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国际航线登机口附近,一个高个子移动标靶绕着迂回的路线蹭向某一趟去往欧洲航班的登机口。
这人包裹得好像身上携带了百八十种致命细菌病毒,全身上下能捂住扎紧的地方全副武装着,口罩厚得恨不能把自个儿憋死,也不敢让周围人透过一丝丝缝隙辨认出他模样。
他肩上还扛着一只大号登山包,手里拖着行李箱,名牌皮包手袋和箱包全部不敢带了,也没有助理和小秘帮着拎包,这一身淋漓的大汗全都闷在薄厚数层衣服里面自产自销,生生给他蒸出一个桑拿效果,都快虚脱了!
旁边座位上是两名其貌不扬的年轻女学生。女学生A瞟了一眼,拿笔杆子一点:“你觉得那人是谁?今天有人登这趟航班吗?”
女学生B翻看手里密密麻麻记录详细的近两周各路明星航班信息资料汇总,摇摇头:“没有这班,这人谁啊?不是咱们要等的人。”
女学生A很御姐地抖肩哼了一句:“不是明星他穿成这样干吗?浪费咱们注意力,神经病!”
包裹得如同丧尸的男子尾随在登机队伍里,这时两名出入境公安及数名便衣从四周悄悄接近,围成松散的包围圈。一名警员礼貌但很有威慑力地点了下头:“先生,您护照证件看一下。”
透过黑色宽边墨镜,那名丧尸眼神明显迟疑,还是掏出了护照,却在警员低头查看护照时手抖了。
“这是您照片吗?麻烦您把脸上墨镜口罩呼吸器什么的摘下来。”警员唇边甩出一丝无奈的冷笑,这家伙裹得忒么跟要进毒气室似的,还嫌目标不够显眼?
“我、我呼吸不畅,我有心脏病,我对雾霾严重过敏!今天PM指数两百六,摘了面罩我会死!”丧尸哆嗦着说。
这人一张嘴说话就露陷了,原本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张脸,不慎露出一块足以暴露其身份的面部特征。为什么呢,因为这位爷的下巴忒显眼了,一说话下巴颏子突兀地抖动开合,那无比滑稽的鞋拔子脸几乎从防霾口罩里钻出来,再也藏不住首尾。
“简铭爵先生,我们有一件案子需要向您了解情况,麻烦您不能登机,随我们走一趟。请吧!”话音未落,几名便衣从左右架住简老二胳膊,为他维持着起码的体面但不容分说赶紧架走,远离围观人群视线。
简铭爵仿佛仍然陷在那一夜的惊恐情绪中,全然丧失掉从前在名流圈内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气质风度,全身颤抖着爆出辩解声:“不是我,我没做!我没杀他!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要害死麦允良啊不是我……”
麦允良?
围观人流中有年轻人爆出惊呼。
这人在机场试图出境逃跑,难道就是害死麦仔的凶手?
常年泡在机场的职业接机应援团们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纷纷掏出手机一路狂追冲下二楼跟拍!
抓人的便衣警员们都有点方了,腿脚竟都跑不过业余狗仔,前面一路跑,后面一路追!有人爆发出尖叫和怒骂,有人冲上去试图拉扯丧尸的拙劣伪装,扯掉了简铭爵的口罩墨镜露出真容……有人迅速抢发头条通知各大营销号,顺便附上照片和渲染式的爆料,“害死麦允良的坏蛋凶手企图跑出境外!今天中午在津门国际机场被警方围捕,万人围攻,当时场面惊险壮观!嫌犯据悉可能是本市知名富商企业家!”
……
另一位嫌疑人,并没有与简铭爵同行跑路。
简铭爵犯了跟梁有晖同样的路线方针错误,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逃跑,逃跑还有用吗?麦允良毕竟是个两岸三地拥有知名度的明星人物,不是谁家没名没姓的小猫小狗街边哪个路人乞丐,可以偷偷给警方塞钱了结一条人命的。这个人没了,警方迫于压力也一定要给外界舆论一个交代,一定会抓人,你跑能有用?
再说,如今这年代都讲求国际合作联网通缉了,嫌犯们一个个被引渡回国,你跑能躲开?下半辈子日子不过了吗?
简家大宅内一片气氛不寻常的死寂,掌门人简铭勋本来近日就因身体不适,糖尿病和高血压接连发作,住进海滨疗养院了,没想到不在家时出了事。家里的保姆厨子佣人司机,也都听见了风声,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简老二机场被捕万人喊打无比狼狈的照片,这时皆人心惶惶,私下里以眼神交流那天塌了般惊恐沮丧的心情,没准儿一个个已经开始备简历准备跳槽了,但谁也不敢吱声说出一个字。
家里的姑奶奶可还在镇宅呢!
主卧内欧式仿古镶珍珠玳瑁的梳妆台前,赵绮凤独自端坐,喝掉一小盅燕窝,漱过口,再上个晚妆,优雅的动作配上细腻白滑的皮肤精致媚人的五官,一身紧身干练裙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美艳大方且精明强干,再拿只手包就能出门参加圈内富豪晚宴了。只是沿着落地窗缝隙钻进来的一股海风吹开轻纱再吹上赵女士祼/露出的大片脖颈,在皮肤上吹出一层战栗起伏。
保姆徘徊在门外,生怕自己因为带来坏消息而被牵连,战战兢兢小声说:“楼下有客人找您,是……是公/安局来的……”
赵绮凤缓缓下楼,高跟鞋在楼梯上发出一串“啪嗒啪嗒”轻松悦耳的声音,临危不惧,丝毫都不怯场。她从楼梯位置居高临下望着客厅身穿制服的薛大队长,仿佛就是故意撑着一口气要和简铭爵那没用的蠢货做出强烈对比,发型妆容和身姿都维持着高贵从容的仪态。
薛谦不敢怠慢,亲自前来请人:“赵女士,有一件案子需要麻烦您去警局接受调查录个口供,请您跟我们合作。”
赵绮凤往她精心挑选的名贵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展示她保养得当引以为傲的修长小腿:“薛警官,您有什么事就这里谈吧,我认为没必要去警局。”
薛谦维持客气但不容置疑:“我们办案的规矩,是需要您和我们去警局谈谈,希望您配合。”
赵绮凤瞭对方一眼反问:“我看不出任何必要,我是嫌犯么?”
“成,那我打扰您几个问题,赵女士。”薛谦大刀金马地往简董事长家名贵丝绣沙发上一坐,“前日凌晨,您是否与简铭爵先生同时驾驶一辆金色宾利,途径市区最后停在北郊某地的三岔路口路基之下,在车陷入路边沼泽地时下车徒步离开,然后在二十六分钟之后上了前来接您回去的司机的车?我们有沿途和当地监控录像为证,也有司机的口供。
“第二点,赵女士,那辆宾利车并非属于您或简先生,车辆属于当日原本住在某酒店某房间的燕城朝阳户籍二十六岁男子梁有晖先生。你们二人开走了他的车,并在车中留下麦允良的大量血迹。港籍二十五岁男子麦允良更多的血迹发现于该酒店房间,该人已于当日凌晨差不多同时间在房内死亡。
逆水横刀_第44章
“第三点,赵女士,麻烦您提供照片里这件羊绒质地大衣、咖啡色裙以及高跟鞋,我们需要化验您的衣物,看上面是否留有死者生物痕迹。请问衣服和鞋现在在哪里?
“此外,我们还在该酒店房间发现含有唾液DNA痕迹的酒杯和喝水杯,以及大量指纹,我们希望采集到您的样本进行比对,相信您不会拒绝这样简单常规的要求?
“总之,我们需要知道,您为什么会在关键时间段内出现在酒店案发现场,与死者麦允良有过怎样接触,曾经对死者做过什么,最后又为什么带着死者血迹匆忙离开现场并开走梁有晖先生的车,同时将自己的车不慎留在现场,事后又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再开走了?
“更多的细节证据,如果您还有兴趣听,可以跟我们回警局慢慢地聊。赵女士,请吧!”
“……”
敲山震虎,打蛇七寸,薛大队长知道赵女士架子大,估计不好说话,都懒得兜圈子,直接抛出嫌疑证据,这些问号你解释不清楚,你不是嫌疑人谁是嫌疑人?
赵绮凤丰满的胸脯在客厅辉煌的灯光下不停起伏抖动,抖得快要蹦出礼服裙领口,精致妆容描绘的一副画皮之下是因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肌肤,振得粉妆和腮红一层层扑簌而落,将傲慢雍容的气度振落一地……她右手食指中指上两根长指甲方才因为抠着沙发木质扶手,已经悄悄折断。
“我什么都没做,这件事根本就和我没关系!”
“都是简铭爵那个蠢货王八蛋,是他把人弄死了我就没碰过麦允良。”
“我真的没碰那个年轻男人,我对那人又不敢兴趣我碰他做什么?我已经结婚我是正经的商人,我的丈夫是简铭勋董事长我们夫妇感情恩爱,我丈夫身体不好生着病还在疗养院里躺着,我还需要去照顾他,我怎么可能和外面别的男人扯上不正当关系?我不需要去警局我什么都没做!”
“那天我……我根本就没有想去那间酒店,是简铭爵打电话约我去的,他诳我,他骗我去的。”
薛谦在关键问题上打断:“他怎么诳你去?”
赵绮凤朱唇颤抖,牙齿上都沾满口红,凌厉怨怒的表情挺吓人的:“我接到他一个电话,他说有我想见的人,我才去的……早知是个圈套我根本就不会去!”
薛谦一挑眉,很感兴趣:“他怎么说的?有你想见的什么人?”
“肯定是他……”赵绮凤两条手臂开始抖,一瞬间突然也开窍了生出灵感,察觉这里面蹊跷,“肯定是那个人他想要整我,他报复我!薛警官你来调查我,还不如直接去调查那位严先生。”
“哪位严先生?”薛谦歪头眯起眼琢磨,难道我昨晚刚见过的那位?
赵绮凤杏眼圆睁,黑金色眼线在眼眶上跃动挣扎,歇斯底里恨道:“宝鼎集团分公司的老板严逍,电话里说他在酒店房间等我,就是骗我的,八成就是他一手搞的鬼你们怎么不去查他!”
赵绮凤知道她这趟警局审讯室谈话是免不了的,她毕竟沾了一身麦允良的血,还有她在酒店房间留下的唾液指纹,在那无比混乱惊惧的场面下她来不及销毁任何不在场证据。但她不甘心,临死一定还得拉个垫背的,背着抱着一齐灭,凭什么就老娘倒霉吃官司?相关人物一个也甭想逃脱牵连。
薛谦在起身之前,面无表情地在他笔记本上写下“严”字,还郑重其事勾了个大圈,钢笔力道直戳纸背,不太结实的笔记本纸都给戳漏了。
警员将赵女士请上警车带回局里详细问话,薛队长临走不忘吩咐:“去楼上衣帽间找那件大衣和鞋,带走化验。”
薛谦坐在自己亲驾的那辆车内,迎着车窗外扑面而来的烈风,以车载电脑迅速抓出目标人物资料,对他副手说:“赶紧查查查这个严总!
“身份证大名是严逍,二十八岁,本市南郊回马镇武平村户籍,先别打草惊蛇,先搜集充分证据再抓人。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难啃,都是硬货,但凡涉案都不会轻易认账的!”
……
春日烈风中飞车赶回别墅,严小刀那时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这一趟回家没人跟踪他。他想,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对方应该也觉着,已经没必要再跟踪,一切可以明着摆上台面真刀真枪。
他打开电控大门驶入前院时,出于习惯仍往楼上露台方向望了一眼,孤独的鹅掌枫与前院的山茶树隔楼相望,露台上哪还会有什么人等他?卧室窗内一片黯淡,一盏小灯都没有为他开启。
他从熊爷和三娘中间生硬地挤过去,挤不过去就直接伸开长腿跨过,上楼。主子大爷一脸冷酷对两位宠妾的毛都没沾就走,惹得两只熊玩意儿充满失落感地一路嗷嗷追到主卧门口,却最终被一扇沉重的大门挡在走廊。
凌先生今天这个钟点竟没有弹琴,也可能刚弹累了正歇着。
凌河在昏暗没开灯的沙发上低头把玩着什么。半长的头发帘恰到好处地垂下,遮出个美人犹抱琵琶的光影效果,半边细润斜长的眼露出来,眼尾云山雾罩。
凌河手里捏的,正是那只“八万”骨牌。他估摸严先生再看见这张牌也没印象了,他一直还留着,偶尔拿出来捏一捏揉一揉,想象自己揉的是严小刀的脸、严小刀的鼻子,已经把这张长方形牌的棱角都磨圆了。
今晚最后一夜,想再多看小刀一眼,夜半时分再悄悄离开吧。
凌河把骨牌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咬在嘴里,回忆严小刀装得一脸浪荡登徒子表情却将这张牌塞到他唇间的有趣情形。二人那时眉来眼去十分默契,凌河自顾自抽风似的笑了。
他这时听见大门口动静,狗扑人、人上楼、熊爷三娘一路追逐某人脚步这一连串急促声音逼向卧室门口。凌河下意识飞速藏牌,将骨牌塞进身后沙发缝隙的同时严小刀推门而入!
严小刀视线如两串子弹横向扫过他所在位置,在看不见的地方扫出一排弹壳碎屑火星飞溅!
“你手里藏什么?”严小刀声音沙哑,脚后跟势大力沉地磕上房门,大步迈过来抓住他手腕。
“……”凌河吃惊严小刀掌骨之下蕴含的不同往日的力道。
“我看看。”严小刀脸色不对,低声吼道。
凌河眼底流露抵制的不快:“放开您的铁爪子严总,你挠我干什么?”
然而这种时候,故意刺伤人的冷言冷语对严小刀也没用。他亦是有备而来,今天就不会放过这茬,你到底还藏什么啊凌河?!
以凌河一贯凌厉强势的性格,他不愿向一个人坦白暴露的感情,他就是不愿意坦白暴露,无论眼前这人是严小刀还是谁。他死命按住沙发坐垫想要藏那张牌的同时突然双脚离地被严小刀斜拎起来了!两人力气之大动作之猛,导致凌河抓住的连体沙发坐垫撕扯着带动了整条沙发。见证过两人之间那许多和谐亲昵时光的长沙发,仿佛也心不甘情不愿见到此时的反目和难堪,沙发木脚在地板上惊魂不安发出一连串呻/吟和摩擦声,拼命想要阻拦这二人。
长沙发随即来了个后空翻,直接被抛起来翻倒,摇撼砸地的声音让整栋楼层战栗!
凌河个子很高被扯起来时与严小刀平起平视,两双眼皆是黑眉耀目在瞬间对撞爆发出碎裂星云。凌河反掌还击捏住严小刀那只侵犯他的手,而严小刀毫不犹豫一腿横扫凌河的膝盖。
凌河在小刀吃惊的目光中被扫到地上,横着重重摔倒砸在沙发与茶几中间。
这一下也砸在严小刀心上,如急痛攻心,疼极了。
他抖了一下,躬身弯腰盯着凌河,恳求似的:“你自己就不疼吗?
“别再摔了,你不嫌疼,我疼。
“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我知道你能走能跑你他妈还能攀岩你还能上天呢!凌河,你给我站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还好吧。小刀VS凌河VS薛谦~ 对于强势的男人,谁都没比谁软弱可欺,有嘛虐的,遇强更强。haha~ :)
☆、第三十九章 分筋错骨
在严小刀和凌河二人不张口说话的时候,整栋别墅就陷入令人心焦的鸦雀无声。主子打架, 狗爱妾们都不敢喘气。
许多兄弟其实就在楼下客厅,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站着, 听着那沙发翻倒砸地的骇人声音,不知是应该冲上去劝架, 还是应当恪守做小弟的规矩, 缄口不言莫管老大的闲事。武力值上他们绝对相信他们老大很猛的战斗力,反正打起来不会吃亏, 可是, 这为什么啊……
严小刀自我评价极少发怒, 尤其对待凌河,能忍则忍、能放则放、能装傻尽量装傻,今日是忍无可忍。在他也十分要强、讲求男人尊严的血性里,他无法容忍这样的耍弄和欺骗。我愿意忍你, 但你不能得寸进尺就把我当傻子。
呈后滚翻姿势躺倒的沙发前面还有一张茶几。
趁这茶几还没被二人抛起来掀翻在地, 他一把将凌河按躺在长方形茶几之上, 以身躯和一条大腿压上。凌河仰面受制于坚硬的玻璃面茶几上,双腿分开被迫郎当垂挂在茶几边缘。
“凌河,你我相处这么久,我待你怎样?”
“……我这个人不配让你对我讲出一句实话?”严小刀一双钢爪捏住凌河肩膀。
凌河那姿势很难受,但气势不会减,自下而上直视他双眼:“严总待我一向温存体贴,柔情蜜意,非礼勿碰,小心轻放,实在不当心把我踹了一个跟头您自个儿心口上还先疼一疼呢!严总您想要哪一句实话?”
这夹枪带棒的嘲讽生剐着严小刀的眸子,在那双坦荡清澈的眼睛里剐出一层斑驳的红潮。他哑声说出他想求证的事实:“凌河,我就问你,你常来常往的起居间露台,东北角木头栏杆上,被鞋底磨出的倒刺痕迹是哪来的?木桩上那些攀上攀下的鞋印是谁爬出来的?露台下面如此陡峭的乱石绝壁上一长串脚印蹭掉了绿色苔藓又是谁留下的?你别告诉我是哪只小野猫爬出来的,你别告诉我那是我家里小二小三儿爬出来的,它们俩都爬不上来,你可真有本事!”
凌河以一双细致尖锐的眼斜睨着他:“严总,您家里养着这么多口人,猫三狗四都有,怎么不下楼去挨个摔打一遍问问?你亲眼看见我爬墙了?”
“我没亲眼看见。”严小刀就知凌河不会轻易认账,但他不打算再退让,“你敢说那不是你的脚印?”
凌河特干脆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是。”
严小刀嘴唇抖了一下:“对着你去世的父母给我起个誓,说那不是你干的。”
凌河冰绿色的眸子猛地针缩,突然怒不可遏,回手就是极为凶狠的一掌扇向严小刀的脸却被抓住手腕。严小刀话一出口心里也不是滋味,迅速收回上一句:“不必起誓了,你说不是你,那我猜猜是谁,那晚我们二人去看麦允良的演唱会而我被赵绮凤堵在会议室里纠缠,门外跟踪而至帮我干掉两名打手的那个人,飞檐走壁敏捷得不像常人,我猜的对吗?”
凌河被捏手腕剧痛,有些地方已呈现青紫瘀伤,让他察觉到严小刀今天疯了,绝不是跟他打情骂俏闹着玩……
严小刀忍着怒意跟这人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凌河你背后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你住在我家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个我每天一出门就跟在我车后面的尾巴也是你的人,对吗?你在筹划什么?”
凌河口无禁忌:“当初不是严先生您大发慈悲宽宏大量赏我口饭吃给我一个栖身之地?我处心积虑恳求你收留了吗?严总您老人家岁数不大疑心病这么重,还不把我卷了铺盖扔大街上去?留着我每天热炒凉拌回锅涮,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虐待狂么?”
若是一般人,这番羞辱就给炸晕了;若是渡边仰山那年纪和心理素质,这时恐怕已经心脏病半死不活了。严小刀没那么弱智和不堪一击,拨云见日就缠住一句关键词:“你就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你的人?”
凌河是一贯死硬刁钻:“实话,我口里能有什么实话?我没一句实话能入严总的耳,我说什么你会相信?”
“凌河你!……”斑驳的红潮覆盖住严小刀的眼,“你腿到底能不能动?你压根就没瘫痪对吗你为什么从头至尾欺骗我?!”
他那时觉着凌河简直又狠又毒又无赖,软硬都不吃,无药可救,就应该把这人顺着窗口扔大街上去,谁想要谁捡走。
可他偏偏就喜欢上这个又狠、又毒、又无赖、软硬都不吃、无药可救的凌公子,他还是仅存一线希望地想要留住对方……
严小刀为什么往复纠结刨根问底凌河两腿到底是真残假残?
个中道理逻辑已很清晰,假若凌河的腿明明就是完好的,那么这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的一切,甚至从一开始的相遇,全部都是假的,就是做了一个局。
“凌河,凌河你看着我你眼神别躲!……你的腿其实没有残废,你每日完全来去自由,你根本就没必要寄人篱下住在我这栋楼里。你每天憋我家里也憋坏了,以至于想要判断我行踪特意派人跟我的车,对吗?
“你并不需要被人照顾、要人服侍,也是难为你了,凌河,你这么……这么‘不愿意’跟我有那样的亲密关系,还要委屈自己让我给你洗澡、洗头,你受这么大委屈委身在我身边做你不愿意的事,你每天在我身边都很受煎熬,生不如死巴不得早点甩开我,对吧……”严小刀摞在凌河之上胸膛起伏发抖,嘶哑的声音终究向身下贴合的人暴露了他钢铁躯壳包裹着的脆弱。
凌河很薄的嘴唇快速嗫嚅了片刻,眼底好似冰川融化时从罅隙里透出一道光芒,试图解释,十分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在这剑拔弩张的
逆水横刀_第45章
时刻被小刀极为强势的压迫逼出他更为强势的叛逆和傲骨,什么也没有解释。
我怎样做人你懂就是懂,你不懂我不屑解释。
凌河仍然高昂着头,他没对任何人低过头:“我现在就巴不得赶紧被你甩开,严老板你今天够了?滚下去离我远点。”
严小刀:“……”
严小刀难受得说不下去,想到那时他沉醉在这段甜美钟情的虚幻感情里一厢情愿亲近对方的时候,每晚在浴室里强忍着欲/念碰触对方的身体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却恰恰是凌河最嫌弃、最不情愿、最厌恶他的时刻……假若所有的温存都是虚情假意,一切的珍惜皆是自作多情,那种彻骨的心寒,太伤他了。
……
严小刀自幼命运坎坷,大风大浪都经过,以为自己可以看破人情冷暖与世间生死,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果然最伤人就是情关。
凌河这样的冷傲要强,这样一身逆鳞从不服软毫不妥协,这人得是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忍功,才能这么长时间里纡尊降贵做小伏低,蛰伏在他身边?
如果再往前倒叙,‘云端号’那条船上又是怎么样的一场戏?假若凌河的腿根本就是好的,这人就不会毫无自保能力不得不依附与他,红磨坊剧场内的谋杀原本都不该发生,凌河就不会毫无反抗还手能力地被杀手拖入包厢,就不会被强行注射尼古丁差点挂了,也就根本不需要某个痴傻的呆子发疯似的为他做什么人工呼吸。
红磨坊的包厢内,凌河脸色呈现淡青色气若游丝地横躺在地,脖颈Сhā着一截断针。
尼古丁注射量不多不少,恰好让这人陷入窒息危险但又不会致命,或者说,恰好需要严总危难关头英雄救美,但又让凌河的身体无伤大雅,总之死不了……那根针头又是被谁掰断的?
可惜俩黄毛杀手全都跳海穿越了,总不能是杀手自己将凶器掰断。
而伊露岛赌场之内,凌河假若没有瘸,这人根本不需假作禁/脔之态奄奄一息躺在赌桌上做人肉筹码,凌河一拍桌子就能翻身跃起,或许身形姿态比在场那一群蠢货都更矫健灵活。看这人手指功夫不弱,拳打游灏东、脚踹简铭爵、再用两根指头捏死渡边仰山都应当不在话下,还需要他严小刀挖空心思赌那些牌吗?
甚至那段惊险又美好的海上萍水相逢也是海市蜃楼。凌河无比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被仇家擒住?渡边仰山那老人渣是既贪婪又愚蠢,他有多少本事能抓住凌河?以渡边仰山的头脑智商,他给你凌公子提鞋都不配!
凌河,你是为了上船,就是为制造一个机会与我们这些人狭路相逢,对吗?
……
所有这一切,就是一局策划完美的攻心战。
步步为营,处处心机,攻的就是你严小刀的心。
而他对凌河无法割舍的情感,有多少就是由来于对方那副任性躯壳之下偶尔流露的脆弱无助,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和疼惜之情,好一个滴水穿石润物无声,让他在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中动了真心,让他牵肠挂肚,欲罢不能……
你到底站不站起来?
严小刀突然将凌河两条大腿掀起来,以全副分量将人压成屈分姿势。茶几上瞬间风起云涌双方陷入肢体的对垒和纠缠,撕扯开的衣物下面露出一大片诱人的蜜色胸膛,充满雄性张力的粗喘声音令门外蹲守的熊爷一双黑玻璃眼都露出惊惧,不断挠墙以排解紧张气氛,没听过这样可怕的两只公妖精掐架。
严小刀五指扒住凌河腹肌下已扯到最低的裤腰,露出股/沟隐秘地带,低声问:“我要是今天强了你,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还能舒舒服服躺在这装死吗?你能不能直接从这玻璃板上蹦起来?”
凌河是那一刻陷入震惊。
在这一秒之前他都没有将今天的龃龉放在心上,隔三差五来一场舌战之于他是信手拈来安之若素,他以为小刀的爆脾气也如一阵龙卷风,撒个野就过去了。
两人手指和肘关节都磕得生疼,凌河在反抗中暴怒:“严小刀你卑鄙无耻!!”
冰绿色的瞳仁被逼出一片鹅掌枫叶的血红色,带着淋漓破碎的微光和嘶哑的挣扎,手肘可能都磕成红肿……凌河那时被压成个极其羞辱难堪的姿势。本就身高腿长绝不娇弱的一副男性身躯被另一个强悍的男人压着,那种昭然分明的受迫姿态对在场两个人都是极具感官冲击力的景象,血脉偾张。
凌河全身肌肉都绷成棱角坚硬的岩石,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衣冠禽兽,眸子里原本蒙着一层很好看的光膜,碎裂坍塌掉了。
“你放开,你敢。”话音从牙缝里撕磨出来,凌河眼神寒冰彻骨盯着近在咫尺之人,浑身蓄势待发像下一刻就要一跃而起了。
……
……
严小刀还是下不去手。
他做不出那种禽兽卑鄙之事。那不是他能干出的事。凌河不愿意,难道他愿意?
他不爱好那些变态的趣味,人生在世难得求一知己,求到这个地步,已是近乎卑微地恳求对方一句坦白、一声慰藉、一点爱惜。
凌河在反抗中脱出他的压迫,自残一般直接将自己从茶几抛到地上,家具的尖锐棱角和地板的冷硬平面一定弄疼了身体,有一丝黑发咬在唇齿之间,额头和后心全部被汗水浸透。
茶几上呈现一道长龙般蜿蜒的碎裂痕迹,半扇玻璃板摇摇欲坠,凌河的后背透过衬衫洇出血点,流血了,流血都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软话。
严小刀不愿意让凌河倒在碎玻璃堆里。他拖着那修长的身躯,将人扔进主卧大床柔软的床褥中。
他双手捧着凌河的头:“凌河,你可以一辈子就瘫这床上不用下地那是你的事,我就在乎最后一个问题……麦允良怎么死的?”
凌河眉头缓缓拧起:“我害死的?”
严小刀:“跟你无关?”
“你是为麦允良?……”凌河终于领悟,后背流血手肘青肿都顾不上了,血色即刻涌上绿眸,“严小刀,你今天就为他才跟我动手?”
严小刀是为了谁呢。
严小刀是无法承受脑海里哪怕仅有一丝些微对凌河做局害命的怀疑,这一丝怀疑如今已扩大成一片无法回避的巨大阴霾梗在二人中间:“凌河,我知道你厌恶他,但麦允良毕竟无辜,他卖身又不害人,那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麦允良算什么东西。”凌河眼底光芒之冷淡,人如其名,如北极寒地流过一道冰河,他对那三字组成的名字绝不会施舍一丝同情,冷笑道,“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严先生怀疑我,就现在报警,拎着我去警局,你或许还能领到一份举报嫌疑人有功的盒饭。”
“凌河,你……”
“你还算是人吗?”严小刀轻声哽咽,脑海中想象的是酒店房间里满屋墙壁上飞溅的血迹和无助惨叫的身躯。
“我不算人?他算什么人?!”凌河气得几乎吐血,深刻的嫉妒浇注在无边的醋火上在顷刻间燃起了燎原的暴怒,“麦先生倾国绝色艳冠群芳,活着的时候就得严总爱护疼惜青眼有加,如今命都没了还能让你朝夕不舍念念不忘,你的心肝宝贝不知廉耻死在别的男人床上你就对我发疯撒野——”
只可惜他的听众在混乱烧脑的一刻,没能理解那十分明显的吃醋意味。
下一秒是肌肉挣扎扭结之后骨骼被拆分开的极为细微却极其骇人的声音。
声音越小,事儿越大。
凌河话音未落,最后若干个字被卡在喉管中。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他脚踝猛地直蹿上小腿骨,持续不断且愈发强烈如同电击一般,剧痛搅动着钻入他尾椎与中枢神经,像一道利钻切割撕裂他的腿。一条右腿一下子在那排山倒海剧痛中快要失去知觉,他感觉不到右脚的存在。
从那疼痛袭来的位置他判断严小刀拆了他右脚脚踝。
凌河的冰绿色瞳孔缓缓扩大,呆怔的视线缓缓穿透天花板,三魂六魄飞出天外。
他的视线越过了眼前人与他同样痛楚的脸,越过碧海蓝天之间染着金光的云端,越过四手联弹悠扬畅快的钢琴声,越过一地火红色的山茶和杜鹃……过了很久,很久,才艰难地将魂魄收回七窍,让严小刀的身影重新映上他干涩的眼。
他整个人陷入无法控制的战栗,却仍死咬着唇,没有哼出一声。下唇绽出粉色伤口,洇出一大颗血珠。
折磨与反抗皆是无声,屋内一片死寂能听见那快要断掉的脚踝无意识进行神经性抖动时脚骨摩擦出的声音。
“麦允良是不是你害的?”严小刀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摸过凌河的头发,凌河的脸,再摸过凌河的嘴唇,眼眶突然红了,比凌河所受的肉体之伤更痛十倍百倍,“下一个是游灏东,对吗?”
“再下一个,该轮到我了,你原本计划什么时候对我动手?
“条子就快扒皮扒到这了,戚爷后天就到,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你都干了什么?
“就算为了我们两个,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准备怎么‘处理’我这个罪人?你又让我应该把你怎么办?”
严小刀是那个对凌河下手的,却也是低声下气恳求的。
凌河没有应答,汗水从这人发根、额头、鼻尖发散式的奔流,一颗一颗汗滴划过脖颈上青色筋脉,然后他听见另一侧脚踝被分筋错骨的声响,骨骼尖锐的疼痛钻入他的心,翻江倒海将他撕裂。
“凌河,你说过你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如果没有知觉,你就不会感到多少疼痛,你为什么还会发抖流汗?”
严小刀的声音也不像自己的。
两人对一切已心知肚明,说出的话,以及没说出口的话。
有那么一刻,严小刀今天头一遭似乎辨出凌河掩藏在面具下的真实情绪。
这样冷酷乖张的凌河,有那么一个瞬间,脸上也曾暴露出防线坍塌时的心碎和崩溃。对于凌河这样一个人,这已经算是很大的失态。
“小刀,你害我。”
“麦允良那样的人算什么?我弄死他又怎样。严小刀,我害过许多人,但我没有害过你,我伤过你吗,我害过你吗……”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你却这样害我,你竟然下手害我。”
……
只是这种真情流露式的崩溃转瞬即止,重新收敛化作一层坚不可摧的躯壳。凌河仍然是那个裹一身尖锐戾刺的凌河,高昂着头,即便身陷绝境也毫无孱弱之态,绝不哼出一声,绝不会对眼前人求饶。
示弱、跪舔、求饶等等这些词汇,就不在他的字典里,从小就没学过。
“你什么时候打算对我说实话,就喊我一声,或者喊疼也成,我听得懂。”严小刀眼含痛苦面色铁青,起身而走时发僵的脊背仍然挺直,大步迈入走廊,重重地拍合上卧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河多么爱小刀啊……
评论连我都看晕了,剧情远没有那么复杂,直线型思维就可以了,安慰下宝宝们。
☆、第四十章 一网打尽
堂堂简约集团董事长家的手足同胞简铭爵先生,进了警局就如同一只掉进鹞子窝被卸了妆扒掉华丽皮毛的秃尾巴鸡, 甭管往日你是何种的风流倜傥、气定神闲, 坐进这间铁栅排开的审讯室, 那就是要被千锤百炼炼出你的原形,锤出你的屎尿来, 不现出原形甭想跳出经验丰富的老鹞子的爪心。
简铭爵头发蓬乱着, 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略突出地挂在一对眼眶内,像是快挂不住了时刻就要七零八落脱到地上, 就要缴械投降了。他面前桌上, 平铺着警方从垃圾山里查获的带血的衣物鞋子。
薛大队长没跟简二爷拍桌子动粗, 很客气的。他只是派人到临湾新区山脚下的垃圾山里去翻了最近两天的“新货”,以不动刀枪的方式逼着简二爷速速向无坚不摧的市府刑部衙门老实交代。
简铭爵的大下巴抖动着,黔驴技穷之时伸手管薛谦要一支雪茄。
薛谦像老哥们之间吐槽一样,凑近了坦诚道:“局里不给我们报销雪茄, 特别抠儿, 就没这笔经费, 我就抽十几块钱一包的这种烟了,您不想抽这个,我这还有爽口耐嚼的茶叶根!我们条件艰苦,您凑合选一样吧。”
简铭爵两扇腮帮子凄凉地抖动,一地寒风扫过落叶。
薛谦松一松制服领口,语重心长地开始心理恐吓:“简先生,监狱里条件会更艰苦,茶叶根都是隔夜的,牢头大铺二铺嚼剩下从嘴里吐出来的再给你嚼,可黑了!不管是不是您做的,您坦白,我们一定从宽。”
简铭爵高大的身材瑟缩在衬衫下,交代过程中不断被薛队的廉价香烟呛得咳嗽:“我、我就是那晚,找麦先生约一下,真的就是稀松平常的约个炮,他说一早就要回港了……
“那酒店新建的,特高级,他说床是特制的很舒服,我们就选择了那家酒店。
“我也不知怎么会进梁有晖那小子的房间啊,麦先生开的房他告诉我房间号码。酒店房间总之都长一个样子,进去都是一尘不染的,鬼知道那是谁的房间!
“我、我就跟麦先生做了……薛队长,您说两个大男人嘛,约会还能干什么,麦允良他又不是未成年,我没有猥/亵未成年啊这种事你情我愿的……”简铭爵抖着拿烟的手指为自己脱罪辩解。
“所以是麦允良开的房?”薛队长当然知道两个成年男人深更半夜特意去高档酒店开房是要做什么,肯定不是闲聊天或者斗地主,他眯细了很有神的眼睛却话锋一转,“但是,那些极富有想象力的很刺激的进口玩具,好像不是麦先生带去的吧?”
这才是真章,简铭爵面色遽然涨成猪肝色,却不是因为羞耻害臊,这人懂什么是羞耻害臊?简铭爵是在极度紧张焦虑之下失态,快让自己憋窒息了,赤红色再缓缓刷上一
逆水横刀_第46章
层难看的粉白,脸变得煞白,燃着红星的烟灰从手指间扑扑簌簌乱掉:“就是助兴的一点小玩意,圈里人也都常玩,没什么新鲜的,让薛队长您见笑……”
“助兴的小玩意,却要了麦先生的命,对吗简先生?”薛谦眼神一凛,上身前倾真视嫌疑人,缓缓说出的话一击即中,“那只死死扣在麦允良颈部带有锋利锯齿的狗项圈似的东西,是您的特殊癖好么?”
简铭爵额头生出黄豆大的汗珠滚落眼睑和腮帮,汇成溪流聚在他暴凸的下巴颏上,最终“吧嗒、吧嗒”掉落桌面,敲动着屁滚尿流坦白从宽的节奏。
他简老二自诩器大活好、风流博爱、万柳丛中攀花过的一名老司机,开车经验丰富且技术高超,他也万万想不通,随便玩玩竟能玩出一条人命!对方偏偏还是个有名有姓的明星,任他塞钱疏通恐怕都摆不平的一条人命啊……麦允良也是身经百战“百折不挠”的老江湖、老花瓶了,明明平时很禁折腾的一个人,怎么会,那天怎么就会……
简铭爵是亲眼瞧着那事发生的。
血。
止不住的血。
……
血从麦允良脖颈处以喷射的方式四溅了出去,溅在床上,溅在枕头上床头灯罩上以及墙壁上,还有惊呆了的赵绮凤那女人的脸上裙子上。
简铭爵那时陷入惊恐的嚎叫,扑上去想解开那可怕的从玩具变杀器的东西,但那魔鬼凶器解不开了。他想用毛巾替对方捂住伤口,然而毛巾也迅速染成血红……
简老二是个医学常识上的白痴,不懂急救,极其无知。他只懂一些他这样人所必备的生理卫生知识,上学时念的最优课程就是生理卫生课本的某几章相关章节,整天琢磨男女下半身那点事。然而,当麦允良脖颈动脉破裂血溅三尺的时候,他彻彻底底吓懵了……
他祼着的身体上也裹了一层对方的血。
他平生最恐惧和魂飞魄散的时刻就是那时……
麦允良临终前容颜仍然俊美,双眼半睁,像是死都不瞑目又好像终于从耻辱痛苦的半生中解脱了。这人一只手五指还死死扣着简铭爵的腕子,灵魂出窍似的要抓着某人一起迈上黄泉路面见地狱判官。简老二被吓得死挣活挣,与个死人拉扯角力拽了半天,把儿时吃奶的力气都挣出来,才不至于被逼得当场把麦允良手腕手指剁掉。
他惊跳着滚下床去,将血迹又沾到地上、沙发上。他去洗手间冲掉手上的血,粉色的血水顺着下水管盘旋着流走。他然后从地上摸起一件一件衣服胡乱地穿上,西装马甲都系错了扣子。
……
薛谦不想再听那些令人不快的细节。他把笔录本彻底丢给书记员,别过脸去,将半边脸掩入香烟的团团烟雾中。
副手进来附耳汇报:“薛队,我们一直在找是哪位前台服务员接待麦允良,但现在麦允良已死,其他人互相指认都指不出个确定人来。酒店有至少两位服务生在案发时间突然离职去向不明。”
“离职的都有问题。”薛谦抖着二郎腿,狠咬过滤嘴。
“登记信息非常不详细,还都是假/身份证,早跑没影了,酒店管理奇烂!现在这帮人没出事都这么搞,出了事就留下遍地坑。”副手在外面跑了一天,郁闷地一ρi股坐椅子上大喘气。
薛大队长手上还有一份赵绮凤的简短口供。
赵女士的晚妆与礼服裙交相辉映,容貌美艳风采不减当年,将他们市局的审讯室妆点得好像简氏总部的董事会议室。这让一贯傲慢眼高于顶的薛队长都自觉眼前一亮,衙门里这十年没粉刷装修过的破房子都跟着蓬荜生辉了,实属荣幸啊。
赵女士点了咖啡和烟,吞云吐雾皆维持着上流社会高雅仪态,话音委婉清晰,逆境中仍不慌不乱,凤落泥沼但范儿不能丢。
录个口供都像在给底下的喽啰们派活儿,“老娘心情好就赏你们一口饭吃”的架势。
“我等我的律师,其他问题你们知道的不必再问我,不知道的我也不想说。”
“我就是开自己车来的,回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开错了车,开错也是因为简铭爵那个贱人太蠢!我的自动车钥按响的就是那辆宾利,上了车就发觉根本不是我的车,但我的车钥匙不见了,简铭爵那蠢货闹出人命畏罪潜逃,还连累了我!”
“我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麦先生。”
“人就是简铭爵害死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我没兴趣。”
“说完了,就这些。我每天这个钟点就要休息保养了,等我的律师来再谈,警官同志们散了吧。”
简大奶奶这口吻,活像皇城里的老佛爷眼皮一耷拉,手一抬:小谦子,你跪安吧。
“简、赵二人可能就是当时太慌了,就方了。任凭他们是平日里呼风唤雨兴妖作怪眼都不眨的,终究也是头一回见到死人吧?可以大致回放当时混乱的情形,两人亲眼所见麦允良死前惨状,慌不择路想要先离开现场,却开错了同颜色类似款的另一辆车,关键是电动钥匙怎么被调换的?”
薛谦在大办公室里,两腿翘上那张文件乱叠的办公桌,对着大白板不紧不慢地条分缕析。
他的副队说:“赵绮凤是比简铭爵晚一步,大约十分钟之后到,也是经大堂而走。她在酒店楼下买过几瓶饮料和香口胶,中途手包里东西被人调换非常有可能。”
薛谦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虚幻的某一点,点点头:“假若有人有心要调换,而且我猜,这人又是一张暂时查不出来的假证。”
“你觉没觉得这事特逗,要说梁有晖,咱们是百分之百排除嫌疑了,就是财主家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儿子!据说圈内口碑还不错,挺实诚大方的一个人,这案子于他纯粹就是无妄之灾吧?就好像……”薛谦眯眼描摹梁有晖那张毫无城府心计可言的超级巨婴脸,“就好像有什么人非要把他姓梁的生拉硬拽给牵连进去,手段相当牵强生硬,但达到了预期效果。明明没有梁家什么事,也给他们惹一身去不掉的腥臊,是不是这感觉?”
底下小警员打岔:“好歹也是隔壁燕城首富的儿子,圈内外号散财童子,人傻钱多,不栽赃他栽赃谁?梁董事长气坏了吧,这种事传出去很跌面子。”
“但是,赵绮凤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电话叫去现场的,而简铭爵口供明确否认那通电话是他打的,他就没请他嫂子去玩3/P,但他嫂子还是去了。这事还是得查当时两人之间那个电话,尤其查那位严总有没有涉案!”
薛谦可还没忘他随身本子上力透纸背的一个“严”字,他相信自己一贯灵敏的直觉怀疑。
案情分析会中间还穿Сhā各种富豪圈八卦,衙门里知道的都很多,这要是再不分享交流八卦,平时上班拼死累活跟狗一样就太没乐趣了。大案加班期间夜生活尤其无聊,实在对不起每个月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津贴。
“赵绮凤想动用她老公关系帮她摆平这事?她跟简铭爵麦允良这俩男的深更半夜同处一室,什么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了……她即便能洗脱杀人嫌疑,也洗不干净那些烂事!”
“有人开始爆料了,赵女士跟咱们本地四大地产豪门每一家都有那种关系,她睡了她生意伙伴某老总才十七岁的儿子这则爆料太牛了,未成年啊,这是毁灭性的,圈内绰号赵金莲!”
“键盘侠太可怕了,哎呀嘛,简老二他们家各个成员关系包括祖宗三代都被人肉了,当初发家暴富那些烂事全给扒皮,扒得比咱们调查内容都多,豪门恩怨大戏啊。”
“诶,姓赵这女的性/感照片被人肉出来了哈……”
“这年头断案还用咱们警察么?跟着网友走就成了,都他妈觉着自己最精,这微博专题是一堂案情分析会啊,这帮键盘侠都是福尔摩斯还要警察干吗!……”
……
薛谦溜达出办公室,一双皮鞋在楼道里跺得远近一排房间都听得到这公夜叉驾到。他手里拿了鉴定报告,进了他们局里的法医化验室。
“房间内饮具上的唾液DNA以及相关指纹,属于简、赵二人,这个确凿无疑。当然也有一些是死者留下的指纹。”
“死者体内留有男性精/液,初步化验找出两个精/液样本,其中一个样本属于简铭爵,另一样本归属不详。”
“但是,死者身体上、床单、沙发上,都没有发现赵绮凤的生物学痕迹。”
法医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要害问题。“等等,有两个人的样本?”薛谦眉头紧锁盯着那份化验报告。
“是啊薛队。”身材五短敦实、看起来吨位十分稳重的中年法医说,“推测死者在死前应当在较短时间内曾与两名男子发生过性/关系。”
薛谦从牙齿缝里“嘶”出一口气,老子还得回去重新调查那份恩客黑名单。
“最后,麦允良体内发现这个东西,是在死者的……肠道内部……顶在非常深的地方,所以昨天查看体表我没有找到,今天得到他们公司和家属签字同意,我们解剖了才发现的。”法医用镊子从证物储存箱中拎出一只透明口袋。
薛谦夸张嫌恶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很专业地拎起那口袋摆在阳光明朗处:“……我靠,还忒么挺贵重,翡翠。”
……
薛大队长用文件袋装好重要证物,风风火火地冲进楼道准备安排布置新的人手战略,“夜叉”迎面碰到他们局子里的“阎王”,鲍副局长。
“怎么着?你可还只剩十一天了。”鲍正威面孔严肃,勾了勾手掌,将他的得力干将拐带到楼道拐角,“有眉目了没?”
“死者体内发现第二名男性的生物痕迹,以及一枚翡翠戒指,推断还有一个男的当晚跟那谁上过,我现在去查这个人。”薛谦跟鲍局长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快速一晃文件夹中的证物,“初步嫌疑是宝鼎集团某分公司那位严总。”
“……谁?”鲍正威深邃的眼角分布着一片精明老成的皱纹,眼眯了起来。
“正调查呢,严逍。”薛谦道。
“哦……嗯。”鲍正威有条不紊地抬了抬眉毛,“我听说过那人,应该不会是他。”
“有许多细碎证据指向这人可能涉案。”薛谦一手撑住墙壁,特别自信地望着他的上司,“局座,我一贯相信我直觉,这个严总一定有问题。案发当时梁有晖就这么碰巧跑到严逍家中躲藏?您可没见到当时我去抓梁少,那位严总游刃有余玉树临风的模样,极其镇定,极有派头。就凭他那份冷静和镇定,这就典型那种高智商型的犯罪人格,临阵不乱心理素质极佳,具有反测谎的天赋和反侦察能力,回答问题是滴水不漏,什么都不沾。”
“……”鲍局长瞄着薛谦那完全沉浸在重案解密的心理满足感之中极为兴奋的表情,都不知如何反驳才不会太打击这小子一贯膨胀的自信。他总不能说,老子了解严小刀底细,大风大浪他见多了还不至于见着咱们就吓破了胆手脚抽筋,他冷静镇定才是正常表现,你哪天看他慌了就真不正常了!
薛谦利落地一抖档案袋:“明天就请这位严总过来喝茶,顺便麻烦他在咱们局里捐个精!瞧着吧,验DNA看当晚与麦先生上过床的第二人是不是他,八成就是。”
鲍局长强忍着不动声色,这时都忍不住了无奈地泼出一盆凉水:“没弄错吧?啧……我听说那个人就不好那个,他直的吧。”
“您怎么知道姓严的就不好那口他就是直的啊?”薛谦乐了,在上司面前笑出几分荤素无忌和吊儿郎当,“您认识他?您看人准吗局座?当初,您可也没看出我好哪一口?”
鲍正威一听面色就不自在,迅速撤开一步以示避嫌,不耐烦地一挥手,特嫌弃:“行了行了你,你那点破事甭在老子面前摆谱!……你那个,就你那个前任,最后真分手了?”
嫌弃完了鲍局长又忍不住打探下属的情感隐私,这颗八卦之心与年龄职位都无关。薛谦淡着面皮满不在乎道:“分了呗,他劈腿,我还不分?”
“咳,别给我影响工作。”鲍正威体恤地一点头,“成,你查吧,按你思路查,我不干涉。总之限期半个月,你看着办!”
鲍局长察觉自己为严小刀讲太多话了,总是忍不住想罩着小刀,难免要惹人怀疑。他不应当让旁人瞧出二人关系,那样不是在帮对方,反而会给严小刀惹来更多麻烦……查就查呗,只要不是你做的,刑警队不会无缘无故栽赃清白无辜。
……
那一个小时,好像是严小刀有强烈印象的记忆里最漫长难捱的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里,前院园丁动用割草机割了十八分钟的草坪,后院一株大山茶娴静地落掉最后三朵开败的残红,海边掠过十二声嘹亮的鸽哨,螫手螫脚的杨喜峰偷摸上楼四趟在门口张望,脚步声蠢笨得让人无法忽略……而他的心口一共抽疼七百多下,这个数字实在数不清了,放弃去数。
严小刀没等来凌河喊他,更没听见有人喊疼。他已经捏碎三只玻璃杯,捏烂了楼下和楼上两个躺椅的扶手,自己手指戳了木屑倒刺划出裂口。
最后是宽子实在忍不住:“大哥,算了,您也别在这自残,能有多大矛盾?哥,上楼哄哄人家,今天这事就过去了。”
能有多大矛盾?杨喜峰给宽子使眼色打暗语:“两口子吵这么凶,难道他俩谁出轨啦?”
宽子摇头:“肯定不是咱们大哥。”
峰峰点头:“对哦,咱老大最靠得住,可是那位都没出过门,咱们天天盯着,你说他咋出轨?”
……
这种事,最终还是严小刀妥协。
因为他心软。
他也有点后悔了,折腾凌河就是拿刀削自己肉一样。
他面对凌河,永远都比对方心软,他舍不得心里美好的形象再被
逆水横刀_第47章
自己亲手给打碎。他这辈子,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他没对不起任何人,负心薄幸之事他不做。
严小刀铁青着脸重新上楼,手一指,只用含着刀锋的视线就将熊二和三娘那俩狗腿子逼退到楼梯之下,任何活物不准上来烦他。他轻轻打开卧室房门,眼风囫囵地一扫,眼前一切足以让他一颗心猛地缩成一团,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凌河就静止地躺在床上,没有动,没挪窝,仍然保持他一小时前离开时的位置和姿势,只是,床上和这人身上,到处都留下强忍过疼痛的痕迹……
凌河是从下唇正中流下一道细长的蜿蜒的血线,血线淌过下巴流至脖颈、喉结处。淡淡的一根红丝在流动中缓缓倾向一侧,最终滑入锁骨的沟壑,看着并不觉可怕残酷,反而有种独特的冷冽的美感,非常美。
一头黑发全部湿透,洋洋洒洒带着汗水铺在床单上,而几层床单上上下下也已全部浸透。汗水将蜜色皮肤滋养得略微发白,更显出人间盛景般的骨瓷质地,美在骨相。
这也就是凌河,能将受刑的一副凄惨相都拿捏得如此动人。只是在平静安详的神态中,更令人震撼心痛于那与外表决然迥异的坚忍与烈性。
严小刀大步走上前去,躬身弯下腰瞅着这个人,想抱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凌河的眼神疲倦而冰冷,甚至连怨怒也瞧不出,忍疼也是忍得累坏了。严小刀只与对方对视一眼,彼此都无话可说。他转向这人的脚,坐到床边轻轻抬起凌河一条腿,不得不再捏住脚骨,用力将脱臼的位置再掰回来。
他背身听到身后是从胸腔子里撕咬出的“嗯”的一声,然后是漫长绵长的一口气。他知道特别的疼。
他干这事手法确实不熟练,刚才下手太糙太重。这事要是由姓裴的来做,一定极为擅长,裴逸那个神经病大变态拆分人骨将人大卸八块却还能让表面都皮肉相连,不仅完全看不出拆卸痕迹,而且精准地拿捏力道。从1至100的一套刻度尺表上,你想要感受哪道刻度线的疼痛尺度他就能让你疼出什么尺度来。严小刀没这个功力,他动了动手指一下子就拆大劲儿了,只能寄希望于复原后脚踝不要留下永久性损伤。
他又将另一只脚复位,两条骨相很美的小腿已肿得不成样子。
他又楼上楼下跑了两趟,取了冰袋纱布和骨伤药膏。冰敷过后,凌河终于从深度疼痛中得到缓解,之前都快要虚脱昏厥了。
凌河唇上那道血线,是为强忍剧痛不喊出声,自己将下唇咬破。严小刀突然俯身下去,难受地快速在对方出血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吻得很轻,再将嘴唇重重落在凌河汗水淋漓的额头上。
凌河没再发飙,打嘴炮的力气都耗光了,眼底行云布雨,齿间轻吐出血沫:“严小刀,你混蛋。”
“是,我混蛋。”严小刀与这人鼻尖相抵,轻声认了个错。
严小刀觉着今天这事他也是自作自受,他动手了,完后他又心疼,最后还得跑前跑后给凌先生敷药疗伤。熊二和三娘那一对哼哈二将溜上门来,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狂吐舌头,嘲笑这愚蠢的人类主子,家暴是好玩的吗?打完了还不是你自个儿收拾一地狼藉,然后床头下跪认错!
凌河将疲惫涣散的眼神调出焦点,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道:“严小刀,今天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私事,与任何旁人和死人都无关,麦允良算什么他不配我放在心上……但我绝不饶恕你。
“严先生,你等着,我今天受的罪,改日一定全数奉还给你。”
“成,我等着。”严小刀帮凌河理好一头潮湿乱发,面无表情地抽身而起。
……
屋里家具还翻倒着没人扶,严小刀将破裂欲碎的茶几挪至门口,准备找人抬下楼去卖废品。他然后用力扶起后仰的长沙发,一颗哑光的牙白色小物件终于寻到沙发折个跟头的机会从缝隙里掉出,叽里咕噜滚向墙边,滚了好远才停下。
严小刀微愣,过了一会才反应到,那是凌河刚才试图“藏”的东西么?
他捡起那只骨牌,在手里反复摩挲,甚至摸出骨牌棱角与众不同的浑圆度,已被谁磨钝了八个边角。许多重回忆掠过脑海,凌河那时无助地躺在赌桌上对他笑得妖媚,那场景新鲜得如同昨日。
这个人,这些日子,其实变化相当大,潜移默化,与当初已判若两人,只是二人朝夕相处,反而忽略了许许多多本该重视起的细节……万般复杂的心思那一刻风起云涌,严小刀猛地站起来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凌河。
对我说句实话成吗?
你一直留着这张牌还时常拿出来偷看的“心情”,与我以为的那种“心情”,是一样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受虐的宝宝们~~
还有咱们还有萌萌的局座和谦哥Сhā科打诨啊~:)
☆、第四十一章 两肋Сhā刀
严小刀在复杂心境下忍不住再次吻了凌河,不忍碰触破损的下唇部位, 只用自己嘴唇最轻柔温存的接触力道, 蹭弄对方嘴角, 小声问:“为什么藏这张牌?”
两人从鼻尖相抵再到几乎将眼睫毛互相缠绕打结了,这样的方寸之地四目交汇, 再曲径深幽的心思恐怕也藏不住。严小刀有一刻心有余热地恍悟, 他好像看穿了凌河瞳仁深处一片细碎淋漓的光芒,沿着其中伏笔的草灰蛇线, 这些光芒最终汇聚成一些有迹可循的图案呈现道他眼前, 似琴键上美妙的五线曲谱, 又似乡下农家小院那个夜晚的星空……
他就用舌尖轻轻舔了凌河没有受伤的上唇,然后张口含住那片极薄的嘴唇。他分明感到那一片很会骂人捅刀喷毒液的嘴唇也在他唇间轻轻摩挲,凌河竟也张口含住他的下唇!
严小刀是万般没想到,凌河在肉/体忍受剧烈疼痛之时, 还了他一个吻。
压抑的浅尝辄止引发了悸动和起伏却又不能肆意孟浪, 只是蜻蜓点水, 却胜过语言上无数回合的你来我往暗箭唇枪!两人唇纹上仿佛都生出纠缠的曲线,丝丝入扣迤逦地缠绕,这就是凌河对那张八万骨牌的回应,以凌河的方式。
两人嘴唇分开时,凌河傲慢地白了他一眼,绝不打算妥协原谅,却也懒得再反抗——这样独处时光的缠绵总之还能有多少?
凌公子是骄傲的,手握一把双刃剑直剖两人内心,我爱你才吻你,你惹我的待回头再收拾你,两厢分明。
严小刀也不愿道歉,他确实不忍心,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面对凌河他没有错!他很有把握今天这事已经让他猜了个十有八成,只是一些细节略有出入还欠琢磨。比如“云端号”上那两名诡异的黄毛杀手,当初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现在他就怀疑凌河,那俩杀手是否根本也是一招障眼法?既没对他下狠手更没有杀死凌河,假若当时用的不是尼古丁注射而是一颗子弹,凌河还有命在那等着他实施急救吗?偏要诱使他去救,这就是攻心战。
他都来不及跟凌河再详细掰扯,这块麻将牌既然都诈尸露相了凌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就接到楼下兄弟报讯。
宝鼎集团的大老板回来了,刚下飞机,严总这边就接到自己人内线汇报。
严小刀将那颗牌重新放回凌河掌心,一一合拢对方五指将骨牌妥帖地握住:“骨头和筋没断,养几天就能好,这几天千万不能下地用力,尤其不准再爬后院那个乱石头堆,你想出门想逃跑都告诉我,我送你走。”
凌河调开视线怼他一句:“接你的主子干爹去吧,别耽误了时辰还得下跪磕头。”
严小刀风风火火地飞步迈出大门,留给看家弟兄一句那帮人抓头皮都无法理解的话:“不用盯人了,他想走,立刻让他走;他想打电话叫人让他叫人;他想开车,车库里所有车随便他挑一辆顺眼的开走。”
戚爷都回来了,还能怎样?
严小刀不能叛主,但凌河应该知道他敞开大门不再设防,反正你身后也有同伙能救你,想逃跑自己赶紧跑吧,还耗在我家里做什么?
戚宝山也没用严小刀接机,没闲工夫摆大老板的架子。这些日子津门重地形势突变波诡云谲,山雨欲来风满楼,哪还有心情在机场等干儿子的八抬大轿。几辆黑车一路飞驰着回到老城区,位于林荫道盎然幽深之处的民国白楼别墅。
凌晨微熹中,严小刀的车就停在别墅门外法国大梧桐树荫之下,仍是一身黑色西装,长身挺立在车子旁,见了戚宝山快步走上去。戚宝山面色沉郁复杂,没多说话,然而连夜坐红眼航班风尘仆仆地赶路,还是让这人脸上现出疲惫的黑圈,下巴都没刮干净。
戚宝山是收拾特干净利索的那种人,每天早上必用二战前老品牌的进口剃须膏和刀片刮脸,坚决抵制时髦高科技产品。这瘦长白净一张好脸上,哪天若是胡子都没刮,这就是心情不好突然间把日子过糙了。
事实上,戚宝山阴着脸是因为坐了几小时飞机醒来想收拾脸才发现,他出门太急把常用的刀片剃须膏落在那边酒店里,顿觉此乃遇事不祥之兆。
客厅内,戚宝山屏退闲杂人等,对干儿子勾勾手掌。待严小刀近前弯下腰,戚宝山突然伸二指捏了小刀的下巴,狠狠捏住,真是一脸又宠又恼的表情:“出多大事啊,我的儿!”
戚宝山一句“我的儿”,喊得严小刀心里一颤悠,垂下眼睫,觉着许多事愧对戚爷,许多事他私下左瞒右瞒。凭它有血缘无血缘,戚宝山信任他宠着他十余年如一日是真的,戚宝山也没对第二个人喊过“我的儿”。
凌河骗他,他再骗他干爹。
再说戚宝山这人,为何这节骨眼了反而敢回来?因为此时市局从上到下,包括网路的平民老百姓,关注焦点都是荆港明星酒店离奇暴亡案,这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总之都顾不上别的事,更顾不上十几年前沉积的旧案。旧案缺乏媒体关注度,你把它再拖一拖也没人在意,内部就默默地拖下去了。而戚宝山到处都安有眼线,自然也是收到稳妥消息才回老巢。
戚宝山两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眼神示意:“说说看,薛队长查到哪一步了?”
严小刀在他干爹面前把事简明扼要地说了,现在警察已经确定简家老二涉案且难辞其咎,过失伤人,赵绮凤那女人没有亲自沾手,然而作为简氏老板娘这名誉声望也算是栽了。
“那淫/妇,也早该她露一露脸,耻辱。”戚宝山一脸不屑和淡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做人,就是得意时切莫倨傲骄矜飞扬跋扈,不然待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日,不知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专等凤凰掉鸡窝里的时候看她的大笑话。”
戚宝山又低声盘算:“游家公子还没事?”
依照行家里手这个思路,游灏东那厮怎可能还置身事外不被牵连,早晚的事。
“你呢?”戚宝山突然盯着严小刀问。
严小刀一顿:“……我跟麦先生没那种关系,不会。”
“没关系就好。”戚宝山嘲笑道,“男孩子血性方刚,我怕你一时情迷勒不住裤腰带。还好,你眼光也挺高,瞧不上那些千人踩过的‘烂抹布’!”
戚宝山以宠溺的手势轻拍严小刀的面颊,眼神饱含探究的深意:“那位凌公子呢。”
严小刀如实道:“还在我家呢。”
戚宝山淡不唧地一哼:“那咱现在走吧?”
严小刀明白,这事他是万万躲不过的。
……
严小刀路上仍是将手掩饰在西装衣襟内,暗度陈仓发了一条短信:【凌先生在家?】
杨喜峰秒回:【还在啊哥!】
咳……严小刀叹一口气,心揪得难受。他对凌河已经产生怀疑动过一次手,但他动手属于他与凌河之间私事的恩怨、情感的纠缠,他真心舍不得凌河被旁人伤到一分一毫。这多多少少还是归于大男人的某种自私霸道心理与独占欲,他可以找凌河闹别扭但别人不行,别人闹起来他又心疼。
严小刀想了一下,为了给双方留个后手余地,悄摸着快速又打一行字:【地下室收拾出来,把他先关到地下室别在楼上。】
他然后默默地垂下眼帘,于心不忍,将这行字删掉没发出去。
太他妈操/蛋了,当初毕竟是你想要与凌先生温言软语于是将人供在主卧,现在又胆怂了?这是人干事?如若戚爷责问,自然应由自己一力承当,关系搞太近了难道怨凌河么?
高峰时间,老城往新区的道路从未如此顺畅,前方和两侧的车辆与严小刀一点都不默契、一点都不心有灵犀,非但没有将他们堵在半道多堵一会,反而像被车头分开的两道波浪一样,纷纷地就往两侧退散开去,整条快速路上好像就他们这辆车开得最为酣畅,风驰电掣。
戚爷迈进严小刀的家熟门熟路,手里有一份备用的电控大门钥匙。
大老板进门,并不撸袖子吆三喝四或者吹须瞪眼,没必要,眼神一扫就具有足够的威慑力,大客厅内四五名兄弟立刻站起来挺得板儿直。戚宝山微眯的一双眼隔在一副轻薄镜片后面,总让人感觉隔着一层心,琢磨不透这人心思,无须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即足以令人敬畏。
戚宝山只用眼神示意:要见的人呢?
杨喜峰特聪明自觉地赶紧指路:“戚爷您这边请,地下室。”
严小刀就站戚爷身后,眉头一拧:咋回事啊?
杨喜峰根本都不敢吭声,眨巴着使眼色:真在地下室。
严小刀用眼眶使力剜了峰峰一眼,很想骂人:老子吩咐你们关他了吗想造反吗小王八蛋!
杨喜峰两边受夹板气,这冤屈受得,用口型道:不是我关的,凌先生命令,他自己爬下去的!
严小刀一下子就明白了,蓦地像被一盆温突突的水
逆水横刀_第48章
兜头盖脸泼着他的心口浇下去了。那水化作一团暖流,让他心里柔软而且难受,都不知见着那位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凌先生还能说什么?
凌河啊……
这人就是这样,总在不经意间又狠狠戳他软肋,偶尔这么招人疼。
他别墅确实有一间不常用的地下室。当然,谁也并未明言布置过那地下室就是关押“囚犯”的,严小刀家中也没关押软禁过什么人,他又不是变态,对于囚禁、折磨、调/教养成之类癖好不感兴趣,就没关过人。
厨房后面储藏间一侧,有一道窄门,过了窄门自楼梯而下,潮湿水汽夹杂着令人很不愉快的各种腐败霉味扑面而来,搅动着嗅觉神经,即便是严小刀这类自认为生活上很不讲究的糙人,也认为这地下室没法生活,待半小时扫个蜘蛛网他都要被熏得头晕。他刚开始有意愿将这地下室改造成个台球厅、器械健身房之类,后来认识到这里沿海地带地处低洼,气候湿润多雨,地下结构的潮气湿度太大,不适合停留居住,因此就放弃了。
别墅区内还有一两家住户最近找物业在闹,投诉地下室竟然渗水。严小刀果然在楼梯底层拐角处瞅见墙壁上洇开一团灰色湿迹,这新房质量,天知晓渗的是雨水还是海水。
严小刀是这事完后听峰峰讲,凌河自己非要住进来。
凌河那时吩咐小刀的手下:“娃儿们慌什么?戚爷很快要来这吧?这楼好像有个地下室,你们把我关到地下室去,免得给你们老大惹麻烦。”
下不去窄楼梯就要求小弟们抬他下去。
小弟们不肯抬不敢抬,他自己从轮椅上撑起,坐到地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挪,吓得峰峰和宽子也跟着滚下楼梯赶紧把人扶进去了。
……
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半明半暗的旧灯泡,孤家寡人似的艰难撑起这一室微光。
凌河脚踝伤了总之也不方便挪窝,就仍然倚靠在轮椅上,手里不知从哪拎出一只鸡毛掸子,简直是闲着玩一样,转着轮椅这逛一逛,那挤一挤,在地下室有限的几件破旧家具和堆积的快递纸箱之间穿梭,挥舞着鸡毛掸子扫蜘蛛网,自寻其乐。
这也就是凌先生,永远不走寻常路。
估摸还是有些洁癖,心理上迈过不去,受不了这栋别墅里这帮糙爷们整天躺在垃圾堆上过日子,特想把这地下室整理干净一些。
凌河的头发很久没打理,略长了,让这人弄了一根头绳绑上。绑了头发的凌河没有乱七八糟琐碎发帘遮掩面部五官,英俊的脸十分清晰地从黑发中曝露出来。侧面看去,细长眉眼略微吊梢并拢入发迹,鼻梁高且直,耳廓的形状都是完美的,透亮中带点淡红色血丝。
严小刀认出墙角摊着的一床被褥,就是从他楼上壁橱里翻出来的备用款。凌先生连这一手都布置妥当。
凌河见他们进来,泰然自若地挺直了脊背坐正,将娱乐工具鸡毛掸子暂时丢到一旁。
严小刀在那一刹那就能察觉得到,戚宝山与凌河,当真是许多年前见过面的,无论各人讲的真话假话,二人果然是历史源远流长。
戚爷只打量一眼就迅速阖上了眼。这人抬了头缓缓向后仰过去,整个身躯抵御着地心引力将平衡点艰难地落在一只后脚跟上,那时像是吊着一口气陷入了回忆,任凭那如烟如潮的往事排山倒海一般涌到眼前,一幕一幕如惊涛拍岸,情绪涨满容量有限的胸腔,胸口都不由得陷入起伏……
戚宝山终于呼出一口气,身体由后仰姿势拔回来,落在平地。那一刻,都没什么所谓“仇家”之间的恼怒或者恨意,没有,堂堂戚爷竟也是一脸的悲悯、疲惫与无可奈何。
这么些年,无论是躲的藏的,还是追的跑的,都太累了。
凌河竟然也垂下眼睑,面容平静从容,没有暴跳:“戚爷,多年不见。”
戚宝山能说什么?说当年瞅见你是个英俊男孩的时候,你还没几岁呢。戚宝山说不清滋味地笑了一声:“小凌先生,你跟我干儿子一辈,按理你该管我叫一声叔。”
凌河淡淡翻了个白眼,我认你这个叔?
戚宝山扫视这人下盘,直中要害问道:“你脚怎么了?”
凌河两条脚踝连同小腿明显肿胀成萝卜,缠着丰厚的纱布,可以闻出使用药膏的气味。
凌河快把一对漂亮的眸子翻出来了,语带怨怒:“拜您干儿子所赐,下手真狠,差点把我两只脚掰折。”
戚宝山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虐待戏,事实上他都没料到凌河会困在地下室,他以为这位凌公子会闲哉享福地卧在严小刀床上,甚至会用小刀的心肠软与一时情迷来挑拨离间、拔枪相向、要挟他就范……以他的缜密心思,故意先在家中停留片刻再过来面见凌河,已经是给那两人预留一个转圜的时间差,看那二人如何折腾。
戚宝山转向小刀:“到底怎么啦?”
严小刀就站五步开外,不假思索回道:“不听话,把我惹火了,把他脚掰了!”
严小刀那一脸不快的情绪,说的就像真的似的。
戚爷似笑非笑其实很像无奈的苦笑:“小刀,你不会是……哪天夜里憋火了没熬住,想要动一动咱们小凌先生那一身好皮好肉吧?垂涎他的人可不少。”
严小刀脸色迅速不自在,调开视线小声骂了一句三字经:“他不乐意就算了,反正也不会走路脚也没用,掰断了正好。”
凌河也被逼出怒容,冷哼一声:“戚爷养的一个好儿子,在外面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背后藏的也不过是一副兽心。这是否也归功于戚爷的言传身教,对付仇家讲求个先奸后杀的戏码?传出去可真有面子!”
从戚宝山立场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谁家岳父大人在围观小两口拌嘴吵架,口舌逞凶剑拔弩张之间还夹杂些暧昧的羁绊。毕竟,圈子里传得言之凿凿,严总与男狐狸精早就睡到一个被窝了,说得好像人人都趴床根亲眼瞧见似的。
三人各自一番心思肚肠,都在试探,也都在藏,句句话都半真搀假,到底谁在演戏都已经说不清了,都太入戏了。
戚爷盯着凌河的脚:“你腿真的残废了。”
严小刀迅速接口:“我试过,没反应了。”
戚宝山左手从棉布外套里掏出来,看起来并不糙戾的五指悍然捏出骨骼作响的声音大步迈向凌河:“正好我也试试。”
下一秒,戚宝山与凌河之间猛地楔入一个严小刀,直接平行瞬移动作奇快。严小刀面色冷峻:“干爹……”
戚爷突然问:“你刀呢?”
严小刀:“……”
戚爷面无表情:“宽口那把钢刀在身上吗?给我。”
严小刀后背僵直站着,那把钢刀当然在身上,藏在严整潇洒的一套西装之下。
凌河也是僵坐在轮椅上不说话,眼神是从下往上瞄准那父子二人,很薄的嘴唇将全部惊心动魄的情绪咬至嘴角一点。戚宝山一副镜片将眼神透视出影影绰绰的效果,显得高深莫测不可捉摸,这时突然上前一大步直接探囊取物,一把扯开严小刀的衬衫!
室内看不见的硝烟逼退湿气,温度急速盘旋升高,仿佛能看到阴暗的墙壁四角火星四溅。
干儿子腰间藏了几把刀,藏哪了,做老子的是心如明镜,如同松针衬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透过白衬衫看得一清二楚。
“干爹何必呢?留个全乎人给我。”严小刀声音压到最低,但字字清晰并不软弱懦弱。
“他腿不是废了?两只脚留着也是碍事的摆设不如直接砍了。”戚宝山言犹在理。
严小刀衬衫被扯,露出一片麦黄色胸口。他是不能也不应对他干爹动手,眼见戚宝山伸手从他怀中直取一柄十寸细长钢刀。
严小刀现出失望之意:“您真要把人砍手砍脚了,我还怎么留?我对养个人彘没有兴趣。干爹,看在我面子上,饶他一回。”
戚宝山直视小刀的眼:“这小子这趟回来干什么的你心里清楚,我饶他他能饶我?!”
凌河操纵轮椅的双手蓄势待发往后就撤,只是脚踝实在疼痛难忍根本无法发力,此时无奈想飞也飞不起来,攀岩走壁是更不可能。他却看到横挡在他身前的严小刀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快如闪电裹住了戚爷右手。严小刀在戚宝山持刀直奔他这方向袭来的时候,竟捏住了戚爷的手腕手指顺势挺身一带让那柄细长刀刃Сhā入自己肋间。
戚宝山与凌河瞬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愣住,睁大了眼盯着中间的人。
这屋内三人中,使刀的行家自然还看严小刀。他想让那柄尖刀进谁的腹,一定就是进谁的腹,别人都没他手快,手指也不会有那样凶狠的爆发力。
小刀你……戚爷将这三字碾在牙齿间,眼神里有一丝狰狞,使力的一瞬间又赶忙往回收力。两人腕子手指纠缠一起立时呈现你争我夺的拔河胶着之势,竟然是戚宝山想往回收,而严小刀一声不吭毫无惧色将刀尖直送自己左胸之下两根肋骨之间的脆弱隔膜。
从凌河坐的这个角度看不到,刀尖顺畅无阻地穿透雪白衬衫,戳出一个血点。
血色从那一点上如策马轻裘一般洇湿开来,就像点滴的水墨在雪浪纸上晕染出一幅云雾遮山的图卷,只不过这次缭绕的云纹呈现一片刺目的绯红色。
从小刀的视线也看不到背后。凌河下意识倾身伸长手臂,指尖抓住他的衣服。凌河是想揪住,小刀你不傻的?戚宝山老狐狸他明摆着试探你,你跟他玩三刀六洞?你来真的吗?……
严小刀呼吸平稳,面色分毫不改:“干爹,看在我往日给您鞍前马后尽心尽力,赏个全须全尾的人给我,我感激涕零一辈子。”
戚宝山惨笑:“小刀,你这是跟我侍宠要挟?”
其实都谈不上要挟,以二人关系,这件事假若传扬出去,知情者一定会说这是戚宝山不仁,简直太不通人情了!他严小刀为戚老板这些年打拼天下血溅临湾立下汗马功劳,今日就求戚爷“赏”个合心合意的美人儿您都不准,竟还动了刀子,这透着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还斩人所爱的路数,以后谁还替你卖命?
严小刀任那一片血迹在他胸口下方张扬开来:“不敢要挟您,上辈人是非恩怨我也没资格Сhā手,干爹,今天这一刀我替他接了,够不够?”
戚宝山镜片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小刀,你就为了……他?”
严小刀也不顾每次呼吸和说话的力道摩擦着胸肋,让那片绯红的云山色泽更显艳丽,又说道:“这一刀就算已经砍了他的左脚,求干爹再赏我一刀,算作砍右脚的,今天这事就算了。”
其实无须凌河兀自心疼、暗中担忧,严小刀脑子也不傻,这还远没到搏命的时候,他可没想真捅自己。
在帮派之内,“三刀六洞”是最狠最严厉的自裁,一般只用在两种时刻,惩罚背主求荣出卖兄弟的叛徒,或者假如严小刀有一天想要背离戚爷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三刀都捅到对穿,基本上命也没了。
此时这把刀攥在严小刀手里,真切地应了“游刃有余”这四个字,进退自如到何等程度恐怕戚宝山都难以分辨。刀尖已入他肋间有几厘几毫都了然于心,只是表皮见点血,没捅到脏器,不会穿透,不会把命捐在这里。
这事就看谁更心狠,谁比较心软。
……
这天傍晚在地下室小黑屋内,三人对峙最终像是戚宝山心软了。
戚宝山在作势想要捅第二刀时将刀尖拔/出,一掌将柳叶刀抛出去,无声地扎进对面墙壁,也像扎进自己心窝。
戚宝山那保养相当细致的面庞皮肤瞬间沧桑了许多,只能归咎于地下室糟糕的阴湿地气,短短几分钟就毁肤伤脸了。凌河昂首直视这个人,眼瞅着那一层白嫩细软的面壳蜕化下去,等着看下面将会露出何等真实面目。
戚宝山眼睑下垂,朝小刀挥挥手:“你先出去,我跟小凌先生说话。”
严小刀衬衫下摆挂在外面,胸口一片红,但并不准备走。他也明白,这栋房子内只有他能保护凌河的周全。凌河曾经骂过他的那些话“在你那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的干爹面前你怎么保全我”深深刺痛过他。
戚宝山叹口气,认真地说:“我不会碰他,不伤他,我与小凌先生单独叙叙旧,小刀你出去。”
“多谢严总仗义,不必担心,你先出去吧。”凌河也说。
地下室那扇门“砰”得阖拢紧闭,将一切私密交谈敛入门缝。
……
严小刀是千不愿万不甘地从地下室里移步出来,染血的衬衫触目惊心,让客厅中围上来的兄弟们全部吃惊心痛,他却摇摇手示意“无大碍”,心里惦念凌河的安危。
他不知戚爷打算跟凌河怎样叙旧,难免内心不安,怕戚爷会殴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凌河。而叙旧的内容竟然每一句都要瞒着他,一丁点都不能让他知道?
……
严小刀确实听不得这段叙旧。
戚宝山弯下腰虚心向小辈求证:“小凌先生,我就向你请教两个疑问。
“第一件事,是谁把十五年了都没人找得到的一摊腐烂死人骨头给抠哧出来,再捅给公安,竟然让那人间蒸发的死人重见了天日,想要翻这件原本已经入了黄土的命案?
“第二件事,是谁给我发的那条消息,让我去‘云端号’上对付你?我这些日子思前想后投鼠忌器结果错过了除掉你的最好时机,一直捱到今日我才想明白,我一直以为那条消息是那个人发来的以至于疑心重重,其实……是你通知我的,你散布给所有人消息,你设一个圈套想诱我们全部上船然后伺机动手,对吗?”
凌河的脸被遮盖在戚宝山宽厚脊背之下,这时移开一个角度,梳着马尾辫的英俊面庞移出阴影,很有风度地点头
逆水横刀_第49章
:“晚辈惭愧,戚爷您真聪明,怪不得钓您您都不来船上露面。”
戚爷自嘲道:“我聪明个屁!只不过在你眼里比小刀的脑子还稍微强点?”
凌河不屑地白了一眼,内心暗暗吐槽,我将小刀收藏在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他一个指头、一根头发丝,你又怎么可能比他强?
作者有话要说:稍稍解释:剧情并不复杂,明线就是麦先生的案子,暗线就是十五年前旧案,复仇天使为了报复旧案设计让某些并不无辜的相关人再次卷入新的案子,这就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件之间联系,直线直通思维就可以啦。当然,麦先生交代的那个更深的“圈子”,是后半段要解决的更棘手问题。
《悍匪》余本通贩,3月25日晚八点上架,详情请看我微博置顶帖,微博@香小陌的护国寺小吃摊 谢谢大家关注。
☆、第四十二章 交易筹码
当年几位相关人物,想必都收到那一条登船寻仇的讯息。
只不过惨淡的现实令凌河失望至极, 仇家在多年之后早已没了当年神佛不惧的煞气和拼斗之心, 这些人纷纷也都人到中年, 富裕舒坦的日子过惯了,却又常年被那潜伏于内心深处的惊天秘密所折磨, 谁都害怕见到陈年真相有一天露头。当真相浮出海面之际, 一个个声名显赫的人物,皆惊惶胆怯首鼠两端, 谁都不敢露面, 最终来的是戚宝山的儿子、游景廉的儿子还有简家二混子, 正主一个都不敢出现。
如果“云端号”算是一盘棋,凌河其实是个输家,白折腾一番还兼活受罪,身心俱疲没能得逞, 甚至试图借机挑拨严小刀与戚爷的关系都不能成功。他把自己当做那只诱人的鱼饵, 想钓的大鱼一条都没来, 来的全是不入流的虾兵蟹将,动手都不值当,当时也是气坏了。
然而如今回忆,却总让他内心油然而生钟情后才品尝到的甜美,是凌河这苍白寡淡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从未尝过的滋味,以至令他无法自控的沉溺。碧海蓝天之下那一段日夜相对,同床共枕的短暂缘分,每一分一秒都像荡漾在云浪之巅,迤逦美妙……
他的唯一收获就是网到了严小刀这条原本置身事外完全无辜的鱼。他认识了严小刀,足以令他感到不虚此行,三生有幸,甚至相见恨晚,只恨他比戚宝山那老家伙晚了一步。
在严小刀没能目睹的故事另一面,方才那一番急赤白脸拔刀相向的惊心动魄全都消失,就好像刚才那些事就没发生过。更有甚者,片刻前那一番强弱攻守的鲜明态势完全颠倒了过来。
戚宝山面上现出深思熟虑后的愤懑与不甘,躲了这么久不愿与凌公子狭路相逢,今日最终撕开面具显露真身,在凌河面前缓缓蹲了下去。
这人平时净嘲讽干儿子,蹲在马桶上讲电话、踮脚蹲门槛上啃炸糕油条那德性,这样俗气,能让老子脸上也随你沾点光彩吗?如今在凌河面前蹲下去的也是他。戚宝山仰脸望着凌公子,久负威名的江湖大佬,终于蹲出了原形,不就是二十年前那穷到摆摊卖鞋一文不名的贩夫走卒!
凌河稳坐轮椅之上,毫无自卫还手之力的身躯向上挺直,竟在那个瞬间将身材拔高了许多,宽阔的肩膀沐浴在肉眼看不到的阳光之下,昂首睥睨天花板一角,偶尔垂下眼睑扫一眼戚宝山。
一个仰视,一个俯视。
戚宝山给凌河竖个大拇指:“你可真有本事,能让小刀今日为你两肋Сhā刀,我佩服你。”
凌河谦逊回道:“小严老板仁厚义气,戚爷就不该那样试探他逼迫他。我一个平庸之人命若草芥,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我配不上严先生的厚爱。”
戚宝山方才确是试探,一试就试出小刀一番侠骨柔情的真心。
这是他养了二十年的干儿子,他能怨谁?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凌家公子简直就是怀有预谋的蛇蝎美人。戚爷当然不会蠢到拿自家房子地下室当作屠宰场,原本已经错过让凌河彻底闭嘴的最好时机,如今来不及了,绝对不能授人以柄在家门口这么多双眼皮底下砍人,凌河是万万杀不得的。
现今倒也庆幸小刀请来了凌河。凌河毕竟是在自家手心里当个菩萨供着,没有落到别人手里,还不至于联合那几人来对付他……他还有机会翻盘。
戚宝山摘下金丝镜,把挺干净的镜片仔细擦一遍再戴上:“小凌先生,都这么多年了,你……你也放下吧!咱们大伙各有命活来日方长,成不成?”
凌河盯着眼前的伪善面目:“占了十几年大便宜的人,如今平心静气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这样吃了大亏的人说,‘你放下吧’,戚爷,我是应当夸您宅心仁厚呢,还是夸您老糊涂了?”
戚宝山无奈:“你骂吧,嘲讽吧,我都能忍。”
凌河冷然道:“来日方长那是我,戚爷,您还有多少来日,不妨再请个半仙儿为您掐指算算,您的福星干儿子这回还能不能罩得住您的命?”
饶是戚宝山都不由自主抖了几下,从尾椎骨抖到肩膀:“你这样不依不饶一定要我们都不能好过?”
凌河无声地一锉牙:“您好过了我就不好过,戚爷您今日手中攥的一切,您的财富地位您的豪迈江山,原本都应当属于我吧?这一路走了这么远,脚底下曾经踩着多少人的斑斑血迹和腐烂白骨,您敢不敢现在走出去让您干儿子知道真相?比如,公安发现的那具陈年尸骨属于当年劫案主犯陈魁安,绰号陈九,陈九是被什么人乱刀分尸的戚爷您一共砍了几刀?”
敢吗?
敢抛下今日一切富贵荣华、众人仰望的权势地位、前呼后拥的排场威风,抛下这张伪善面具和尊严去对你干儿子坦白交底?你戚宝山不过就是个织席贩履之辈,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哪一家皇亲国戚,你当自己是大汉刘皇叔么卖鞋能卖出天下,仅凭一个算命先生三寸不烂之舌的吹捧你这条贱命还能打下今天这一切富贵江山!
凌河的口齿和眼光就如同最尖锐的刀锋,将那些说出口的以及没有说出口的销骨诛心之词,全部Сhā入对手的心脏。
不敢……
万万不敢……
已经抓到手的一切,谁又舍得再撒开,再拱手送予别人,然后将自己抛下身败名裂的罪恶深渊呢?换作谁也不舍得放,自己有命吞得下或者没命吞不下的,一概都不舍得弃。
戚宝山现出颓然的老态,信服地点点头:“凌河,你别忘了当初,救你一命的人,可也是我。”
“……”凌河哽住。
戚宝山神情投入而动情道:“如果不是我,你也没命了,你也没有今天的好活。他们非要斩草除根,说到底是我心软,是我拼命拦着才保你一条小命,我还不够心慈厚道?我当初就不忍害你,今天还是不忍对你下手啊!”
凌河没想到这人演技爆棚竟然还有这一出,老大年纪了还耍这招不要脸?这一副口是心非兼虚情假意,就差直接喊他一句“我亲侄子啊”!简老二那般巧舌如簧的货色在戚爷面前都要甘拜下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戚宝山咬住食指手骨,模仿他干儿子焦虑时的习惯动作:“我知道你想报仇,小凌先生,不如这样,我俩谈个条件……
“我助你报仇,你宽宏大量既往不咎放老夫一马,你我以往恩怨一笔勾销。”
凌河冷笑:“公/安改日就要神兵天降登门拜访戚爷,您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戚宝山道:“除了钱我也一无所有,我只有我干儿子,我拿小刀来跟你谈条件,够不够?”
凌河脸色蓦地一变。
戚宝山微微挑起稀疏恬淡的眉:“难道我琢磨得不对?小凌先生对我家小刀,一丁点疼惜之情都没有?你不想得到他?”
凌河十指抠进椅子扶手,一使力脚都疼了,更激起他的恼火和不甘。与严小刀的私人恩怨且不计较,我得到或得不到严小刀,你戚宝山说了算吗!我心中的小刀,也是顶天立地热血男儿他不是任何人的傀儡或附庸,他就如此受你的支配摆布?
凌河一双碧色虹膜从边缘处洇出血丝,眼神有一种狠绝气势:“戚爷,您今日服我能让严小刀为我两肋Сhā刀,就不信我哪天能让他在你肋上Сhā那两刀?”
戚宝山被逼至墙角仍十分自信,摇头道:“我养出来的儿子我最了解。凌河,你哪怕只有三分懂得小刀的性情脾气你就应当明白,今日你与我作对倘若得了逞,我死在你手里,你与小刀之间还有戏可唱?
“他舍不得你被砍手砍脚,你不如现在直接去问他,他能平心静气看着老子被你砍手砍脚?他敢不敢做一个只为一己私爱就背信弃主忘恩负义让所有人不齿唾骂的禽兽小人?……以你对他了解,你认为小刀会怎么做呢,小凌先生?”
凌河抖了一下:“……”
凌河任凭那一片浓墨重彩的血丝染透他的眼,脚骨的疼痛钻心裂肺,知道戚宝山说的是实情。
他早就明白,都不必对方替他点破。
严小刀甚至对他动手,残伤他的身体,都一定不会对干爹动手。
他是把小刀放在内心最重要的位置珍藏,而在严小刀心里,最重要的恐怕永远都是救他于少年穷困绝境之时的恩人,排第二的是给了他活命和一口饭吃的养母严氏。而自己,天知道已经甩出多少位次之外,或许还不如楼下那一群招朋换友喝酒吃肉的兄弟——顶多站在那一群“红颜知己”中间能勉强力拔头筹?
江湖男儿讲求的就是一腔忠孝仁义为天,一身铿锵铁骨为地,至于缠缠绵绵儿女之情,只能排在不入流,说出去都怕让人笑话。
我从未害过你。
你将来总还是要对我动手的。
两人都好像打蛇打到对手七寸,捏住要害互相都不舒服。凌河那一刻从内心寂寞的深渊涌上一层心灰意冷,从容地开口:“好,戚爷,咱们成交。”
严小刀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别人交易的筹码,还是个挺有分量的贵重筹码,而且,是由身边他最重视在意的两个人。他也让这两人为他费尽了筹谋和心机,这一堂会开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急得他在客厅里转了十几圈,这么长的工夫别说砍手砍脚了,把凌河碎个尸都够了!
在他几乎准备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直接踹门进去的时候,戚宝山从地下室里慢慢腾腾走出来。老练的戚爷也遮不住那一脸恍惚和心事重重,走路都有点晃,历经一场耗神的攻心战,后脊梁都出汗了。
“干爹。”严小刀又是瞬间平移横在戚宝山面前,心都揪着。
“没砍他,汗毛都没沾他的,你就放心!”戚宝山心里憋屈一口气,没好心情。
“多谢干爹仁义。”严小刀将声音压低,自知有愧。
戚宝山原本也不准备把凌河怎样,凌河背后一定有一番筹谋暗处安排着人马,他不敢动,但对干儿子他敢。他眼带潮红盯着严小刀:“你跟我来,有话对你讲。”
出了地下室再上到二楼书房,房门阖拢将内外一切声音隔绝。戚爷猛一转身,对身后近在咫尺的人使出了整条胳膊的力量,爆发力惊天动地,狠狠扇在严小刀右半张脸上……
这一下太重了,成年男子的手劲是可以将人打残打聋的。
严小刀眼前一黑漫天金星乱喷,自知眉骨一定爆了,但还是硬扛住了。
他用腰力撑着以硬碰硬,脚下一步没躲,一股黏稠的液体从他眼皮上游移而下,带着尖锐痛感,倒是与胸肋的伤处遥相呼应了。
“疼吗?打你打得疼吗?”戚宝山没有再打第二下,也是极度的心疼,捏住他脸,双手把他的脸攥到手心里用力抚摸,“小刀,打你都不是因为姓凌的小子,我佩服凌河,他真厉害,生子当如凌河,养儿子就应当都养成凌河那样!
“我打你是因为你自己犯蠢,你竟然信他!……从头至尾被他骗了、耍了,还为他两肋Сhā刀,我以为你比渡边仰山那个老蠢货聪明可你没有,你亲眼瞧见渡边家怎么被整得一败涂地,下一个就是简家、游家,你还信那个人,我一巴掌能打醒你吗小刀?!”
严小刀无话可说,有些事他与干爹想法背道而驰,但也不必纠正反驳各人的立场三观。
“我不会毁您的基业让您受害,也不想让他受委屈。”严小刀说话时因眉骨绽开出血,表情壮烈而凝重。
从头至尾被骗这事他心里有数,说到底是他心甘情愿被骗,故意装瞎。如若不是他装瞎,凌河真能在他身边耗这么久安然无虞,还能作妖?
更多详情他不愿对戚爷讲出来,不愿与任何人分享,那是属于他与凌河之间的情感隐私。两人或许不能在一起了,偶尔内心回味他平生抱过、吻过的唯一一个男人,以后也不会瞧上第二个,权当做个念想。
……
那时在地下室里,戚宝山拎过丢弃一旁的鸡毛掸子,用小棍尖端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写下四个大字,也就是四个人的姓氏,他与凌河都心知肚明。
戚宝山当着凌河的面,一一点着这四人姓氏,默不吱声将他自己的“戚”字两笔划掉,拿鸡毛掸子扒拉着其他三位:“这是你名单上恨之入骨想要找的人对吗,小凌先生?”
凌河不置可否,就是默认了。
戚宝山坦诚道:“你我都是生意人,只讲求成本和利益,这个买卖你稳赚不赔。
“你尽管放手去干你的,我总之不拦着你,你也不要再找我麻烦,阳关大路你我各走一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戚宝山又一掸子戳到了凌河心口,他在那些姓氏旁边,写下笔迹劲道的一个“刀”字。
“我就养这么一个儿子,也是我十几年的心血。小凌先生你也是够精明,你只要拿住了小刀,将来我戚宝山这份家业,不都变成
逆水横刀_第50章
你们两个的?你敢说你不是以此手段谋夺我的家产?……你这笔买卖可真不吃亏啊。”
……
……
“呵,想谋夺我的家业,还要夺走我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栽培……”戚宝山仰面长叹让眼底泛出湿润,猛地用力将嘴唇按上小刀挨打受伤那半边脸上。
严小刀下意识没敢躲闪和推拒,面部却比刚才直接被打更感到刺痛,心情陷入突如其来的起伏和惊诧。
他一动都没动,戚爷竟贴着他脸摩挲着吻了很久,最终逼得他侧过脸去,尴尬地撤开一步。
戚宝山嘴唇和手指上,沾的都是他的血。动情的眼神和战栗的指尖好像迸发出内心某些从未暴露示人的癫狂情绪,这让严小刀不太理解,没见过。
他也不喜欢旁人对他身体上的亲近接触,很不习惯。其实他与凌河也没有频繁亲密的耳鬓厮磨。
戚宝山唇中央残留一点红,用温湿的毛巾替他擦掉伤口血污,说:“小刀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把你拱手送给别人,绝对不会……他就甭想。”
这话莫名其妙且十分不善,逼得严小刀心里又是一沉……你要把我拱手送谁?
戚爷也来不及再抒发胸臆,在这时突接短讯。
这人只往手机上瞥了一眼,脸色竟然比刚才跟凌河谈交易条件时更加焦虑难看。
戚宝山仓促道:“还有话回头找你说,晚上或明早你过来我家里,我们再谈。”
严小刀点头应了。
戚爷匆忙地连夹衣外套都没有系好,即便房门严丝合缝,墙壁也足够隔音,他也不放心在干儿子家里回这个电话,大步下楼就出门去了,另寻稳妥他处。
……
戚宝山接到一条短讯:【老二,快两年都没见面,咱老哥俩也该谈谈这事究竟怎么办?】
那短讯号码一直在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是轻易从不联系,署名是“游”。
……
戚宝山前脚刚走,留下用大号铁锁锁住的地下室小门。严小刀用药膏纱布粗劣地拾掇过面部伤口,迅速又开了锁奔回地下室,确认凌河胳膊腿还在不在。
房间阴湿昏暗的灯下,凌河抬眼一扫严小刀这副刚被人修理过的尊容就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彼此了解到已不需要煞有介事地嘘寒问暖,“您这张俊脸被谁打了”。
这世上,除了他戚宝山,还有谁敢打严小刀的脸都打出血还不怕被戳个三刀六洞啊?
凌河把脸狠狠扭向一旁,不说话。越是心里惦记的,他越不想见,因为见面无话可说,说的都不是自己真心所想。地上瘫着被折成两截的鸡毛掸子。当然,那几个大字也都被抹掉了,包括那个割人肺腑的“刀”字。
严小刀说:“搬回楼上吗?这太潮湿,对你脚伤不好。”
凌河答:“不用,搬上再搬下的麻烦,多住几天怎么都能习惯。”
严小刀:“……”
凌河很无所谓地笑了,抬手一指房间角落:“你看,这地下室还有个独立卫生间,我住很方便。”
严小刀知道那卫生间脏得要命,从来没人打扫,想不出凌河这样的人还能忍。
他又默不作声地俯身下去,察看凌河的脚伤痊愈情况,给这人重新换一层药膏和绷带。
凌河很想吼严小刀“你这个大妖精快离远点别再来引诱勾引我了”,恰在这时杨喜峰急步从楼梯跑下来,又怕打扰他二人说悄悄话,顿了一下,还是低喊道:“大哥,那什么,门外有条子找……我是说,市局刑警队的薛队长找您,好像要问您麦先生那个案子。”
严小刀眉心一凛,心情遽然沉了下去,一沉到底,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有人奔他来了。
他心里一清二楚,就知道麦允良案子从头至尾是谁的设计和手笔,几小时前唇纹缠绵抽丝的吻尚带余温,一把剑已经悬在他的头顶了,俩人吵架归吵架,怀疑的话说过不少,他还是不敢相信有这么一天,竟然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凌先生确实就能狠到将感□□与筹谋的大事一分为二,各取所需还互不妨碍,心肠如此冷酷。严小刀十分难过悲凉地看着凌河,点点头:“好,成,我去见警察,你想让我跟警察交代什么?”
凌河无言以对:“……”
严小刀转身就走。
凌河分明是想拉住他解释清楚却站不起来:“……小刀!”
薛大队长已经不请自入站在客厅中央,四面环视这别墅的装潢和气度,就跟进朋友家串门一样,一回生二回熟么。
严小刀从地下室走上来时面色凛冽如冰,面对薛谦一丝笑模样都没有:“薛队长要问什么,这里谈还是进局子谈?”
薛谦的反应故作夸张,眯起眼端详他:“严总今天贵体欠安?不舒服?那咱们其实可以……”
严小刀打断对方:“谢您关心,没什么大碍,想谈什么就谈。”
薛谦面色也十分不善,口吻轻佻但暗含机锋:“麻烦严总百忙抽空去帮我们录个口供,没什么要紧,就随便聊聊。”
严小刀这一刻对除了凌河之外任何其他人都不想给好脸色,冷冷地拿眼一扫对方:“薛队长稍等,我上楼换件衣服。”
严小刀那时西装外套是罩在肩膀上,衬衫一片血迹,薛谦只要不瞎一定看到了。他进了卧室,扔掉西装再褪掉衬衫,心头的隐痛已然超越肋骨与眉骨上破绽的伤口疼痛。警察这时候找他,薛队长拎他去警局问话,都是拿着刀刃往他伤口上再划一刀,再狠狠给他撒一把盐。
他低头撤掉腰封和腰间藏的柳叶刀,进警局肯定不能携带这些家伙。
再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裹上风衣外套,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全部伤痛藏在衣服之下,不愿意示人。
严小刀感受到被什么东西蛰了眼的刺痛,有些湿润,但强忍着没有让那片湿润感再扩大蔓延。有时候,饶是再坚强的一个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多么希望有人替他分担一些、疼惜他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晖宝坐地哭,大伯子和大舅子要掐起来了,帮shuei呢~
☆、第四十三章 亲密证人
严小刀只是被刑警队请去警局问话,远不到嫌疑犯的地步, 因此随行警员对他都算客气, 起手抬势都是“请”的姿态, 也不会给他戴手铐之类,只是态度都矜持缄默, 绝不透露任何内情。
严小刀直觉今日是那位薛队长要找他麻烦。
人和人之间讲求个缘分, 都无需深入了解,看对方就忒么不顺眼。
尤其对于严小刀与薛谦这两个遇到极端事皆寸步不让的冷倔脾气, 两人都不愿直视对方, 默默调开视线, 似乎在用疏远回避的眼神告诉对方,你我就不是一个路数,天/朝大道各走一边能不能别在这碍老子的眼?
例行问话的椭圆桌小会议室中,每人嘴角咬一颗烟, 都是“任你放马过来老子洒脱无畏”的气度, 薛队长轻敲笔记本:“麦允良殒命当日整晚, 严总您在哪里?”
严小刀答:“在家。”
薛谦:“整晚一直都在家么?”
严小刀用眼神笃定这个答案,话音纹丝不晃:“一直就在家,早上才离家去公司上班。”
薛谦:“有人能为你一直在家作证?”
严小刀:“我家养了一屋子人,都可以作证。”
“太好了!”薛谦拿笔一指严小刀,笑着朝后方打了一枚响指,他的副手在严小刀狼一样的注视下匆匆出去打了一个电话。
“还有件事,严总,当日傍晚也就是案发前六小时,监控显示你在公司楼下曾与一名年轻男子一同驱车离开,一路超速心急火燎地去了某家茶餐厅,说说那个人是谁吧?”薛谦用舌头拨弄口中烟蒂,你来我往数回合之间就像打了一套无影拳,在空中用视线与受审人交火。
“我不能私下见个熟人么薛队长?”严小刀冷冷道。
“如果你私下见的人碰巧是当晚受害人呢?”薛谦毫不相让。
“与他如何受害没有关系。”严小刀其实心中难受,想到麦允良那时对他的每一句肺腑交心。他没能挽救对方性命,也不敢就这样对警方交代实话,更不能交出那块他心目中可作为重要证物的手表,他还真信不过薛谦这人。兹事体大,鬼知道这姓薛的人品是否靠谱?知道真相后是会为麦先生伸冤,还是直接连同他这位知情人一齐灭口?
“我直接问吧,严总当晚在麦先生受害前是否与他发生过性/行为,比如在茶餐厅私密包房内?或者之后是否……”
薛谦话音未落,严小刀俩字顶回去:“没有。”
薛谦的表情好似早就一个大步跃到这个点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严小刀否认:“严总您确定?”
这轻佻的问句活脱脱就是挑衅,严小刀挺直的脊背紧贴住椅背,才能强行抑制想从椅子上拔起来摔茶杯的冲动:“我跟麦先生没那种关系,我从来没有跟他上过床。”
“好吧,既然这样……”薛谦一撤椅子,那一脸半笑不笑的神情,分明就化作两个大写的“不信”二字,“现在事实是死者麦允良体内发现不止一名男子的生物痕迹,也就是精/液痕迹,我们在设法排查这第二人,麻烦严总配合一下,捐/精验个DNA成吧?”
严小刀盯着薛谦,舌尖一卷将半截燃烧的烟蒂卷进口中,一点一点嚼烂了,一口吐在了警局会议室的圆桌上。
那嚼烂的烟蒂竟然还带着血,是他被戚爷打过脸导致口腔黏膜流出的血。
薛谦也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严小刀手指着桌上血红色的烟蒂:“DNA有了,薛队长拿去验吧!”
……
严小刀看出来了,姓薛的某些话就是故意激怒和羞辱。
以他现在的心境,被人当面怀疑他与麦允良有肉/体关系,对他就是一种侮辱。
而薛谦也是有意惹恼问讯对象,也是一种侦讯策略,并不算过分。他知道眼前某人心智缜密不好对付,把人惹暴跳了或许还能诈出些有用的边角料。他却没想到严小刀是真敢在公/安局耍横,在一屋数名警员视线夹击众目睽睽之下抬身走人,就是明目张胆的发泄情绪和藐视刑部衙门。
确实不算嫌疑人,没有任何证据,过来喝个茶聊个天,警局也留不住人。
“卧槽啊……这人也太嚣张了!”做笔录的副手将笔往桌上一掷,还得憋屈地用证物袋收走桌上带血的烟蒂。
“其实,翡翠戒指的归属咱们现在已经明确,不是严逍,我们知道戒指主人是哪个,但我就觉着这个严总肯定有关联!怎么就那么巧,监控里麦允良临死前把自己伪装得好像幽会偷情一样,与严逍密会了一个多小时?到底谈过什么这又是个死无对证,除非严逍乐意说实话。”私底下的薛队长,轻吐烟圈眼含失望情绪,方才那一副浑不正经的德性一扫而空,金属雕塑般的侧面在微光下现出硬朗而持重的本色。
薛谦抖着手里厚厚一沓内部资料:“严逍的底细,一查就是一筐黑历史,资料摞起来比简铭爵赵绮凤和麦允良仨人的都厚实。只不过都是陈年旧事,单拎出哪一件又都不算太严重,也没原告,都够不上现在剖坟掘墓再追究他刑责……以后再说吧,现在查那位戴翡翠戒指的正主!
“诶对了,刚才去严逍家里问不在场证人的呢?”薛队长突然回头转向众人。
……
薛谦将严小刀拖在警局耗时间,本来也没预计能从正主口里问出要害,堵在别墅门前的刑警队副队长一行人才是突击查证的真章。
守候的人马当时接到警局会议室的报讯电话,紧跟着就按响了别墅门铃,让开门的宽子眼露明显的戒备警觉:“警官同志,您几位不是已经把我们严总请走了吗?”
“对,我们来替严总问问他在案发当夜的不在场证据。”方副队长不由分说,抬腿迈进客厅。
在严小刀不在场并且完全没有事先勾连做假证条件下进行突击问讯,才能拿到确实的口供,薛大队长一贯就是这个办事思路,并非针对严小刀一人。刑警队的方副队名叫方煜辉,出入走哪都戴一顶棒球帽,遮住一袭干练的毛寸发型。方副队肤色黝黑身材五短,但臂膀上精健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严家小弟们齐刷刷地全部站在客厅内戒备,老大不在家,也要保全老窝不能被人端了。当然,待客风范还不能丢,杨喜峰给每位警员递了一杯茶,然后一伙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条子们坐在转角沙发上抿茶叶根子,那场面极为可笑。
杨喜峰不假思索地回答问题:“我们几个当天晚上都在家,我们可以给老大作证他当晚在家睡的。”
方副队是直来直去的爷们脾气,问话也是笔直笔直的套路:“你当晚睡的哪,严总睡哪?”
杨喜峰道:“我睡楼下手边这屋,我们老大睡楼上。”
方副队说:“对么,你跟他不在一个房间!你怎么作证严总当晚在长达八小时时间内一直在房间睡觉,一直都在这栋楼内?”
宽子瞠目:“他不睡觉他能去哪?我们老大每晚都回来睡!警官同志您这就强词夺理嘛。”
“平时每晚咱们临湾新区也没死人么。”方副队生就一张古铜色脸膛,两道黑眉拧成个结思索着说,“只是分析这种可能性,你们严总有可能从二楼翻下来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别墅,对吧?”
宽子不服:“这……睡个觉还要每一分钟都盯着,才能做证啊?!”
地下室与客厅相连的一堵墙一直发出“哒哒”的轻微敲击声,因为是从空旷的地下传来,声音像来自远方淡淡的轰鸣,客厅人都没注意。
敲得久了,下面人估计实在忍无可忍,扒着楼梯一侧阴凉潮湿的墙壁,一步一挪十分艰难地爬上来,这时才让客厅一角眼尖的杨喜峰醒悟,这楼里还有
逆水横刀_第51章
一位大活人呢。
凌河的脸从小窄门后露出来时,满头满脸洇出虚汗。楼梯狭窄难爬,他脚疼欲裂,这个关口暗自又把严小刀从里到外骂了一遍,大混蛋。
杨喜峰哪还顾得上:“凌先生您先回去歇着,警局的又过来找茬,在客厅还没走呢!”
凌河一双眼皮很薄,眼神锋利带勾:“找什么茬?找你们老大的茬吗?”
杨喜峰满腔怨愤与凌先生低声开会道:“就是麦先生死掉那天夜里,非要问大哥的不在场人证,哪一分钟漏掉了没盯住他的都不算数,这他娘的整人嘛!”
“扶我过去。”凌河完全没当回事,冷笑了一声将一手搭在杨小弟肩上,“要什么样的人证?我给他作证够不够用?”
方副队应当完全没有料到,今日在严家大宅碰见这么一位难搞的人物,从某种程度上讲,比坐在薛队长会议室圆桌对面那位爷还要难啃。
凌河端然稳坐在转角沙发属于他的固定位置上,峰峰和宽子两名小弟不必商量不约而同地一左一右站到凌公子身后,自动当起贴身保镖。就连熊二与三娘也捏准时机恰到好处地蹿出来,一只跃上沙发将脑袋钻进凌公子的臂弯,充当怀中娈/宠;另一只气势雄霸地伏在凌河脚边,做门下走狗。
这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立时就让方副队醒悟,这位才是这栋房子里执旗掌印的男一号啊!
凌河穿着并不光鲜,衬衫外裤沾染尘土灰迹,脚踝缠有绷带。然而这人举止自成一派风流态度,刚才发根和鬓角洇湿了,这会儿将湿漉漉的头发重新绑成马尾绑于脑后,非但不损俊面容貌,反而让湿润眉眼间呈现一幅云遮雾罩的水墨画韵味,神秘而好看……
凌河笑时嘴角微弯,带动一双细长的眼瞬间向上挑起,是既诱人又压人的气势,于暗处风起云涌让整张面孔鲜活动人:“方警官,当天夜里我与严先生在一起,我可以给他作证,他整晚都没有出去过。”
方副队一听就察觉“有事”:“哦……凌先生,你们住一个房间?”
凌河笑得动人,一条手臂很自然地搭上沙发:“当然,我当晚和严先生睡在一张床上。”
方副队垂下眼,这肆无忌惮暴露暧昧的交代,还真不好继续往下问了。
“有什么不好问的?”凌河仿佛知晓警官同志们脑子里都琢磨什么,语带机锋但毫不遮掩,“麻烦方警官回去转告你们薛队长,告诉他严逍是我的人,严先生就不可能去找麦允良,更没兴趣与麦允良过夜、跟那个死人没有一分一毫任何的牵连!让他别再浪费时间,不如用他的宝贵办案日程去查真正有牵扯的那一群恩客。
“方警官,我那天夜里每一分钟都和严先生在一起,我们俩都没睡觉。严总那个人,他干那事不用睡觉的,我们做了一宿……他就没有离开过我。”
方煜辉是听到这句开始犯膈应,微耷的眼角扫向与他同来的警官,手底下笔录都记不下去了。方副队是打内心里吐槽卧槽今天又被姓薛的给坑了,为嘛让老子来问这个口供?这个讲话百无禁忌的男妖精,应该拎去跟薛谦那个取向异于正常人的重口味大变态聊一聊,这两人来个双龙会,没准正对薛队长的欣赏情趣,正常的爷们真他妈不想受这种刺激!
凌河声音婉转,讲话却极为豪放,人生词典里从来没有含蓄或羞耻这类词汇。他手心不停揉着三娘子脖颈上漂亮的灰白色毛发,手法很像情人间的爱抚,分明是从心底里在爱抚一个人,爱抚那个虽然此时不在现场却纠结在每人心里的严先生。
凌河在某一瞬间也被戳到痛点。他就是故意的。
他在叙述他这段时间日以继夜所沉浸的性/幻象。严小刀那天晚上确实一时情/欲勃发吻了他、抱了他,虽然情节在中途崩坏以至于后面过程与幻象略有差距……我们一直在一起,他就没有离开过我……
这甚至不算完全的撒谎,那一夜小刀整晚都在他身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存在于他的脑海与肢体、他无法控制的身体起伏之间,全部的性/爱幻想。
他就是被“麦允良”这名字戳到不顺心处,需要发泄。公安找上门来查问严小刀与麦允良的关系,这就是对他心中完美的男人的一种侮辱,沾上那个名字他都嫌作呕。
不太走运的方队长今天成了凌河针尖对麦芒发泄情绪的对象,头顶一片黑云将脸色罩得更黑。毕竟,他们也确实没能找到严逍当晚离家在外的监控证据。方副队严肃着一张条子脸迅速起身,坐久了还怕周身沾染上大妖精释放的魔瘴:“就这样吧,谢谢凌先生答疑解惑,改日我们有问题再联系你。”
凌河连窝都没挪,毫不迟疑地反唇相讥:“查仔细点吧方警官,我怕你们薛队长不甘心,改日又要你过来搜严总的生物学证据。可惜避/孕套用完了没给他薛队长留下,同床的痕迹估摸也查不到了,要让薛队长失望了实在抱歉。”
凌河说完一笑,与怀中的娈/宠拥抱着蜻蜓点水,允许三娘顶着湿哒哒的粉鼻子舔他,默默幻象与他鼻尖相抵的是他所爱所想所念之人。
方煜辉压下棒球帽,一阵旋风般头也不回奔出严家大门,打定主意以后跟这一家子有关的案子您薛队长自己斟酌应付去吧,这栋宅子里妖气冲天。
凌河觑着方副队的背脸,视线掠过面前的人像移动布景一步跃向窗外远方。严小刀这混蛋只能留着我来收拾,别人在我面前欺负他、找他麻烦,想得太便宜了,我还舍不得!
……
薛队长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地跑到鲍局长面前,将口供笔录展开快速一晃:“局座,您还跟我吹牛说您看人最准?您对严逍瞧得准吗?”
鲍正威咳了一嗓子,收敛住内心了如指掌的心理活动:“他没涉案,我猜得不准吗?”
薛谦一撇嘴:“哼,暂时没涉案吧,但他是弯的,您看出来了?”
鲍局长:“……”
鲍局长面对这位夜叉拎着公文袋在楼道里旋风般飞过还一路砍砍杀杀的背影,灵光乍现回了一句:“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没事找他喝茶聊天?你闲得?”
一贯眼高于顶的薛队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见鬼了,我对这号人没兴趣!”
即便两个男人之间,也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相吸的一定是脾气性格迥异却又心智相抵互相欣赏的两人,比如小刀之于凌河;而脾气性情太相似的一般都凑不到一起,互相看对方死活就不顺眼,就像这一时刻的严总与薛队。
方副队刚离开严宅别墅,严总这边就快到家了,就是一个时间差。
他在路上已经截获杨喜峰的电话汇报,峰峰那小子是唯恐他老大知道内情晚了,在电话里掐尖献宝,甚至将凌先生那些原本已相当大方豪爽的“口供词”又添油加醋渲染了一番。
这个夜晚云开月明,每一丝黑云都在这个当口上善解人意地退散,天顶留出一片洗净的开阔地,暗夜掩藏下玲珑九窍的心都被读了个通透。
原本就不是读不透,而是无退路。
严小刀都懒得按下电控门铃,徒手爬墙,翻过前院的铁栅栏门,再大跨步飞上小楼门前的楼梯。
灯火通明的客厅内只有几个兄弟在等他回来,不见凌河身影。他有那么一时间的恍惚,不知应当上楼去找还是下楼去找,这样的不确定让他心里顿时又疼起来,很是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个人。
杨喜峰不怕死地指了指楼下,随即死得其所地收获他老大两道比刀子还锋利要切了他的视线。
严小刀奔进地下室,凌河仍坐在那个位置,楼梯上漫射下来的恬淡光线轻扬了一些光圈在这人脸上,雕塑般的面部轮廓明暗层次分明,就是在等他来。
两人眼里分明都被痛楚、纠结与哪怕片刻的分离折磨得很惨。
严小刀蹲到凌河身前,在凌河面前双肘支起,下意识不由自主地十指相交摆出祈祷姿势。从前在他内心,完全不以为然他养母每次跪在基督面前三拜九叩的这般姿势,今天才明白,这不过是当一个人发自肺腑地有所渴望和祈求时,最自然而然忠于本心的肢体表现……是真的很想捧起眼前这个人。
他只是没有双膝跪地,还不至于的,以他一贯很大男人的脾气,没给谁跪过,也不会让自己很低贱地祈求别人什么。
严小刀就想问一句话:“凌河,你这么喜欢我?
“你心里有我。
“你真……你真敢跟警察那样说……你……”
凌河像被一股强大的磁场吸引着弯腰探身过来,就在严小刀把要紧话快要说出口时,根本也不需要再给他说话机会,或者两人之间就不需要絮絮叨叨的废话,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凌河居高临下揽过他的肩膀,捧着他的脸。眼底的光芒瞬间碰触到视线纠缠之处那一丁点火花,星斑一样脆弱的火花随即爆出一丛灿烂夺目的火苗!熊熊的焰火在霎那间就燃起来了,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让一把烟火燎过荒原。
☆、第四十四章 一吻话别
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让凌河堵住了严小刀的嘴唇, 而且以不容反抗的姿势将一切大包大揽, 把能够抱到的部分全部搂入怀中。两人碰撞的唇有那么一瞬都陷入不知所措的战栗,像最熟悉的陌生人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寻找对方最柔软却又是最坚韧的那一处缺口。
对任何旁人都不容侵犯坚不可摧, 唯独只对对方坦坦荡荡敞开的那一处缺口……
严小刀先捉住凌河的嘴角, 随即就被兜头罩脸地反压, 凌河占了姿势上的便宜用碾的方式压迫他、吸吮他,这一下就捉着他的唇霸道地将他整个人往前带。
严小刀一个猝不及防就给跪了。
他前脚掌的平衡点在拉扯之下前倾, 泛红的眼眶和享受的喘息声一起凌乱, 十分狼狈地双膝跪在凌河身前,却舍不得放开那甜美的一点, 两人全副意识都集中在销魂蚀骨的唇齿间。
凌先生谈不上任何接吻技巧, 如果这世上还有他不擅长做的事情, 他自认确实不擅长一切与情感表达有关的姿势。他尤其不擅长用如此亲昵的方式表达爱恋钟情,很少,或者几乎就没有,练习的机会, 也没有练习对象。
凌河脑补并刻意模仿着那一夜小刀吻他的方式, 然后以令他不断回味已然熟练于心的方式再到现实中与他想念的人舌吻, 边吻边学,双唇灵活地追逐和吸吮小刀的舌。鼻尖相抵的力道压得两人鼻梁软骨都疼了,却仍不甘休,沉醉其间的甜美。嘴角的口水藕断丝连,再用舌尖亲密地为对方舔舐掉口水……这滋味让两个人皆身心颤抖,万般深陷而沉溺, 却又心酸。
这吻的激烈方式让严小刀那时有一丝惊讶、一丝困惑,让他缺乏预料和安全感。凌河压上来得突然,并不真正在他双手掌握之中,这人随时都可以甩开他的嘴唇、抽身而走,而他自己只是以跪姿被动地接受这个吻……
凌河霸道地咬他嘴唇。
凌河不厌其烦细细致致地舔他每一颗牙齿。
凌河咬他鼻尖上的小黑痣。
这不太像即将步入恩爱人生的吻,却像是吻了今夜就没明天。
凌河吻得过分投入,过分痴迷,双眸闪烁出一层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微光。光芒的无数个断层之下却深埋着压抑和悲伤,似乎还有遭遇阻挠后激起的烈性和叛逆。
吻得气息不足,肺活量被抽干。
两人都下了很大决心,将自己从对方身上拔回来。身躯贴合的部分像两块拼图互相找对了目标,曲线严丝合缝,勉强分开时仍能体会到彼此动情时剧烈的起伏变化,再抱着继续啃下去就要转移阵地引火烧身了。
这人瘫痪?
见鬼,浑身上下都生龙活虎健康结实得很,毕竟年轻五岁!
严小刀清晰地觉出凌河对他有反应的,凌河探入他的西装抚摸他的时候,那是明确的生理反应。
凌河撒开手还不甘心,在小刀的上唇唇珠位置狠狠咬了一口。
两人分开时,严小刀嘴唇破皮染红,一滴血珠在唇间摇摇欲坠,似神来点睛之笔,让原本就带伤的脸庞又添一抹沧桑气质,淡淡的一片血光中呈现富有张力的男性美感。
凌河就是不甘心,戚爷能在你脸上留的,严小刀,我也可以在你脸上留!
气息平复之后的凌河高昂着头,有那么片刻喉咙不停哽动,也像是付出极大的决心。他被迫移开视线,话音艰涩,因为这样低声下气商量祈求的话实在与他性情不符,这恳求的交换条件更是他从前无可想象绝无可能的交易,已经无情碾压了他的底线。
“小刀,我今天问你一句话。”
“你也清楚,我不可能长久留在你身边,我们注定无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这样相处。”
凌河还是将祈求的话率先说出口:“小刀,如果……如果我答应你,那天夜里你想要的东西,你想从我这里索要的全部,我都可以给你,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离开戚宝山?”
严小刀仍维持跪姿,面色却慢慢变化,血色在眉骨和唇间燃烧,悄无声息地一抿唇将血珠吞了。
凌河极少亲密地喊他“小刀”,两人这好几天甚至互不理睬,一句好话没有。此时的亲言密语听起来如此令人心酸,那种滋味,好像逾越了万水千山跋涉过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他面前,却发现彼此之间仍隔着一条最终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凌河喉部轻微滑动,但主意笃定而清晰:“我是说,永远的‘离开’,你与你那位干爹分道扬镳,无论这个人将来遭遇生老病死、祸福穷奢,无论最后是怎样结局,你跟他分开,我们两个在一起,你愿意吗,小刀?”
他已经将两人之间关于麦先生的一切龃龉自动跳过去了,麦允良根本不算阻隔两
逆水横刀_第52章
人缘分的障碍,那件案子可以预见会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快速了结,实在不值一提。
严小刀缓缓起身,两人亲密贴合的肢体骤然分开:“你打算怎样?……你打算怎么对付戚爷?”
“你不会答应的,即便为了我。”凌河脸色蓦地冷下去,也没有太失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严小刀一句话干脆地反驳:“凌河,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现在正在实施并且准备要做的一切吗?……你也不会。”
凌河,你当初搞垮渡边仰山的家族企业,鲸吞其大部分财产,难道只是正义感爆棚为了收拾教训一个猥琐人渣?不是。你凌河才不会有那些闲情逸致,你从来不管真正的闲事。渡边的财产应当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这笔钱你是一定有所用处并且有你的筹谋和野心,你也是心无旁骛目标明确,我猜的对么?
你会放弃你想要做的一切吗?放弃与戚爷或者周围任何人继续做对,就此收手,就为了我?
你也不会啊。
严小刀心如刀割。
凌河仰脸望着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小刀,你最尊敬崇拜爱戴的这位干爹,其实藏匿多年不敢对你道出实情,他其实是个双手沾血足以被处以极刑的罪犯,甚至他当初为你赎身的五十万都是不清不白的不义之财,是一笔赃款……你愿意重新考虑我方才的提议么?”
凌河捏住小刀的手腕,留恋那跳动有力的脉搏,似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
“戚爷把我养大,我吃了他十多年的饭,你让我怎么选择?……我难道去公安局检举揭发他?”严小刀轻声反问。
凌河:“……”
严小刀脸上没什么表情,千帆过尽归于平静后徒留一层淡淡的难过。或者说,他也不笨不呆,这些日子从凌河口中积攒的细碎点滴,让他猜测到许多可能性。那些过往的恩怨像一座大山压得他时常喘不过气,只是他从不自怨自艾。
“凌河,我明白你的意愿,但我没办法帮你做那些事。
“背信弃主,见色忘义,反咬一口,恩将仇报,我做不到。
“现在我再拿出五百万、五千万还回去,也不可能抵销当初干爹救我一命的那五十万。你要我怎么做?如果那五十万是不义之财,这就是老天当初判我命数该绝,当初就不该赎我,莫名让我多活了十五年,我再把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
背信弃主,见色忘义,反咬一口,恩将仇报,他严小刀一定做不到。
这人如果当真这样做了,这一刻将爱人揽在怀中缠绵,情/欲烧身就反了戚宝山,那就不是严小刀了那是三姓家奴吕布,也就不是凌河此时此刻痴心纠缠这样欲罢不能想要得到的一个男人!
聪明绝顶善察人意如凌河这般,当初在回马镇武平村严氏宅邸二层小楼上与某人夜诉衷肠,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他与严小刀之间不可能的。他自从认识了小刀,这些日子里每一分钟每一个眼神动作,对这个人所下的功夫、所花费的心机,全是白费。
他对严小刀再用心,也不过是如今富贵通达之后聊以娱人的锦上添花,岁月静好时享受的一点风花雪月。戚宝山那老家伙,是在严小刀人生绝境时的雪中送炭,知遇之恩堪比伯乐相马、慧眼识珠,这是使多少心机都换不来的——因为凌先生你来晚了!
戚宝山用区区五十万就买断了严小刀的后半生,这人眼光太毒,这笔买卖太赚了。
人生相见恨晚就是这样。
为什么他先认识得你,而我晚了一步?
凌河在最悲哀之际仍然笑得云淡风轻,对付眼前难以逾越的关隘举重若轻,心却是凉了,无形中又让自己的身躯和心肠重新冷硬起来。说到底,两人之间情分也就这么多,说你多么喜欢我,说你多么想要我,一时的下半身情/欲毕竟抵不过十数年的亲情恩缘。
“小刀,也是我很对不住你,关于这件事一开始就忽悠了你,没说实话。”凌河一指自己膝盖,不必再解释双方也明白。
“小刀,你我萍水相逢一场,没有过往,也难提‘将来’二字,到这份上已是交浅言深,今天算是话别。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下次你再见到我时,我肯定不会是这副倒霉落魄任人欺辱的模样,你千万不要对我同情怜悯,千万不要对我这种人手下留情。
“严小刀,对你,我光明正大地恳求过,今天是你拒绝了我;将来,假若我用什么不入流的方式得到你,你别怪我心狠手黑……戚宝山他不会轻易对你撒手,我也不会!小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凌公子绽放笑容时美艳不可方物,绝美带毒的笑容令人窒息,口里却说着道别的话。
严小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戚宝山的所谓交换条件、交易筹码,是一句都不能相信的。自己都这么宝贝的一个人,戚爷能不宝贝着么,怎么可能舍得拿来交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严小刀嘴唇上还有被他咬出的血水。
凌河舌尖还残留两人真情迸发时热辣的呼吸。
两人相距咫尺,片刻须臾间却仿佛已远隔千山峻岭,中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绝他们的这道鸿沟眼见着缺口越扯越大,奔腾的洪流填塞住这道宽阔的楚河汉界,内心已被一片汪洋覆没。
……
这一夜,相信很多人都没睡好。
黑夜用一块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幕布掩盖住人间的一切蝇营狗苟,让见不得人的行迹在这块幕布下心惊肉跳地往来穿梭,做出最后一番挣扎。
一辆豪华越野款黑色SUV呼啸着驶离市中心高档住宅区,在拐弯时不明原因地剐蹭了绿化带,将华丽的钢琴黑色车漆刮出两道丑陋狭长的痕迹,却都顾不得停下来骂街,像一头丧家的猛兽遭遇群狼追逐,仓皇流窜至西南面的郊区地带。
越野车在不太平整的路上跃动前行,车里只有驾驶员一人。这人光头造型,金褐色脸膛,黑灯瞎火竟还戴着那副一成不变的茶色墨镜,好像那副轻薄无力的镜片能替他遮掩住即将曝光的某些真相。
这开车的人,可不就是堂堂市里二把手家的公子爷游灏东么。
他也不是要逃到哪去,而是危难情急之时先就想到求助最亲近可靠的人。这条乡村公路通往潭居寺,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负盛名、香火最旺的一座庙堂。
游灏东将他的豪车就撇在寺院门外。夜深人静的潭居寺早已闭门谢客,高门阔院从墙上伸出一株黑压压的老松,几根枝杈组成一副遒劲的利爪,像是要将游公子一把抓进门去。
游灏东粗暴地拍打寺门,等不及,想要攀墙进去,无奈功夫有限又不会飞檐走壁。他只能等待大门旁边的红漆小窄门在深夜里呻/吟着打开,一名俗家弟子模样的值班员睡眼惺忪地探出头:“大晚上的你干吗啊?你谁啊?”
游灏东推开窄门就闯进去……
这人当然不是临时抱佛脚跑来求菩萨保平安的,他从来不信这些描金泥糊的神佛造像,有个屁用?咱们堂堂游大公子信奉富贵权势买路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游家这么些年在临湾是什么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怕什么?
他怕什么呢……
他一路跑过正堂大殿,再跑过偏殿。巨大一座寺庙包括前院后院,被他跑了个遍,寻找潭居寺内留宿俗家贵客的起居室。
“我爸呢?我爸爸住哪个房间?”游公子随手揪住一个穿灰色袍子的,不知是真和尚还是躲被窝里吃肉偷香的假和尚。
“你爸?……施主您您您是说,法号‘余孽’的那位施主吗?”
余孽你个狗屁见鬼!游灏东光头上都冒出一层青烟,在黑夜里发着光。他就一直认为他爸起这么个破名字忒不吉利,他爸最近几年素斋吃多了,脑子缺油水,许多言行透着古怪和费解,为什么取个这么难听的法号?
游家老子游景廉,已经有几个月就没怎么回家住。这人好像突然从某一天起就成了丧家之犬,有家都不回去,平时要么卧在高档六星酒店里醉生梦死,要么藏身在寺院庙堂之内拜佛求神。公家分的大院不敢回,怕听到官场风声,怕见同事;自家的私宅别墅也不敢住,总觉得内心罪孽深重惊魂不安。只有这深宅古庙最适合他住,守着青灯古佛,听着木鱼钟声,才能给那惶恐不安的灵魂赋予暂时的安抚与慰藉。
据圈内靠谱的传说,很多等待伏法的大老爷在他们最后一段时间里惶惶不可终日,都是这么个夹着尾巴失魂落魄的状态。
游灏东踏进起居室门槛时,穿皮靴的脚毫无顾忌地踏到水泥地上,让黑暗中躺在地铺上的人惊跳而起,“啊”得惊呼一声,那一刻以为……以为终于跑不掉了,这是公安局的人来铐他了,巡视组的人来抓他了。
“爸,是我!”游灏东低声吼道。
法号“余孽”的这位施主,僵坐在他参禅打坐的地铺上,一张瘦黄的脸极度缺乏往日风采,让人绝对看不出这应当是一位在港口招风唤雨的封疆大吏,根本不该睡在佛堂庵房这种地方。
其实有些事在机关大院里实属常见,大家不都是歌颂着马列唯物主义,怀揣着毛/泽/东思想红宝书,然后将各种坑蒙拐骗的“大师”和风水先生奉做家中上宾,常来常往,各保平安。游景廉是常年吃斋,自诩为养生之道,偶尔在推脱不开的宴请和社交场合,被迫与肉类“结缘”吃掉它们,回家还要烧香拜佛超度那些被吃掉的肉……
然而游灏东认为他爸爸最近一段日子沉迷得太过了,已经几乎不理朝政,不见菩萨不可终日,睡觉都要抱着佛脚,简直是一种病态!
“爸,我就是出去惹了点是非,需要您帮忙,帮我遮过。”游灏东盘腿坐到床铺旁边,又觉着盘着忒难受,不习惯这样的憋屈,还是将两腿伸开成公子爷的架子。
“爸……您听说过,最近麦允良那个案子吗?”游灏东心里懊丧,垂下眼皮。
“我/操,我他妈也是中邪了,那天晚上,我怎么料到麦允良那人偏偏出现在那家酒店!”
游景廉:“哪家酒店?”
游灏东:“就是您订了长期房间,之前一直住的那家酒店。”
游景廉:“你干什么了?”
游灏东咬牙切齿,却又暗暗心虚理亏:“我那天晚上干过那个人,那个明星,结果他死了,警察现在在抓人,在查谁把人弄死的。”
游景廉面皮变色:“……那个明星是你弄死的?!”
游灏东爆发:“不是,没有!我放他走的时候,他明明还好着呢,鬼知道怎么当晚就死了!”
……
游公子是不会自责自己身带罪孽的,他也一头冤情,不就玩玩么,麦允良怎么偏偏就死了?沾他一身骚。
临湾那家六星级酒店,坐拥靠近港口的绝佳地理位置,游景廉长期在里面租用一套海景套房。这对于他们也是常事,有些人平时办公接待都住在酒店。游景廉租用这么一套休闲度假的房间,在城里市中心某家宾馆还另有一间办公用的房间。只是他登记用的化名和假证,没有使用真名,因此公安一开始核查酒店住宿和“恩客名单”时,没有即刻查到游家这一层。
麦先生当晚在酒店一条走廊中经过,从某处摄像头视野中拐弯消失,进入走廊迷宫中的盲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偏偏就消失了那么二十分钟不知拐哪去了,后来才又重新出来。
麦允良当时去往的,就是游景廉租住的海景套房方向。
薛队长在临湾查案多年,对酒店房客真实名单或许是提前知情的,但假若没有任何切实证据,薛谦自保头顶官帽绝不会随意惊扰盘查府衙的顶头上司。然而一旦掌握证据,薛夜叉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拾棍打蛇了,也绝不手软。
游灏东事后也开始游魂不定,充满了怀疑,麦允良怎么偏巧也来这家酒店呢?真是冤家路窄。
游公子当夜只不过是路过来找他爸,扑了个空,心情正烦闷,想开小跑去海滩吹风,气势汹汹大步生风时,在楼道拐角处与麦允良撞个满怀……
那英俊的大明星当夜打扮得妖娆,好像还化了淡妆,黑眉俊目唇红齿白,头发上涂了亮片发胶,一看就是来酒店开房会情人的……
如果不是碰巧遇见,游灏东绝对不会主动去找对方。
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对男人没多少兴趣,他性取向明明是直的,平时那几个叽歪烦人的女朋友还招呼不过来,快把他的阳/气和钱包都掏空了。对这位麦先生,纯粹是因为前情缠身,看不顺眼,又因对方比较特殊的身份,以至于在游公子心里,就成为一个理所当然随时可以拎过来玩弄的发泄对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连嫖/资都不用付。
一个在外人面前众星捧月纯情高傲的明星,关起门来被他骑在身下狠狠操/弄,这样强烈的对比和反向落差感,特别能满足某种变态的折磨欲和占有欲,游公子是这样感受的。这也是为什么圈内明星们的饭局价码卖得很高,有钱老板们骑的就是一般人只能隔着屏幕仰望而摸不到手的名人……
游公子将麦允良按在房门上粗暴地捣弄,不停逼问。
“打扮这么骚气,出来见谁啊?跟谁开房?”
“你是不是喜欢姓严的?”
“那天在酒会上我都看出来了,你对严逍特别感兴趣眼珠子都没离开过他,你喜欢他?!”
“你今晚是溜出来跟他约会上床吗,临走了还依依不舍!”
……
麦允良没有眼泪的眼眶中流露出一种深陷绝望泥潭以至无动于衷的麻木,摇头没有回应那些问题。
游灏东也并非吃醋,他又不爱麦先生。他就是恼火憋气,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猜测麦允良可能喜欢严小刀,就令他生出旺盛的破坏欲/念,
逆水横刀_第53章
男人之间争强好胜的欲/望在那一刻战胜了他这身份架子本该拥有的冷静和理智。
他做得十分不明智,把麦允良搞得很惨,自认为这样就是痛快淋漓地报复了严小刀。
他将几根粗粝的手指一起捅进去,粗暴地扩张,不慎将常年戴于中指的戒指留在里面。当时情绪过于亢奋,急于报复,他近乎癫狂地将自己暴凸着的身躯一部分也顶进去,在麦允良凄惨的呻/吟和恳求声中,将那枚戒指顶得更深……
这事发生在他爸爸租用的那间套房内,没有外人看见,并未在后来的案发房间留下他的痕迹。
只可惜游公子放麦允良穿上衣服离开他房间时,竟然忘记将那枚关键的翡翠戒指取出来。回想当时情形,估摸也是抠不出来了,只能去医院。
游景廉瞪着他儿子右手中指根部的白色印迹,那上面空空如也:“戒指呢,你的戒指呢?!”
那是他给宝贝儿子在佛祖面前求的开了光的翡翠,花费不菲。游灏东脖子上还另有一枚名贵的翡翠观音挂坠,都是保平安的。
游灏东一脸懊丧,耳廓涨红:“戒指应该在公/安局里,薛谦那家伙也是神佛不敬、软硬不吃,一向专门跟咱们作对!这人脾气很不好搞,私下找路子使钱也跟他讲不通他不收钱!听说他就要传唤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欣赏两人对待感情的态度,男人么,不能为了一己私爱就放弃十几年的信仰和立场,不能太儿女情长。但爱也是真爱,心意明确。
小刀放弃了最后一次当攻的机会,你就没机会了(摊手~~ :)
☆、第45章 蛇鼠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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