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即便叶正宸也刻意避开我,我们还是在食堂,在种满樱花树的小路,或者在医学部门口不期而遇。
我仍然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这么巧啊!”
他匆匆的脚步缓慢下来,疏离的浅笑:“你很忙吗?最近都是凌晨才回来。”
我每天回去,他都已经熄了灯,我以为他不知道。
原来他还关心我,我心里又有点热了。“嗯,挺忙的。等不忙的时候,再请你火锅。”
“好……”长长的尾音。
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不确定这“不忙的时候”需要多久。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擦肩而过……
按住疼得麻痹的心口,我对自己说:总会过去,总会过去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的问题。
……
当然,我也有想他的时候,疯狂地想见他,毫无理智可言。
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我就会去无菌试验室找他。
他穿着白色的大褂,站在墙边拿着手机看,很认真,比做手术还要认真。
“师兄。”我走进去,把为他做的鸡翅套餐放在桌上。“我在便利店做的,给你尝尝!”
他合上手机,握在手心里,我仿佛能听见手机外壳发出“咯吱”声。
“谢谢!”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一步都不肯靠近我。那一刻,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我只能礼貌地欠身,退出去。
所有的希冀都被他的冷酷打击得粉碎。
我离开,一步不停!
我相信分手还可以做朋友。
假如心不再撕扯,假如没有从对方眼里读出刻意隐藏的情愫,没有从简短的对话中,感觉到对方有道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所以,我和叶正宸不可能做朋友。
避而不见是最好的方式。
之后的日子,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起初三五天能见一次,后来半月见一次,再后来,一个月没见面。原以为没有他的日子会很难熬,事实上……日子照样过,只不过回家的路变得漫长,疲惫。
新学期初始,许多留学生离开,陆陆续续又有新人搬来。
叶正宸的楼上搬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尖 尖的瓜子脸,清雅秀美,说话时总噙着让人舒服的恬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午夜,我刚从便利店回来,刚巧遇见她抱着电脑笔记本站着电梯门口。她黑色的长发束起来,贴身的牛仔裤,白色的T恤,一身清爽,站在我电梯口笑吟吟看着我。“Hello!”
日韩的女孩儿大都不爱穿牛仔裤,因为没有她这样漂亮的长腿,穿不出牛仔裤的性感与媚惑。
我试探着问:“中国人?”
她笑得更甜。“你好,我叫白凌凌,昨天刚搬来的。”
“我叫薄冰,住322,你呢?”
“421。”叶正宸的楼上,我隐隐为这位美女担忧,挺想提醒她一下要注意楼下的色狼,为了不引起误会,忍住了。
凌凌也是工学部的博士,来日本不久,这个假期才申请到阪大的留学生公寓,得知她寝室网络不通,每天都要在自习室上网上到深夜,我就把叶正宸的账号和密码告诉她,反正都是小日本的资源,不用帮他们节省。
我和凌凌的性格挺合拍,没多久就混熟了。她是个挺有特别的女孩儿,有时很聪明,有时很迷糊,平时很爱笑,有时,常常在深夜里对着电脑发呆,QQ头像整夜整夜在线。
一个雨天,刚好是假日,我约了凌凌去京都岚山看樱花。微微细雨里,岚山一片樱花飞舞,早已不是去年满目繁华的深秋——漫山遍野的红叶。
她望着远方,一滴泪悄然从白皙的脸庞滑落。
我静静伫立,恍然看见去年的自己,看见叶正宸牵着我的手跑过渡月桥,紫竹林……
“你在想什么?”我问凌凌。
她恍惚望着远方。“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我也刚刚失恋,所以我特别熟悉她眼中的无奈与无悔。我相信,那个男人也一定让她痛得百转千回,仍无怨无悔。
我仰头看着天空,深深呼吸着潮湿清冽的空气,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她说:“没事,总会过去。”
她笑笑,擦干眼泪。
我牵起她的手,快步走向桥尾:“走吧,带你去看看咱们总理写的诗,很美!”
石碑上,飘逸的中国字深深镌刻着:
……
人间的万象真理
愈求愈模糊
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
真愈觉娇妍
我想起半年前,叶正宸站在这个位置上,他说他刚来的时候也跟我一样不习惯,有人告诉他:总理雨中登岚山,正是失意之时,可总理从未放弃对理想的坚持和抱负,中华还会崛起。
叶正宸还说,“民族”这个词到了国外才有了真正的意义。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只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流着相同的血脉。
我没那么高尚的民族责任感,我也觉得叶正宸那个花花公子不可能有,可不知为什么,叶正宸每每提起“民族”这个词,总是神采奕奕,俊美的脸庞勾魂摄魄。
他不去参军,真是国家和民族的损失!
“你笑什么?”凌凌被我笑得莫名其妙。
“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我坐在石碑对面的长椅上,大发感慨。“唉,真想知道他过的怎么样,可惜,离得太远了。”
“多远?隔着太平洋?还是日本海?”
“隔着一道墙……”
凌凌眨眨眼,满眼茫然。
“走吧,带你去吃回转寿司,我请客。”
寿司店里,不管什么生鱼片,从我眼前过,我一概不放过,拿过来几口吃光,一转眼,盘子叠得像个小山一样高,我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寿司。
要不是凌凌硬把我拖出寿司店,我绝对不只在洗手间吐一个晚上,也绝对不止胃疼三天。
那晚,凌凌坐在浴缸的边沿,冲着面如死灰的我摇头,“何苦折磨自己呢?你弄成这样,那个男人又看不见。”
我拼命冲她摇手,食指放在唇边做嘘声状。“ 小点声!小点声!”
“为什么?”
我指指墙壁。“隔音不好。”
凌凌进房间把电脑里的音乐放出来,调成最大声。
“烦扰之中我似乎听见你的苦,哭着说苦你的无助……天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天知道我动了真情……”
音乐声很大,我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吐得死去活来,受伤的五脏六腑彻底被我吐干净了。
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怀里抱着日语资料,床头摆着一排药瓶。学医就是好,病得多严重都不必去医院,自行解决。凌凌每天都来看我,陪我聊天。冯哥和冯嫂也来看过我几次,拿了瓶日本的胃药给我,说是效果不错。那药真的特别有效,我只吃了两颗,胃立刻不疼了。第三天,秦雪也来看我,劝我休息几天,一切都会过去,她的语气比我还像医生。
我靠在墙上,笑着说:“我就是胃疼,生鱼片吃多了。”
第四天,胃疼稍微减轻了点,我起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涂了一层薄薄粉遮住苍白的脸色,又涂了樱色的唇膏,神采飞扬地出门,路上刚好遇到冯哥和凌凌。
冯哥在我们面前摇了摇他的包。“你嫂子蒸的包子,中午我们在食堂聚餐,尝尝我家糟糠的手艺。”
一提起包子,我胃更疼,又不好拂了人家好意,勉强点头。“好,中午联系。”
刚过十一点,冯哥在MSN上群发消息。“正宗的天津包子,先到先得,过期不候。地点医学部食堂。”
下面一群人回消息,强烈要求占座,好不热闹。凌凌也在上面呼唤我,说先去给我占座位,我把回消息的人从头到尾翻了N遍,确定没有叶正宸,才收了资料去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