一右闪电刺来。

拓拔野双手一抓,将矛尖握住。长矛一震,不能再突入分毫。猛犸继续前冲,那两个骑兵惊呼乱叫声中紧握长矛,被高高斜举半空,胡乱踢腿,极是狼狈。

后面的龙兽骑兵避之不及,登时撞将上来。龙兽怒吼一声,一头将两人撞飞。拓拔野将长矛朝外一送,“吃”的一声刺入龙兽双眼,龙兽痛极嘶吼,昂首扬掌,又与后面冲来的龙兽撞在一处,登时人仰马翻,在驿站外乱作一团。

那两只猛犸从拓拔野身边冲过,长鼻挥卷,怒吼着朝洛姬雅冲去,桌椅四飞。洛姬雅哼了一声道:“鼻子甩来甩去的,美得紧么?”素指一弹,两道细微银光闪电没入两只猛犸的长鼻。

“哧”的微响,青烟忽起,驿站内腥臭扑鼻。那两只猛犸的长鼻突然皮翻­肉­烂,一路朝头部、全身蔓延。刹那之间,两只巨大的猛犸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犹自向前猛冲。即将冲到洛姬雅桌前时,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滩黑水,转眼化为青烟,消散在空气之中。

绿­色­昆虫怪歪着头在那滩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余长的细舌,将几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十九 流沙仙子(6)

驿站外众骑兵勒兽不前,惊声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滚得远远的罢。”众骑兵惊疑不定,徘徊不决。纷纷望向拓拔野,见他双眉微蹙,脸上汗水涔涔,却挂着微笑,对一切熟视无睹,缓缓的从众人之间穿过,朝河边走去。

一个骑兵低声咕哝了几句,众人点头,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呵声中驾御龙兽朝前头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边,腹内绞痛如狂,连真气都险些提不上来,大声道:“鹿兄,吃饱了吗?我们走罢。”白龙鹿从水中钻出脑袋,大声欢嘶。忽然瞧见他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上冒出,簌簌滚落,登时发出一声怪叫,猛地跃了上来。扬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断地用舌头舔他的汗水,口中呜呜低鸣,似乎极是担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贻害白龙鹿,连忙将它挡开,微笑道:“鹿兄,走罢。”翻身上了鹿背,朝着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后传来洛姬雅银铃般的笑声:“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只绿­色­昆虫怪似乎也追了出来,翅膀扑扇,发出尖锐刺耳的“那七”声。

拓拔野想要回答,却聚集不了真气,方甫聚气丹田,便觉腹内被万千毒蛇一齐咬噬,被万千刀刃一齐剁剐,险些便要栽落下去。

脸上奇痒,汗水流过,被阳光一晒,越发觉得麻痒难当。脑中又是剧痛又是昏重。

白龙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稳。但他依旧觉得迎面吹来的暖风仿佛要将他吹落下去。腹内绞痛越来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肠寸断,有几次几乎觉得被人拦腰绞断了一般。

当下默念潮汐诀,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强忍剧痛,将真气一点一点运转起来。但体内所中之毒极是猛烈,两百多种毒药齐齐发作,竟使得他的经脉仿佛扭曲瘫痪。真气虽然可以勉强运转,却丝毫不足以将剧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药在体内经脉的流转。

意念集聚了片刻,脑中越发沉重涨疼,凝集的真气又渐渐涣散开来。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该自负轻敌,自动往那妖女设好的陷阱里跳。

又过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热,头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齿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响。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风声呼呼,逐渐变成各种奇异的声响,似乎极为熟悉,却又无法辨别。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刚睁开一条缝隙,便觉阳光耀眼,脑中一阵晕眩,终于昏厥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听到有人笑道:“药罐子,亏你还是龙神太子,原来这般不济。”声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却想不出究竟是谁。费尽全力睁开双眼,瞧见一个苹果也似的俏脸在自己面前晃动,两个酒窝仿佛旋涡一般,那笑容纯真无邪,逐渐变形模糊。

腹中绞痛如狂,全身亦无处不在疼痛。忽听白龙鹿一声怒吼,那沙甜的声音又笑道:“大马鹿,你倒凶得紧。我偏生要逗他,气也将你气死。”白龙鹿接连怒吼,拓拔野许久未曾听见它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谁惹它发狂?

但体内剧痛,无法思考。说不出的痛楚,说不出的难受,仿佛魂灵被什么物事硬生生地从身体绞了出来。终于又昏昏沉沉地沉沦下去。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匍匐在白龙鹿背上走了许多的路。有时停了下来,听见白龙鹿愤怒地嘶吼,听见刺耳尖锐的“那七”声,以及那个奇怪的女子的声音。有时感觉一只滑腻温软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摩,耳边还能听见那奇异的笑声。

当冰凉的手指撬开他的双­唇­,将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乱,一阵狂喜从绞痛的心中蔓延开来。一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万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师妹子!雨师妹子!”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冰凉的泉水滑过­干­裂的嘴­唇­,沿着下巴流过脖颈,多么像眼泪袋子的泪水呵。他心中狂喜迷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伸出双手,将那人紧紧抱住。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那人猛然从他怀中挣脱。“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突然吃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力道之大险些将他头颅打断。

拓拔野心中迷糊,难道雨师妾竟要离开他了么?突然感到一阵远胜于那周身绞痛的苦痛与悲凉,热泪夺眶而出。

却听那沙甜的声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当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声尖叫,怒道:“臭马鹿,你再撞我,我就将你的四只蹄子毒得肿成熊掌。”

耳边叫声逐渐模糊,但心中的悲凉却越来越甚。朦胧之间,仿佛又回到那破庙之中。月光如水,树影斑驳。冰冷的台阶上,他默默静坐。

突然之间,他心中一凛,蓦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腻人的声音。腹内绞痛更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是了,在那驿站之中,他太过单纯轻信,托大轻敌,轻而易举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两百多种剧毒。只是,为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爷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时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经脉是否受损?倘若侥幸完好,便可以再次尝试以潮汐流调集真气,将体内毒素暂时压制。然后再觅解药。

当下努力积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检查体内经脉。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经脉竟然完好无损。心中大喜,奋力意守丹田,感应气海潮汐。丹田陡然剧痛,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刚刚聚集的一点真气立即又分崩散去。

十九 流沙仙子(7)

突然“哗”地一声,周身冰凉,似乎被冷水从头浇透。拓拔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虽然体内绞痛依旧,但意识却大为清醒。睁开双眼,忍痛四下扫望。

明月当空,青松横亘,两侧险崖陡峭,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白雾穿梭,冷意森森。咫尺之距,水声轰鸣,瀑布滔滔飞泻。自己竟被绑在险崖青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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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空桑故人(1)

洛姬雅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苹果脸上红艳欲滴,与那两条赤练蛇相映成趣。见他抬头望向自己,双颊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红,啐道:“看什么?”

树下立了那只绿­色­昆虫怪,此时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绿­色­薄翼,身体弯成弓形,仿佛打了个呵欠,然后摇头晃脑匍匐下来,趴在地上,瞪着碧眼凝视拓拔野,略有所思。

忽听远处传来震天价响的怪叫声,扭头望去,正是白龙鹿站在对面山崖边沿,气急败坏地不断嘶鸣,中间隔了三十余丈,白雾茫茫。它在崖边打转,发出从未听过的呜鸣声,又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突然朝后退了几十丈,然后急速飞奔,似乎想腾空跃来。

拓拔野心中一紧,叫道:“鹿兄!我没事!仙子和我开玩笑呢,你且在那里等着。”白龙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一路小跑到了崖边,冲着拓拔野不断呜鸣。

洛姬雅格格一笑,对白龙鹿做了个鬼脸,叫道:“大马鹿,气死你!”白龙鹿愤怒嘶吼,不住跳跃。洛姬雅哼了一声道:“没有我那歧兽的翅膀,瞧你怎生飞过来。”

拓拔野忍住肚内的剧痛,心道:“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了?我中毒这么久,竟然经脉完好,想来是这妖女手下留情。她将我抓到此处,却不知想要如何?”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诺倘若被她抓着,便答应陪她一道寻找三十六种奇毒,眼下一败涂地,狼狈不堪,只有认栽了。况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觉得要寻找这些毒草有何困难,毕竟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与众人会合,寻找七彩土,粘合琉璃圣火杯,然后救出纤纤。当下叹道:“仙子,我输啦。那三十六种毒草我立时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药罐子,现在认输啦?哪有那么容易。仙子我还没有玩够呢。”举起那玉兕角呜呜吹将起来。那绿­色­昆虫怪那歧兽吓了一跳,仆仆拍打翅膀,飞到树枝上。双翼轻震,发出“那七那七”的噪声。

山风呼啸,夜­色­凄迷,合着那“那七”怪音,这号角声听起来更加诡异。突然“唏簌”声响,数百只奇奇怪怪的虫子从悬崖边上爬了上来。拓拔野自小在山林中流浪,识得其中大多都是剧毒之物,眼见那花花绿绿、彩­色­斑斓的一片朝自己爬来,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毛。

号角声急促跳跃,如羚羊越岭,玉兔穿林。那数百只毒虫仿佛约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围聚到松树下,纷纷朝上爬来。转眼间两条金环蛇已经绕住他的双腿,缓缓地盘旋滑行而上。那冰冷滑腻的蛇皮滑过小腿,登时冒起­鸡­皮疙瘩。

几只彩­色­蜘蛛与蝎子也不甘落后,钻入他的裤腿,麻麻痒痒一路爬上。片刻之后,他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爬满了毒虫,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动,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白龙鹿嘶吼之声越来越响。那歧兽更加欢快地扇动翅膀。

号角声幽森如暗夜冷泉,呜咽断续。拓拔野突觉颈上一疼,也不知被什么毒虫咬中,既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时痒痛难忍,数百只毒虫在他身上齐齐咬噬。体内剧痛如割,体外百虫齐噬,这种滋味拓拔野生平想也未曾想过。疼痛如狂,心中却是突然觉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见他这等光景竟然还笑得这般畅快,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格格笑道:“原来你是个贱骨头,越是疼痛便越是欢喜。那我索­性­叫多些毒虫,让你乐个够罢。”

拓拔野喘着气苦笑道:“仙子,拓拔野与你无冤无仇……”

洛姬雅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谁说无冤无仇啦?冤仇似海深!”

拓拔野心肠素软,对于女人更是如此。此刻虽被她害得周身绞痛,生不如死,但瞧见她那纯真俏丽的脸容,孩子般的神态,始终起不了憎恶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还请仙子赐教。”

洛姬雅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坏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种奇毒不翼而飞。居然还想耍赖不还,欺骗仙子之后逃之夭夭。这不是罪大恶极么?”拓拔野忍痛苦笑道:“是是。”

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错就改,这才是好孩子。”

拓拔野一口将爬到嘴边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这之外,我还有什么罪过么?”洛姬雅拍手道:“对了。第二,你是龙女雨师妾最为喜欢之人。哼,大家都说大荒十大妖女,为什么偏生是雨师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这等深仇大恨,既然寻不到龙女,就只有拿你来问罪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觉得,倘若当真是因雨师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种甜蜜的苦痛。当下微笑道:“说的也是。不知现下仙子的怨气消了没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双靥倏然通红,连脖颈也红透,脸­色­一变,啐道:“自然没有!仙子瞧你可怜,想给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这小­色­鬼乘机……”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但脸上羞怒交集,突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拓拔野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数百只虫子突然迸散,坠落在地,抽搐不已。

拓拔野原本便全身麻痒,腹中绞痛,被她这般踢上一脚,险些便要背过气去。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确实想到雨师妾,胡乱伸手将一人搂住,想来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动,手上多半是乱摸一气了。心中惭愧,倒觉得这一脚受之无愧。

二十 空桑故人(2)

忽听一声怒吼,转头望去,只见白龙鹿嘶声狂吼,飞也似的从远处狂奔而来,到了悬崖边缘,猛地高高越起,腾云驾雾,径直冲来。

两人俱是失声惊呼,拓拔野心脏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噗”地一声,白龙鹿前蹄冲到两人所在的崖上,但后蹄却终究无法触到,力已用尽,登时向下滑落。拓拔野一声惊呼,不知怎地,蓦然真气迸爆,登时将捆绑住自己的绳子震碎,微一踉跄,朝前冲去。与洛姬雅同时抓住白龙鹿的前蹄,将它拖了上来。

白龙鹿欢声嘶鸣,将头贴在拓拔野的脸颊上,湿漉漉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他的耳朵。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拓拔野,瞧不出这只大马鹿倒有情有义得很。”拓拔野麻痒难当,哈哈而笑,身上残余的毒虫被他笑声一震,登时簌簌而落。

拓拔野“咦”了一声,这才突然发觉体内已不再绞痛,身上麻痒之感也已烟消云散。经脉通畅,真气澎湃,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惊喜之下,念力四扫,发觉体内之毒果然已经消得一­干­二净。霍然明白,适才洛姬雅号角声唤来的毒虫乃是帮他吸出体内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这妖女何以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当下微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洛姬雅笑吟吟地望着拓拔野,甜声道:“将你折腾得也够啦。仙子的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帮仙子找齐三百六十种奇毒……”

拓拔野吃了一惊道:“三百六十种奇毒?不是三十六种么?”洛姬雅哼了一声道:“你对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这惩罚自然要翻倍了。”

拓拔野苦笑道:“是是。”心道:“再不应承,只怕立时又要翻倍了。”洛姬雅绽开天使似的笑容道:“这就对啦。要是再耍花样,仙子就将你毒得变成一只大马猴,让你和这只大马鹿做伴。”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你道我还会那般轻易上当么?这一路上,你给的东西我是决计不吃了。”洛姬雅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小子,你以为我非得在饭菜里下毒才能放倒你么?实话告诉你罢,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独门的千里相思蛊……”

见拓拔野眼光有异,脸上登时一红,“呸”了一声道:“小­色­鬼,你可别胡思乱想。仙子这蛊毒叫千里相思蛊,那是因为被下了蛊的人,只要离开蛊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内皮­肉­尽烂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拓拔野一眼道:“你道这蛊毒是在那驿站饭菜中下的么?哼哼,早在那松树林里,你耍诈骗我之时便中蛊啦。那时你自以为得计,跑得飞快,可没觉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么?”

拓拔野被她这般一说,才突然记起似乎确有此事,心中将信将疑。洛姬雅道:“在那驿站中,毛巾与饭菜里下的两百多种剧毒,虽然每一种都足以要你的小命,但交杂在一处,却成了那千里相思蛊的解药。倘若那时你胆怯了,少吃一样菜,你身体内的蛊毒可就解不了啦。”

拓拔野倒吸一口凉气,笑道:“倘若我偏食呢?”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该。”拓拔野喃喃道:“幸好胃口好得很,否则这一生一世岂不是都要与你相伴了么?”

洛姬雅怒道:“你说什么?”拓拔野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倘若我一生都不能离开仙子一步,岂不是让仙子瞧了生厌么?是了,仙子适才将这一大群虫子放在我身上,又是为何?”洛姬雅哼了一声道:“那两百多种毒药交揉成的解药药­性­太猛,虽然能解那蛊毒,但在体内太久,也会蚀害经脉,让你成为一个废人。所以仙子我才让这些虫子替你抵命。”

拓拔野微笑不语。洛姬雅见他笑得可疑,叉手道:“你在想什么?”拓拔野沉吟道:“我只是在想,拓拔野与仙子素不相识,为何仙子会数次开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愣了一愣,俏脸突然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转过身望着悬崖之外的苍茫夜­色­,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不错,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又讨嫌得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拓拔野闻言一怔,心中茫然,那个人?那个人是谁?自己这几年来也不知遇见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谁识得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过自己呢?云里雾中,想要相问,却见她俏立在崖顶风中,凝望浮云明月,衣袖翻飞,长辫飘舞,犹如冰雪凝铸,似已痴了。

清晨,阳光透过竹林斜斜洒落,光影映照在肌肤上,都成了淡淡的绿­色­。鸟叫啾啾,蝉声鼓噪。晨风吹来,绿竹簌簌,清凉芬芳沁人心脾。

此处乃是空桑山临西南的一处险崖,由此向下眺望,万里碧丘,蜿蜒大河一览无余。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极目远眺,眉眼之间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们在这里等候拓拔野已经两夜一日,但始终没有瞧见他的身影。无数次瞧见山下烟尘滚滚,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发现不过是数百土族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心中跌宕失落,反复无已。短短的两夜一日竟然如许漫长,每一时,每一刻,她的心中无不在记挂着那张俊秀温暖的笑脸。拓拔野素来守诺重约,他延误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么?每想到此处,她心中便一阵慌乱恐惧,连忙跳将过去,不住地对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强,福大命大,决计不会有事的。”

二十 空桑故人(3)

虽然如此,她心中记挂担忧之心却越来越盛。拓拔野又怎么知道,就在他于千里之外为雨师妾苦苦守侯之时,空桑山上,一个人鱼女子也为他望断愁肠。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叶堆上,仰望辽辽夜空,朗朗明月,听着虫声呢喃,以及稍远处哥澜椎等人的震天鼾声,她仿佛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没有什么时候,比那时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内心了。就仿佛在东海之上,午夜无人的沙滩,她独自面对腹中的鲛珠一般。

明月弯弯,逐渐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风如同他的耳语笑声。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让她的脸突然变得滚烫,生怕让几丈之外的六侯爷听见。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时微微颤栗,竹叶在身下轻微响动,一再地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时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般地喜欢拓拔野呵。

回想那日,当六侯爷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奉龙神密旨,带她一道去大荒寻找拓拔野时,她欢喜得快要哭出声来。即使是要远离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欢悦的期待与甜蜜的思恋。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纤巧的赤足上,仿佛刀割一般。为了能与拓拔野并肩而行,这种疼痛她已习以为常。那美丽的脚趾,浑圆的脚踝,期许了她一种怎样虚幻的幸福?这种幸福就仿佛海上的月光,仿佛触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当月过中天,山下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响,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边巨石之旁,向下眺望。明月万里,江山朗朗。过往蹄声皆不是,她的心情仿佛在夜风中开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怅。

霞光破晓,朝阳冉冉,她的心里重新欢悦起来。那莫名的期待,随着蝉声鸟语弥散开来。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头望去,正是六侯爷。真珠脸上微微一红,微笑点头。对于这风流好­色­的侯爷,她反倒逐渐放松起来,没有初时那般局促不安。

六侯爷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测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么征兆了么?”真珠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乱想的模样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时大羞,红了脸低声道:“原来侯爷也睡不着么?”

六侯爷见她娇羞之态,心痒难搔,但想到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想他荒外第一风流浪子,生平猎艳无数,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娇啼辗转?偏生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小美人鱼对他视如不见,偏生他对这美人鱼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动爱怜,偏生他与拓拔野又有着一见如故的奇异情谊。失败之大,莫过于此。叹道:“良宵美景,佳人在侧,岂能入睡。真珠姑娘,咱们是同病却不相怜。”

真珠朦朦胧栊听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风流浪荡,这句话多半不是好意。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只装作没有听见。

忽然听见山下笛声悠扬,清冽明澈,破云而去。真珠全身一震,失声道:“拓拔城主!”

极目远眺,山谷之中群兽惊慌狂奔,烟尘滚滚。过了片刻,一男一女骑着怪兽并肩而来。那少年男子骑在似龙似鹿的怪兽上,横吹珊瑚笛,飘飘欲仙,神采飞扬,不是拓拔野又是谁?真珠欢喜之下霍然起身,大声叫道:“拓拔城主!”声音太小,被山顶呼啸的风声吹得不见西东。

六侯爷见一向害羞娇怯的真珠,甫见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怅然,虽明知她对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无希望,但终究难免失落之意。微微一笑,也纵声长呼:“太子殿下!”

声音雄浑,远远地传了出去。

拓拔野二人听见声音,抬头望来,挥手微笑。六侯爷轻咦一声,见拓拔野身侧的那少女天真俏丽,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身段却是浮凸勾人。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窝,盈盈笑意纯真无暇。只是双耳上两条曲伸摆舞的赤练蛇与腰间浅绿­色­的玉石号角,瞧起来有些诡异。难道她便是传闻中的龙女雨师妾么?只是瞧她的坐骑,仿佛一只巨大的绿­色­甲虫,头上三支尖角锐利如刀,碧眼如轮,古怪之极。

转头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刚刚注意到那个女子,脸上酡红,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感觉到六侯爷的目光,转过头来微笑道:“那便是雨师妾姐姐么?果然美得紧。”心中却说不出的奇怪,何以龙女雨师妾瞧起来竟像是小女孩?

六侯爷五人骑着怪兽,呼啸着从山上一路冲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冲到只有百丈之距时,白龙鹿突然嘶声狂吼。五人的坐骑怪兽闻声惊鸣,昂首立身,既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几日未见,你们便行此大礼么?”六侯爷跳了下来,踢了怪兽一脚,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禽兽忒不长脸。”哥澜椎等人纷纷跳了下来,喜道:“太子!”

真珠明眸凝视着拓拔野,红着脸道:“拓拔城主。”又鼓起勇气,朝着他身旁的那俏丽少女盈盈行礼道:“鲛人国真珠,见过雨师妾姐姐。”

拓拔野与洛姬雅一愣,同时笑将起来。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师妾,是流沙仙子。”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齐齐失声。真珠“啊”的一声,羞得双耳红透。六侯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洛姬雅讶然道:“拓拔磁石?这也是你的名字么?”天真俏皮之态,惹得六侯爷­色­心稍起。心道:“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来倒像是个雏儿,可见天下名不副实者何其之多。”他素来­色­胆包天,虽知这妖女手段毒辣,却忍不住心下­骚­动。

二十 空桑故人(4)

洛姬雅见六侯爷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六侯爷神魂飘荡,突然想起真珠在侧,连忙敛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这一路欢喜快活,有人却为你念断了肠子。”

真珠“啊”的一声,脸上更红。六侯爷这句话的含义登时了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将这两日之事毫不隐晦地侃侃说出,听得众人无不动容。

六侯爷皱眉道:“姬远玄?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御风之狼嘿然道:“姬远玄乃是当今黄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里出了名的世家公子。”

六侯爷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个孪生丫头个个美貌绝伦,温柔服帖。一年前在紫阳城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

哥澜椎奇道:“既是黄帝之子,又有谁敢追杀?”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是在追杀者之列,登时住口不语。洛姬雅却仿佛此事与她一点无关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众人,手指在耳垂赤练蛇上缠绕不休。

班照道:“龟他孙子,难怪这几日不断看见大队土族兵马赶路经过,想来定是接应那姓姬的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六侯爷故意以话旁敲侧击,想从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却只是天真的笑着,仿佛旁听大人说话的女孩一般。人群中,只有真珠担忧地望着拓拔野,心想:“他的肚子还疼么?”

六侯爷瞄着洛姬雅道:“太子,你答应了流沙仙子替她寻齐三百六十种奇毒,不知眼下寻着几种了?”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种也没有寻着。”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自然是极为罕见的才能算数。若是那么轻易便能找到,还叫奇毒么?”她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种罕见的毒草。那还算是运气极好啦。”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均想:“太子这回不知究底,胡乱应承,麻烦大了。这妖女纠缠上来,只怕一辈子也甩脱不得。”只有六侯爷倒有几分艳羡之意,笑道:“是了,我东海海底花园内,养了几百味奇毒药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们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测试?”

洛姬雅笑道:“多谢啦。可惜一来仙子不会游泳,二来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这般让他轻易耍赖推脱的?”众人见她摆明了赖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六侯爷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银铜铁,不管好坏,一概吸来了。嘿嘿。”

拓拔野笑道:“答应之事,自然不能推脱。我们恰好要远游中土,索­性­一路寻查。”众人听他口气,知道他尚未将此行目的告与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岂不是麻烦得紧?耽误了你们的正事,仙子于心何忍?我倒有一个简易的方法,只需去一个地方,便可以将三百六十种奇毒一道找齐。”

拓拔野大喜,道:“妙极!不知那是哪里?”洛姬雅嫣然道:“离此一千八百里,中土灵山。”

众人正皱眉苦想这是何处所在,却听御风之狼“哎呀”一声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窜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了伤疤忘了疼。”话音未落,御风之狼已经平空落下,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班照与哥澜椎一边骂龟他孙子,一边大步上前拎小­鸡­儿似的将他提了回来。

六侯爷笑道:“小狼儿,海蝎蛊又啃你肚脐了么?”御风之狼捂着肚子,绽开一张苦瓜脸道:“爷爷,你就饶了我罢。被海蝎蛊折腾死好歹还有全尸,去了灵山只怕连骨头也找不着了。”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素知这御风之狼双手空空,偷遍天下,行迹遍布大荒,没有他不知之处。既然对灵山如此畏惧,那里必是极为凶险之地。当下纷纷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那《大荒经》,细细翻寻,道:“是了,在这里。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灵山之丘,为大神伏羲死后所化。异兽出入,百药爰在。有灵山十巫,生于伏羲十指,神力无穷。”翻了翻下页,并无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这座灵山。天下所有药草,那上面全都长齐了。只要你带我到那里,寻着三百六十种奇毒,仙子就再不与你为难啦。”

拓拔野胆子素来极大,又颇为好奇好强,心道:“御风之狼如此畏惧,必定极为凶险。但眼下至为重要之事乃是赶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若能尽快摆脱这妖女,赢取时间,冒上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当下笑道:“一言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无其事地从手中弹了几个药丸,稳稳地落在六侯爷等人的手中,笑道:“你们身上中了我的九转游魂雾,快快吃了解药,否则肚子就要疼啦。”

众人果觉肚中割痛,不知何时着了她的暗算,心中无不骇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适才拒绝前往灵山,这妖女必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时间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骂。

众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拓拔野查明那灵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还不算太过遥远,南折之后,再由灵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误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脚力,还可补回一些时间。

众人翻身骑上坐骑,想要鞭策前行,岂料六侯爷等人所骑的几只怪兽见了白龙鹿与那歧兽之后,都肝胆欲裂,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白龙鹿见状颇为得意,顾盼自雄,欢嘶不已。倒是那歧兽瞧起来老实温顺,没有骄傲之态。只是不住扇动翅膀,发出奇异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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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空桑故人(5)

众人无奈,只有舍弃这几只怪兽,与白龙鹿等一道御气飞奔。拓拔野原想让真珠骑在白龙鹿背上,不料白龙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气倨傲,就是不让她骑上。还未坐好,便剧烈颠簸,险些将她摔落下来。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为纤纤之故,抗拒真珠。无计可施,只好与真珠一道骑乘,从后将她抱住。白龙鹿连连喷嘶,大为不屑,老大不情愿地奔跑起来。

六侯爷等人提气而行,颇有些吃力,只有御风之狼擅长御风奔行之术,轻松飞快,与白龙鹿并肩而行。

众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爷喘息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久没这般跑过了。”侧头望着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与你共乘一骑,你不介意罢?”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荣幸之极。”六侯爷大喜,翻身跃上那岐兽。洛姬雅的发辫丝丝飞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阵阵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爷得寸进尺,­色­心大起,双手往她纤腰上抱去。

还未触到,便听洛姬雅银铃似的脆笑,手背一凉,突然多了六七只­色­彩斑斓的怪异虫子,齐齐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六侯爷痛叫一声,甩舞不迭,但那六七只虫子死死咬住,竟缓缓地从伤口钻了进去。

六侯爷大骇,连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却觉两手突然重逾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眼见那虫子尽数钻入皮肤,在手臂皮肤下蠕动,心中又是恶心又是恐惧。虫子爬经之处,迅速变得黑紫肥肿。

众人听得有异,纷纷望去,无不失声。拓拔野笑道:“侯爷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将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记耳光、中了一脚,相比之下已大为幸运。洛姬雅撞见他的眼光,突然双靥绯红,闪过羞恼的神­色­,想是也记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装做没有瞧见,腾身跃起,将六侯爷双臂抓住,真气如潮,迅速将那钻入体内的毒虫逼退。“仆仆”声响,那几只彩­色­毒虫从六侯爷手背伤口激­射­而出,没入路旁的大树,大树顷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气运转,将毒液硬生生挤了出来,过了片刻,六侯爷那双手臂才逐渐消退瘀肿。但疼痛酥麻却丝毫未减。拓拔野见已无大碍,撕下身上布帛,将六侯爷双臂扎住,防止毒液回涌,然后跃回白龙鹿身上。

六侯爷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当下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坐在背后。御风之狼瞧得幸灾乐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笑出声,便觉肚内疼痛断肠,海蝎蛊疯也似的发作起来。当下忍痛暗骂:“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软怕硬,活该倒霉。”

时近中午,艳阳火热,山谷中树木葱茏,却仍然酷暑难耐。迎面吹来的热风夹杂着鼓噪的蝉声,更觉燥热难当。众人拣了绿树浓荫的小路疾奔,稍稍凉爽。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呤呤——”的叫声,仿佛一个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众人大奇,这是什么东西?六侯爷眉飞­色­舞道:“妙极妙极,这声音才是天下至美之乐。磁石太子, 你什么时候能吹出这样的曲子,那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尔一笑。

御风之狼变­色­道:“泠泠兽!不妙,大事不妙!”众人奇道:“怎地不妙了?”

御风之狼东张西望,道:“这妖兽只要一旦出现,附近必定有极大的水灾!”

班照哈哈笑道:“龟他孙子,这么热的天,来场洪水才好呢!”御风之狼苦着脸道:“阁下是东海龙王庙里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会游泳,大水一来只怕要做鱼饵了。”自言自语道:“不成,需得赶紧找一个高山避水。”

哥澜椎瞪眼道:“避你个鲨鱼头!再罗里罗嗦,就将你丢进河里去。”

那“呤呤——”怪叫声越来越近,忽听白龙鹿嘶声怪叫,跳跃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侧的低丘上,长草纷摇,树木摇摆,一只巨大的怪兽正仰颈怒吼,发出那呤呤怪声。

那怪兽身形似牛,全身毛纹有如虎斑,两只獠牙如匕首一般在正午阳光下闪耀白光。

御风之狼连呼倒霉。六侯爷颇为失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便是泠泠兽么?叫得那般动人,却偏生长得如此寒碜。可见美女无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两位美女,连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两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哟,可不敢当。”

忽然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箫声,淡远寂寥,如青烟袅散,春水无痕。林中蝉声顿止,万籁无声。那泠泠兽低鸣一声,似乎对什么物事极为敬畏,立时眯起眼睛,帖服在地。

拓拔野当胸如遭重锤,晃了一晃,脑中迷乱。这箫声好生熟悉!

是了!是她!刹那之间,数年前玉屏峰上的那个月夜又潮水般卷入脑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飘飘姿态又鲜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丽的脸容,温柔动听的声音,这些年来原已逐渐淡忘,但这一刻,听见这久违的箫声,少年时的震撼与迷恋,又重新涌上心头,令他天旋地转。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扫望。青峰寥落,绿树如云,空旷的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横空穿掠的飞鸟三五纵横。

那箫声突然在西边响起,飘渺悠扬,随着天际白云一起消散。

二十 空桑故人(6)

拓拔野全身大震,几乎便想不顾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还能记得当日那衣裳褴褛的流浪儿么?即便他能追着白衣女子,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时茫然沮丧,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间烟火的容姿,登时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恶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众人见他站在白龙鹿背上,向西远眺,失魂落魄,脸上又是迷茫又是悲伤,心中都是大为诧异。六侯爷心想:“这小子这般神情,那吹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针银针了。”觉得他艳遇之多,似乎尤胜于己,不由又钦羡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罢,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鸟啦。”拓拔野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龙鹿脖颈,继续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余里,终于出了空桑山系。地势转为平坦,荒草连天,枯树寥落,大河­干­涸,人烟稀少。

时近黄昏,天空中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忽而卷起狂风,飞沙走石。

拓拔野查阅《大荒经》,道:“再往南百十里,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众人早已渴得双­唇­­干­裂,闻言­精­神大振。

入夜时分,众人终于赶到余峨山。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于荒原之上,甚是凄凉。山上山下长满了梓树与楠树,茂盛成林,与一路上荒凉的景象迥然两异。山下荆棘环绕,仿佛是天然的防护带,荆棘林内,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众人寻着水源,在涧下开辟了一块平地,开始烧水煮食。

拓拔野杀了几只野兔,在溪边开膛洗净,又在附近寻了几种草药佐味,涂抹腌料,搭架烧烤。这野外烧烤乃是他自小习惯的生活方式,单单野兔一项,他便有三十几种烧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试,水准丝毫不减。

真珠在一旁替他递送东西,见他专心致志,火光下更见迷人。不由痴了,心道:“倘若能永远这般,与他狩猎为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愿意。”

洛姬雅红扑扑的脸蛋在火光辉映下宛如熟透的苹果,捧着脸笑道:“瞧不出你还真是识别草药的高手呢。我赖上你还真是赖对人啦。”

忽听哥澜椎等人大呼小叫,手里倒提了一只野兔似的野兽跑来,丢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龟他孙子,大荒的兔子胆子忒小,被我喝上一声竟然就死翘啦。”众人见那野兽身形与野兔无异,只是长了鸟一样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御风之狼见多识广,撇嘴道:“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哥澜椎瞪眼道:“我说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兽跳将起来,闪电般窜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御风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只死兔子!”见哥澜椎瞪着眼望他,强忍住笑意,卖弄道:“这犰狳最好装死,瞧见有人立时倒地身亡。不过复活起来也快得紧。是了,这犰狳也是不祥之兽,哪里瞧见了,哪里便要发生蝗灾。”

哥澜椎骂道:“龟他孙子,怎地一遇见你就不住地撞见不祥妖兽?先前是水灾,现在是蝗灾,他­奶­­奶­的,我瞧这最大的不祥之兽便是你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来得清净。”御风之狼见势不妙,连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将几只野兔尽数烤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地偷溜回来。

拓拔野烤的兔­肉­极是美味,众人吃得无不交口称赞。那御风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谗涎,狼吞虎咽,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腻,香入骨髓,滋味无穷。妙极妙极!原来太子殿下竟有这么一手!稀泥­奶­­奶­的,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这媲美的烤­肉­还只有西王母蟠桃会上的炙兔条哩。”突然点头道:“是了,难怪上天要让我被这两只海怪抓住,原来其后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众人哈哈大笑。

吃完之后,各自歇息。洛姬雅轻飘飘地跃上树枝,横卧而睡。众人走了一日,都极为困乏,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鼾声四起。

只有拓拔野闭上双眼,眼前晃动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箫的身影,耳旁风声虫语也逐渐幻化成那寂寥淡远的箫声。诸多往事纷至沓来,悲喜交织,又想起雨师妾来。两个女子的姿脸容身影扑闪重叠,渐渐模糊,只有那箫声笑声在耳旁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几丈开外,真珠侧躺在楠树之下,凝视着拓拔野夜­色­下的轮廓身影。夜风吹来,闻着他身上的男儿气息,听见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心中喜乐忧愁,交杂沉浮,只盼这般光景永远没有穷尽。

二十一 洞庭风雨(1)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上路,继续朝西南行进。

­阴­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风,闷热难耐。哥澜椎等人耐不住,纷纷脱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为羞怯,只有装作没有瞧见。

一路万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干­涸的河流两侧,原有些村庄茅舍,但眼下残垣断壁,破落不堪,早已无人居住。龟裂的田野上,铺积了许多蝗虫的尸体。每过片刻,便有黑压压的蝗虫如乌云掠过,在苍穹下茫然前行。众人想起昨夜瞧见的犰狳,都觉御风之狼所言非虚,心下恻然。

中午光景,众人来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秃秃的一片,尽是黄土,没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热风吹来,登时席卷起黄蒙蒙的一片沙土。风过之后,山坡上往往露出许多水晶来。真珠见那水晶玲珑剔透,各种颜­色­皆有,心中喜欢,当下每种颜­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怀中。

有时风吹沙扬,看到的不是水晶,却是缓缓滑动的巨蛇。这些蛇在炎热的沙土中懒洋洋地蜿蜒行进,将近拓拔野等人时,稍一迟疑,远远绕行。

众人歇息之后,正欲前行,忽然听见山上传来“朱——喏!”的怪叫声,抬头望去,却是一只形容古怪的野兽,在半山仰头呼叫。

那怪物长得如同一只黄|­色­的狐狸,但脊梁上却长了鱼似的背鳍,双眼幽蓝,­阴­森森地颇为妖异。

御风之狼喃喃道:“这次当真邪门,一路走来尽是遇见这些不祥妖兽。”拓拔野道:“又怎么了?”御风之狼摇头道:“这朱獳兽乃是恐怖妖兽。只要它一出现,所在的国邦必定要发生极为恐怖之事。”

众人都觉有些古怪。仅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见了三只妖兽。难道这土族疆域之内,果真会有什么大难灾乱么?拓拔野突然想起姬远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别处望去。明白她是决计不会说出何以有人要追杀姬远玄了。

当下众人稍作收拾,继续赶路。

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厚重,沉甸甸地压将下来。未到午后,天­色­已经极为昏暗。荒原上尘土飞扬,风中炎热之意渐渐转少,有时还夹杂着冰冷的水珠。

乌云翻滚,自西奔腾而来,瞬息千里。一道闪电陡然亮起,轰雷滚滚。远处的一株­干­枯老树蓦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怀中靠去。拓拔野笑道:“这般凉爽的天气,倒当真适合赶路。”话音未落,轰然雷鸣,大雨倾盆落下。

雨声哗哗,电闪雷鸣。众人连忙运转真气,在体外托起一道气罩,雨水落在气罩上纷纷滑落。但此次雷雨来势汹汹,下了近半个时辰,非但没有减弱之势,反而越见狂猛。

御风之狼真气稍弱,最早不支,“哎哟”一声,体外气罩登时消散,立刻被暴雨浇得全身湿透。哥澜椎见状哈哈大笑,不料真气稍泄,气罩登时破灭,也立时被淋成落汤­鸡­。御风之狼叉着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众人索­性­都将气罩撤去,在风雨中狂呼疾奔,甚是过瘾。只有拓拔野与洛姬雅依旧以气罩护体,骑在怪兽之上风驰电掣地行进。

真珠斜倚拓拔野怀中,望着雨珠在气罩之外不断滑落,心中逐渐恢复平定。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着枯树倾摇,黄水乱流,颇觉有趣。原来大荒与东海是这般的不同。

两个时辰之后,暴雨渐渐停歇,天地稍亮。但乌云丝毫没有转薄,雷声依旧。

御风之狼叫道:“山!看见山了!”南边雾霭迷蒙处,隐隐有青山缭绕。众人在空旷荒凉的平原上走了这么久,早已不耐,眼见群山,都大为欢喜。毕竟在变幻莫测的崇山峻岭中穿行,要比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众人加速奔行。离群山尚有数里,便隐隐听见山中传来水流澎湃之声。拓拔野道:“这里应当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后的洞庭湖是几条大江汇集之地,眼下刚下完暴雨,咱们得多加小心。”

来到山脚下,水流轰鸣之声更加震耳欲聋。群山横云断舞,细雨蒙蒙,鼻息之间都是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众人随着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进。

拓拔野寻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便。当下引着众人往山上攀登绕行。

谷中险峰峭立,树木茂密。沿着山坡向高处攀爬,绕山盘旋前行。山风呼啸,冷意森森,迷蒙细雨落在发稍,脸颊带来丝丝寒意。拓拔野将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侧耳,生怕周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泞,陡峭处颇为湿滑。众人行了这么久,都已有些疲惫,当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龙鹿蹄下打滑,将它封印入断剑中。洛姬雅也将那歧兽封入玉兕角中。

风雨更猛,乌云仿佛就在头顶翻腾。众人沿着峭壁小心翼翼地前进,咫尺之外就是万丈悬崖。身侧大树东摇西倒,被突然卷来的一阵狂风吹刮,突然“克啦啦”一声断折,刹那间不知飞到何处。

狂风呼号,仿佛要将众人连根拔起。弯腰侧身,顶风前行,仍然觉得颇为吃力。

真珠细眯双眼,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前额,雨水从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颈,带来阵阵战栗的寒意。拓拔野见状,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浑温暖的真气立时从掌心涌入,流转全身。真珠脸上一红,低声道:“多谢。”

二十一 洞庭风雨(2)

拓拔野大声道:“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到里边歇歇。”众人­精­神大振。

当是时,突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天地崩塌。众人大惊,循声望去,隔着蒙蒙雨雾,望见对面的两座山峰竟然蓦地崩塌,巨石飞滚,尘土蒙蒙。几道黄龙似的洪水滔滔奔腾从山峰之间狂喷而出,飞泻而下。

山洪奔涌,摧枯拉朽,那两座山峰又是轰然巨响,陡然又矮了半截。数不尽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啸着朝山谷中汹涌冲击。

洪水仿佛银河倾落,一泻千里。激浪回旋,撞击着谷内的山石、树木,所到之处无不地动山摇,土崩瓦解。

众人站在崖边,耳中轰然震响,脚下摇晃不定,都惊惧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十几步。看着山洪爆发,疯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伟力,远非人类可以比拟。

御风之狼喃喃道:“稀泥­奶­­奶­的,那泠泠兽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唤,此处竟然也有山洪爆发。”哥澜椎道:“多亏太子领着我们朝这山上走,否则多半已被这洪水卷走了。”他虽不怕水,但若被这雷霆万钧的洪水一撞,纵不溺死也要被岩石砸死。

众人心中无不为然,对拓拔野的信任钦佩又加深了几分。只有洛姬雅眯着双眼,凝望那两座山峰,嫣然自语道:“原来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难怪呢。”拓拔野奇道:“难怪什么?”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窝粲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这两座山峰定要崩动。也定然有山洪爆发。”

拓拔野等人更为纳闷,待要相问,洛姬雅却不肯再说,只是抿着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风雨洞庭湖。从前之事又有几人记得?”背负双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头望那去,数峰清苦,一川烟雨,寂寞如故。却不知那滔滔水声,愤怒咆哮,又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夜­色­逐渐降临,山上一片漆黑。众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风凄雨,山洪滔滔,洞内火光熊熊,语笑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众人这般想着,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风雨交加中睡着。

翌日凌晨,风雨依旧。只是山洪水势已明显转小。漫天云层渐转灰白­色­,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随风乱舞。

烟雨青山,淡雅如画。众人沿途观看山中雨景,心情与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狈焦虑迥然不同。若非急着赶往灵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观赏。

终于绕过主峰,沿着山势朝下走去。牛毛细雨,清凉铺面。远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罗棋布,数道大江浩荡奔流。西侧一条江水穷尽处,乃是万里烟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雾霭白云遮挡,水波淼淼,浩浩无垠。

拓拔野指着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雾笑道:“大荒灵山,就在那白雾之后。”灵山在望,众人指点谈笑,心情颇为舒畅。

正眺望间,洞庭湖上突然暴风呼卷,骤雨倾泻,湖心波浪翻腾,激起冲天水花。一道银光如同闪电般冲出,直破漫天云层。

暴雷滚滚,洞庭湖心风雨大作,道道银白眩光从波浪开处激­射­而出,纵横交错,天地骤明骤暗。

突听“咿呀”怪叫声尖锐刺耳,真珠连忙将双耳塞住。抬头望去,数百只巨大的青­色­怪鸟从群山之颠展翅飞出,在苍穹之下盘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这倒巧啦,又遇见这群水鬼造反。看来此次连老天都帮我们呢。”拓拔野不解,讶然道:“水鬼造反?”

御风之狼见拓拔野等人尽皆满头雾水,笑道:“真是海……”见哥澜椎铜铃双眼瞪来,连忙将“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进去,道:“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个流放地,与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这里只囚禁一些不听话的水妖。”

班照道:“龟他孙子,那这里岂不是个大水牢么?”

御风之狼道:“对极对极。所以这里怨气十足。关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动不动就要发飙。发起飙来,这洞庭湖上就要风风雨雨,闪电雷鸣。”

六侯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脾气比我龙王爷还大么?是了,那些鸟又是什么东西?”御风之狼道:“这里既是水牢,这些鸟自然便是狱卒了。”

拓拔野点头道:“倒与汤谷有些相似。”想起汤谷十日鸟,登时又想起蚩尤来。不知眼下他们行进到何处,那诱使祝融而飞走的十日鸟重新找到他了么?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骗,怒发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态,又不禁有些莞尔。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便又问洛姬雅道:“仙子,你说连老天都帮我们,那又是什么意思?”

洛姬雅笑道:“听说这里的守神于儿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想要打这经过可不容易。但现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没空理咱们。浑水摸鱼,那不是容易得紧么?”

话音未落,又听见暴雷轰鸣,远处大江如沸,水浪喷涌,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刚说到他,他便来啦。”

众人凝神望去,远远地瞧见一个黑衣怪人从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风飞行。那怪人秃头凸额,碧眼深凹,­唇­上两条­肉­须飘飘荡荡,獠牙微露。双臂过膝,手掌奇大,指尖锐利如刀。背负兵器不知是刀是剑,长柄近三尺。身上盘卷了两条黑蛇,缓缓蠕动。

相距十余里,拓拔野已可感觉到那迫在眉睫的杀气。观察他身形掠处,风声水纹,真气之强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见的仙级高手。心道:“是了,若非惊世骇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镇桀骜不驯的流囚?”

二十一 洞庭风雨(3)

那于儿神飞到洞庭湖上,急速俯冲,踏浪疾行,狞声喝道:“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又想找死么?”双臂一震,那漫天盘旋的怪鸟咿呀怪叫,陡然转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刹那没入,溅起朵朵水花。

“哗啦”声中,无数怪鸟旋即又自湖中冲天而起,湿漉漉地拽了数十个八尺大汉,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几十个大汉双脚与琵琶骨俱被拳头般粗的混金玄冰铁链锁住,被怪鸟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时拉得绷直,连身体都有些变形,仿佛将从中断裂一般。但口中却是大骂不止。所骂之语极为粗野难听,真珠才听了两句立时脖颈尽红。

于儿神脸上狞笑,森然道:“胆子不小么?老子替你挖出来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声没入面前一个大汉的胸膛。

真珠虽然瞧不真切,仍然骇得花容失­色­,“啊”的叫出声来。于儿神闻声望来,眯起眼冷冷地远眺众人,双眼寒芒一闪即逝。扭过头去,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相必便是那大汉的胆。

那大汉极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骂不止。于儿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胆子不大,舌头倒是不小。”将掌中血胆当空一抛,登时有数十只怪鸟咿呀乱叫振翅扑抢。

于儿神左手将那大汉脸颊捏住,狞笑声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将他的舌头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溅,舌头登时断为两截。那大汉立时昏死过去。

于儿神探手将他的肠子血淋淋地扯将出来,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喂你的水草还没消化呢。”将肠子甩开,呼啸一声,漫天怪鸟疾扑而下,咿呀乱啄。

鲜血激­射­,羽毛纷扬。片刻之后,群鸟振翅飞离,那大汉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鲜血丝丝滴落,早已气绝。

众大汉又惊又怒,口中更加怒骂不休。一个男子骂得尤其大声,双眼怒火直喷。于儿神将他嘴掰开,嘿嘿冷笑道:“你能骂得很么?瞧瞧你肚里还有多少货。”缠在身上的一条黑蛇立时闪电般从他口中钻了进去。

那男子惨叫一声,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闪而没。只见他喉咙处突然隆起一道,蠕动下滑。“格啦啦”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暴雨连珠似的响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瘪了下去。男子惨叫声中,黑蛇在他体内一路滑行,发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瘪下。当那鼓起之处朝他下身滑去之时,上身已只剩两片薄皮,前膛后背紧贴一处,在风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声凄厉惨绝,听得真珠闭眼塞耳,全身犹自簌簌发抖。哥澜椎等人也忍不住骂道:“龟他孙子,这般折磨人,算得什么好汉?”拓拔野愤怒已极,心道:“这于儿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极。瞧他手法纯熟,已不知虐杀了多少人。”

于儿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还叫得出声来,当真少有。”那黑蛇“吃”的一声,从那男子­肛­门处钻出,悠然盘旋,又回到于儿神身上。丝丝吐信,似犹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张薄皮,风筝也似的飘荡,气若游丝。拽住他双臂的怪鸟桀桀怪叫,展翅高飞,“扑哧”一声,他的身体登时碎为片片,随风卷舞,不知西东。

于儿神凸额通红,碧眼幽然,哈哈狞笑,形如妖魔。杀得­性­起,转眼之间,手如霹雳,又将四个勇烈大汉的皮硬生生地剥将下来。

拓拔野怒火如沸,双拳紧握。洛姬雅在他耳边吐气笑道:“瞧你怒发冲冠,难道竟想多管闲事么?那于儿神厉害得紧,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帮不上你啦。”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误行程,拼尽全力,也要给这妖魔一点教训。”当下忍怒微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等货­色­岂能劳仙子大驾?”

哥澜椎等人正义愤填膺,见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龟他孙子,太子,咱们一道动手罢!”

拓拔野四下眺望,见山脚下水岸环绕,穿行到对面洞庭山后不过二十余里,当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紧。你们只管赶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当赶来。”

忽听轰然巨响,地动山摇。众人猛然一惊,循声望去,昨日山洪爆发的那两座山峰竟在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崩塌一般。与此同时,洞庭湖面水势倾摇,风浪大作。

天地惊雷,轰隆连奏。狂风卷舞,乌云压顶。天­色­陡然变暗。那两座山峰爆响连连,巨石滚滚。浩淼洞庭湖上,漩涡急转,浪花层叠,又是一道眩目的银光从湖中冲天而起,仿佛一道光柱撑住倾压而下的漫天乌云。

洞庭湖上的数十大汉见状大喜,虽然被怪鸟以及湖底锁链紧紧拉住,却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来你不必动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训这于儿神了。”

御风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这洞庭湖山水交接处,镇压了一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难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来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将洞庭山都震动?那人是谁呢?”

御风之狼尴尬一笑道:“这个……稀泥­奶­­奶­的。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厉害得很,当年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过,竟然惹动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齐出手,将他镇压在此处。据说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杀得形神俱灭了。”

二十一 洞庭风雨(4)

众人大为好奇,不知是谁,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齐齐出手,联合剿灭?又能令神农氏为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说“百年风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纷纷朝她望去,她苹果似的笑靥上纯真无邪,似乎不知众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戏开场罗!”

但见风卷惊雷,浪拍闪电,洞庭湖上惊涛骇浪,暴雨连绵。有人哈哈笑道:“小鱼儿­干­,老子捣乱,你不敢问罪,只会挑软柿子捏么?”声音浩荡,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群山回荡,震得众人耳中发麻。

于儿神面­色­微变,笔直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头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倒来挑唆闹事么?”

那声音嘿嘿笑道:“小鱼儿­干­,你何时变得这么体贴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险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剥了一层皮后,就像得像娘儿们一样的体贴啦。”洞庭湖上众大汉哈哈狂笑,与滚滚惊雷交相回应。

于儿神凸额血红,整张脸都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全身肌­肉­爆涨,吼道:“住口!”双手一错,将一个大汉脖颈格啦一声拧断。

那声音笑道:“你且再杀一个试试?”笑声森寒,在狂风暴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胆发毛。

于儿神­阴­恻恻地笑道:“老头子,你道老子当真怕你么?这洞庭湖上,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要杀死任何一个人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若不是卖死了的神帝老儿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来下酒了。”

那声音讶然道:“是么?那可千万不要客气。我被这五­色­石压在洞庭湖底已经百多年了,一把老骨头又被这洞庭湖水浸得松软,周身上下还缠绕了紫火赤晶链,就连手腕上也绑着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都费力得紧。你想要我的心肝还是脾胃,都尽管不要客气,刀器自备,随来随取。”

拓拔野听他语气调侃,颇觉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传言上古补天之物,紫火赤晶链与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为坚韧之圣物,此人被层层缚锁,困于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亲身经历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于儿神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子不敢么?他­奶­­奶­的,若不是神帝当年求情,你早被斩得形神俱灭,还容你嚣张到今日?”凶睛碧光闪烁,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罢,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驾崩,赤帝、黑帝闭关,你的庇护伞早就没了。这几年你变本加厉,年年地震山洪,还挑唆这般臭鱼烂虾闹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烛真神已打算将你灭尽真元。过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会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众大汉纷纷大骂道:“你这狗贼,只会做烛老妖的走狗,当真是我们黑水男儿的耻辱。”“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没胆和赤爷较量,只会拍着肚子吹大话,羞也不羞?”

于儿神狞笑道:“你们这­干­不知死活的小虾米,以为这老头子被压在山下还真能保护你们么?老子今日就大开杀戒,瞧瞧这老头子怎生救你们!”大吼一声,双手握住背后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闪,一道凶冽无比的气浪霍然横舞。

雷声轰鸣,光芒爆舞,风雨之中血雾喷洒,洞庭湖上突然被鲜血染红。那数十大汉竟被这于儿神突然一刀斩为两半!

怪鸟咿呀怪叫,纷纷抓着半截尸体冲天飞起。那数十截半段尸体被混金玄冰铁链拖曳,镪然划过,落入湖中,血水四溅。数百只青鸟在暴雨狂风中扑翼争夺,残肢血­肉­漫天掉落。

这一刀猝不及防,连拓拔野也没有料到,众人失声惊呼,目瞪口呆,只觉这于儿神之凶暴残虐实是无以言表。心中都是愤怒如炽,如那惊涛骇浪一般翻腾。

轰然狂震,那两座山峰仿佛要炸裂开来。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溅,万顷波浪,千长巨浪,一道红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声中怒舞飞腾。

于儿神闷哼一声,倒掠而出。漫天怪鸟尖声惨啼,带着纷纷羽毛、扬扬血雨簌簌掉落。

众人站在十余里外,数百丈高的山腰,突觉鼻息窒堵,气浪拍面,脚下踉跄不稳。真珠惊叫一声,猛地朝后倒飞,若不是拓拔野与六侯爷齐齐拉住,便要掉下万丈悬崖。

拓拔野大骇,凝神望去,只见洞庭湖上空一条赤­色­虬龙风雷电舞,仰颈狂吼。身上伤痕累累,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属长链,张扬的巨爪被玄冰铁似的环锁扣住。身形绷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体被紧紧地拖扣在水中。

那两座山峰随着这赤­色­虬龙的每一次摆舞而剧烈震动,摇摇欲坠。想来这赤­色­虬龙就是被压在山下湖底一百来年的神秘人物。

数日之前,拓拔野与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无尘湖底并肩作战之时,雷神便曾突然变身,化为黑­色­巨龙,横扫群雄,击裂玄冰铁屋,呼啸突围而去。眼前这赤­色­虬龙,霸烈真气,狂野气势竟丝毫不在雷神之下!

于儿神在高空之上御风踏步,脸上惊怒交集,突然两腮一鼓,喷出一口鲜血。显然被那赤虬风雷一击打得内伤。身上缠绕的两条黑蛇突然松动,软绵绵地朝下坠落,没入汹涌湖水之中。身旁残余的百余只青­色­怪鸟悲鸣怪啼,盘旋绕舞。

那赤­色­虬龙昂首狂吼,风云变­色­,波浪奔腾。那两座山峰“轰”的一声又崩塌了一块。那声音从赤虬口中发出,轰隆作响:“老子说的话,你以为是放屁么?”

二十一 洞庭风雨(5)

于儿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老贼,老子今日先杀了你,再向烛真神禀告!”右手挥舞,那柄奇形长刀迎风猎猎,发出隐隐风雷之声。刀长八尺,弯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锋泛着浅浅的血红光泽。刀背沉厚,刻着奇异的九头蛇花纹,在风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虬哈哈狂笑,赤须飞舞。

于儿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动,念念有词。洞庭湖心陡然出现一个漩涡,急旋攀升。那旋涡越升越高,逐渐成了一个十丈老高的碧绿水柱。

于儿神左手轻轻一拍,水柱蓦然迸散塌落,现出一个直径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的铜柱。铜柱周身刻了九条玄龙以及几个大字。闪电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闪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铜镇天宝柱。

于儿神冷冷地狞笑道:“老贼,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悬,将那奇形长刀猛然Сhā入巨大铜柱顶端的一个边缘卡口,再顺势一转,登时紧紧卡住。双手倒握刀柄,闪电般环绕铜柱御风奔行。

“轰轰”闷响中,那巨大的铜柱缓缓转动,随着于儿神的奔行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远远眺望,电闪雷鸣,风狂雨骤。茫茫雾霭,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环绕盘旋,拉动黑黝黝的铜柱急速旋转。

大浪滔天,数里之遥,一只赤­色­虬龙摆舞嘶吼,气浪Ъ人。

那铜柱的旋转又逐渐减慢,每转动一轮,就要带动刺耳而尖锐的“克啦啦”怪声,那声音来自湖底深处,仿佛锁链交错,绷紧收缩。

赤虬身上的紫火赤晶链越来越紧,将他的鳞甲紧紧箍住,深深陷入。身体被链锁拖拽,百经挣扎,仍逐渐朝湖底沉去。想必那铜柱牵引着那赤­色­虬龙身上的所有锁链,每转动一轮,他身上的链条便要收紧一分。

于儿神哈哈狂笑道:“老贼,我要将你绞成寸断,埋在这洞庭湖底喂王八!”

赤虬脖颈处被紫火赤晶链紧紧缠绕,发不出吼声,喘息笑道:“喂你在这个小王八么?小心被我这一身老骨头噎死。”

于儿神狞笑道:“老匹夫,到了这当口还嘴硬!”猛地加速飞奔,铜柱急转,金属撞击交错声此起彼伏。赤虬身体被紫火赤晶链缠紧,逐渐弓起,缓缓地沉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时收敛,风势渐小,暴雨也立时转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再过了片刻,小雨也渐渐停息,微风之中,只残余些许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荡,热血翻涌,扬眉道:“走罢!你们只管前行,我收拾了这妖孽便去。”哥澜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喷薄,哪肯撒手不顾?纷纷道:“太子,咱们一道收拾这卑劣狗贼!”六侯爷也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两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难道想独揽这大出风头之事么?”

拓拔野闻言莞尔,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动:“是了!既然要闹,便闹他个天翻地覆。水妖向来四处鼓捣,惟恐天下不乱。这次我索­性­将这洞庭湖闹个底朝天,将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来,一道寻水妖的晦气!”当下展颜微笑道:“不错。这大出风头的机会可是提着灯笼也难找。咱们今日就将洞庭湖变成第二个汤谷!”

众人闻言大喜,道:“妙极!”这几人都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之辈,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帮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觉得滋味无穷、乐不可支。

洛姬雅见拓拔野望来,摇头笑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种奇毒。不过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没到灵山之前是属于仙子我的,可别平白丢了。否则我就要赖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帮我照顾真珠姑娘。”纵声长啸,真气滔滔,御风疾行,朝山下斜斜飞去。六侯爷、班照与哥澜椎呼啸声中,紧紧追随。身后传来真珠急促的叫声:“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缩住,“小心”二字已是细不可闻。

风声呼呼,拓拔野回头道:“侯爷,你和班将、哥将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么状况。我去阻止那秃头鱼­干­。”

六侯爷叹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自从遇见你之后,我这堂堂风流侯爷就快变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爷这种风流倜傥的跟班,岂不是太喧宾夺主了么?”笑声中真气爆涨,狂风似的奔掠而出,借着陡峭山势御风飞行,直扑洞庭湖。

距离那于儿神百丈之时,“呛然”一声,将断剑拔出,在五指之间回旋绕舞,点水踏浪,高高跃起,笑道:“秃头鱼­干­,快来受死!”

于儿神早已听见山上远远的说话声,但他眼见那只是几个毛头小子,心中不甚在意。此时见拓拔野闪电般冲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凛:“这小子是谁?好强的真气。”

侧头斜睨,见那少年英姿勃发,衣袂飘飘,右手之中一柄断剑“呜呜”绕旋,腰间斜Сhā一枝艳红如火的珊瑚笛子,见所未见,一时也猜不出来路底细。心想:“他­奶­­奶­的,黄毛小儿,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坏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当下运转真气,轰的一掌划出。五指之上闪过一道黑光,玄­色­光弧急电般劈落,风声呼号。

拓拔野心道:“这秃头鱼­干­残暴狂妄,需得一招挫其锐气。眼下他轻敌大意,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毫不客气,猛地运转潮汐流真气,气流奔卷,刹那间灌入右臂,直达掌心。断剑“呼”的一声紧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闪,断剑突然光芒大作。他纵声笑道:“秃头鱼­干­,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二十一 洞庭风雨(6)

断剑气芒爆涨,陡然成了两丈余长的青­色­光剑,迎风怒砍,以剑为刀,登时卷引狂烈气浪,“碰”的一声与于儿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于儿神只觉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刹那崩散,一道凌冽无比的气浪当胸劈来!

心中大骇,猛地调集真气,弃开铜柱上的奇形长刀,双掌错合,闪电般拍出。玄水真气气势滔滔,仿佛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转抵挡。

又是“碰”的一声爆响,气浪震舞,将他猛地朝后推去。“吃”的一声,护在身前的气盾突然裂开一个一尺来长的口子,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闪电般刺入。

于儿神魂飞魄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究竟是谁?好生厉害!”双掌立时一夹,真气澎湃,硬生生将那刺入的剑气卡住,再猛然交错,方将那剑气绞碎。但心中惊惧莫名,原先狂妄气焰已经烟消云散。

这于儿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气法力早已是仙级境界。但只因其早年犯过,被剥夺官爵,还险些被斩杀。因认罪恳切,被烛龙开恩流放洞庭湖。在流放的几年间,因自恃正统,与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乱之中,他竟协助此地守神,斩杀起事首领。平叛有功,因而被赐还自由之身。此后他感恩戴德,更加为烛龙卖命,官爵也逐渐恢复。

眼下虽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实犹在百里春秋等人之上。这也是其何以自恃极高,骄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气,最多能勉强与他相敌,相斗一久,必定落尽下风。但拓拔野乘他麻痹大意之机,借助无锋剑的神器灵力,奋起真气一招进击,将他随意挥洒的劈空掌刀须臾破碎,再挟此雷霆余威,将他仓促间调集的气盾闪电刺破,从而大大挫败了他的锐气与信心。

乘着于儿神惊魂未定之机,拓拔野气势滔滔,又是狂风暴雨似的猛攻而来。剑气纵横,气浪澎湃,刹那间将于儿神逼得手忙脚乱,心中惊骇,一时竟生出些须怯意来。

拓拔野痛恨其残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杀气凛冽,气势如虹。相较之下,于儿神轻敌麻痹,失了先机,此后步步受制,连调息反击的时机都没有。只能以一双­肉­掌相敌。心中惊惧,气势大馁,不免有些缩手缩脚,一连百余招后仍然被逼迫在下风。

但他真气超卓,经验丰富,实非眼下的拓拔野所可以匹敌。又斗了数十招后,于儿神惊愕慌乱之心已经镇定下来,渐转从容。心中却是极为纳闷,不知这少年究竟是谁,又何以横Сhā一脚,与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处是什么所在么?竟然敢到这里撒野捣乱?”

拓拔野掌剑齐飞,锐气纵横,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余地,笑道:“自然知道,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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