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江楼是一个气派大酒楼,三层高,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第一层楼接待一般客人,二层接待常客,三层只有身份高贵特殊的人才能上去,且只有五个雅间,间内宽敞清雅,屏开孔雀,幕展东风。
姬扬带我再三楼绕了一圈都不见风和人影。他沉吟一阵忽然展颜笑道:“跟我来。”随即又出来酒楼,沿街而行数步,在一个名曰“旗江茶馆”的寻常茶馆看见风和。
茶馆仅一层,里面轩敞,墙壁用竹子排序结成,上面间或点缀用蓝纸靛纸折的牵牛与杜鹃花,以绒线作藤蔓,春意盎然的淡雅景象。茶馆中人不多,均被一袭白衣墨发的身影吸引住。
风和见我来了,嘻嘻一笑,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凳子。
“前辈。”姬扬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模样倒是恭敬得很。
风和点点头,随即笑问我:“小茴儿这两天心情不好吧。”
我忘乎所以摇摇头:“见到干爹心情还不错。”走前两步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谁都认识?”
风和揉揉我的头发如同我摸毛球,“声名远播,流芳百世。”
姬扬又毕恭毕敬地拱手:“风前辈曾来府上一趟,风华绝代之武艺,让姬某毕生难忘。”
风和见我忙着理头发,笑道:“一揉你的头发,你就忙着打理,这点挺像一个人。”
我努努嘴,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边揉边道:“所有人头发被弄乱了,都会伸手去理的。”
谁知手才放开,风和的头发就如丝缎一般直直垂下,丝毫不乱。我愣住,半晌道:“你不是寻常人,你例外。”
姬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风和得意笑道:“确实,我俊美非常,不是一般人可比。”
姬扬吞了两口唾沫,方才坐下,又问:“为何前辈不在旗江酒楼等?”
风和扬头又是一副得意神色:“在这里刺激刺激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在旗江酒楼让那些达官显贵们见了我这般风华,若心中不平泄愤于苍生,指不定就是一场天灾**。”
姬扬愣了半晌,兀自斟了滚烫的茶,连饮了三杯。
“哦对了。”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笛,上面系着一个青缎小荷包:“见面礼,虽不如你的玉笛贵重,但是是我亲手做的。”
“你自己做的?这竹管倒不错,是锦州紫竹。”风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哪里是你自己做的?”
我指着笛子上的几个圆孔道:“看到没有,这些孔是我亲自凿的。”
姬扬一口茶水喷出来,呛了半天。
风和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到小荷包上,神色一诧:“血咒?你滴血写的平安符?”
“这也能看得出来。”我十分惊诧地望向他,转而又道:“我命格不好,杀破狼的流离命数,而且自带煞气,身上戾气又重,所以以自身为引,写了平安符。”
风和将竹笛系在腰间,“果然是分好礼。”
我看了看姬扬,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缎小荷包递给他:“你我也算是朋友了,送你一个。”
姬扬感念地看着荷包,半晌道:“这是你滴血写成的,这般贵重,你竟然、竟然愿意送给我?”
我爽快大笑,将荷包朝他面前一拍:“收下吧,我这里还有十多二十个呢。”
姬扬手中动作蓦然一缓,脸上涌现出一片阴影,将荷包放入怀中,不说话了。
“干爹找我来有事么?”我转而问道
风和伸手又要揉我的头发,我急忙躲开。他笑了笑说:“知道你在青凉观待着不好受,让你出来放风。”
我一愣,忽然想起出门前,李辰檐黯然神伤,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有根针在心里扎了一下。
风和这次伸手顺利揉乱我的头发,见我没反应,又帮我整好,“难过是一定会的,不过要看小茴儿怎么面对?”
我木讷地望着他:“干爹为何对小茴这么好?”
风和挑挑眉毛,乐道:“这是夙缘。谁让你爹生了个小孽障,自己撒手不管了。”
我心中有些倦怠,他的话也未曾多想,风和见我的模样,又道:“小茴儿,世间的事悲喜无常,唯有坚持初衷走下去,平安且执着。”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蓦然生起暖意,认真点点头:“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风和抬眉望着我:“何事?”
“活得安稳长久,看遍江山,生年尽欢尽乐。”我道,“若不能若得长久,就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比如回家伺候爹娘;比如跟修泽与两位兄长再去薇山看一次枫叶;比如与楛璃闯祸闹事,秉烛夜谈,她损我几句,我再损回去;比如带着逸然闲逛,与大家一齐去恒梁国探望纭苍公子;还有……”还有跟李辰檐走遍天下各处,相随相伴,不离不弃。我低头苦笑道:“没有了。”
其实我现在才发现,有一个人,只要像我伸出他的手,我便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不问前路险阻,不问死生何期,万水千山,只身随行。
“小茴儿笑得比哭还难看。”风和轻敲我的头:“你肩上受伤了?”
我点点头。
风和并指停在我肩胛骨处,指尖一股热力汇入我伤口之中,在伤口处温和游走。少顷,他忽然蹙眉看着我,思索片刻,忽然问道:“青凉心法,是梁脩给你的?”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低下头,只说:“那是青凉观的心法。”
风和见我迟疑地模样,慢条斯理道:“寻常道观心法,只能修身养性,如何能有此奇效,让戾气加速潜入五脏六腑,助你治伤,却害你性命?”
我抿了抿唇,仍然埋着头,嘴里的声音字字清晰入耳:“干爹,梁脩是前瑛朝,今恒梁的太师,也是李辰檐的师父。”
风和说:“青凉心法,从今日起,你不能再练。”
我愕然抬头道:“干爹,辰檐他……不会害我的。”
风和抬眼朝客栈外望去,淡淡道:“李辰檐,我曾见过一面,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为人诚善且有担当,然而命数扑朔迷离,不可探知。”
我心中拧了起来,执拗地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