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二人一并坐于暖阳和风之处,宋嘉言望向昭文帝,“这世上,皇帝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很可惜的是,皇帝与常人接受的是一样的教育。陛下少时肯定也有跟博学大儒念书,学了四经五书、三纲五常。陛下想做明君,想做圣君,就要接受天下读书人的贤与愚的评判。想成为万世明君,就要接受他们的评判标准,按他们的意思去做,按圣人的意思去做。”
“我观史书,汉以前,秦时百家争鸣,儒家只是百家之一,远未至圣至贤。汉武帝时,独尊儒术。儒家方被天下人视为圣贤。”宋嘉言温声道,“不论儒家还是哪家,他们因何而诞生?孔子游历多国,无非是想为君王所用,而非是君王为他们所用?”
“帝王自称天之子,便是想与凡俗之人区别开来。”宋嘉言温声道,“为何要以凡人贤愚的方式来评判陛下呢?因我是再嫁之身,陛下便娶不得我吗?翻开历史,越往前看,我愈觉着世界开阔,远非如今可比。大汉武皇帝的生母便是再嫁之身,大凤朝武帝皇位自其伯父手上而来,不过二十载帝位,却塑造了最辉煌最灿烂的年代。汉武帝时,优倡犹可为妃为后,凤武帝荒诞之事更是比比皆是。这些事,并没有阻止他们成为万世明君。”
“陛下的顾虑我都明白,我只是觉着可惜。陛下高居帝王之位,手握天下权柄。想当初,陛□处险境,逆党逼至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天子之威令人叹服。”宋嘉言道,“我最佩服陛下的是,能时时将百姓安危置于心上,再如何痛恨西蛮,也没有因一时天子之怒发动战争。战争,毕竟不是小事。陛下忍得等得,将来一雪前耻,圣君之名,不论现世还是将来,会有数不清的后人敬仰陛下英明。”
“陛下不愿娶我,无非是陛下觉着我还不够份量罢了。”宋嘉言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陛下,陛下却不知道我宋嘉言。在我心里,陛下不只是皇帝,陛下也是一个伟大的男人,我欣赏陛下的才干,才会委身于陛下。若陛下是窝囊无能的男人,哪怕您是皇帝,我也不会迁就。我已经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了,我跟陛下的第一日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不令陛下为难,这件事,无非现在新鲜景儿上,人们议论纷纷罢了。我不怕别人的闲话流言,我若是怕了,就没有现在。陛下尽管放心,待得十年,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陛下什么时侯觉着我配得上陛下的后位了,陛下再来接我吧。若是陛下终无此意,宋嘉言依旧是宋嘉言。”
133
昭文帝喜欢听宋嘉言说话,聪明解语的妃子有许多,但,唯有宋嘉言的话,似乎总能打动昭文帝心中的那根弦。
宋嘉言说,“我宋嘉言依旧是宋嘉言。”
宋嘉言说,“我不怕。”
宋嘉言说,“我不会令陛下为难。”
昭文帝相信,没有他,宋嘉言也能够很好的活下来。但是,昭文帝舍不得。这把年纪,说是爱与不爱就有点矫情了,何况这是帝王。
昭文帝舍不得,先时久不立太子,难道仅仅是想磨炼大皇子的性情吗?昭文帝一直想要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纵使皇帝这种生物,也是盼着青出于蓝的。
宋嘉言这样的优秀,由她教导出来的皇子,该是什么样的?
有他与宋嘉言为父为母,皇子该是何等优秀?
宋嘉言已经买好地皮,眼瞅着就要动工盖房子了。昭文帝实在说不出贵妃、皇贵妃的话了,直接第二日就当朝讨论起立后之事来。
昭文帝鳏夫已久,立后的事朝臣们提了多少年,昭文帝理都不理。如今忽然要立后,还是立个二婚女人。尽管宋嘉言吞风有孕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但,这跟立后是两码事吧?
宋嘉言在西山别院里悠哉悠哉的过日子,宋荣险些没给群臣喷死。好在宋荣的心理素质不是假的,随便你怎么骂,宋荣根本只当清风拂面了。
至于朝中如何震荡,宋荣只管等着做国丈了。
都到这时候,再说什么纯不纯臣的话就忒假了。
不要以为宋家就没人了,宋荣颇有几门顶用的姻亲。纪家虽被降为子爵府,那也是有爵位的。老丈人纪轩听说宋嘉言搭上皇帝,和离之后要被立后。纪轩拊掌笑道,“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宋嘉言同外祖家向来亲近,若能一举诞下皇子,日后还有什么好愁的。
倒是外祖母冯氏颇多忧心,纪轩道,“你跟儿媳妇去瞧瞧嘉言,看她山上可还缺什么?这个时候,孩子万不能出半丝差错。”
冯氏道,“正是这个理。”
宁安侯府相对的平静一些,宁安侯叹道,“妇人误国哪。”这说的并不是宋嘉言,而是方太后。若不是方太后给宋嘉言赐了这么一门恶心的婚事,宋嘉言不见得会走到这一步。宋嘉言早便能干,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样厉害的人物,你把她许给方二那样的贱人,叫宋嘉言如何服气!一旦等来翻盘机会,宋嘉言是绝不会放过的。初始,宁安侯只以为宋嘉言会想法子弄死方二再嫁,结果,宋嘉言直接勾上了皇帝,跟方家和离,完全是要入主中宫的意思了。
什么叫一步登天?
这就是一步登天!
纪闵皱眉问,“这可如何是好?”心下很不放心宋嘉言,更关键,姻亲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嘉言此事,成则皆大欢喜,若是失败,后果不可设想。
宁安侯道,“立后可不是易事。”不要说宋嘉言是二嫁,纵使一嫁,宋家那门第也够呛。自来后位少出自寒门。
“要不,我去子爵府,看看母亲怎么说?”
“嗯,去吧。”宁安侯冷冷道,“承恩公府已经完了,以后不必跟他们交往!”原本宋嘉言妥妥是他们李家的媳妇,不想给承恩公府截了和。宁安侯早暗地里咒了承恩公府一千八百回,当然,如今看来,宋嘉言也不大适合李行远。
寻常女人恼了怒了无非哭一哭闹一闹,宋嘉言完全有本事把男人一户口本儿弄死。
齐大非偶,李行远根本降不住宋嘉言。
就是宋家,也给这种重磅炸弹炸的七晕八素。
宋嘉让完全不可置信,“嘉言有了陛下的孩子?”先时方二带着老娘往西山别院找宋嘉言的麻烦,宋嘉让刚收拾了方二一顿。好在如今两家和离,再无干系。但,自己妹妹这真是……
宋荣道,“陛下早朝上说了,要立嘉言为后。”
两兄弟都被震的说不出话,还是宋嘉诺问,“父亲,要不要把大姐姐接回家来护养?”
“在家里,安稳些。”宋嘉让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戚氏当家,宋嘉言回家绝对委屈不到她。
宋荣却是别有计较,道,“让她住在西山吧。”宋嘉言住在西山,险是险,机会却多。尤其昭文帝,立后的话都说出来了。昭文帝不是初初登基的帝王,这个时候说出立后的话,绝不是随便的话。而且,住在西山,若是昭文帝来往之类,也方便。事已至此,就不必做什么欲迎还拒的害羞儿样了。至于孩子,自然有孩子的爹来操心。若孩子的爹都不操心,他们更是白操心。
昭文帝派了最擅保胎的御医,一天十二个时辰驻扎在宋嘉言的西山别院,另外,还派了一队禁卫军守护宋嘉言的安危。
李云鹤早就被宋荣送到了山上,如今御医出马,虽然用不到他,他也没走。御医的安胎方子,熬的汤药,李云鹤都会跟着检查一遍,以免出了纰漏。
李云鹤现在绝对是死心塌地攀着宋嘉言这棵大树了,连带先时去庄子上给小纪氏诊脉的事都一一跟宋嘉言说了。
然后,还有宫里源源不断的补品送过来。
昭文帝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宋嘉言身上,人都有这股子犟筋,群臣越发阻止,昭文帝越发觉着不能委屈了宋嘉言。
一把年纪,娶房媳妇,还要听这些臣子叽叽喳喳聒噪个没完,昭文帝索性直接乾坤独断了。
群臣也不是好惹的啊,以彭老相爷为首,还有退休致仕的秦老尚书,俱都联名上书,极力阻止昭文帝迎娶宋嘉言为后。
昭文帝一意孤行,群臣不得不让步,但按群臣的意思,一个二婚妇人聘以妃位也就足够了。接着,又把宋家的出身拿出来说事儿,寒门中的寒门,就是一嫁,想要做皇后也是白日发梦!更不必提现在了!
说到出身,宋荣就不服了,也不知宋荣是从哪个犄角咯拉里刨出来的族谱,硬是把十八辈祖宗安到了大凤朝战神宋遥宋大将军的脑袋上,自称出身名门,族中历史渊源流长,只是近来家境陨落,子孙离散,方至此地罢了。
秦老尚书不顾两家嫌隙,亲自去宋家劝了宋荣一番,“先立为妃,日后有福,自然是有福的。何必在此时得罪群臣,得罪天下。”
宋荣十分光棍儿,道,“我翻遍东穆例律,从未见过不许立二婚女子为后的律法。我家女儿,出身教养都是一等一,既得陛下青眼,便是小女的福气。”孩子都有了,能给女儿争来后位,为何要屈居妃位?就是皇贵妃之位宋嘉言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寻常妃位?
秦老尚书叹息着告辞。
秦宋两家自从婚事掰了后,就形同陌路了。
秦老尚书多么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家孙女在宫为妃,又育有皇子。一旦宋嘉言为后,肚子里再生下皇子出来,就是正经的中宫所出皇嫡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何况,先时婚事之事,仇早结下了。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能坐视宋嘉言登上后位!否则,秦宋两家的关系,万一宋家坐大,秦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格局了。
不仅朝臣联名,便是宗室也对此反应不小。
仁德亲王妃李王妃在慈宁宫就跟方太后说了,“宋氏女视承恩公府为仇家,一旦宋氏女为后,将来承恩公府当何去何从?再者,就她这身份……以后叫承恩公府的脸往哪儿搁呢。”原本皇帝的舅家侄媳妇,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勾搭了皇帝,做个妃子都是上辈子积德了。
如今回了家,李王妃心结难解,对丈夫道,“切不可叫那妖精得逞!”
仁德亲王叹,“要说容貌,宋姑娘还真担不起妖精的名声来。”
说到这个,李王妃就想吐血。明明相貌不咋地,倒是颇有手段惑上,宋嘉言连昭文帝都能搞到手,何况秦峥这种自幼一起长大的傻小子。如今一思量,也难怪秦峥对她念念不忘了。
多说无益,李王妃再次叮咛道,“王爷一定好生劝一劝陛下。”
仁德亲王反是道,“你以后去宫里,多劝劝母后。我看,皇兄大概是认准了宋姑娘。”
闻此话,李王妃险些没厥过去,皱眉,“这怎么成?”
“有什么不成的?宋姑娘出身行事,足可以担得起后位。”仁德亲王道,“做皇后,出身虽重要,也不是非名门之女不可。”关键,孩子都有了。宋嘉言性情之沉稳,仁德亲王是见识过的。
“出身不重要?难道叫个二婚的婊\子去做皇后,以后你对着她能行下礼去么?”
仁德亲王皱眉怒斥,“噤声!那是皇子之母!”
李王妃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眼圈儿都急的红了,哽咽道,“莫不是王爷不知道,女儿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女儿跟女婿失和,就是宋嘉言搞的鬼。一个大姑娘孤零零的住在山中别院,谁知道孩子是怎么回事?如今还敢图谋后位,日后若她得势,一家子老小还要不要活命了?”
仁德亲王道,“若当初没有图谋秦家亲事,宋姑娘跟秦峥成亲,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了。就是女儿,豪门大户的嫁进去,也吃不了这些委屈。”
时至今日,李王妃也不是不后悔,但,后悔有什么用?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李王妃咬牙切齿,“定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仁德亲王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方太后将在帝都的王妃、公主、郡主等贵女都请到慈宁宫,连带宫妃,戚贵妃告病未到,秦淑妃想到宋嘉言要进宫,已是不大安稳了。宋嘉语小病了两场,坐在下座都无精打彩。丽妃年老色已衰,但,侄儿媳妇要进宫为后,只要一想到这事儿,就够糟心了,故此面色亦不大好。余者妃嫔,不过随大溜儿而来。
端睿公主倒是来了,端睿公主是来替母亲告病假的,还打着母亲的名义发表了对此事的看法儿,道,“此事事关后位,如今宫妃之中,唯我母妃为贵妃位。母妃胆小懦弱了一辈子,皆因皇祖母、父皇疼惜她之故,方有了贵妃尊位。如今,居贵妃之位已是莫大的恩典福气了。母妃说了,谁要是想把她当成靶子推出去,就该提议立她为后了。”
这话,正说到方太后心窝去。后宫戚贵妃身份最高,难得的是,戚贵妃膝下只有一位端睿公主。端睿公主又倍受昭文帝喜爱,戚贵妃出身戚国公府,乃是先帝母族。而且,戚贵妃于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戚贵妃为后,比宋嘉言强一千倍。
端睿公主此话一落,方太后皱眉斥一句,“这叫什么话?”
端睿公主并不害怕,抿嘴儿一笑道,“不瞒皇祖母,这也是儿臣的意思。母妃居贵妃位,已是莫大的恩宠福气。如今后宫,丽妃娘娘与母亲一样同是父皇潜坻之人,出身更较母亲更为尊贵,秦淑妃娘娘较母亲更为渊博,宋德妃娘娘更得父皇宠爱。母亲位高,偏生没有皇子,并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就是端睿,父皇愿意立谁就立谁吧。反正,父皇的皇后便是一国之母,都是端睿的母后。”
丽妃早已无子,秦淑妃自上次隐瞒身孕失宠,现在元气尚未恢复。至于宋德妃,产子之后的恩宠,反不如先前了。
无可否认,宋嘉言现在就是昭德帝的心头好。
端睿公主一个深得帝宠的公主,谁做皇后都不会亏待她,更不会去为难无子的戚贵妃,何苦为个后位争个你死我活。关键是,争也不见得能争得赢。
方太后原本还想让端睿公主去劝劝昭文帝,听端睿公主一席话,方太后啥心都没了,道,“你一个丫头,不懂这些,先下去吧。”
端睿公主本就是来替母亲告假的,浅腰一福,端睿公主转身去了。
幸而有戚贵妃与端睿公主先表态,就是这样,戚贵妃还是无可避免的被推到了与宋嘉言抗衡的地位。大臣宗亲,宁可推无子的戚贵妃上位,也不愿令宋嘉言为后。
连仁德亲王私下也劝自己的哥哥,“不要立后,大不了以皇贵妃之位相酬,也足够了。”
倒是景惠长公主陛见时道,“若陛下初初登基,为权臣掣肘也就罢了。如今陛下权掌天下,难道还要受那些朝臣指指点点不成?一个皇后,陛下的妻子,难道陛下做不得主?倒要天下人为陛下做主?”
“先时宋姑娘与方谅的婚事,本不相宜。何况,听说宋姑娘与方谅并未圆房,如今皇嗣在外,陛下莫不是还要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倒委屈了皇子。”景惠长公主沉声道,“陛下只管颁下立后诏书,将来帝后大喜,臣妹定会来饮一盏喜酒!”
自姚馨过身,景惠长公主老去许多。不论景惠长公主出自何许目的说出的这番话,昭文帝都需要景惠长公主在宗亲公主中表明这种态度。他需要景惠长公主的支持,之后,兄妹二人的对话则温馨许多。景惠长公主离去前,昭文帝赐下不少药材滋补之物,景惠长公主谢恩笑纳。
宋嘉言之事,大家都在关注,或是乐见其成,或是恨之欲死,承恩公算是后者之最了。自从宋嘉言宣布自己梦见金龙、吞风有孕起,承恩公府就成了帝都的大笑话。
承恩公连带方世子,已经病休数日,未曾上朝了。
与其跟老爹在书房愁脸人对愁脸人,倒不若去美妾房中消谴。孟姨娘一面给方世子捶肩敲腿的服侍,柔声道,“上次清风神仙来,妾身觉着大仙儿说的头头是道。若是爷心里不顺,要不要再请大仙儿来问问。”
想到神棍清风,方世子倒是冒出个极好的主意来,他登时推开孟姨娘,趿拉上鞋子,就跑了出去,与父亲商议起来。
听完儿子的话,承恩公拈须而笑,“好主意,实在是绝好的主意。”
方太后也觉着这主意不差,遂对昭文帝道,“看你对那女人完全是神魂颠倒,皇帝一意孤行,哀家也没法子。只是,立后并非小事,关乎国运。不若请钦天监测一测那女人的八字,若真就合适,哀家也不说什么了。”
134
方太后要找钦天监给宋嘉言批命。
宋荣早有准备,叹,“钦天监要危险了。臣听说,钦天监的独生子失踪好几天了。这次若是钦天监说错了话,估计儿子堪忧啊。”
昭文帝道,“朕自会安排天祈寺高僧为嘉言批八字。”
宋荣行一礼,正色道,“嘉言不仅是臣的掌珠,便是她的品性,也值得陛下珍惜。”
这还真是老宋卖瓜……
天祈寺的高僧还未来,方太后先把钦天监宣进宫来,钦天监伏地道,“此女八字极煞,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八方,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万不可近此女之身。”
昭文帝冷冷道,“这样说,是不是你的儿子就能平安归来了?殊不知,欺君乃九族之罪!”
钦天监直接趴地上了。
昭文帝对方太后道,“钦天监不过观星象而已,朕会请天祈寺高僧亲自为朕与嘉言合批八字,母后等着听喜讯儿吧。此等小人之话,焉可取信?”
方太后那叫一个尴尬哟。
不过,方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并非我执意不叫你娶宋家女,德妃一样姓宋,她进宫来,我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难道,母亲的眼里心里还容不下一个宋嘉言么?你知不知道,宋嘉言真的是不祥之人。她刚诞下时,整整一周岁了都未见过人。并非宋家疼女儿,实在,她产下就是个呆傻儿,魂魄不全,故此,宋家不叫她见人。后来,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开了窍?皇帝,难道你不觉着可疑么?要哀家说不知是什么孤魂野鬼的上了身,才有了这等狐魅本事。”
“皇帝要纳妃立后,只要家风清正,来历明白的女子,哀家何必就跟一个宋嘉言过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皇帝么?”方太后沉声道,“为了皇帝,哀家连身家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只要皇帝好,要哀家做什么,哀家都愿意做!皇帝想一想,哀家是你的亲娘。做亲娘的,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若是不信,宣宋侍郎的夫人进宫,一问便知。”方太后叹,“昔日若非苏妲己迷惑商纣,也没有倾国之祸了。自来擅内媚的女子,不一定生的多么的倾国倾城哪。若狐狸精脸上贴着字条儿,哪儿来的帝王受其迷惑欺骗呢。”
方太后说的信誓旦旦,昭文帝并不完全信,问,“此事,是德妃跟母后说的吗?”
“与德妃有什么关系,皇帝死活要立宋嘉言为后,哀家难道不能让人查一查宋家。是找到了宋嘉言少时的一个奶妈,这事,别人不清楚,宋家人自是清楚。哀家就不信,宋家能把事瞒的一丝不透风。”方太后道,“你若觉着宋夫人是德妃的亲娘,怕她偏着德妃,说宋嘉言的不是。宋家那些亲戚,不会没人知道,皇帝一打的就知。”
“她只要是清白女儿,哪怕是个二嫁,皇帝喜欢她,也就罢了。但,宋嘉言来历如此鬼魅,她若进宫,哀家简直寝食难安。若真是个妖孽,日后江山社稷堪忧啊。”说着,方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昭文帝不置可否,道,“此事,朕自会查个一清二楚。”
方太后失望之色难掩,叹,“皇帝不信钦天监,那就自己去查吧。哀家知道的,哀家顾虑的,都告诉皇帝了。皇帝这个年纪,不是小时候了,哀家就盼着皇帝行事,哪怕不顾忌哀家与宗亲大臣,好歹祖宗江山,是老祖宗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不然,以后到了地下,也难见你父皇啊。”
昭文帝听方太后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召来宋荣一问,宋荣何等口才,不待思量,直接道,“嘉言是臣的发妻所生,臣妻生她前一日,臣与臣母同夜梦到满室鲜花于房中怒放,美仑美奂至极,哪怕不问高僧也知这是吉兆。后来,她母亲生她时颇为艰难,当时,臣顾念夫妻之情,原是想留母。不想她母亲执意要生下她,臣那发妻便是因此过逝。说她幼时没见过外人,这并不是假话。当时,臣官职不高,臣妻孝在身,嘉言母孝在身,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都未办也是真的。在那种情况下,岳父岳母伤心臣内子之死,见到嘉言没有不触景伤情的。就是臣,看到她想到亡妻,一样的心伤。臣就是为了照顾于她,方续娶了她母亲的庶妹为继室。”说到小纪氏,宋荣一叹,“臣那继室,不说也罢了。”
“若说嘉言周岁以前痴痴傻傻什么的,小奶娃子,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什么才算不傻呢?臣那女儿,过了周岁才学的说话走路,若说笨,她少时是臣亲自启蒙,还算聪明伶俐。”宋荣道,“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陛下尚未登基时,曾微服于臣家,还曾见过嘉言。都说小孩子眼睛带着灵气,臣实在怕她机伶太过,还带她去西山寺求见过西山寺住持。住持说小女是天生一段福缘,方有祥瑞近身,还收小女为佛家寄名弟子。西山寺比起天祈寺,自然不比皇家室寺排场阔大,但,西山寺也是帝都名寺。若小女真是来历不祥,住持怎会说那样的话,还给小女取了个佛名,就叫性慧。这些,俱有事可查,陛下一问便知。”
想到宋嘉言幼时的神棍“预言”,昭文帝也不由陷入一段深思,那时他不过先帝三子,虽然自有野心,但,先帝在位,野心自然不能外露。那时,他已经与宋荣交好,到宋家时,听说宋荣一儿一女,便提出见一见。
彼时,宋嘉言不过周岁,竟然奶声奶气的说他有祥龙近身……要说那样的童言稚语没在心中烙下印象,是假的。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昭文帝就是靠着宋嘉言神棍般的童言稚语,方熬过了种种艰辛,最终登上帝位。
如今一想到宋嘉言,倒真有些冥冥注定的意思了。
待昭文帝同宋嘉言说起此事,宋嘉言早有腹稿在心,笑,“我倒不记得了。小时候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听祖母说,我小时候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父亲带我去了回西山寺,许多事就都忘了。”这对狐狸父女,从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各种可能性经过种种预想,早套好了词,就等着昭文帝来问了,自然对答的一丝不差。
宋嘉言眉毛半挑,“不会有人说我是妖孽上身吧?嗯,让我想想,传闻中的苏妲己可就是给狐狸精上了身才迷惑了殷纣王。”说着,宋嘉言就笑了起来,将脸凑过去,笑眯眯的问,“陛下,看我可像千年狐狸精?”宋嘉言的相貌绝对不属于倾国倾城的一类,但,75分也是有的。标准的鹅蛋脸,微微斜挑的长眉,杏眸薄皮的眼睛,当这双眼睛描了一丝淡淡上挑的眼线,就有了那么一丝媚惑之意。
昭文帝轻啄她的唇,宋嘉言忽然两手抱住昭文帝的脸,说,“上次陛下吻的我很舒服,这次换我来吻陛下。”
宋嘉言的亲吻很生涩,昭文帝慢慢的引导着她,两人渐渐的相倚偎于一处。孩子是重中之重,宋嘉言只是倚在昭文帝的臂弯,柔声道,“传闻,汉武帝钩戈夫人生来拳握不能展,后见汉武帝,伸出手来,拳中握一玉钩。陛下,有人拿我的出生做文章了吗?”
昭文帝温声道,“朕会解决的。”
“我观史书,凤武帝尚未登基时,便有人说凤武帝出生时云南地动为不祥。最后,非但凤武帝为盛世明君,就是凤武帝的姐姐宁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是战功非凡,成为赫赫战将。还有女主武皇帝,唐太宗将武氏之人全都清出后宫,命运依旧是命运。”
“你信命吗?”
“信也不信。”宋嘉言眼睛柔亮,望着昭文帝,“陛下选秀之时,我因腿伤不能待选,后来爹爹上书后,陛下免了我的选秀,我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
昭文帝笑,“你不愿给朕为妃?”
“我不喜欢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也不喜欢游离于家族、皇权、子嗣之中的种种算计。”宋嘉言道,“我最初的意愿是嫁一个像我二叔那样的男人。”
“宋子焘啊。”
“二叔只二婶一个妻子,无侍妾通房,两个人一条心过日子,多好。”宋嘉言浅笑,“对于男人而言,事业前程是第一位的,对于女人,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去找别的女人睡觉?我不想进宫,不只是陛下难以给我一个名分,我也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住在宫外。什么时候,陛下想起我,来看看我。这里只有一个宋嘉言,没有陛下的妃子嫔妾,只有我与我们的孩子。”
“你可不像这样没信心的人?”
“我一心祈盼着能与自己的丈夫同心同德的过日子,不过,我是个挑剔的人,我的丈夫,起码得是能入我眼的人呐。”似方谅那样的贱人,宋嘉言根本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昭文帝忽然问,“你与秦峥议过亲么?”
“不但与秦家议过亲,也与宁安侯府议过亲。”宋嘉言一叹,“秦峥是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他没有他的家族更重要。宁安侯夫人是我的大姨母,我嫁过去,能过很舒服的日子。”
“朕看,那个李睿对你似乎有些意思。”昭文帝时常往来于西山别院,见过李睿两回。
“李睿是个很克制的人。”
昭文帝微微一笑,赞叹,“嘉言,你眼光真准。”
宋嘉言眼光的确一流的准。
昭文帝不由道,“端睿已经十八岁了。”
宋嘉言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陛下是在为公主的婚事操心么?”
昭文帝笑,“你有什么想头儿不成?”
“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端睿公主为陛下爱女,富贵已极,她又是个聪明果断的女孩儿,选什么样的驸马,想来公主肯定也心里有数。陛下只管问公主就是了,只是有一点,莫要让有心人利用了公主的亲事才好。”宋嘉言道,“就是陛下,真正喜欢公主,就帮着公主真正挑个合适的驸马。不是为了拉拢重臣,只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儿挑一门好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到下晌,昭文帝就要回宫了。宋嘉言送昭文帝出门,看昭文帝走远,方回了别院。
与此同时,宋荣也不忘叮嘱老娘一声,“如今朝中不知谁传的闲话,说嘉言幼时是呆傻儿。娘,若有人敢在你面前这样说,你只管啐回去。”
宋老太太张张嘴,忽而拉了儿子近前,不安的低声道,“老大,那啥……”
宋荣安抚的拍拍宋老太太的手,说服老娘对他而言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宋荣温声道,“娘,孩子小时候,哪里看得出聪明与笨来?这些年,嘉言吃了多少苦,如今,能做皇后,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宋家的福气。”做妃子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外戚,与做国丈哪里一样?哪怕如宋荣,若说不愿意做国丈,也是违心矫情之言。
宋老太太活了这许多年,别看文盲一个,反应并不慢,狠狠的点了点头,立刻改了口,“自小,我就说言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宋嘉言少时,刚生下来时,的确有些呆傻的模样,除了吃奶哭泣,不会说不会笑。宋老太太说宋嘉言是魂魄不全,又厌她是个女孩儿,就没抱她到自己院儿里养活。后来,娶了小纪氏,宋嘉言忽如突然开窍一般,变得机伶无比起来,又会说又会笑的,极是讨人喜欢。原本傻乎乎的孙女变得聪明伶俐,叫谁说都是祖宗长眼啊,如今想起来,确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宋荣道,“娘,还记不记得先头言丫头她娘生言丫头的时候,咱们一并梦到鲜花满屋。这就是大大的吉兆。”
宋老太太更加信服儿子的话了。
反正她孙女做了皇后,她就是皇祖的祖母了。
子不语乱力怪神。
方太后好意思拿着宋嘉言幼时的痴呆经历说事儿,朝中群臣实在没这么厚脸皮效仿。如今,只得等着天祈寺方丈天祈大师的批算结果。
天祈大师是众所周知的高僧,与西山寺方丈属同行,大家都在和尚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西山寺方丈还与天祈大师时常一道论论经、说说佛,友好的很。
而且,宋嘉言还有一个性慧的佛名儿呢。与我佛的渊源,简直流长啊。
当然,方太后为求稳妥,还是道,“佛门有佛门的说法儿,道有也有道家的法门。立后并非小事,必要谋以万全才好。”
不待昭文帝说话,方太后便道,“哀家听说帝都来了个活神仙清风道长,最神通不过了。”虽然天祈大师是有数的高僧,并不是会容易被收买的。但,皇权之下,什么不能收买?方太后自然要荐一下妥当的人——清风道长。
于是,昭文帝便宣了天祈大师与清风道长一并为宋嘉言批断八字。
方太后并没有直接将宋嘉言的八字给这二人,而是直接给了三人的八字。
天祈大师香汤沐浴,三批三断,都是指着宋嘉言的八字,道,“此八字,至尊至贵,五行缺火,却是长离之兆。若是贫僧所料不错,五行大旺,寻常男子必然般配不得。此女命格,最宜帝王。将来必定母仪天下。”
昭文帝大喜,道,“嘉言小字如离。”
天祈大师道了声佛号,不再说话。
方太后的脸色变幻一阵,依旧还希望寄托于清风道长身上,示意那纸上的三女的八字,问,“道长以为此女八字如何?”
清风道长亦是直接指出宋嘉言的八字,“看八字命格,此女为贵。命中犯桃花煞,几段姻缘均不成,唯至尊之人相宜。”无量天尊,这是贫道第二遭给宋姑娘批算八字了,罪过啊罪过。记性太好,想装不知道都不成。
两人话音一落,昭文帝大喜过望,方太后满目颓丧。
八字此关算是顺利的过了。
方太后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兄弟承恩公叫进宫一通臭骂,关键时刻从没有不掉链子的,竟然给她荐了个奸道进宫,坏了大事。承恩公挽袖子回去找清风道长麻烦,方太后索性直接在慈宁宫称病不见人,就是昭文帝,不过偶然才见上一回罢了。没法子,昭文帝只好让戚贵妃与丽妃好生服侍方太后。昭文帝再卷起袖子跟朝臣死磕。
其实这次真的没要昭文帝费什么力气,彭老相爷是昭文帝做皇子时的师父了,这些年,君臣相宜,又有师生之分。彭老相爷绝对正直的拿圣人标准严加待己,更加严于待人。
昭文帝执意要娶个二婚未娶先孕的女子为后,彭老相爷直接就要在早朝时撞柱子血谏君王了。
看着满朝哭嚎的如丧考妣的臣子,昭文帝头大。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小更~~~~~
135
说到彭老相爷,绝对的道德模范,不然,先帝也不能点他为皇子师。
彭老相爷要死要活,满朝文武鬼哭狼嚎,昭文帝拂袖而去,当朝也没辩出个一二结果。倒是臣子们见彭老相爷连血谏的法子都用上了,昭文帝也没恼羞成怒到当场让彭老相爷去死一死,纷纷觉着看到了希望,更是一门心思的抱团儿阻止宋嘉言为后。
彭老相爷铁骨铮铮,其子为工部六品员外郎,也是个道德榆木脑袋。倒是有个孙儿彭彥容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说来,彭彥容与宋家也有几分渊源。当初辛竹筝为了勾引吴双,自己往西山寺桃花湖畔跳下去,就是彭公子怜香惜玉的把人捞了上来,当时,彭公子还想纳辛竹筝为妾呢。
说来,彭公子的正妻吕氏还是先太子妃的亲妹妹呢。
彭老相爷是准备做烈士也要跟昭文帝死磕的节奏了,彭彥容可没有这样的骨气,他先是去岳家鲁安侯府走了一遭。鲁安侯府原是太子妃娘家,结果太子刚刚册立就被烧死在一场大火中,连带着鲁安侯府的太子妃女儿能带来的泼天富贵都付之一炬。东宫大火,与方世子掌内务府时有脱不开的干系,皆因承恩公府是方太后的娘家,昭文帝给他们留着脸面才只处置了下面的人。但,鲁安侯府怎肯善罢干休,他们早恨透了承恩公府。承恩公府这场热闹,鲁安侯看得津津有味儿。见女婿来打听信儿,鲁安侯忙悄悄的劝了女婿几句,大意是,叫老爷子闹一闹,展现一下风骨就成了,真的过了头儿,难免连累家人。
彭彥容实在是有苦说不出,他祖父完全不是展现风骨闹一闹的性子,老爷子一板一眼,从来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没法子,彭彥容索性私下通过岳家鲁安侯府与宋家透了信儿,言及祖父大了,性子越发的执拗。
若是宋荣有三个女儿,或是彭公子尚未大婚,宋荣真有意召彭公子为婿了。宋荣对彭彥容道,“彭老相爷已是三朝老臣,朝中人人敬重。只是,皇家事,并非我等好轻易干预。就算是我,不过是陛下说什么,我照着做什么罢了。陛下登基多年,我们是陛下的臣子,君君臣臣,而非臣臣君君。说句心里话,哪怕陛下碍于群臣反对,我那女儿并非没有吃过苦头儿的人,不过,皇子怎么办?说来说去,立后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要我说,彭老相爷骑虎难下,不论是谁,请彭老相爷下虎,都会伤到彭家的体面。唯有世侄你,既是老相爷的嫡长孙,又于翰林有官有职。世侄乃至孝之人,焉何不能保下彭老相爷呢?”骑虎难下的不只是彭家,还有宋家。宋荣正当风口浪尖,进一步则是国丈外戚,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生死攸关,彭老相爷若实在想血谏,为了自家将来,宋荣也只好请他去死一死了。
如今彭彥容这般识时务,实在再好不过了。
彭彥容叹,“祖父秉性刚直,耿直了一辈子。其实,陛下立后与彭家有何关系,无非忠心为主罢了。”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如宋荣所言,由他亲自请祖父下虎背,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连天祈寺的高僧与三清观的清风道长都批过宋嘉言的八字,不论这二人是出自何等意图说出这样的话,但,宋嘉言八字大吉大利,这是一定的。事已至此,人家肚子里还有皇子,皇帝这么执着的想做一件事,再不知死活没眼力的拦在昭文帝面前,不要说一个彭老相爷,就是彭家的一户口本儿也不够赔的啊。
罢了罢了,有个小官儿做做,一家子平安最重要。
名声什么的,哪个能与身家性命相比。
继彭老相爷死谏没死成的第二日,其孙彭彥容洋洋洒洒的一封奏章上呈昭文帝,其中观点与其祖父完全背道而驰。
彭彥容自宋家的出身开始说,且彭彥容完全按着宋荣的强盗逻辑,给宋家安了个大凤王朝宋遥大将军做祖宗。先赞了一通宋家莫须有祖宗宋遥大将军,后再说宋荣为官勤勉,为民造福。再道宋家家风清明,宋嘉言虽是二嫁之身,但品格端贵,尤其梦金龙、吞风有孕,绝对的吉兆。为皇子计,为陛下名声计,为天下黎民百姓计,请陛下册立宋嘉言为中宫皇后。
彭彥容的奏章还没念完,彭老相爷直接气的厥了过去。
昭文帝连忙顺势派了太医去彭府,那意思,彭老相爷好不俐落,可以先不必来朝上了。
彭彥容顶着一脑袋的吐沫星子回家侍疾去了。
接着秦峥再上一本,言及宋嘉言先时于国有功被封县君,后捐献有功,仁心善行,人尽可知,皆交口称赞。这样的人品,立为皇后未为不可。
因昭文帝死活要册立宋嘉言为皇后的事,秦淑妃因育有皇子,出身书香被人拿出来讨论过。按当下群臣的意思,随便宫里拉出一个立为皇后,也比宋嘉言这二嫁的强。
秦峥这般公开的支持宋嘉言,视家族为何物?
当下便有御史跳出来啐了秦峥一口,怒斥道,“想你父祖皆是铁骨峥峥之人,不想你却是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
秦峥淡淡道,“秦峥虽有堂姐在宫为妃,不过,秦峥为陛下之臣,而非宫妃之臣,更非家族之臣。秦峥所效忠的人,只有陛下。正因忠心,秦峥方说出心里话来。如今群臣皆反对陛下立宋氏女为后,宋氏女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若说二嫁,史书上二嫁为后的女子多的是。难道今人之心,倒不比先人之心胸开阔吗?”
“先时大家纷纷云树人书院免费供人念书,乃一桩不得了的德行。诸位怎不知,树人书院便是宋氏女所建。”秦峥道,“皇后乃一国之母,重出身,更重品行。宋氏女能在朝廷有难处时第一个捐出为数不多的银钱,能在看到有人念不起书时建一所书院,这样的品行,焉何不能胜任一国之母?”
“秦峥认为,宋氏女足堪国母之任,故上奏陛下,并非趋炎附势。”
“哪怕秦峥与父祖观念不一,亦不足为奇。秦峥就是秦峥,不会去附和谁,秦峥所说的,都是秦峥的心里话。”
有了彭彥容与秦峥反口把自己家的老头子们咬死,余下群臣就更值得思量了。礼部尚书李修竹是李睿的祖父,虽然李睿是庶孙,那也是孙子啊。李睿不必说,这早就是宋嘉言的狗腿子。眼瞅着彭老相爷与致仕的秦老尚书都被自己孙子拍到了沙滩上。李尚书也没硬着头皮顶上彭老相爷留下的烈士位子的空缺,至于户部尚书,那是宋荣的顶头上司。两人的关系总不会太差。还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这是昭文帝心腹中的心腹。至于刑部尚书、工部尚书,本就是闲凑热闹的人。
真正的烈士彭老相爷给自己的孙子彭彥容扛回家了,后面一盘散沙,就好对付多了。
昭文帝一笑,“既然爱卿们没什么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吧。”下朝回去,便颁了立后诏书,命宋荣将宋嘉言接回家操持大婚之礼。哪怕宋嘉言能等,孩子也等不得了啊。
谁也未料到,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好端端的,宋荣还没去接宋嘉言下山呢,宋嘉让就出了事。原本,这事是瞒着宋嘉言的,这个时候,怎敢将此事告知宋嘉言。哪怕宋荣,心头滴血还装得没事人一样,结果,却给来别院向宋嘉言请安的翠蕊露出形迹来。
李云鹤自娶了翠蕊,夫妻两个感情不差,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如今宋嘉言眼瞅着就要飞上枝头,李云鹤自然想多多巴结宋嘉言,正好翠蕊也有了身子,论月份还大宋嘉言两个月。按李云鹤的意思,本就有主仆之情,是以想着叫翠蕊日后给宋嘉言的皇子做奶妈。
这种算盘,自然如意的很。
奶妈绝非普通人可以胜任,如今宋嘉言这种境况,非是最信任的人不可。两个御医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侯在宋嘉言的院子外,睡觉都不敢脱衣裳,就是怕里面传唤他们。
有御医在,李云鹤顶多帮着打打下手。再者说了,御医院里熬出头儿的老油条,李云鹤就是想打个下手,都殊为不易,更不必提在宋嘉言面前博个出彩了。
李云鹤很快将主意打到老婆翠蕊身上,估量着老婆的月份产期,日后叫翠蕊进宫给宋嘉言的孩子做奶妈,说不得也能博个诰命当当,体面又实惠的差使,简直是天赐良机。
李云鹤先是寻空将此事与宋嘉言身边的梁嬷嬷说了,梁嬷嬷本就在操心皇子皇女出世后的事,想着翠蕊毕竟是府上出去的,起码稳妥可靠,便跟宋嘉言提了。
宋嘉言并没有考虑过翠蕊,不过是念着李云鹤来山上服侍她这么久,就见了翠蕊一面。结果,翠蕊请了安,未说两句话便是一脸的心事。宋嘉言何等机伶人,一眼就看出翠蕊这是有事,连连逼问下,翠蕊捂着帕子哭起来,头上珠花微颤,低头泣道,“姑娘,外头都说大爷给方公府的二爷给害了!”
人哪,聪明机伶原是好事。
但,一利总有一弊,若聪明太过,有时则失于此处。
若宋嘉让只是普通的被欺负一下,翠蕊不见得是这样的神色,家里人也不会这样瞒着她。宋嘉言与宋嘉让自幼一道长大,兄妹感情极是深厚。一听宋嘉让出事,宋嘉言急的脸色儿都变了,一脑门子的虚汗流下来,抱着肚子俯□去。
梁嬷嬷一巴掌将翠蕊抽到地上去,怒喝,“你个贱婢,安的什么心!”急命人去传御医,指挥着侍女将宋嘉言扶到榻上去侧卧。
御医来的飞快,宋嘉言已是昏迷不醒。
御医先用针炙稳住宋嘉言的胎儿,再斟酌着开方配药,好在别院中一应俱全,自有御医亲自煎药,并再三叮嘱,“宋姑娘是急火攻心,原本龙凤双生就极耗母体精力。皆因宋姑娘身子骨较寻常闺秀强健,此方一路平安,胎象稳健。怀孕时,最忌大喜大哀,于胎儿不利,于母体不利。”
梁嬷嬷连连点头,至于翠蕊,早有人将她扭送出去,连带李云鹤都被捆绑起来等待审问。只是此时大家的心思都在宋嘉言身上,没时间去理会他们而已。
宋荣来的时候,御医就说了,宋嘉言身子不稳,不易移动。
宋荣面色疲倦,洗漱过后并没有去别处,就在宋嘉言床前守了大半夜。直到宋嘉言悠悠转醒,宋荣问,“要不要喝水?”
“爹爹?”宋嘉言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淡淡的疲惫与忧伤,“大哥怎么了?”
宋荣沉声道,“性命无碍。”
宋嘉言眼角微微湿润,别开脸去,“那就好。”经历了这许多波折坎坷,若说宋嘉言没怨过宋荣,绝对是谎话,尤其宋荣以往对她说“委屈你了”这种话的时候,宋嘉言就想直接将这句话摔回到宋荣脸上,问一句,为什么受委屈的永远是她!
但,此时,她真的有与宋荣高度一致的观点:除死无大事。
只要人还在,只要命还在,就好。
黑暗中,宋荣轻声道,“立后诏书,陛下已经颁下了。”退已无可退,只能奋力向前了。不要说宋嘉让出了事,哪怕宋荣自己嘎嘣死了,宋嘉言该做皇后,还是要做皇后!
“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136
宋嘉让的事让人猝不及防,便是宋荣也没料到小纪氏能在这个时候捅他这么狠的一刀。
小纪氏早被关到了庄子上,等闲宋荣不会叫她见人。当然,看在宋嘉诺的面子上,虽没有在家时的锦衣玉食、主母排场,起码衣食供应充足,也没虐待她。唯一就是小纪氏身子不大妥当,宋嘉诺带着李云鹤去瞧了小纪氏一回,熬汤熬药的,也没眼睁睁看她去死。
宋荣对小纪氏,实在是仁至义尽。
宋嘉诺毕竟是小纪氏的亲生子,看到母亲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不伤心难过外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宋嘉诺虽然不能将小纪氏自庄子上放出来,但,亲生母亲,背着宋荣稍微改善一下母亲的待遇条件,并非不能做到。
毕竟,宋荣就这么两个儿子,宋嘉诺以往还帮着打理过田庄家产,跟家中管事庄头儿啥的,都熟。宋嘉诺又是个天生会做人的,这事儿做的,他做的密不透风。
小纪氏在庄子上,并不愁吃少喝,但,以往她做惯了威风八面的子爵夫人,一府主母。乍一落到这步田地,小纪氏得此大病,待遇下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闷哪。
病好医,闷却不好治。
要给小纪氏解闷儿,调节心情,说书唱戏那些是不要想。宋荣还没死呢,再者,就算宋荣突然死了,宋家也轮不到宋嘉诺当家作主。
想找个人陪母亲说话儿,开解一下母亲心中的郁气,就得是个与母亲感情好且相熟的人。
而且,小纪氏以前交往的太太奶奶们,那些人真不是瞧着小纪氏跟她交好的,大都是为了跟宋大太太、子爵夫人交好。小纪氏一朝被关在田庄不能见人,这些人精子一思量便知小纪氏这是犯了大错,上流圈子悄悄议论一阵,也便默契的不再提及这个人了,更不会念及旧日交情去庄子上看望小纪氏啥的,绝对不可能啊。
最后,还真给宋嘉诺想起了一个人——小纪氏的|乳母朱嬷嬷。
其实,宋嘉诺也不大喜欢这人。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朱嬷嬷,宋嘉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来帮他开解母亲了。宋嘉诺背着宋荣出去活动一番,给朱嬷嬷的儿子升了半个品级,朱嬷嬷便乐不迭的到庄子上来陪着小纪氏解解闷儿了。
宋嘉诺亦料不到,变故就出在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不仅仅会给小纪氏解闷儿,她还带来了帝都最新鲜最劲暴的八卦。如今帝都八卦,十句中有八句与宋嘉言相关。朱嬷嬷连带宋嘉言与方家和离,近而吞风有孕的事都一一与小纪氏说了。
朱嬷嬷还煞的介事地,“说是吞风有孕,咱谁见过吞风有孕的?都说是皇上的孩子哪!”那一脸的惊叹,啧啧道,“大姑娘也太不讲究了,刚成亲的新媳妇,三朝回门就一个人住到西山别院。听说根本没跟方家二爷圆房,在西山别院住着,无中生有的就有了身子。原本太后娘娘赐的好亲事,说和离就和离,都说是皇帝老子特批准的,说不定,大姑娘肚子里这个,就是龙种……”
小纪氏的智商,绝对不比朱嬷嬷低。她毕竟是侯府出身,见识啥的不缺,一听到这事儿,险些厥过去。她设计了宋嘉言的亲事,便被宋荣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当初宋荣没一刀宰了她,绝对是看在在宫为妃的宋嘉语的面子上啊。若是宋嘉言怀了皇上的孩子……宋嘉言的本事,小纪氏早便一清二楚,实在是,自来她便没能从宋嘉言的手里讨得半分便宜,不说她,便是宋嘉语,也不是宋嘉言的对手啊。
万一宋嘉言进宫,宋嘉语绝对讨不得好儿去啊。
一朝宋嘉言得势,宋嘉语怎么办?就是自己的儿子宋嘉诺,也有危险啊!
原本,小纪氏是这么计划的,她闺女已经产下皇子了,将来少着有个太妃做。若真有大造化,女儿做了太后,她就是太后的娘。凭这个身份,宋荣再不敢为难于她。就是宋荣脑袋上的爵位,一样得是她的儿子的!绝对落不到宋嘉让的头上!
结果,宋嘉言横Сhā一杠,勾搭了皇上。男人的脾性,小纪氏自认为了解甚深,那绝对是吃不到嘴的永远是最好的。
若坐视宋嘉言坐大,后患无穷!
小纪氏思量多日,就思量了这么个法子,先干掉宋嘉让。
自宋嘉让入手,也有小纪氏的道理。
毕竟一起生活多年,小纪氏对宋嘉让宋嘉言兄妹也有所了解,这对兄妹向来感情深厚。按朱嬷嬷说的话,宋嘉言现在有了身子,毕竟还没生下来。干掉宋嘉让,把这消息透给宋嘉言,宋嘉言纵使能保住一条命,就是能伤到孩子也是好的。
无他,宋嘉言一旦失去孩子,纵使日后进宫,宋嘉语的孩子就是与宋嘉言血缘关系最密切的皇子了。宋嘉言有才干,如果她进宫一心一意帮着宋嘉语的皇子争夺皇位,将来,不亏待她就是。
哪怕宋嘉言与腹中皇子无所损伤,干掉宋嘉让也是必要的!
戚氏自生了福姐儿,身子尚未调理好,一直未能有身孕。宋嘉让对妻子情深,还未纳小,宋家的嫡子嫡孙,影子都不见。只要宋嘉让一死,将来宋荣头上的爵位,就是宋嘉诺的!
只要儿子袭爵,不论是她,还是宋嘉语,都吃不了亏!
不论从哪方面看,小纪氏这计策都是一本万利、一箭多雕!
小纪氏连带如何算计宋嘉让的事都想好了,章侧妃被赐死后,章家一败涂地,被承恩公府收为仆下。后来,章家女被方二公子青眼,收为侍妾,自此一家子跟了方二,很为方二倚重。
方二被宋嘉言戴了这么一顶绿帽子,是个男人就忍不下!
而且,朱嬷嬷是她的|乳母,与章家先时都是子爵府纪家的世仆,彼此认识。小纪氏再三对朱嬷嬷道,“嬷嬷待我如同亲娘,嬷嬷的儿子,就是我的奶哥哥,就是诺哥儿的亲舅舅。若将来事成,诺哥儿总不会亏待了咱们。如今我走投无路,这事,却不好叫诺哥儿亲沾的。只看嬷嬷是否疼我罢了。”
小纪氏与朱嬷嬷相处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
朱嬷嬷在侯府呆过,心也是个大的。而且,有一个道理,朱嬷嬷是明白的,宋嘉让有个万一,宋嘉诺就是爵位继承人。宋嘉诺一旦继承爵位,不但小纪氏能立刻脱离庄子的软禁,就是对她,酬其功劳时,也有数不清的好处。先时儿子升了半级,就是宋嘉诺给走的门子。
朱嬷嬷将牙一咬,就干了!
方二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但,对于现在自身境况,方二是无比的憋屈的。
不仅是方二,整个承恩公府都是憋屈至极!
皇帝亲自把承恩公府的匾额染了个绿色儿,承恩公府已是帝都城的大笑料。就是出去喝花酒,方二也没少被人不阴不阳的笑话,最后无非是打一架了事。
章家人也的确在方二身边做事。
章家人对于宋嘉言的恨意,就更不必提了。章侧妃好端端的生下两位皇孙,深得二皇子宠爱,连带章家也眼着鸡犬升天,脱了奴籍,成了良民,有了官职。尽管在帝都城不是什么显眼的人家儿,毕竟是正经人家儿。
章侧妃的倒霉,皆由宋嘉言而起。
章侧妃被鸩杀后,章家一落千丈,被承恩公府弄进去重新为奴。种种滋味儿,只自己知道罢了。
如今朱家人联系章家人,说了小纪氏的盘算。
章家人尝过皇子爷侧舅爷的滋味儿,哪里愿意一辈子跟着方二这么混下去,就鼓动了方二,言道,“不好明面儿出头儿,总要叫宋家人知道咱们公府不是好欺负的。
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有人有心盘算,宋嘉让中招也是再所难免。
不论与父亲宋荣相比,还是与宋嘉诺相比,宋嘉让不算太出色的人。不过,宋嘉让一路长大,年轻人,有情有义,自有其高傲的自尊。
宋嘉让未等到处置小纪氏,就悄悄的带着戚氏与福姐儿离开了帝都城。他不想看到那些异样的眼睛,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沉痛惋惜,都让宋嘉让恨不能立刻逃离这座权与势的城池。
宋嘉让走的悄无声息。
但,宋荣不可能让人白白的害了自己的儿子,连带着戚家人,那也不是好惹的啊。
凡事,只要做下,就并不难查。
朱家人与章家人是不必活了,就是方二藏在承恩公府死活不出来。
此事,既宣扬的帝都城无人不知,宋家与戚家必然要向承恩公府讨个公道!
方太后于后宫对昭文帝哭诉,“说来说去,都是宋嘉言惹出来的祸端。若非她勾引皇帝,怎会有这些事出来!皇帝夺了方谅的妻子,莫不是还要要了他的命不成!当年,你舅舅为了救你,一条胳膊都废了。如今就为了星点儿小事儿,你就要逼死你舅舅的亲孙子,你的侄子!皇帝干脆连我一并除了,宋家才算痛快!”
昭文帝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儿子的底限,求母后莫要再逼迫儿子!儿子是天下之主,这些年,方家的荣华富贵,太子之事,朕并未一究到底,舅舅的恩情,朕也算报答了!”
话罢,昭文帝拂袖而去。
方太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宋嘉让性命无碍,方二最终也捡回了一条小命儿,但,八十板子后,向北流放三千里为奴,无赦无赎,无谕永不许回帝都。
解决了方二,宋荣请来了岳父岳母,亲家戚国公、戚夫人,再有宋嘉诺,小纪氏也被从庄子上接了回来。至于宋老太太,早有宋嘉让出事的时候,就被宋荣糊弄着连夜去了福州,看望小儿子宋耀。
宋荣一早令人将章家人与朱家人弄到庄子上在小纪氏面前活活杖毙,小纪氏被押回宋家时,早已是惊弓之鸟。其实,她如今不过三十几岁,却已经苍老的仿若五、六旬的妇人。
小纪氏被带进祠堂,惶恐不安扑到父亲纪轩的面前,跪泣道,“父亲父亲,真的不是我,父亲,我是被冤枉的……”
纪轩皱眉斥道,“当初允你嫁过来,我千万叮嘱,必要好生照看嘉让与言姐儿!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你竟做出这样心如蛇蝎的事来!我纪轩全当没有你这等不孝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要说章老姨娘早已失宠被连带纪文与小章姨娘、两个庶子送到乡下老家,宋嘉让宋嘉言兄妹一样是纪轩嫡嫡亲的外孙、外孙女。平日里没有半分不好儿,却被小纪氏一步步算计到这种地步!尤其如今立后诏书已下,皇后之位,已稳稳妥妥的就是宋嘉言的囊中之物!小纪氏还敢向宋嘉让伸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纪氏哭的双眼酸涩疼痛,眼泪依旧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一径不肯认,哀婉泣道,“真的与我无关,父亲,你再相信女儿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嫡母冯氏冷冷道,“以为让哥儿走了,诺哥儿就能袭爵了吗?有你这样不名誉的母亲,诺哥儿不要说袭爵,就是做人都要受人指点!你还想妄图他能做官袭爵,我看你真是白日发梦!”
“不——”小纪氏一声惨叫,喊道,“这与诺哥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他完全不知道啊!”
宋嘉诺别开脸,不忍再看此情此境的母亲,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声道,“父亲,给母亲一个痛快吧。”事已至此,小纪氏敢伸手谋害宋嘉让,再有前头算计宋嘉言的事,不要说宋荣,就是纪家、戚家也不能罢休。
一定要死,死个痛快,也是好的。
但,这句话,从宋嘉诺嘴里说出来,便格外的令人沉重。
小纪氏也未料到,儿子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小纪氏呆呆的望向宋嘉诺,满面的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质问宋嘉诺为何不为她求情。宋嘉诺轻声道,“我知道,母亲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母亲一直盼着我能比大哥出色,自从父亲被赐爵,母亲早动了夺爵之心。母亲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从未想要那个爵位,我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挣来前程。将来分家,我便可将母亲自庄子上接出来过日子。母亲怎么就不明白?”
“我没有劝住母亲,至使母亲犯下大过。”宋嘉诺道,“这都是我的错。母亲安心的去吧,再有来世,不要再见面了。”
不同于小纪氏,宋嘉诺从没动过夺爵之心。
宋荣在兄弟两个心中,从来都是正面教材。宋嘉诺自问才华不输任何人,何况,宋嘉让宋嘉诺感情一直不错。尽管小纪氏被送至庄子上后,有些生疏,但,要说兄弟感情一丝全无,那是假话。
后来,宋嘉言闹的沸沸扬扬,宋嘉诺虽然有些担心宋嘉语。不过,宋嘉言能荣登后位,对于整个上宋家,并非没有好处。
宋嘉让是嫡长子,将来袭爵,外戚之爵不宜参政担任要职。宋嘉诺有才干,又是嫡次子,将来分家,他照样在朝中打拼。只要兄弟团结,有宋荣这样的父亲,宋嘉诺前程是妥妥的。甚至,宋嘉言在朝中也需要一个兄弟倚仗,只要他足够出息,宋嘉言对宋嘉语总会留三分面子情。
宋家,依旧蒸蒸日上。
宋嘉诺实未料得,小纪氏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扪心自问,宋嘉诺甚至希望小纪氏从来不要这样为他着想。他甚至宁愿,他的母亲如同祖母那样粗笨刁钻,也不愿小纪氏自作主张的行至此处。
到如今,多说无益。
多年夫妻,又有了宋嘉语宋嘉诺这一双儿女,宋荣也不愿小纪氏这般,直接命人端来鸩酒,灌下去了事。
小纪氏趴伏于地上,慢慢的爬蹭到宋荣跟前,一双枯瘦的手紧紧的拽住宋荣的袍角,气息渐浅,张张嘴,微声道,“当初,我实不该……不该对着老爷隔窗一笑……”
一声叹息之后,皱纹横生、年华老去的妇人眼角滚出一滴浊泪,小纪氏抽搐两下,就此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137
小纪氏死后未能葬入宋家祖坟,宋嘉诺得到宋荣允许,一把火将小纪氏的尸身烧去,择一山明水秀的地界儿,立了个无名碑,安葬了小纪氏。
小纪氏死了,堂堂子爵夫人,自然要有个说道儿。宋荣直接给小纪氏报了个病亡,因立后诏书以下,卑不动尊,宋家并未大肆举丧。反正,不论如何风言风语,宋家给出的官方解释就是这般——病故。
宋荣并未将小纪氏之事外泄,不独为了宋家的体面,亦是为了宋嘉诺。
宋荣道,“人这一世,难免有些坎坷。十年之后再回头,总会释然。自己的人生,别人半点儿都替不得。就是我,自诩一世聪明,事事竭心尽力,如今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走的走、伤的伤,我已经竭尽全力,依旧如此,也只得如此了。”
“做为父亲,我也只有这么大的本事,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宋荣并不是神仙,他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将小纪氏关到庄子上,宋荣实未料到小纪氏还能做出这些事端。
宋嘉诺眼睛微涩,“大哥的事,都是我的错。”若是宋嘉让纯粹是被方家人算计,这没的话说,宋嘉诺也不会饶了方家。但,宋嘉让是被小纪氏算计至此。宋嘉诺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当然会有所偏倚。如同宋嘉言偏着宋嘉让,在宋嘉诺心中,与宋嘉语小纪氏的亲近,自然更胜于宋嘉让宋嘉言。
可是,亲近偏颇是一码事。亲近偏颇,并不是说宋嘉诺与宋嘉让宋嘉言没有感情。相反,宋嘉让宋嘉言都属于心胸宽阔的人,对宋嘉诺尽心尽力,从没有亏待过他。宋嘉诺并非冷血动物,但,愈是如此,宋嘉诺心中的滋味儿越发难挨。
宋嘉诺面色苍白而憔悴,终于道,“父亲,我想出去走走。”
宋荣叹,“随你吧。你已经长大了。不论你们去了哪儿,我依旧在这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似乎只是一夕之间,家中儿女尽数离散。偌大侍郎府,只余宋荣一人。
再如何艰难,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宋荣并未再娶,直接将杜月娘扶正,带着杜月娘去西山别院看望宋嘉言。宋嘉言身子已经稳定许多,宋荣将家里的事大致与宋嘉言说了一遍。望着宋荣鬓间新生的几缕白发,宋嘉言叹,“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小纪氏不死,她是绝不会罢休的。
宋嘉诺走的也好,她实在没有那样的宽广的心胸来包容一个宋嘉诺了。不论宋嘉诺是不是无辜,宋嘉让走了,爵位,她绝不会看着落到宋嘉诺头上!
或许,我们的人生之中,就是会无可避免的会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本身没有任何错处,但,你会由衷希望,若你的生命中没有他们,应该会更加的美好。
如今,宋嘉诺就是这样的存在。
宋嘉言并非不了解宋嘉诺,宋嘉诺与小纪氏、宋嘉语是不一样的。宋家兄弟自五岁就被移至前院,由宋荣亲自教养长大。宋嘉让偏武,宋嘉诺好文,脾气秉性都与宋荣肖似。宋嘉诺即便想夺爵,也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粗糙法子。
但,宋嘉言实在不想再见到宋嘉诺。说她迁怒也好,心胸有限也罢,她,实在,并非圣人。
宋嘉言道,“爹爹也要保重身体。”
宋荣眼神如昨,温声道,“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击垮我。”心疼、痛苦,这两样,无人能够避免。即便强悍如宋子熙,也只能抓住能抓住的东西。若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只要尽力,也够了。
坐在软椅中,宋嘉言望着园中花木,轻轻的叹了口气。
许多人用权势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无路可走。李睿希望她诈死脱身,与他远走天边。先不说她能不能走的掉,哪怕她走了,宋嘉让怎么办?
宋嘉语已经在宫中诞下皇子,哪怕宋嘉语的儿子成不了太子,做不得皇帝,但,只要这个孩子稳稳妥妥的活到成年,对于宋嘉让就是不得了的威胁。
至于宋嘉诺与宋嘉让的兄弟之情……利益面前,父子反目为仇都是常事,何况异母兄弟?她又怎么会将宋嘉让的安危寄于宋嘉诺的良心。
再说宋荣,再强悍的男人都会有老去的一日。何况,宋荣最擅长的是依势而为,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儿子。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听从李睿的建议,从来不仅是意难平。
人生俱操纵于他人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势而为嫁给方谅那样的贱人。退一步,如李睿那般所言,退一步从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隐姓埋名、藏头掩面的过一辈子。
将自己这一生寄托于李睿?不,宋嘉言宁可争上一争。败了,无非是死。胜了,命运则将重回她手。
如今,宋嘉让不告而别,宋嘉言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
伤心牵挂有一些,但,并没有宋嘉言想像的那样心痛如潮水将她吞没的痛楚。宋嘉言甚至觉着,宋嘉让一走了之,若能在青山大水中放开胸襟,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人生,哪怕再艰辛困难,只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宋荣又与宋嘉言说了翠蕊与李云鹤的事,不必三堂会审,翠蕊早便泪流满面的招了。她与李云鹤成亲数载,夫妻也算恩爱,孩子生了好几个。
翠蕊当初就是孤伶伶的一个被卖到宋家,余者再没有半个亲人。幼子丢失,绑匪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令翠蕊将宋嘉让的事透给宋嘉言知道。翠蕊为了幼子安危,在宋嘉言跟前漏了风声。
自宋嘉言有孕起,李云鹤便被宋荣派到西山别院给宋嘉言安胎,翠蕊的事,李云鹤并不知情。宋嘉言直接命人处死翠蕊后,就命李云鹤归家了。
李云鹤想到翠蕊临死前不可置信的模样,竭力的嘶喊,“姑娘素来心善,定会原谅我,明白我的苦衷的!我是没有办法啊……”之后一杯鸩酒灌下,就此断气。
大概翠蕊心中的大姑娘还是少时那个遇事云淡风清、付之一笑的宋家大姑娘宋嘉言吧?
如今的宋嘉言……
多年谋算,济宁堂与宋家的关系,真正亲近便是自他娶了翠蕊起。后来,他能来山上为宋嘉言安胎,未必没有翠蕊的原因。
却不想,成于斯,败于斯。
望向远方天高云淡,李云鹤一声轻叹。
宋荣两个儿子俱都远走,方谅挨了杖刑,再遭流放。
两败俱伤。
帝都人的眼睛依旧关注于宋嘉言的西山别院,原本宋荣想着杜月娘留下照顾宋嘉言的身体,宋嘉言却是不放心宋荣。哪怕是个铁人,面对宋家如今的境况也没有不伤心的。
宋荣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一直坚持只要嫡出子女,对子女教育何等用心。如今两子远走,为了把宋嘉让的事瞒住老太太,宋荣连亲娘也骗去了福闽。杜月娘为人细心温柔,聪明体贴,这个时候,杜月娘自然明白要怎么做。宋嘉言道,“爹爹莫要总是担忧我,家里事务不少,太太刚刚扶正,一切都不熟悉。没有一个妥当的人照顾爹爹,我断难以心安。”
宋荣拍拍女儿的手,“我知道了。你好好儿的,莫要多思多虑,有我在。”
有我在。
任何时候,都会有我宋子熙在。
宋荣是个聪明厉害的人物,不然,他也没有今日。
他对女儿会娇宠一些,但,他对两个儿子的冀望绝对不是两个女儿能比的。
不想,他自负大半生,两个儿子没有调\教好,最肖似于他的,竟是宋嘉言。
宋荣从来不是寻常的酸生儒士,他能爬得这样快,自有其手段所在。
手段这种的东西,宋荣不缺。
其实,只要聪明人,从来都不缺少手段。
可,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聪明人?
宋嘉让、宋嘉诺走了。
不论是出自什么样的原因,他们走了,退了,也败了。
宋荣所欣赏的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真正激赏的是宋嘉言的性子,平地起势,百折不回,天崩地裂,岿然不动。离开退缩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坚持才是最艰难的选择。
但,唯有坚持,方有转机。
宋嘉言等来了她的转机,宋嘉让、宋嘉诺将来会走向何方,只得看命运的安排了。
杜月娘出身平平,刚被扶正,还没有实践成长机会,眼前摆着的,就是宋嘉言的立后大典了。
立后不同于选秀纳妃,一顶小轿送进宫中,从此贵贱各安天命。
立后,是皇帝正式的迎娶。
三媒六聘,各种礼仪规矩,一样不能少。不但内务府要赶制皇后的大礼服、皇后的金册,还有送给皇后家的聘礼赏赐,另外皇后的凤仪宫空旷已久,必要重新装潢,才能让新皇后入住。
宋家更不得清闲,不管小纪氏怎么死的?死了多久。尊不让卑,该立后还得立后。宋家该有的喜庆,一样不能少。好在小纪氏的死因颇有几分不名誉之处,宋荣心中并没有什么悲伤,他唯一的后悔就是当初不该迎娶小纪氏进门儿。
宋嘉言要做皇后,相比于小纪氏不名誉的过逝,实在是万千大喜了。
与皇家结亲,不但皇家要忙,宋家更是忙。
宋嘉言先时的嫁妆已经很丰厚,不过,那是嫁方二的时候。如今二嫁做皇后自然又有所不同,宋嘉让宋嘉诺一去不知何处,宋荣干脆又给宋嘉言添了一笔。还有各种亲戚朋友,甭看宋嘉言与昭文帝刚刚事发时,真正担心宋嘉言的没几个。但,宋嘉言就要做皇后了,上赶着来添妆的,不知多少。
杜月娘实在力有不逮,宋荣干脆请纪闵来家帮忙。又有辛竹笙的妻子许氏自告奋勇的前来帮衬,管事奴仆各自卖力,一切都算井井有条。
宁安侯又把李行远派来给宋荣跑腿儿打下手,李荣两家的亲事虽未成,宋嘉言这样的本事,宁安侯现在完全是芥蒂全消。
西山别院。
宋嘉言对李睿道,“劫持翠蕊儿子的那些人还没露面,不会这样顺利的。”不说别处,宋家与承恩公府,已是死仇。更不必提宫里宫外,那些想要对她不利的人。
李睿道,“陛下已经加派了人手。”
宋嘉言道,“总不能这样被动。”说着,宋嘉言于李睿低语几句。
李睿略一点头,转身去办了。
******
外面的事暂可不提,后宫之中,自从昭文帝颁下立后诏书,就多了几许微妙的气氛。
原本虽然戚贵妃位尊,依旧不过贵妃之位。
哪怕戚贵妃代掌凤印,执掌宫务。
但,贵妃就是贵妃。
贵妃,永远不是皇后。
如今,后位空悬多年之后,昭文帝忽然就要立后了。
皇后,一国之母,名正言顺的后宫主人。
何况,新皇后,是宋嘉言。
别人的滋味儿尚不可辩,宋嘉语已是缠绵病榻许久。不仅仅是因为宋嘉言将要入主凤仪宫,母亲的死,宋嘉语已经悉数知晓。
入宫这两年,宋嘉语早不是当初于内宅沉迷于琴棋书画、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儿了。母亲突然过逝,这是谁动的手?宋嘉语想宣召家人进宫,结果,连老太太都去了福闽二叔处,家中已无适当的人进宫。哪怕宋嘉语再无知,她也明白,家族的支持并不在她的身上。
依宋嘉言的本事,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父亲支持宋嘉言才是明智的选择。
那,她与她的儿子怎么办呢?
宋嘉语虽经多年调养,但,她天生袅娜多姿、容貌绝美,大家闺秀,少有太过身强体健的。宋嘉语心中存了事,昭文帝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无人开解,渐渐的就成了症侯。开始只是身上发懒,如今,竟是连起身都难了。
宋嘉语是宋嘉言的亲妹妹,人家姐妹之间的事儿,自是人家姐妹的事儿。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会亏待宋嘉语呢。
戚贵妃更是将药材补品不要钱的送来长福宫给宋嘉语养身子,方太后听说宋嘉语缠绵病榻,倒是亲去瞧了她一遭,还打发了宫人安慰了宋嘉语半日。方太后实在堪比灵丹妙药,不过第二日,宋嘉语便能起身了,也算一大奇事。
戚贵妃只管将自己份内之事打理得清楚明白,待新皇后进宫,她手中这凤印也该交出去了。在一日昭文帝来永安宫消谴说话时,戚贵妃问起端睿公主的亲事。
昭文帝笑,“看来你是有瞧中的少年了?”
戚贵妃捧来一盏温热适口的杏仁酪,笑道,“臣妾可见过几个少年?要臣妾说,结亲什么的,尤其咱们皇家,只要人稳妥就成。臣妾说的,倒也不是外人,若陛下觉着可以,应了臣妾,说明臣妾眼光还不差。若陛下不喜这桩亲事,也勿要恼了臣妾才好。臣妾一妇道人家,可懂什么呢?不过瞎操心罢了。只是,为了端睿,这心哪,想不操也不成。就算瞎操心,陛下看在臣妾爱女之心的面子上,不要怪罪臣妾方好。”
昭文帝笑问,“你就说吧。”
“也不是别人家,正是臣妾的娘家,戚公府。如今戚公府是大哥大嫂袭爵,臣妾虽是庶出,但少时没少得大哥大嫂照顾。臣妾兄长家,有三子四女,长子次子已经成亲,如今唯有小儿子未婚,臣妾见过那孩子,倒还算稳妥。”戚贵妃笑,“与端睿年纪也相仿,若是陛下觉着尚可,再把把关。端睿年纪也大了,她又是陛下的长女。她这亲事不议,余下几位小公主就要耽搁了。”
昭文帝笑称是,当天晚上尚未在戚贵妃这里安寝,就收到西山八百里加急的速报:宋嘉言的西山别院失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38
当然,如今有无数人,哪怕昭文帝颁下立后诏书,也时刻盼望着昭文帝能迎个牌位进宫方好。同样是皇后,一个活的皇后,与一个牌位皇后,差别也是相当大的。
宋嘉言西山别院的火烧透了半边天,无数人已经打算去宋家举哀,请陛下节哀了。宋嘉言令人将抓到了刺客尽数交与大理寺审讯。别院的火一起,落井下石者必不在少数。
昭文帝简直给宋嘉言吓去半条命,宋嘉言道,“陛下莫担心,我心里有数,总不能只是被动的让人算计。虽然引出的都是小喽啰,也足够震慑一下了。若我们无所作为,陛下新立的皇后尚未进宫就被人暗害了,陛下威严何在?”
昭文帝是真心担忧宋嘉言的安危,如宋嘉言所言,新立的皇后,立后大典尚未举行,若宋嘉言有个万一,余者不过说些节哀的漂亮话儿而已,昭文帝威严何在?
未进宫的老婆都能叫人给在宫外弄死,下一步,这些人是不是该琢磨着弑君了。
四皇子吴双谋逆之事尚历历在目,弑君!哼!弑君!
宋嘉言的话从来不多,但,一句是一句,都能说中昭文帝最在意的地方。
昭文帝道,“这些事有朕在,你不必操心。如今这别院是住不得人了,你就先回家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
昭文帝做足排场,亲自送宋嘉言回家。
方太后听说宋嘉言大难不死的消息后,低声暗咒一句,“生就克死亲娘,刚立后,又克死继母,不知什么时候,哀家也得给她克没了呢。命硬的东西,全死光了她也得且活着呢。”
这句话,不知说出多少人的心声来。
但,总之,宋嘉言没死,昭文帝虚惊一场,宋家虚惊一场,无数人虚惊之后,庆幸的庆幸,叹气的叹气。
麻烦依旧无处不在,凤仪宫重新装潢,内务府开始叫苦工期。立后诏书已下,皇帝的圣旨不比太后懿旨,可以被人当狗屎,说踩一脚就踩一脚。后位已定,彭老相爷告病,朝臣犹不死心,以仁君贤君之话劝阻昭文帝缓修凤仪宫。
这些事,宋嘉言都是听宋荣说的。眼瞅着宋嘉言就要进宫,宫中朝中的情形,宋荣自然要尽量告知宋嘉言一眼。当然,宫中的事宋荣也不大清楚。但,朝中情形,宋荣有必要给宋嘉言普及一二。免得她到时进宫,两眼一摸黑。
宋嘉言轻描淡写道,“陛下实在太仁慈了,朝中择仕,能者居之,既然内务府总管力有不逮,换个能干的人就是了。这种事,还值得朝会讨论。”不过是重修凤仪宫,又不是重建凤仪宫,内务府磨叽至此,必有原由。送去大理寺的人还关着呢,又有人敢出妖蛾子,昭文帝毕竟是帝王之尊,再仁善心慈也有忍不得的时候。这回,内务府讨不得便宜去。
宋荣笑,“陛下当廷夺了内务府总管的官职,着其下官补上。如今内务府也不叫苦了。”就要这样,宋嘉言一直很有政治天分。什么样的才算政治天分?能与陛下想到一处,摸透陛下的心,这就是政治天分。帝王恩宠之类,宋荣是没办法教导宋嘉言的,但,既然宋嘉言能将昭文帝弄到手,想来也自有手段。在宋荣看来,摸准帝王的心思比恩宠更加要紧,再漂亮的女人,也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只要宋嘉言稳稳的坐稳后位,熬到太后,便是胜利者。
宋荣将老娘送往福闽,宋耀见到兄长的信,当天就打发长子宋嘉谦、次子宋嘉诫赶来帝都。
宋嘉谦与宋嘉让同龄,宋耀为他择了同僚之女为妻,书香门第陈家之女。陈氏女父为福州知府,算不得什么高官。不过,陈知府嫡亲的兄长在帝都为正三品大理寺卿。陈家在帝都也是中等人家儿,绝对算不得差。
宋嘉谦甫到帝都,他的差使便安排好了,通政司八品知事。
官职不高,位置绝对不差。
宋嘉诫直接去禁卫军报到,任了个八品的小头目,绝对不显山不显水的位子。
皇后的娘家人,这样低调的安排,任御史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宋嘉谦宋嘉诫来到帝都,大大的缓解了宋家在帝都的处境。哪怕两人官职不高,起码,皇后娘家还是有人的。当然,宋家这几个人手,相对于世家大族,有些单薄是真的。不过,家族单薄,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坏事。
宋嘉谦的老婆陈氏,与杜月娘、纪闵、许氏一处,除了料理家事,就是接待来客,整理宋嘉言的嫁妆。现在宋荣手里的银子,也就是往宋嘉言身上使了。宋嘉言自己也有银子,不过,宋嘉言并未弄的太过赫赫扬扬。她的嫁妆的确丰厚,但,相对于皇后这个身份,纵使丰厚,也并没有离了格儿。
宋嘉言平日里也会见杜君与李睿,她书院的事是杜君在管,李睿则把着钱脉。哪怕宋荣也得感叹一声,不知不觉间,宋嘉言竟羽翼初成。
这样的人,你把她逼到无路可退。宋嘉言从来不是没有回击能力的人,她愿意做个好人,你们就把她当成圣母来揉圆捏扁。宋嘉言行事,向来是唯有仁至,方可义尽。
宋嘉言从来不是走投无路只好去死的人,她走投无路,死的也只会是别人。
杜君来跟宋嘉言说书院的事儿,事儿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却不好不叫宋嘉言知道。无他,宋嘉言未婚先孕,二嫁为后之事,在读书人中颇多诟病。书院里有几个教书先生,不知是碍于名誉,还是别的考量,不大愿意在书院教书了。
宋嘉言道,“教书育人,你情我愿,若是人家实在不愿意,强求不得,也只得罢了。”
杜君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死活不愿意教了,何必强求?有些酸生仗着学过三五圣人之言,又自诩为铮铮傲骨,不屑在树人书院效力。这种反应,太正常了。天底下,就有这种一身臭脾气的家伙,自然有更多识时务的人。如今想进树人书院教书的人,不知有多少。
“叫他们来,我见见他们。”
杜君道,“不过是些酸生腐儒,你莫要气坏了身子。”杜月娘扶正,杜君也就成了宋家正经的小舅子。说到辈份,宋嘉言还要叫他一声舅舅。若往时,玩笑一可倒无妨。如今,宋嘉言眼瞅着要入主中宫,杜君也不大敢开她的玩笑。尤其杜月娘,时常叮嘱弟弟,一定要好好的为宋嘉言做事。
所有正确的投资,均会收到超逾想像的收益。这些年,杜月娘对宋嘉言恭恭敬敬,好处已显而易见。
宋嘉言笑,“总这么呆着,怪无聊的。去吧,我还不至于为几个意气书生发火。”
原本,宋嘉言是想着去树人书院走一遭,不过考虑到读书人的自尊,立后大典就在眼前,宋嘉言还是稍微低调收敛了一些。
来的四人,宋嘉言以往都见过。
先时,宋嘉言女扮男装,没少去树人书院。书院的先生,她都认得。
宋嘉言自身的才学文章自然无法与这些专业举子们相比,不过,宋嘉言的亲爹就是状元出身,她自幼见识是不缺的。
能去树人书院教书的,多不是啥条件优渥的举子。人家条件好的,还自己在家请先生教导呢,再不会去书院做那教书先生,一个月挣那二两银子。
宋嘉言道,“读书人的骄傲,我很清楚。你们的顾虑,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都是被生活所迫的人,都不容易,不然也不能去书院做启蒙先生。”
“不要说一个书院,就是一个朝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官员们来来走走都常事。”宋嘉言叹道,“你们在书院并非一日,我宋嘉言从未亏待过你们,也从未亏待过书院的孩子们。当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我会做一些事。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会去做。”
“你们念书人,多是想着济世救民,留芳千古,丹史青名的。好名,爱名,无可厚非。如今,你们要辞去书院的差使,我不留你们,并非不想留你们,而是不想阻你们心中的前景。”宋嘉言温声道,“你们要走,也等我找到合适的先生接替你们的差使再走吧。这样,不会耽搁孩子们的功课,也是你们读书人有始有终的道义。”
宋嘉言所行所为,绝对符合读书人心中“狐狸精”的定义。若是不了解宋嘉言的人,如彭老相爷,那真是将宋家恨到牙根儿痒。但,这几人是不同的。他们在书院教书并非一日,宋嘉言是个大方的人,对读书人也足够尊敬。一月二两的银子虽然不多,但,书院包吃包住,一季还有三套新衣,这样的待遇,绝对不比大户人家教书先生差了。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或许在自尊允许的情形下可为五斗米折腰,却不能为权贵折腰,更无须为她一个名声有暇的女人折腰。
这是书生的骨气。
宋嘉言只需成全他们的骨气。
其中一个叫范子成的举子满脸沉痛道,“依姑娘不让须眉之能,何须狐媚惑主,出此下策,令世人耻笑。”宋嘉言清楚他们的境况,他们自己更加清楚。若不是一番艰难选择,不会等到现在来辞职。哪怕宋嘉言先时女扮男装骗了他们,但,一个女人,能想着拿出银子做一些义举,他们心里虽别扭,亦不会如此。关键,宋嘉言以这样的手段勾引了书生心目中的圣主明君,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宋嘉言没有半分动容,淡淡地,“谁能抗拒命运。”
有一丝机会,她也不会选择为后一途。但是,嫁给方二,让她再也看不到将来。生命同样珍贵,她这一辈子,不能还没有好好活过就在别人的惋惜声中断送。
她的生命,为何听从别人的摆布安排?她为何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不,做一个三纲五常的人,实在太累太难了。
谁能抗拒命运。
当她用自己的名义捐款给朝廷时,当她将义塾的规模扩大时,当她借此引来昭文帝的时候,决断早已在她的心中。
她从不是个无辜的人,她利用了她一手创建的书院,利用了这些书生与那些念书的孩子。她已经学着影响别人命运,将来,她还会掌控无数人的命运。
掌控,还是被掌控,她已经不想再委屈到自己了。
打发了范子成几人,转眼间,立后大典已到。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139
立后大典绝对是大排场,礼部内务府昏天黑地的忙了三个月。其实,忙的大部分是底下的人,昭文帝每日依旧是朝上朝下的规律生活作息,除了偶尔微服来瞧一回宋嘉言,昭文帝只管着发号施令。至于正主儿宋嘉言,她要学的无非就是立后大典时的规矩礼仪,这对于宋嘉言,并不是难事,真正要付诸体力的事,极少。
如今,宋嘉言腹中孩子已经七个月了。
立后须吉日吉时。
早上大约六点起床,先用过参汤与点心,女官有条不紊并动作迅速的帮着宋嘉言妆扮,绝不是那种拖拖拉拉一条眉毛弄半个时辰的精细磨人。宋嘉言脸上的妆都是自己画的,头发与大礼服则由女官服侍。
纵使有女官觉着这样做仿佛不大妥当,也没人敢露在外头来。能被派到宋嘉言身边的人,都不是傻瓜。这些宫人无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若宋嘉言一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们还有发挥的余地。这位主儿能在宫外就揣着皇子入主凤仪宫,聪明人,还是敢紧闭上嘴巴吧。
六点半,宋嘉言便已经收拾妆扮好。
皇后凤辇已在外等侯,宋荣等晚上只是小憩一时,听到宋嘉言院里有了动静,俱都在院中偏厅等侯。如今见宋嘉言出来,众人纷纷起身。三层凤冠之下,宋嘉言的脸依旧平静淡然。
那个曾经聪慧中带着几分天真的小女孩儿,似乎只是一夕之间就成长为了宁静沉稳的少妇,望着宋嘉言眼中尽去的天真,宋荣心下蓦然一酸。
谁人都要长大,他曾经以为依他的地位,能够给子女足够漫长的成长时间,却不料宋嘉言是以这样坎坷波折的方式告别曾经的天真。
宋嘉言轻启珠唇,唤了声,“爹爹。”
宋荣眼睛微涩,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家是一个需要互相妥协的地方。曾经,宋荣就是这样要求家人。却未料到今日儿女离散,各有伤痛。
“以后,再不会了。”宋嘉言道,“我此去宫闱,不能在爹爹身边服侍,爹爹保重身体。”
宋荣送宋嘉言出门。
按规矩,原本该是娘家兄弟背着宋嘉言送上皇后轿辇,虽然宋嘉让早已远走,宋嘉谦借用一下倒也没什么。只是,考虑到宋嘉言腹中皇子,宋嘉言直接扶着女官的手走出去,上了凤辇,再由女官服侍着换了刺金镶玉的靴子。
秋高气爽的天气,清晨,不太热也不太冷。
迎着一抹晨曦,浩浩荡荡的皇后仪驾驶向皇城正门,朱雀门。
到朱雀门的时间大约是七点四十五左右,此时,朱雀门已是百官等侯,昭文帝尚未露面,宋嘉言也只是坐于凤辇中等侯。待得八点整,昭文帝乘龙辇至朱雀门,再由内侍捧出中书省谕诏。宋嘉言下凤辇,恭听圣谕。其实,大概就是些客气话,“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袛承宗庙……今宋氏秉端穆之懿,体河山之仪。今持节奉册,立肃承宗庙。度恭中馈,御导六宫,作范仪于四海。皇天无亲,维德是依,无替朕命,永终天禄。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之后,宋嘉言行大礼,接下诏书。
昭文帝亲扶她起身,宋嘉言望着昭文帝的眼睛,微微一笑,声色清悦至极,道,“即日起臣妾将以皇后之尊,与帝齐休,供奉天地,祗承宗庙,秉端穆之懿,休河山之仪,执掌凤印,统领后宫,尽心辅佐皇上,以解皇上后顾之忧。”
昭文帝温声道,“愿宋氏秉其贤德之态,舒雅之风,统领后宫,勿负朕之厚望。”
边上有内侍官提醒,“恭请陛下授皇后以凤玺。”
昭文帝双手捧过皇后之玺,宋嘉言郑重接过。之后,满耳皆是千岁万岁欢呼之声。
其实,大典最重要的部分就在这里。之后祭告天地祖宗之类的,与民间并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皇室更加讲究罢了,宋嘉言硬是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撑了下来。
寻常闺秀,有了身子天天在床上躺着都怕出问题。宋嘉言能一路将立后大典完成,皇后娘娘胎象之稳,天下都服了。
到晚上,宋嘉言还与昭文帝一并登朱雀台看了看朱雀台下面来看热闹的帝都百姓。宋嘉言一手握在昭文帝手中,一手对着下面的百姓挥了挥,听到下面的欢呼声,宋嘉言笑,“陛下,您也跟百姓们打个招呼吧。您看,百姓们都看着您呢。”
昭文帝笑问,“开心吗?”
“能嫁给受万民爱戴的陛下,当然开心。”悄悄的捏捏昭文帝的掌心,宋嘉言挑挑眉毛,眼睛弯起来,昭文帝待她一直很不错,既然嫁了,她也不会敷衍于他。她嫁的是他的人,而不单单是他手中无上权利。
于朱雀台流连一时,帝后方携手回了凤仪宫歇息。
宋嘉言这么大的肚子,自然是没法子行房的,且这一日劳累下来,亏得宋嘉言身子骨儿结实,胎象安稳。昭文帝留宿凤仪宫,是礼法,亦是规矩。
及待第二日清晨,二人皆有各自职责履行。内侍宫人为帝后二人着衣梳妆,之后,昭文帝去前面早朝。宋嘉言也需等着妃嫔请安。
宋嘉言的厉害之处,不必人说,宫中妃嫔也是尽知的。何况皇后刚刚进宫,正恨不能三把火的时候,没人这样没眼力的往宋嘉言面前寻衅是非。
宫妃以戚贵妃为首,昨日大典已是叩拜过皇后。公主以端睿公主为首,后面还有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皇子中,六皇子已搬至前面皇子所念书,秦淑妃所诞七皇子、宋德妃所育八皇子均年小,未抱出来。
宋嘉言淡淡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听陛下说,我未进宫前,都是戚贵妃代为执掌宫闱,亲苦你了。”
戚贵妃忙道,“妾身本是愚笨之人,不过是陛下、太后吩咐什么,臣妾做什么罢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娘指点训教。”
宋嘉言温声道,“戚贵妃太客气了。”说着,命人颁赏。
戚贵妃谢赏之后,宋嘉言道,“宋德妃、秦淑妃各诞有皇子,我听说皇子还小,以后再见罢。”再命人颁赏。
接着是丽妃冯嫔等昭文帝潜坻之人,最后是无子或是位份低的宫嫔,再者,几位公主这里,宋嘉言一并赏了。只是,谁也未料到,宋嘉言会把丽妃排在宋德妃与秦淑妃之后。其实,这也正常。丽妃资格虽老,论妃位不过贤妃,品阶与宋德妃、秦淑妃相同,待遇自然也不差她们。但是,贵德淑贤,封号上还是不同的。关键,丽妃仗着方太后娘家侄女的身份,寻日间,便是戚贵妃也会让她三分。如今丽妃不论赏赐还是名份,均落于宋德妃、秦淑妃之后,宋嘉言赏赐尚未颁完,丽妃的脸已是青了。
宋嘉言问,“丽妃可是身子不适?”
丽妃大脑还算清楚,宋嘉言新皇后第一天,这时候找宋嘉言的晦气,该是她不识趣了。丽妃强挤出一抹笑,恭声道,“臣妾不敢。”
“身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跟敢不敢没什么关系。”
丽妃一噎,道,“臣妾安好。”
“那就好,看你的脸色,还以为你身子不爽快呢。”宋嘉言淡淡道,“你们是陛下的妃嫔,平日里在陛下与我这里,耍一耍小脾气小性子小别扭的,陛下与我都会包容你们。不过,在太后面前,还是要谨慎持重,方不负你们自各尊位。”
丽妃也是将将四十许人了,被双十年华的宋嘉言不咸不淡的一番话点下来,脸都臊的有些挂不住。还好女官前来提醒,是该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了。
宋嘉言便起身,外乘步辇,带着一串儿妃嫔前往慈宁宫。
这些天为着立后的事儿,方太后已经许久未能睡个安稳觉了。昨晚又失眠大半夜,方太后真心觉着,再这样下去,不必宋嘉言来克她,她自己先得玩儿完。不过,因宋嘉言前来请安,尽管晚上大半宿的失眠,方太后早上却是精神抖擞。
宋嘉言刚欲行大礼,方太后已道,“赶紧扶着皇后。”
宋嘉言便扶着女官的手起身,微微一笑,“母后慈悲,心疼我,心疼孙子。”
方太后一脸慈爱的笑,指了指侧位榻上,“皇后坐吧。”又道,“昨儿大典,可累着了?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我倒觉着还好。”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尽管以夫为尊,在皇帝面前,皇后直接称“我”就是,于太后跟前儿,自然也不必臣妾自称。臣妾,是妃嫔们的自称。
“那就好。”方太后露出舒心至极的笑来,望着宋嘉言微微隆起的小腹,“哀家就盼着抱孙子了。”
宋嘉言抿嘴儿一笑,“借母后吉言。母后身子可安?昨儿大典,我多是坐着的,劳累有限,倒是宫里,这一番的安排布置,自少不得母后为陛下与我操心。”
方太后笑,“多是戚贵妃她们忙碌。”
宋嘉言笑,“知道她们的辛劳,刚刚在凤仪宫,我已经赏过她们了。”
方太后笑的慈善,满目关心,“皇后刚刚进宫,能有多少私房。让皇帝赏吧。”
宋嘉言一笑,“我刚进宫,有幸嫁予陛下。夫妻本是一体,不必计较太多。不过,戚贵妃她们为我的事操劳,赏赐自然是从我的私库出。母后放心,这点儿东西,我还是有的。”
宋嘉言甫进宫,就将事做的这般周全。方太后唯干巴的应了一句,“那就好。”
方太后笑对戚贵妃等人到,“皇后刚进宫,人也年轻,若是皇后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要尽心辅佐皇后处置宫务。”
戚贵妃忙道,“皇后娘娘聪慧周全,人所不及,臣妾等驽钝,唯望皇后娘娘指点训导。”
虽然早知戚贵妃是个和软的,但,软到这种地步,方太后实在……倒是宋嘉言笑眯眯的接了句话儿,“她们那,都是懂事的。媳妇有什么不是之处,母后教给媳妇,就是疼媳妇了。”
方太后亦是笑眯眯地,“听听这话,懂事才该好生辅佐皇后呢。”
“后宫有母后,有我,她们安付尊荣也就够了。如今我身子渐笨重,我虽是皇后,现下接过宫务,日后生孩子做月子,怕也要歇一段时日。我想着,还是要母后帮着掌一掌眼。若母后觉着劳累,再托她们不迟。”宋嘉言笑道。
方太后并未料到宋嘉言甫一进宫,并没有急着收拢内宫之权,反是意欲将内宫之权暂且交还到她的手里。昭文帝的后宫,后位空旷多年,一直都是方太后代掌宫权。如今宋嘉言此话都说出来了,方太后自不会推辞,笑道,“既然这般,哀家就代你操持一段时日。”
宋嘉言又笑,“母后年纪不轻,若事无巨细都要母后操劳,万一劳累了母后,媳妇难免心下不安。以往戚贵妃也掌过宫务,还有,咱们家的公主也大了。端睿公主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左右不过这两年的事,也该让公主学着打理宫务。日后公主出嫁,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毕竟公主府可是要公主自己打理的。虽有女官嬷嬷,总要知些寻常事务,将来自己当家做主,也还便宜。”
“我看,就依着往日的规矩。母后做个总揽,戚贵妃、端睿公主打理细务,余者,二公主十五、三公主十四,都是大姑娘了,你们也跟着戚贵妃与端睿公主学着做些浅显事务。”
一通安排之后,宋嘉言笑眯眯的问,“母后觉着,这样安排如何?”
方太后笑,“你刚进宫,能想到这些也够了。只是,宫务繁琐,只戚贵妃与端睿,哪里打理的妥当?德妃是你的亲妹妹,淑妃娘家祖父,是你父亲的恩师,听说,你们在闺中便认得的。她们都是精明能干的孩子,虽比不得戚贵妃细致周全,给戚贵妃做个臂膀还是可以的。”宋嘉言想把后宫这潭水涤荡的清明,方太后就要把这潭水搅的更加混浊。
宋嘉言眉毛都未动一下,笑,“说来,我与方谅的亲事,都是德妃穿针引线所赐。记得当初我进宫来给德妃请安,德妃拉着我的手流泪,说,只要我嫁到承恩公府,日后定不辜负于我。”
“母后,我不信德妃。”
“同样,我也不信淑妃。”
宫里是个请究脸面的地方,凡事,必要做的云山雾绕,凡话,必要说的语焉不详。这样,才能给人留下无数高深莫测、脑补想像的空间。谁也未料到新上任的皇后娘娘是这么个坦诚直率的人,说话行事,那叫一个干脆果断,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宋嘉言此话一落,宋德妃与秦淑妃纷纷离座起身,宋嘉语低眉顺眼柔声轻语道,“当初,皇后娘娘与承恩公府亲事是太后娘娘亲赐,臣妾不过叮嘱姐姐几句,盼着姐姐日子和顺罢了。如今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臣妾依旧盼着娘娘日子和顺。”
宋嘉言面色不变,浅笑,“那就承德妃吉言。”
宋嘉言乍一提方家,方太后已然微微色变。不过,好歹是在后宫斗争多年的太后娘娘,方太后很快恢复了先时的慈和可亲,笑,“皇后想的多了,德妃、淑妃都是懂事的孩子。”
宋嘉言笑而不语,方太后提议宋德妃、秦淑妃代掌宫务之事,就这么被宋嘉言按了下去。
及至慈宁宫请安完毕,诸人各归各位。
方太后没讨得一二便宜,心绪不佳自然不必再提。端睿公主随母亲去了长福宫,到了长福宫,端睿公主方叹一声,“皇后娘娘好生威仪。”幸而当初没做那出头的椽子挡宋嘉言的道。
戚贵妃道,“有这么个厉害人镇着,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她与各方都没啥利益冲突,没人会闲到手发痒来为难她。戚贵妃的后宫生存之道是,永远跟着皇上走。皇上信谁,她信谁。宋嘉言新媳妇第一天,就没让方太后讨得半分便宜,这样的本事,只要宋嘉言平安的诞下皇子……方太后,毕竟已经老了。
端睿公主笑,“母妃说的是。”她也比较看好宋嘉言,宋嘉言虽然出身不高,不过,一直是帝都城出了名儿的厉害人物。打从昭文帝把立后的话说出来,端睿公主就觉着,宋嘉言之势已然难挡。如今宋嘉言将生产时的宫务交由戚贵妃与她打理,这是绝佳与宋嘉言交好的关系。
端睿公主是个最聪颖不过的人物儿,宋嘉言自臣女、县君、臣妇、皇后,一步一步,越走越高。但,公主是不一样的,她现在已是极得帝宠的公主,如今,她父皇尚在,她尊宠已极。日后,做了长公主、大长公主,自然只有更尊贵的。
但,这种尊贵,与皇后、太后的尊贵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宋嘉言,进入宫为后前,宋嘉言自然要对她俯首。如今,却轮到她对宋嘉言俯首了。
这就是端睿公主所要面临的形势。
没有宋嘉言,也会有别人。
若是别人,她宁可此人是宋嘉言。
宋嘉言已经伸出了橄榄枝,戚贵妃与端睿公主没有理由不接下。
相对于戚贵妃、端睿公主,宋德妃、秦淑妃的心情就不是那样的畅快了。凭谁被宋嘉言指名点姓的说一句“我不信她”,都愉悦不了。
尤其宋嘉语,宋嘉言立后之事一定后,宋嘉语虽然心下难安,到底还能稳得住。不为别的,方太后一句话“为皇子想想”。为母则强,为了儿子,宋嘉语也得打叠起精神来应对当前形势。她甚至准备许多忏悔的话来祈求宋嘉言的原谅,但,她从未料过,宋嘉言会绝情至此。
至于秦淑妃,早在她Сhā手秦峥亲事时,先失帝宠,后失家族助力。她以为,只要她诞下皇子,家族终有一日会站在她这一面。家族会明白,支持她的好处。
但,她实未料到秦峥对于仁德亲王府亲事反感至此处。秦峥甚至直接上书请求立宋嘉言为后,不惜与家族对立。
望着儿子乖巧可爱的小脸儿,秦淑妃心下微沉:不论如何,该争的,还是一定要争。
昭文帝下朝,先去慈宁宫请安。
宋嘉言还在陪着方太后,向昭文帝浅身一礼后,昭文帝扶着宋嘉言坐好,笑道,“皇后身子重了,以后这些繁文缛节,该免就免。”
宋嘉言抿嘴儿一笑,“早上带着妃嫔们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心疼我,心疼我腹中皇子,也免了我的礼。母后这样的慈悲,陛下对我又这般爱护,真是我的福气。”
好话都给宋嘉言说了,方太后笑,“皇帝下朝较往日早些。”
昭文帝笑,“朝中无甚大事。正好皇后也在,不如随朕一并陪母后用膳。”
宋嘉言笑,“打发了妃嫔后,我特意没走,一是想陪着母后说说话儿,省得老人家寂寞。二则,就是在等陛下一道用膳。我与陛下,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其实方太后真不乐意叫宋嘉言陪,但,宋嘉言死活不走,新皇后执意献殷勤,方太后也只得随她去了。
看到婆媳二人和睦,昭文帝心中大石落地,哈哈一笑,赞许的望宋嘉言一眼,“是啊,心有灵犀。”
宋嘉言眼睛弯弯的回之一笑,笑望之间,两人默契尽现,唯方太后心下翻一白眼,暗骂: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40
宋嘉言入主凤仪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凤仪宫上上下下宫女内侍的档案,各人的家庭出身、入宫时间、入宫后在哪个宫哪个殿当差,啥时什么品阶,宫内有何亲朋好友啥的,一一记录在案。
宋嘉言笑对昭文帝道,“我进宫两眼一摸黑,也不能事事去麻烦母后。这法子也是跟陛下学的,我听说户部便有各官员的履历职能记录。宫里不比朝中人事复杂,不过,大同小异,都是这个理。”
“现在我身子还便宜,我已经跟母后说了,待我生产后不方便时,还是要由母后总揽,戚贵妃是个细心的人,再有公主们也大了。我像公主们这个年纪在家时也已经学着理家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叫二公主、三公主跟着端睿公主、戚贵妃学一学宫务。以后自己当家做主的,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昭文帝点头,“很好。”以往纵使老娘掌管后宫,戚贵妃帮衬,但,与皇后是不一样的。太后的身份注定了,昭文帝对于自己的母亲不能有半分挑剔。戚贵妃到底只是贵妃,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宋嘉言一上位,光明正大的管理妃嫔,教导皇子皇女,这些都是皇后份内之责。
“还有事要交待陛下。”自宫人手中接过茶盅递给昭文帝,宋嘉言笑,“还是那句话,端睿公主的婆家,陛下已经心里有数了。二公主、三公主,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咱们家的女孩儿倒是不愁嫁。不过,公主嫁人可是不一样,陛下不妨这两年先暗中相看着帝都杰出子弟,查看两年,脾气性情大致也就出来了。介时,给公主赐婚,岂不妥当?”
昭文帝笑,“知道了。”
“陛下可得记在心里才好。”
“记得了。”昭文帝拉住宋嘉言的手,笑问,“宫里事务多,累吗?”
“还好。”宋嘉言靠在昭文帝肩上,柔声道,“这是咱们的家,自己家里的事,就是累一些,我也是高兴的。”
“是啊,咱们自己的家。”昭文帝感叹。
宋嘉言浅笑,“陛下有情有义的娶我为后,我嫁给陛下,就是想一条心跟着陛下过日子的。陛下后宫中,有许多为家族为富贵为荣宠存在的女子。陛下,我不是那样的人。都说,夫为妻纲,这当中,自有尊卑之别。其实,意思却是要夫妻一体。在寻常人家,尚且要夫妻同心,才能把日子过好。在皇家,自然也是一样的。”
昭文帝笑着拍拍宋嘉言的手,“好。嘉言的话,朕记得了。”
“陛下记在心里,且看百年之后,宋嘉言会不会变卦。”
在美人扫街的后宫,宋嘉言算不上漂亮的女人,不过,她绝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哪怕肚子颇大,不能行房,昭文帝也喜欢去凤仪宫与宋嘉言说说话儿。
方太后颇有微辞,对昭文帝、宋嘉言道,“皇后是个贤惠人,皇帝广施雨露,方是社稷之福。”
宋嘉言笑,“是我一心仰慕陛下,恨不能陛下每日都去看我。不知为何,越是临近产期,越是思念陛下。陛下疼爱于我,我对陛下亦是满心感激爱慕。不过,母后说的事,我也记在心里了。我宫里也有美人儿,不会寂寞委屈了陛下的。”
方太后脸色不大痛快,道,“皇后一国之母,爱慕之类的话,叫外头命妇听到,要笑话皇后不庄重了。”
宋嘉言笑眯眯地,“因是自家人,我也只在母后和陛下面前说,只要母后陛下为我保密,不会有人知道的。母后的话,媳妇记得了。以后,我只说给陛下一个人听。”
昭文帝曲指敲她额角一际,爱怜一笑,“悄悄的说给朕听。”
宋嘉言挑眉,脸上露出一抹娇憨,哈哈一笑,“遵旨。”
方太后翻个白眼:妖孽。
宋嘉言的确得昭文帝的心意,不过,昭文帝也会去别的宫里坐坐,尤其宋嘉语的永安宫与秦淑妃的淑宜宫,七皇子、八皇子年纪小,偶有病啊痛的,报到凤仪宫宣太医,宋嘉言总不会瞒着昭文帝,还会劝昭文帝去探病,“人皆有喜恶,我不喜欢德妃、淑妃,这事,全宫里没有不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直率的性子,怕是难改。不过,与二妃之间的事再怎么也牵扯不到两位皇子身上。我去了,怕她们多想。陛下多去瞧瞧她们,也好安安她们的心。”
昭文帝只得哭笑不得的去了。
说句老实话,后宫规矩森严,宫妃这些争宠手段也有限的很。无非就是病一病、痛一痛,连御花园偶遇的机会也并不大。若有孩子的,利用孩子争宠,实是常事。
做了皇后,宋嘉言也没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只要能在昭文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坐稳皇后之位,也就够了。何况,她的当务之急,不是与妃嫔争宠,而是如何平安的诞下孩子。
临近新年时,已是产期将近。
皇室以子嗣为重,皇后肚子颇大,遮在繁复宽松的宫妆下并不明显。不过,许多该由皇后主持的祭祀活动,便由太后代劳了。就是昭文帝也有几分心神不宁,宋嘉言肚子里是龙凤胎,算着年底的产期,宫里早提前两个月就预备下了,生怕早产啥的。结果已是新年,宋嘉言的肚子硬是没动静。
连宋荣这等素来不信鬼神的人都往老太太院儿里的菩萨面前上了两柱香,只求上苍保佑,让宋嘉言早些平安诞下皇子才好。
这个新年,有宋嘉谦带着老婆孩子与宋嘉诫,宋家过的并不冷清。待守过子时,宋荣令大家自去歇息,自己与杜月娘回了主院。
杜月娘柔声道,“老爷放心吧,娘娘肯定会顺利的。”
宋荣望着杜月娘恬静的脸孔,杜月娘道,“最艰难的时候,娘娘都熬过去了。”嫁给方二那样的人,宋嘉言都能争个不一样的未来。
“是啊。”那样的波折坎坷,宋嘉言都熬过去了。如今荣登后位,宋嘉言一样可以继续披荆斩棘的走下去。唯一唏嘘便是,他能帮到她的地方实在太有限了。
宋嘉言迟迟不生,太医已经驻扎凤仪宫时时待命。方太后直接怀疑到了别处,跟儿子打听,“当时在宫外,无凭无证的,你好生算一算,别叫人蒙骗了才好。皇后之子,可是嫡子,将来承继江山社稷,血统之事,不容混淆!”
昭文帝皱眉,“母后,这是没有的事。头一胎,产期延后也是有的,太医都说了胎像稳健。”
见儿子心烦意乱的,方太后叹口气,道,“早就看着不是个太平人,这么多妃嫔生孩子,单她这样的磨人。”
一直到上元节,正月十五的日子,昭文帝自然要歇在凤仪宫。且,宋嘉言就是上元节的生辰,刚嫁进宫的第一个千秋,原要好生庆祝。
因宋嘉言产期已过,如今时刻待产,千秋节并未大办。
昭文帝自起身后就是满目笑意,宋嘉言由宫人服侍着穿上宽松的衣衫,笑,“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也与我说说。”
“昨夜,朕做了一梦。”摸摸宋嘉言的肚子,昭文帝温声道,“朕梦到天空一颗星辰落到朕的怀里,脚下鲜花如锦。嘉言,说不得这梦便是应在咱们儿女身上。”
只要是吉兆,宋嘉言毫不客气的往身上揽,笑,“肯定是的。”话音刚落,她便觉着肚子下坠,抱着肚子变了颜色。
梁嬷嬷、吕嬷嬷连忙上前搀扶,急命道,“皇后娘娘要生了,快传太医、产婆!”
昭文帝吓一跳,宋嘉言紧紧的握着昭文帝的手,“陛下,陛下……”宋嘉言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流下来,咽下一声惶恐,宋嘉言强自镇定,道,“陛下去上朝吧……”
昭文帝哪里还有上朝的心。
皇后娘娘生孩子,方太后得了信儿,特意到凤仪宫坐阵。宋嘉言在产房中喊的惊天动地,她既不喊爹、又不喊娘、更不喊皇上,来来去去就是一声“太后娘娘——”。
或是尖利,或是凄惨,把个方太后在外听的心惊肉跳。这若是宋嘉言有个万一,满宫的人还不得想偏啊。
头一遭生产,宋嘉言这胎还算顺利,午间艳阳高照时,先诞下一子,再诞下一女。昭文帝大喜过望,令人按嫡子双倍份例大赏凤仪宫。
至于人们脑补的生产时的种种阴谋诡计,宫里会对宋嘉言下手的几人,宋德妃、秦淑妃已经被宋嘉言明晃晃的警告过了:我不信她们。二人本本分分的离凤仪宫远些尚且不能,哪里敢做出半分惹人怀疑的事态来。
甚至方太后,她倒不是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只是,说句心里话,方太后有些憷了宋嘉言。而且,宋嘉言将宫务交给戚贵妃、端睿公主,这见风使舵的母女两个……哼,简直不提也罢!
大好时机,就任凭宋嘉言平平安安的诞下一对龙凤胎,这其中,有多少人指天骂娘,就不知道了。反正,昭文帝大喜,皇室大喜,宋家,自然也是大喜。
一次生俩,饶是宋嘉言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
好在皇家,各类滋补之物应有尽有,又有御医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身体调理上自是周全。
宋嘉言生母早逝,昭文帝特旨允许杜月娘进宫照顾宋嘉言的月子。
当初,昭文帝费大力气迎娶宋嘉言进宫,多少是顾忌到宋嘉言肚子里的孩子。龙凤胎,在皇室中便有龙凤呈祥之称,天生的祥瑞。
如今宋嘉言一朝诞下皇子皇女,昭文帝更是日日探望,对呣子三人的宠爱溢于言表。而且,这是正宫皇后所生,纵使昭文帝另眼相待,谁也不敢有意见。
宋嘉言对杜月娘道,“看到他们,我才明白爹爹的苦心与难处。”子女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对于父母而言,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在父母面前会追逐一个公正,而父母期冀的却是子女能彼此礼让,维持一个家的和睦。尽管宋家最后仍是支离破碎,宋荣也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叹一声造化弄人罢了。
杜月娘笑,“娘娘心胸宽厚,是有后福的人。”
宋嘉言不但人争气,肚皮也争气,昭文帝对宋荣更是另眼相待,赏了爵位后,此次非但赏了凤仪宫,连宋家也赏赐了一番。宋荣笑,“只要陛下与皇后一切顺遂,就是臣一家子的福气。”
昭文帝心下有些内疚,他与宋荣君臣多年,自知宋荣自有报负。只是,外戚无涉朝政,宋荣被赐爵之后,只能于朝中任一闲差,着实浪费了大好才华。
倒是宋嘉言对昭文帝道,“别的事我不懂,爹爹正当壮年,陛下虽为爹爹惋惜,只是朝中事自有规矩,陛下切不可为我父例外。要我说,父亲状元出身,才学自然是好的。我如今进宫,书院的人就有些顾不上了。以往多是杜君打理,今年是大比之年,杜君难免要下场一试,总不好耽搁了他的前程。树人出院是我一手建起来的,父亲是读书人,别的干不了,书院的事打理打理,还是没问题的。”
昭文帝道,“未免大材小用。”
宋嘉言笑,“什么是大用小用,只要有用就好。我的书院,就是陛下的书院。那里面的孩子,免费念三年书,不是为了叫他们学成什么渊博学子。而是为了叫他们识字,识些做人的道理。以前,我一直想着请陛下去书院看看,也叫孩子们知晓什么是‘君恩’。”
昭文帝一笑,终于道,“这样也好。”
宋嘉言足足做了两个月的月子,将身子完全养好,方出了凤仪宫。只是,宋嘉言未料到,方太后的手段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141
自宋嘉言出了月子,方太后就开始生病,御医开方子熬药,就是不见好。宋嘉言看过那些方子,无非就是太平方,她心知肚明,方太后这是没病。
只是,方太后这样在慈宁宫躺着,宋嘉言就带着宫妃、公主们日日侍疾罢了。终于,不知方太后从何处找了个道士来,说是太后娘娘凤体违祥,乃是星象不和,需有大福大贵八字贵重的人入住慈宁宫,太后的病方能好。
昭文帝对宋嘉言说起这话时,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宋嘉言心中有数,笑,“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做儿子媳妇的,自该体谅。亲祖母想抱孙子过去养活,寻常人家也是常有的事,我怎会不许?倒是母后,何苦拿着些道士的话来说事儿。”
“皇子五岁启蒙,就要送到皇子所了。”
宋嘉言笑,“母后的心思,陛下怎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宋嘉言脾气不大好,却一口将此事应下,昭文帝心下松一口气,笑道,“你说说看。”
“母后是陛下生母,尊荣已极,想抱孙子养活也好,其他的也罢,不放心的难道是她老人家自己么?母后所担忧者,无非承恩公府罢了。”方太后的那些小心思,宋嘉言一清二楚,也根本没给方太后留面子,直接同昭文帝道,“我听说承恩公府里有几个与九皇子相仿的孩子,何不一并抱到宫里养活。日后大了给九皇子做个臂膀,打小儿处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承恩公府,是母后的娘家。母后应该喜欢九皇子与承恩公府的后人亲近的。”
宋嘉言坦然的说出这些话,昭文帝沉默一时,“九皇子年纪尚小,这倒不急。”
宋嘉言笑,“我不过给陛下提个醒儿罢了。想来母后是觉着不放心娘家,方有此举。九皇子是我生的不假,是我的儿子,更是陛下的儿子,母后的孙子。放到哪儿养,我都放心。”
“我看过许多史书,却不信那些事会发生在咱们儿子身上。”宋嘉言道,“纵使发生,九皇子是陛下亲自抱走的,是母后亲口要的,我无能为力。”
昭文帝沉声道,“你莫多想,放心。”
宋嘉言别开脸,眼睛流下泪来。
昭文帝搂住她的肩,再道,“你放心。”
一得九皇子到跟前儿,方太后的病立刻无药自愈。
而且,方太后似乎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笃信道士永寿道长,时不时请道长进宫讲道说法。上有所好,下必兴焉。方太后笃信道士,宫妃自然跟着效仿。
宋嘉言对于永寿道长是半分不信的,她也从不会请永寿道长来凤仪宫宣扬道法。
宋嘉言提醒昭文帝道,“永寿道长说是从仙山下来的,年岁寿永不可计。不过,到底是男人,后宫里妃嫔宫女,不知多少。总是请道长来后宫,我总觉着不大妥当。”
说着,宋嘉言叹口气,“只是,母后深信道长,我不好说这话。不如陛下私下提醒母后一句。”
昭文帝简直发愁。
宋嘉言的心思都放在书院与女儿身上,小小的婴孩儿,一点点长大,宋嘉言将满腔的爱意都付诸女儿身上。偏生公主也生的嘴巧,十个月就会叫“爹爹”了。
把昭文帝喜的了不得,待去了方太后那里见到九皇子,昭文帝难免道一句,“五公主已经会说话了,九皇子是做哥哥的,会叫父皇了没?”
方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笑道,“一般女孩儿嘴巧些,男孩儿嘴笨些,说是龙凤胎,也没这般齐整的。”
昭文帝满腔愉悦,被老娘这么一瓢冷水浇下,劝老娘少亲近道士的话也没说出口,便又回了凤仪宫。宋嘉言晚上还会跟公主说话、给公主念诗之类,昭文帝笑,“你也太心急了。”
“陛下觉着小孩子不懂?”反正凤仪宫她最大,宋嘉言奶水充足,哺|乳了公主一回,才命奶母抱下去好生安置,笑道,“小孩子慢慢儿的都会懂的。养孩子,哪儿能都是宫人嬷嬷看着,她们能有什么见识?无非就是不使皇子公主冷着饿着罢了。余者人情道理,聪明伶俐,她们可教不出来。我小时候,就是爹爹给我启蒙。”
看到宋嘉言怎么教小孩儿,昭文帝实在担心自己老娘的教育水平。
说着话,宋嘉言忽而“扑哧”乐了。
宋嘉言笑的莫名其妙,昭文帝问,“笑什么呢?”
“我是想着,九皇子跟着母后听道长弘扬道法,说不得学的第一句话或不是‘父皇、母后、皇祖母’,而是‘无量天尊’呢。”
昭文帝轻斥,“别胡说。”
“我是担心九皇子,母后想带孙子,人老了,年纪在这儿呢。陛下多叮嘱嬷嬷宫人用心才好。”宋嘉言笑,“我不大会婉转着说话儿,若直来直去,倒显着对母后不放心似的,叫老人家心里多寻思,不大妥当。”
反正,顾虑什么的,都跟昭文帝说了,宋嘉言也就乐得看方太后烧香参道,与永寿道长一起供奉无量天尊。
宋嘉言私下对端睿公主道,“公主是陛下的长女,且你们年轻女孩儿,水葱一样的年纪,佛道之事,不可多沾。但凡道长进宫,公主看着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些,能劝就劝着她们,少在道长跟前凑。”
端睿公主笑应了,“皇祖母笃信道长,我看母后似乎不大信。”
宋嘉言浅笑,“我凡肤俗子一个,没有仙缘。”
端睿公主向母亲道,“皇后娘娘真是个怪人,看九皇子送到慈宁宫,皇后娘娘半点儿不急。”真是个稳得住的。
戚贵妃轻叹,“做母亲的,生生与亲生子分离,皇后娘娘怎会不急呢?”如今瞧着不急,不过是皇后还有后手或是时机未到罢了。她是管过宫务的,方太后如今一门心思的与道长弘扬道法,宫权已经渐渐的握在皇后掌中了。方太后只以为握住宋嘉言的孩子就一切稳妥了,也太小看宋嘉言了。在宫中,孩子虽然重要,但,远不是最重要的。
宋嘉言只是将一部分心思放在了宫中,她的眼光,依旧在宫外。
一日,宋嘉言对昭文帝道,“书院的事不知如何了?”
昭文帝笑,“有子熙在,他做事向来稳妥。”
“陛下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想着与陛下一道去书院走走,好叫书院中的孩子们知道‘君恩深重’。”宋嘉言笑盈盈地望着昭文帝,“陛下何时有空,咱们去书院好不好?”
昭文帝心情刚好不错,便应了宋嘉言。
宋嘉言捧过昭文帝的脸,响亮的亲了一口,将他扑到榻上,灵敏无比的压在昭文帝身上,直接把人吃干抹净。
带足了侍卫随从,宋嘉言换了青衣男装,两人微服至树人书院。
宋荣正在一株老槐树下瞧着分果子,见到宋嘉言与昭文帝到了,着实吓了一跳。因未在衙门当差,宋荣的穿着相当随意,少了几分往日的肃整,多了几许旷达味道。他原本就生的眉目俊美,如今年过不惑,俊美沉淀为雅致温煦,于秋风中走来,真似闲云野鹤一般。
宋嘉言笑,唤一声,“爹爹。”在她心中,宋荣就应该是这样,既坐得庙堂之高,又受得了江湖之远。
宋荣连忙过去,并未行大礼,只深深一揖,道,“你们怎么来了?”
宋嘉言笑着扶起宋荣,“我跟老爷来书院看看,许久不来,我还怪挂念的。”
已是深秋,天有些冷了,不过,今日天气不差,头晌日头足,老槐树下就置着桌椅。大家便一并在老槐树下坐了,自有书童捧上时令鲜果。
宋荣指了指瓜果,道,“你庄子上产的果子,我着人卖了一部分,余者每日有人摘了送来,给这些孩子们吃,多少是这么个意思。”说的是宋嘉言的私产。
宋嘉言在宫里,总不能亲自打点庄铺,宋荣反正没事,就一并代劳了。其实,宋荣也只是做个总揽罢了,真叫一国国丈去管庄园,着实大材小用了。
宋嘉言道,“先时我在附近买了块地,原本想盖别院,一直没动土。还有先时烧去的别院,地方也不小。我想着,不如开工再建几所房子。”
宋荣笑,“你的银子,你看着用。如今嫁了人,行事要有商有量方好。”
昭文帝并不在意,宋嘉言这么撺掇着想来书院,自然是有事要做的。昭文帝笑,“嘉言有心行善,是好事。只是,你这书院再扩大规模,地方有了,来念书的孩子自然会增加。再者,书院里要请先生,还有书院本身的维护。都是支出,你银子可够用?”
宋嘉言伸出一只素净的掌心放在昭文帝面前,笑,“不够的,不是还有你么。”
昭文帝拍她掌心一记,“怪道今天一道要叫我一道来,原来早相中了我的银子。”
握住昭文帝的手,宋嘉言笑,“那是。”
昭文帝大方的很,“那就叫内务府动工盖吧。”
“叫内务府动工,不知多费多少银子钱呢。”宋嘉言笑,“民间有句话这样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又不是盖什么宫阙楼台,用不了那样的精工细匠,也用不着精雕细琢,木材用工一应不必考究,里头油水少的很。叫内务府动工,他们也是不乐意的。”
“爹爹,你跟李睿商量着办吧。”
宋荣笑应。
书院的事并不多,宋嘉言与宋荣说了许多小公主的趣事,宋荣听的颇是开怀。宋嘉言与昭文帝直接在书院用过午饭,虽无山珍海味,好在菜色清香,原汁原味儿,也颇有可品之处。两个一直在书院逗留至下晌方赶回宫中。
在车中,宋嘉言倚在昭文帝肩上,叹道,“我是想来看看爹爹了,我知道他一直不放心我。”
抚摸着宋嘉言翅青的乌发,昭文帝温声道,“朕会对你好。以后,你想出来时,跟朕说,朕带你出来逛逛。”
“那可好。”宋嘉言笑,“我出来,又总是不放心宫中。”
“宫中有母后在,不必担心。”
宋嘉言笑,“就是怕有什么急事,叫母后跟着担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接着,宋嘉言转变了话题,“陛下知道以往李睿为我打理生意的事么?”
昭文帝“嗯”了一声,宋嘉言悄悄的在昭文帝耳际低语道,“如今,我在福闽有一个船队。陛下可知,海运生意,其利数倍。”
“是要拉朕入伙不成?”
“入伙?”宋嘉言轻轻的哼一声,“我听闻,大凤王朝时,船队远至万里之遥。只是朝代更迭,战乱纷起,许多海图都丢失了。如今海外,我朝主要是与杜若国交易罢了。我想着,我先做个试验,若是真有大利可图,再拉陛下入伙。陛下看,如何?”
昭文帝怎会看不破宋嘉言的心思,笑,“皇后有些私产不算什么。”
“我是担心别人多嘴,说我与商人争利之类,先跟陛下说一声。”宋嘉言笑吟吟地,“自来,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天下巨利之事,自当收归国家的,如盐铁茶之利。陛下若是想增加国库收入,福闽的海贸来往,不可小觑。”
昭文帝道,“福闽海贸,每年税银不过几十万两,有限的很。”
“海贸规模有限,自然税银有限。”
昭文帝笑而不语。
事关朝政,宋嘉言聪明的没有再问。只要昭文帝不禁止她差谴李睿做生意就好。
宋嘉言的话总有一些预言性,譬如,帝后二人一回宫,换着衣裳,吕嬷嬷就在一畔回禀,“下晌淑宜宫来报,说七皇子身上不大好。奴婢奉娘娘口谕,宣了太医院张太医去淑宜宫看望皇子。”
宋嘉言以为第一个动的会是宋嘉言,不想,更加耐不住性子的人竟是秦淑妃。
宋嘉言问,“太医怎么说?七皇子是哪里不妥当?”
吕嬷嬷道,“说是有些惊风的症侯,已经开了方子,也熬了药。”
宋嘉言问,“太后娘娘过去了吗?”
吕嬷嬷道,“是。”
宋嘉言忙对昭文帝道,“我这就去淑宜宫瞧瞧七皇子去,陛下要一起么?”
昭文帝道,“一起吧。”
到淑宜宫时,七皇子正睡着。秦淑妃是个文雅安静的性子,七皇子不过三岁,平日里也是个文雅的,人倒是有几分聪慧,听说秦淑妃已经教着七皇子念了大半本的《三字经》。
宋嘉言又例行垂问几句,秦淑妃恭敬答了,宋嘉言道,“你是个妥当人,一定要照顾好皇子。”
秦淑妃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
之后,两人又去了慈宁宫。
自从方太后笃信了永寿道长后,慈宁宫就总是有这么一股子若有若无的丹药味儿。
见两人过来请安,方太后脸色很不大好。昭文帝这点担当总是有的,笑道,“今日没事,朕就带着皇后出宫转了转。”
方太后不悦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寻日里这宫中哪里离得了她?不说别的,今儿个七皇子身子不大好,宫人报到凤仪宫,竟找不到个作主儿的人?还是跑到哀家这里,哀家做主传了太医进来。这幸而有哀家在,不然,万一耽搁了七皇子的病情,可如何是好?”
宋嘉言柔顺无比,“媳妇知错了。幸而祖宗保佑,七皇子有惊无险,不然,媳妇无地自容。”
方太后这才不再说什么,道,“皇后年轻不知事,怎么皇帝也陪着她胡闹。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昭文帝忙应了。
方太后逮到机会,发作一番,亦是人之常情。
只是,七皇子病情反复,好好坏坏的,着实令人担忧。太医的药一日三时的按医嘱服下,依旧不见什么效用。秦淑妃日夜照顾儿子病情,人都瘦了一圈儿,容光黯淡,令人陡生怜意。
医士无用,秦淑妃转而想着求助永寿道长。
永寿道长是外男,无谕不得进宫。秦淑妃便求到了凤仪宫。
宋嘉言道,“太医尚且束手无策,道家丹方之术,只怕小孩子禁不起。”
秦淑妃哭的泪人儿一般,眼肿如桃儿,声音嘶哑,“臣妾只求七皇子平安,哪怕叫臣妾死在当前也心甘情愿。”
宋嘉言依旧犹豫,推托道,“此事,我做不得主。母后见多识广,阅历深厚,不如淑妃去问问母后与陛下的意思。”
秦淑妃又在方太后面前一番痛哭,方太后宣永寿道长进宫。也不知这永寿道长有何仙家仙法,不过三帖药下去,七皇子便大安了。
经此一事,永寿道长之名更盛。
宋嘉言是个很特别的人,不论宫中人如何笃信永寿道长,宋嘉言从来不会接近永寿道长。直至九皇子一场暴病。
九皇子自三月上被抱到慈宁宫,一直平平安安的养在方太后跟前。方太后虽极厌宋嘉言,但,这是嫡出的孙子,好端端的交到她手里,方太后并不敢有半分亏待九皇子,更不会使什么小动作。无他,九皇子就养在慈宁宫,有半丝不是,方太后就是第一嫌疑人。若把嫡皇子养死,方太后所面临的,就不只是嫌疑了。
方太后把九皇子抱到膝前,不过两样私心,一是想着把九皇子养熟,日后总有她老人家的好处;二则,就是为了叫宋嘉言收敛些,拿着九皇子威慑宋嘉言。
九皇子突然暴病,方太后都是在意料之外。
宋嘉言更是恨不能日日住在慈宁宫,不肯离九皇子分毫,还着宫人嬷嬷抱着公主来看望九皇子,宋嘉言落泪道,“龙凤双生兄妹,总会有些感应。”
方太后亦是急的了不得,求神拜佛的法子都用上了。
宋嘉言哭道,“都说九皇子星象大吉大利,三个月就能来替母后娘娘消灾挡难,现在这是怎么了呢。如今九皇子这般,再不能替我在母后跟前尽孝了,我只求带他回凤仪宫去……”
方太后也跟着捶胸顿足的哭,“都是我这老婆子没用……”
昭文帝给老婆老娘哭的头大,宫妃们听说九皇子病的险,纷纷过来探望,连带着皇子皇女们都来了。方太后一见到小脸儿乖巧可人的七皇子,顿时精神一振,道,“上次七皇子病的险,太医不中用,还是道长医好了七皇子。”接着就要宣永寿道长进宫来。
病急乱投医,七皇子已经被永寿道长治过了,方太后宣永寿道长进宫,竟无一人阻拦。或许,连同昭文帝都盼着,神仙显灵,救幼子一命。
道士救人,无一不是丹方药术。
永寿道人给九皇子望闻问切一番,拿出两粒药丸,命人用温水化开给九皇子服下。当晚,九皇子的病情就缓解许多,方太后直呼永寿道长神仙之名。
宋嘉言的心也落了地,当着太医院院史的面儿训斥道,“国家养着你们,我与陛下这样信任你们,不想你们这样的不中用,对皇子的病症束手无策,简直比不上道长一指。太医院之名,不过如此!”
接着,宋嘉言大笔赏赐了永寿道人。
永寿道人谦而又谦的方收下了赏赐。
九皇子病了一场,想到九皇子的孪生妹妹五公主生的白胖可爱,从未有什么灾啊痛的,偏九皇子叫人操心。昭文帝已经动了把九皇子送回凤仪宫抚育的心思,只是甫一开口,就被方太后眼泪模糊的挡了回去。
方太后从未料到,她会栽到活神仙永寿道长身上。
永寿道长非但在宫中名声响,正因为宫中方太后对他敬若神明,如今永寿道长又医好九皇子的病,外面贵妇平民更当他活神仙一般。
直至,永寿道长前脚进宫,后脚道观被抄没。里面搜出的东西就不必提了,小小的一座道观,连地宫都有。地宫珍藏的不别的,竟是几个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孩儿。再一查,还是被拐骗的女孩儿。
嗬,送到大理寺一审,道长骨气不咋地,连带着趁进宫时机给皇子下药,之后再用解药慌称为皇子医药的事都抖了出来。
宋嘉言满目惊恐,不断的跟昭文帝道,“母后定是不知此事的,母后定是不知此事的。母后为人慈善,受到歹人欺骗,此时定是气恼至极。我陪着陛下去瞧瞧母后吧。”
时至此处,方太后再无脸继续抚育九皇子,满面羞愧的将九皇子送还凤仪宫。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42
永寿道长的事曝光,方太后颇是无地自容。
若只是被骗些香火钱也就罢了,关键,还危害到了皇子。而且,不是寻常的皇子,是嫡出皇子。方太后这回是真病了。
宋嘉言颇是明白事理,听昭文帝安慰了她一篇子好话,便对昭文帝道,“母后在宫里受那妖道蒙骗,唉,不要说母后,就是我,素来不信佛啊道的,九皇子病急乱投医,我不也信了那妖道?”
“这事儿,与母后无甚相干。九皇子养在慈宁宫,向来无灾无病,身体康健。母后是皇子的亲祖母,一时不慎受了妖道的利用。只是,母后心里内疚自责,难以排谴。”宋嘉言温声道,“陛下悄悄的劝开了母后,母后这病也就好了。”
宋嘉言道,“待明儿,我带着九皇子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好在九皇子福大命大,并无大碍,这也是祖宗保佑。”
“倒是有一样,陛下可得好生查查。母后为人心软,等闲怎么会信一个道士的话?到底是谁把妖道举荐给母后的?不但蒙骗了母后,还对皇子下手。看到九皇子,我就想到七皇子,当初,那孩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当好生查一查。”宋嘉言正色道,“若只是骗些银钱,咱们也就罢了。这样直接将手伸到皇子身上,所谋岂是小事?”
昭文帝道,“朕会着三司细查的。”
宋嘉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借此机会,九皇子回到了她的身边,连带着九皇子身边由方太后安排的宫女嬷嬷,宋嘉言也均换作了自己人手。
见好就收方是上策,她在昭文帝心中的份量,远比不方太后。
宋嘉言非但亲口择清了方太后,每日带着公主妃嫔们侍疾,又安慰了方太后无数好话,“母后是九皇子的亲祖母,为妖道所骗罢了。母后不必伤心,陛下定会严查此事。这事,与母后并不相干。就是举荐妖道的二舅舅家,说不得也是为妖道所骗。”举荐永寿道长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太后的二弟。这年头并不计划生育,一家子兄弟姐妹众多。方太后就有一兄两弟一妹,承恩公府不争气,方太后的二弟一家就常进宫请安,讨方太后欢喜。
要宋嘉言说,上一次方太后张罗着给她算八字折戟清风道长,方家竟然会再荐道长进宫给方太后使唤?宋嘉言都不知道这家人的脑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不能长些记性?
方太后担心不着自己,不要说九皇子无事,哪怕九皇子暴毙死了,昭文帝会与方太后生隙,却也不至于为儿子逼死老娘。方太后担心的,无非是方家罢了。
听宋嘉言这样说,方太后叹,“哀家对不住皇后,也对不住九皇子。皇后信任哀家,将小九抱给哀家抚养,却险些害了那孩子,哀家这心里实在惭愧的很。”
宋嘉言温声道,“母后想的多了,陛下与我断不会这样想的。”
“小九儿还好吗?”
“有太医每日来诊脉,并无大碍。”
方太后再叹一声,“这样我也放心了。”
宋嘉言打发宫人侍女下去,轻声道,“若母后不嫌我多嘴,二舅舅的事,我跟陛下说一说。”
方太后眼睛微微湿润,握住宋嘉言的手道,“好孩子,方家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家儿,家族亦无杰出子弟,不过是瞧着哀家的面子,大家敬他们一敬。若说仗着哀家占些便宜或是跋扈些,是有的。若说谋害皇子,我是万不能信的。他们,也断不敢有此心。”
宋嘉言温声道,“我明白。”
先时四皇子逼宫作乱,昭文帝成年的皇子俱都死去,如今皇家正缺孩子,嫡出皇子的身份自然更加贵重。在这个时节,方家荐了这么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进宫,其用心用意……不要说皇帝这种擅长脑补的生物,便是宋嘉言,心里也得怀疑方家用心。
毕竟,她与方家是有过节的。
晚间自慈宁宫回了凤仪宫,宋嘉言便将方太后的顾虑一五一十的对昭文帝说了,“老人家就这点儿心思了,方家,就是看着母后与陛下的面子,也得给他们留一丝体面。母后姓方,却是皇家的媳妇。将心比心,将来我做了祖母,对娘家再亲近,也越不过亲孙子去。何况,母后先时抱了小九儿过去,就是为了让小九儿与方家亲近,并不图别的。妖道的事,母后一样是受了蒙骗。至于方家,能留一丝情面就留一丝情面吧,只当孝顺母后了。”
昭文帝隐怒,“糊涂是出了名的!”亲舅舅家,昭文帝又好个名儿,向来没薄过他们,结果,方家打脸的事儿是一出接一出。
宋嘉言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柔声道,“陛下放心吧,我会把小九儿养的健健康康的。他们,有陛下的福气照着,保佑着,肯定会平安的。”
“我对方家虽然平平,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去计较。只要小九儿平安,权当为儿子积福了。”宋嘉言道,“母后心病不去,身子也好不俐落。眼瞅着就是新年了,别叫老人家这样过年。”
“依你说,方家如何处置妥当?”昭文帝忽然问宋嘉言。
宋嘉言温声道,“朝中事,我并不大懂。不过,此事,若是不处置,断然不妥。只在轻重之间罢了。”
“要说方家,荣辱皆来自陛下。母后看重的,也不是方家做多大的官有多高的爵,无非是方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宋嘉言道,“母后是个明理的人,方家的处置,轻了重了的,母后不会说什么。陛下好生劝慰母后几句,叫母后知道,心中并没有远了舅舅家,母后断没有不放心的。”
昭文帝轻轻的叹了口气,问,“七皇子那里可好?”
宋嘉言道,“每日都谴了太医过去给七皇子请脉,太医说七皇子身子不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淑妃倒是来哭过几场,说的是她当初求太后将那妖道请进宫给七皇子行医就药之事,悔恨不已。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回淑宜宫好生照顾七皇子。”
“平日里瞧着像个明白的,做的事总是不着边际。”帝王最善迁怒,昭文帝没法子去跟老娘翻脸,就是方家,也得留一二情面,独秦淑妃,当初哭着闹着请妖道进宫给七皇子医病什么的。如今再提及秦淑妃,昭文帝难免恼怒。
宋嘉言眉心轻拧,拉住昭文帝的手,“这些事,都是小事,宫里有我,陛下只管放心就是。我要提醒陛下,是另有他事。”
如今,昭文帝也就最爱听宋嘉言说话了,道,“你说。”
“我对佛道之事,向来不大信的。只是,这世间,多的人信奉。一个山野的骗子,入得贵人眼,就能搅出这样的风波来。陛下于此,不可不妨。”宋嘉言不疾不徐道,“佛道与皇权,各有其道。但有一样,佛道有他们各自尊奉的菩萨法王。按他们的教义,菩萨法王更在皇权之上。陛下是天之子,天下至尊之人,平日间离他们远些,他们尚知恭敬。一旦笃信,不怕神仙生事,只怕这些人借着神仙生事了。”当初方太后可不就是借着永寿道长的嘴,自凤仪宫抱走了九皇子。
昭文帝温声道,“你想的周全。”
“我也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宋嘉言抿嘴一笑,“偏生心里存不住话,想到就跟陛下说了。”
昭文帝直接把举荐道长的二舅舅撸成白板,至于方太后那里,不知昭文帝是如何安抚老娘的。反正,年前,方太后总算凤体大安了。
方太后为了显示对九皇子的看重,亲自跟昭文帝说要大办九皇子与公主的抓周宴。方太后笑,“小九儿、小五生的日子好,非但与皇后同一日的生辰,又正是上元节,本就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这抓周宴,就在哀家宫里办,好生热闹热闹。”
说着,方太后笑望宋嘉言一眼,“还有皇后,去年第一个千秋节正赶上诞育皇子皇女,今年也要好生办上一办。”
昭文帝笑,“是该好生庆贺一番。”宋嘉言自进宫以来,识大体,有手段,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且又有九皇子之事,宋嘉言没有死缠烂打的抓着方家不放。这对至尊呣子二人投桃报李,自然要给宋嘉言脸面。
宋嘉言笑,“母后、陛下疼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临近新年,朝中忙,后宫同样不清闲。
端睿公主年纪大了,公主府已经建好,按昭文帝的意思,明年公主出嫁,嫁妆之类自然要备好。公主成亲,多少银子多少产业多少陪嫁是有定例的。而且,端睿公主是昭文帝长女,又深受帝宠,昭文帝自然想多陪嫁女儿些。
宋嘉言是嫡母,更不能小气。
端睿公主还是老样子,除了跟着母亲戚贵妃清点嫁妆,就是带着三个妹妹到凤仪宫跟宋嘉言学着打理宫务。宋嘉言性子磊落,早便与昭文帝说过,“我不在的时候,她们如何我不知道。如今,她们既然叫我一声母后,能教她们的,我都会教。”
公主们也不是傻子,机会难得,又有皇后主动抛出橄榄枝,自然乐得往凤仪宫走动奉承。
宋嘉言对公主们好,哪怕公主生母的位份不太高,女儿依旧是她们的指望。于心中,到底是感激宋嘉言的。
“母后喜欢水仙?”端睿公主是个细心人,自然留意到凤仪宫比比皆是水仙花。比起内务府进的花,并不算精细,亭亭的绿茎,洁白的花苞,也有几分雅致。
宋嘉言笑,“我少时的院子里有许多花木,自春到秋,各有景致,唯冬天万木皆凋,无景可赏。我常会去外头买了水仙根来养,水仙好养活,香气也好,养在室内,既熏了屋子又养眼。就是送给朋友,自己养的东西,心意也不一样。”
端睿公主轻声一叹,笑道,“若母后有多余的水仙,赏给儿臣两盆,儿臣觉着,这花儿很好。”
看端睿公主似有心事,宋嘉言却没有多问,笑,“我这里多的是,本也准备送你们的。”
端睿公主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送走端睿公主,梁嬷嬷捧了盏杏仁茶过来,道,“这两日,听说德妃常带着八皇子去太后宫里请安。”
宋嘉言捏着银匙柄,不紧不慢的搅着碗中温热的杏仁茶,垂眸未语。
年前,宋嘉言把养的水仙都赏了下去,多是亲戚家,唯一的例外就是翰林李家与秦家了。
宋嘉言养水仙的历史由来已久,见了宫里送来的水仙,宋荣笑,“看来,娘娘的心情很不错。”在宫里还有这样悠闲自得的心情,只能说宋嘉言是真的如鱼得水。
李睿笑,“是啊。”可惜没有借机一棍子将方家打落尘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是方家终有一日再会生事。
宋荣望着李睿,道,“太后娘娘知道收敛,也就够了。”昭文帝还活着,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怎么也不会将舅家弄死。但是,方太后妄夺九皇子,宋家绝不能坐视。孩子是宋嘉言生的,嫡出的皇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是由方太后养育,日后亲疏难定。难道要宋家白白的为方家做嫁衣,这是妄想!一个乡野骗子,方家能举荐给太后,方太后借永寿道长之口,夺了九皇子不算,还在宫内大兴道场。
永寿道长既然能被方家收买,自然能由别家收买!
佛道之人,易生事,更易败事!何况这永寿道长的来历,不提也罢!
太后的手,实在伸的太长了些!
秦峥与小郡主名存实亡的亲事,让秦老尚书头疼的很,更不必提秦三太太,以泪洗面、长吁短叹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秦家与宋家本已绝交,宋嘉言做了皇后,忽然赏下两盆水仙花儿。
这两盆花儿被秦峥养在房中,秦老尚书一声长叹,宋嘉言在后宫清清楚楚的说出她不信秦淑妃的话来。秦淑妃的日子已是艰难,偏生宋嘉言又赏了水仙给秦峥……而且,宋嘉言赏的正大光明,昭文帝面前也过了明路,“我不喜淑妃,是我单不喜欢她这个人,与秦家无甚关系。这花儿,也是安一安秦家的心。”
转眼,上元节已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事,就这一更了,晚安~~~~
143
这个上元节格外热闹,本就是重大节日,且正逢宋嘉言千秋与九皇子、五公主的抓周礼。宗室皇亲朝臣诰命,自然人人凑趣。
父母基因都不差,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差。
都是粉雕玉琢的孩子,九皇子早出生,是哥哥。五公主是妹妹。结果,还是五公主更灵光,如今已经能摇摇晃晃的迈几步了,九皇子还处在爬行阶段。
九皇子是个安静的孩子,坐在桌上,只管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望着周围的人,任谁说什么,啥都不拿。倒是九公主满桌乱蹿,珍珠美玉、黄金珠宝,只要是亮晶晶的值钱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揣。最后揣不下,索性扒拉了一堆,一ρi股坐了下去,开始拍着小手,咧着嘴傻笑。
宋嘉言笑,“真是个贪心的。”
方太后笑,“小孩子就喜欢亮的东西。倒是小九儿,真个好脾气,好东西都叫妹妹抓了,也不恼。”
公主已经抓了无数东西,皇子还是两手空空,内侍官看着都要急死了。
宋嘉言拿着一件镶珠嵌玉的砚台递给九皇子,九皇子伸出小手接了,内侍官大喜,唱道,“九皇子抓了砚台一方。”
方太后笑,“日后定是个好学问的。”
不想九皇子转手将砚台递给了妹妹,五公主高兴的接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从桌上捡了样卷轴塞到哥哥怀里。九皇子咧嘴笑起来,小手抓住,再不肯撒手。
昭文帝微微一笑,俯身将九皇子抱起来,把卷轴打开来,竟是一幅精作的江山堪舆图。宋嘉言微惊,望向昭文帝,昭文帝回之一笑。
一时间,慈宁宫内外皆是大拍马屁的声音。
总之,这是个大吉大利的上元节,锦上添花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宋嘉言收礼收到手软。
就是外臣堆里,如今宋荣已卸了要职,却架不住人家女儿争气。尤其,宋家与方家并不相同,起码,这是一家子明白人。嫡皇子的亲外公,自然值得结交。
过了上元节,就是端睿公主大婚的日子。
发嫁了端睿公主,方太后开始时不时的留七皇子、八皇子在慈宁宫小住。
经了九皇子之事,方太后倒不再嚷嚷着养皇子了。不过,偶尔老人家寂寞,留孙子在慈宁宫小住几日,聊解寂寥,人之常情。
宋嘉言实在烦了方太后老套子的手段,转而与景惠长公主说起义塾的事情来。
不要以为义塾的开支会少,读书向来是个费银子钱的差使,何况,义塾里会免费供应中饭,每年花销都是一笔不少的银子。而且,随着义塾规模扩大,用银子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自宋嘉言入主凤仪宫,景惠长公主便时常往宫里走动,自然知晓宋嘉言办义塾的事。景惠长公主能牢牢的坐稳长公主中第一把交椅,眼力从来不缺,眼光更是不差,笑,“我别的没有,银子从来不缺。义塾的事我不懂,不过,既是积德行善之事,总比烧香拜佛的强。”拜太后娘娘所赐,现在寺庙道观的香火冷清至极,景惠长公主笑,“皇后娘娘不弃,我也出一份银子钱。”
宋嘉言笑,“待我把义塾的账给皇妹看看,皇妹再说拿银子的事。”
景惠长公主摆摆手,笑道,“若信不过皇后,我根本就不会搀和这些事。”账什么的,谁还会去查皇后的账?
宋嘉言笑,“不是这个意思。正因为是我打头儿,账目才更要弄得清楚,不然,别的不说,朝臣那里就够热闹的。莫要善事没做成,倒惹得一身腥。”
“是这个理儿。鸡骨头里挑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还有一样,娘娘不可不防。”说着,往慈宁宫方向撇了撇嘴。
宋嘉言笑,“这事儿没有不叫母后知道的理儿,我想跟陛下商量一二,请母后做个监察。不然,这许多银子,若尽在我手里,难免叫人说闲话。”
景惠长公主一笑,“娘娘慈悲。”世间事,无非钱权两样,宋嘉言居中宫,自己也是个撑得起的,皇后之权已尽握于手。现在又办义塾,不要说宋嘉言账目光明磊落,便是她弄一本糊涂账,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慈宁宫向来自尊自大惯了的,宋嘉言想做些事,绕开慈宁宫怕是不易。景惠长公主见宋嘉言早有准备,便也放下心来。
“这件事,我打算跟母后亲自说。”宋嘉言道。
景惠长公主闻弦歌知雅意,笑,“娘娘放心,我断不是多嘴的人。”
不待宋嘉言亲自去对方太后说此事,方太后已私下与儿子好一通抱怨,道,“皇后一国之母,掌管宫务也就够了。什么义塾之事,不成个样子的很。哀家听说,皇后还要景惠算一份子……如今,皇子、公主都小,把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养的平平安安,比什么义塾都强!自己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倒是操心外头的事儿!”
“皇帝也想想,为她进宫就折腾了个人仰马翻。这刚没安生几日,又要闹出这些事,叫朝臣知道,少不得有话说。”方太后叹道,“女人,一国之母,首以贞静为要。”
昭文帝不以为然,道,“义塾,是她进宫之前的事儿了。”他取中宋嘉言为后,看中的正是宋嘉言豁达端穆的性子。
“皇帝也知道是进宫前。”方太后道,“皇后是个明事理的,或是年纪小,这性子啊,还是不够沉稳。莫不是这后宫之事还不够她管,非巴巴儿的往前头凑。宫里,是有规矩的地方。她既然不懂,皇帝就该好生教导她。”
“女人哪,相夫教子方是本分。”方太后看着昭文帝,语重心长,“一国之后,更是这个道理。想一想这自古至今的皇后,皇帝啊,你该多经心哪。”
昭文帝笑,“母后的话,朕记下了。”
“那就好。”
昭文帝去凤仪宫时,宋嘉言正在悬腕练字。
宋嘉言有一笔很不错的字,她自幼就是悬腕练习,到如今,已然是一种习惯。
“皇后继续练吧。”
“时辰差不多了。”宋嘉言收了笔,自有宫人上前接下。
昭文帝笑,“皇后的字越发好了。”
“唯手熟尔。”
两人一并去瞧了回熟睡的皇子、公主,昭文帝方说起义塾的事。宋嘉言端着温茶呷一口,道,“陛下是从哪儿听说的?”
昭文帝笑,“母后始终觉着不大妥当,小九儿、小五儿还小,孩子最重要。”
宋嘉言一嗔,“事妥不妥当先两说,我只是不知母后是听谁嚼的舌根。陛下,这事,我连景惠皇妹都叮嘱了不许外传,怕的就是以讹传讹的传出些是非来。陛下只想想,但凡有事,哪样我不是先跟陛下商量。如今此事,我凤仪宫不过略提了提,就能有人给报到母后耳边去。”
“我只不知是谁的耳朵这样的快。”
“自古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宋嘉言笑意转冷,“现在有人敢私窃凤仪宫,将来是不是敢探听昭德殿、御书房了!自我进宫,想着她们服侍陛下,没功劳也有苦劳,对她们颇是宽泛,却不想宽泛出她们这天大的胆子来!”
“这后宫,再不整顿,是不成了!”
宋嘉言此话一出,便是昭文帝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私窃禁中语,历朝历代都是大忌讳!
凤仪宫的女官去慈宁宫说明此事时,方太后一时也懵了。
打探消息啥的,在宫里司空见惯的。不过,这事儿,肯定是暗着来的啊,谁会去明晃晃的打探别宫他院的事儿呢。
这事儿,在后宫简直算不上事儿,却也是天大的事儿。
没皇后的时候,哪怕戚贵妃的长福宫,也不是没人打探。戚贵妃以贵妃不位,名不正言不面,不好发作。但,此事落在宋嘉言的手里,她发作的理所当然、恰到其处!
不论如何,方太后总不能说是她派人往凤仪宫打探消息。关键,这打探的事儿,的确不是方太后做的。
当天,秦淑妃被以“私窃凤仪宫”之罪,直接降为秦美人,迁居冷梅殿。宋嘉言直接命人将七皇子送至戚贵妃处抚育。
“孩子的事,与大人不相干。只是,七皇子若抱到凤仪宫,总会有有心人挑拨。母后年纪也大了,不好劳烦母后。这后宫,最妥当的莫过于戚贵妃,我看,她就很好。”宋嘉言对七皇子的安排,连自己的嫌疑都择个一干二净。
方太后对此却是意见不小,淡淡道,“后宫之中,也并非只有戚贵妃一个妥当周全人儿。”说着,瞧丽妃一眼,“要哀家说,丽妃也不错。皇后觉的呢?”丽妃这把年纪,想再自己生一个是千难万难了。如今,秦美人被宋嘉言打落尘埃,七皇子年纪小,若是抱给丽妃。别的不说,起码丽妃日后有个倚靠。丽妃是亲侄女,有这个机会,方太后自然要为侄女争取。
宋嘉言当即推的一干二净,笑,“母后这么说,我倒没主意了。不如问一问陛下,看陛下的意思吧。”
方太后直接跟昭文帝说了由丽妃抚育七皇子之事,说到七皇子,方太后又回忆了一遍早死的五皇子,泪眼模糊的要丽妃抚养七皇子。
昭文帝只得允了,心下到底不悦,在凤仪宫时就带了几分出来。
宋嘉言劝慰昭文帝,“我嘱意戚贵妃,不单是看重她性子温柔知礼,还有一样,戚贵妃的位份,是妃嫔中最高的。秦美人糊涂,我是担心天下人势利,未免看轻七皇子,方想着抱给戚贵妃。丽妃,与戚贵妃同是陛下潜坻中的老人儿了。丽妃受母后教诲多年,又是母后的侄女,母后偏着她些,亦是人之常情。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想要个儿子?陛下放心吧,后宫,有我瞧着呢。没人能亏待了七皇子。”
昭文帝自己答应的将七皇子给丽妃抚育,如今自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完七皇子的事,宋嘉言将一篇账本子递给昭文帝。
昭文帝简单的翻了翻,宋嘉言笑,“是义塾的账。”
“先时秦美人有心挑拨,怕是母后都受了她的蒙骗。”宋嘉言微微一笑,“我在外有处庄子,如今庄子出息的银两,正好供着义塾的运作。爹爹是在户部当过差的,每日的账,爹爹都要人细细做的。然后,叫他们每月都把账送到宫里。”
“我是想着,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些善事,也不枉陛下信我一场。”宋嘉言温声道,“三年的时间,于我是一笔银子的支出,于那些念书的孩子,或许生命从此就不一样了。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也是叫他们知晓陛下的恩德。”
“我想了许久,这事儿若是我打头儿,反是不美,倒是好叫母后应个名儿。”宋嘉言柔声道,“陛下侍母至孝,那妖道的事,朝臣们为何对方家死咬着不放?说到底,心里对母后多少是有些不恭敬的。如今,把义塾的事儿叫母后牵头儿,这美名就是母后的了。以后,天下人谈论起母后,少不得说一句慈恩天下。”
昭文帝实未料到宋嘉言说出这样的话,再想一想老娘的顾虑,昭文帝一叹,“皇后看着办吧。”
宋嘉言温温一笑,“既然陛下允了,我就去跟母后提一句。”
144
方太后对于白赚美名儿的事,自然是来者不拒。
先时与儿子挑拨离间的话,方太后已然尽数忘了,占便宜没够的笑道,“如今,你舅舅在家里正赋闲着。哀家听说,承恩侯正管着义塾的事儿,倒不如,也叫你舅舅担个名儿。”东穆规矩,皇后母族封承恩侯,太后母族有承恩公之爵。
宋嘉言面色不变,笑盈盈地,“这又是谁跟母后说的糊涂话了。咱们女人家做些事,哪里还要朝廷大员跟着忙活?朝中御史巴巴儿的瞧着,我哪里敢叫承恩侯去管义塾的事儿,不然,落在御史口中又是一桩罪过。是这义塾花销颇大,我外头有几个庄子,就用庄子的出息来供应义塾。我庄子上的事儿,承恩侯管一管罢了。”
方太后只得罢了。
反正在方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宋嘉言就放开手去做了。有景惠长公主在宗室的号召力,义塾颇是筹集了一笔银两。宋嘉言账目磊落,每月都会公开义塾的捐资与花费账册,便是御史也说不出二话来。
宋嘉语听闻义塾的事,在慈宁宫请安时就问了,笑道,“若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有些积蓄,既是做善事,臣妾只当是给八皇子积福。”
宋嘉言淡淡的笑道,“德妃有这心就好。”
“那一会儿臣妾差人将银子给娘娘送过去。”
“你们一年几百银子的脂粉钱,哪里用你们这个?有这份心就够了。”宋嘉言笑对方太后道,“我喜欢妃嫔们鲜艳明媚的,只要她们把陛下服侍好,别的很不必她们操心。”纵使募捐,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要的。
丽妃笑,“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咱们也是一番善意。”
宋嘉言笑意转淡,“我是自宫外嫁进来的,有些事啊,宫里宫外一个理儿。譬如我在家时,家中祖母施粥舍米的拿银子行善,断没有姨娘们跟在一处搀和的。”
丽妃脸上一僵,讨个无趣,不再说话。
“你们哪,少叫母后与我操些心,就是天大的孝敬了。”对方太后,她得委婉奉迎;若是对妃嫔亦要九曲回肠,她这皇后做的也忒没滋没味儿了些!
待宋嘉言回了凤仪宫打理事务,丽妃留在方太后这里奉承,不禁低声抱怨,“也忒狂了些。”
方太后道,“朱雀门嫁进来的中宫皇后,自然底气足。你把七皇子养育好了,这些酸话少说。”对付宋嘉言,她都觉着吃力,何况丽妃。若真给宋嘉言抓到把柄,秦美人就是前车之鉴。宋嘉言不出手是不出手,出手就是要命的凶悍。
说到七皇子,丽妃就是满面笑意,赞道,“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七皇子不过三岁,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纪,乍离了生母,哭闹亦是难免。
丽妃初时并未令报到凤仪宫,直至七皇子发起烧来,才着宫人来报。后宫规矩,妃嫔不可私自传太医,必要经皇后,方能宣太医进宫。
宋嘉言忙忙的令人去太医院传唤太医,一面问丽妃宫的宫人,“七皇子打什么时候不好的?都有什么症侯?”还亲自去瞧了七皇子一回。
待昭文帝来了凤仪宫,宋嘉言自然要说道一番,“丽妃想得也忒多了,七皇子几次哭闹,她只以为七皇子思念生母,不令人来报与我知道,小病险些耽搁成大病。唉,陛下有空去瞧瞧七皇子,我看孩子都瘦了。”
“皇后多辛劳些吧。”要说与丽妃,许多年相处,猫狗都有了感情,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曾为自己诞育子嗣的女人。何况,还有承恩公府的关系在,总要留些情面方好。
宋嘉言温声道,“本就是我分内之责。这后宫,有我在,陛下不必担心。只是皇子皇女的事不比寻常,断没有不叫陛下知道的理。陛下来了,我便跟陛下念叨一二。”
昭文帝微微点头,“后宫交到你手上,朕放心。”关键,宋嘉言的品性,昭文帝信得过。
宋嘉言一笑,“看陛下,似有心事的样子。”
昭文帝笑,“朕每次来凤仪宫,你都是神采熠熠。”
“凡事尽力就是了。”宋嘉言柔声道,“我看到儿子女儿,心里就高兴的很。再难的事,也就不以为难了。”
“我正有事要跟陛下商议。”昭文帝既然不想说,宋嘉言也并不刨根问底,一笑说起自己的事来,“是这样,李睿出海,想走的远些,或许会去更远方的国度。他这样远洋出海,若是以商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可惜了。我想着,不如叫李睿在鸿胪寺应个名儿,给他个虚职,若是有幸去了他国别方,也叫他处国家知晓咱们东穆国的威风。”
昭文帝沉吟半晌,问宋嘉言,“海上风险颇大。”
宋嘉言道,“做什么事没风险呢?人这一辈子,若我是个男人,也愿意去远方闯荡一二的。李睿跟了我多年,他的才干我还是知晓的。海上虽是多风险,想当初汉武之时张骞出使西域,亦不过一行马队而已。若无远见卓识之辈,焉有汉武盛世?”
昭文帝赞许一笑,“要朕说,朕的皇后便是远见卓识之人。”船队是宋嘉言的,人手也是宋嘉言的,有了荣誉,却是属于国家的。在占便宜永远不嫌多这方面,昭文帝方太后呣子完全如出一辙。
宋嘉言笑吟吟的瞟昭文帝一眼,笑,“跟陛下做夫妻,美貌又不似别人出众,若智慧再有所欠缺,就当有人怀疑陛下的眼光了。”
昭文帝哈哈大笑,揽住宋嘉言的肩头,眼中满是笑意闪烁,“谁说的?在朕心里,没人及得上你。”若说美人儿,肥环瘦燕,昭文帝不知见了多少。倒是宋嘉言这样的女人,是昭文帝平生仅见。
宋嘉言的胆量、气魄、胸怀,样样与闺中女子大不同,昭文帝喜欢来凤仪宫,自然不是为了宋嘉言的容貌。他喜欢凤仪宫,是因为他说的话,宋嘉言能听得懂。宋嘉言非但听得懂,却从不借此谋利,光明磊落,更胜君子。
两人说笑了一时,昭文帝便与宋嘉言说了些朝中之事,“近年来,东穆与北凉的贸易额在增大,就是西蛮,亦常在北凉购买咱们天朝的东西。”
宋嘉言一想便知,“我听说,西蛮多是以草原为主,西蛮人擅牧马放羊,对于耕种并不精通。他们的生活物什,就是一口铁锅都是从咱们东穆换回去的。”自四皇子谋逆未成逃到西蛮,西蛮与东穆的关系就微妙起来,最直接的表现是,东穆国物资丰富,对西蛮形成了贸易封锁。不必喊打喊杀,只要啥都不卖给他们,就够西蛮人喝一壶的。
不过,西蛮人不傻,东穆国不卖东西,他们可以与临国友邦北凉买。北凉与东穆素有贸易往来,更有西蛮商人,直接去北凉与东穆人交易。
四皇子谋逆之耻,昭文帝从未有一时忘记。
宋嘉言思量一时,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好是不好?”
昭文帝没说话,宋嘉言道,“以往我的铺子也做过西蛮、北凉的生意,不瞒陛下,初时为了得到更廉价的货品,李睿他们曾直接去西蛮、北凉境内交易。我一家如此,想来别的做边境贸易的商家也是如此。若是想禁边境贸易,那些赖以活口的商人怕是失了生路。若依我的浅见,边境贸易之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
望着昭文帝,宋嘉言道,“不如化零为整。”
“化零为整?这又怎么说。”
“与其叫这些散碎商人去贸易,不如在国中选忠心可靠的大商家,由几家大商家专门进行边境贸易。”宋嘉言道,“这样,一来可以控制贸易规模。二则,税收上肯定也便宜些。三则,北凉那边的东西控制好了,纵使西蛮向北凉购买货品。北凉总要先顾自己,自己吃剩下的,卖一些给西蛮。若是北凉自己都不充裕,他拿什么去卖给西蛮人呢?”
昭文帝笑,“边境的税,有限的很。许多大臣倾向于禁止与北凉贸易。”
“这是两码事。别的我不清楚,不过,边境买卖的事我是知道的,我初时不过一处小铺子,每年也要往朝廷交上千银子的税。何况那些大商家?”宋嘉言柔声道,“要我说,这税怎么也不会太少。”只是点昭文帝一句,具体的话宋嘉言并未多说。
“至于边境贸易,哪怕税赋再少,也不该取缔。北凉如今西蛮、东穆两面讨好,若是禁了与北凉贸易,可不就是将北凉推到了西蛮那边儿去。”
昭文帝赞叹,“不想嘉言还有这样的眼光。”
宋嘉言笑谦道,“这算什么眼光?国家大事复杂许多,我只是拿着寻常人家的事儿往上套罢了。一国有如一家,东穆、西蛮、北凉,这就好比三户相邻人家儿。东邻西邻关系僵,北邻正借此得利,这里头具体的事啊,陛下还是听大臣们细细参详。我这些许小见识,难登大雅之堂。”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45
在许多方面,昭文帝算不得贤明。但,在做皇帝方面,昭文帝还是非常合格的,首要的表现是,昭文帝是个善于纳谏且有心胸的人。
因此,宋嘉言得以在凤仪宫见李睿一面。
二十五岁的李睿有着惊人的俊美。
其实,有吴家兄弟珠玉在前,容貌上,李睿也要退一舍之地。但,开阔的眼界与经久的风波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出一种淡然醇永的味道,让盛年的李睿有一种夺目之辉。
宋嘉言令宫人将皇子、公主抱出来给李睿看,李睿笑,“皇子像娘娘。”小小婴儿,已经有一双沉静的眼睛。相比于活泼好动的妹妹,的确更肖似母亲。
尽管坐上了皇后之位,但,宋嘉言从来算不得一个纯粹的古人,道,“出生就有注定的道路要走,真不知是不是福气。”
皇位之位,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漫长战争的开始,李睿笑,“每个人的命运,或者早就是注定好的。只是,有些人的命运,一望既知。有些人辗转于注定的命运而已。”
宋嘉言浅笑,“或许吧。”她感叹一声,“三军可夺其帅,君子不可夺其志。我见过的人,唯你而已。”依宋嘉言的身份,日后给李睿一个前程,轻而易举。在宋嘉言入主凤仪宫后,李睿依旧要海上远行。若不是宋嘉言执意给李睿一个鸿胪寺的职衔,李睿所行,依旧是商贾事的名头儿。想到初见面时,李睿所言,宋嘉言难免感叹。
李睿心下忧虑,意有所指,笑,“娘娘所见的李睿,是刻意在娘娘面前表现出最优秀一方面的李睿。娘娘所没能看到的,也有许多卑鄙难堪之处。只是,小臣担心娘娘嫌弃,不敢表露罢了。”他这一走,真正能为宋嘉言打算的,就只有宋荣了。
这点心胸,宋嘉言还是有的。闻言,宋嘉言只一笑,“我们又不是打算做圣人的,能做好人时,努力做个好人;当做不了好人时,努力不要太坏也就是了。好与坏,是别人的评价。我们活着,最终还是我们自己活着,这人生,别人替不得半点儿。酸甜苦辣,也只是我们自己。若是在乎别人的嘴,我早活不到现在了。”李睿当然不是纯洁无瑕的,不必说先时经商,便是自她有孕,留在帝都这两年,永寿道长的时,她虽然不清楚,但,总要有人下手设计的。李睿不是好人,但,只要对她好,就足够了。
她是不会让自己的人吃亏的,李睿出海行商,她便给他鸿胪寺官员的身份;将来,李睿想入仕,她一样会重用李睿,给他相应的地位。
不要说什么“一视同仁”的鬼话,她艰难时,那些希冀被“一视同仁”的家伙们,并没有帮过她一分半毫。
“小臣一走,归期不定,唯愿娘娘平安康泰,如意顺遂。”在凤仪宫,能说的话毕竟不多。
宋嘉言微微点头,“你也珍重。”
李睿行过大礼后,就告退了。
端睿公主是在凤仪宫外遇到李睿的,李睿侧身垂首微避,端睿公主带着宫人过去,待李睿行远后,端睿公主问身畔宫人,“这是谁?”五品官员的服饰,却又不是太医。等闲官员,岂可轻近后宫?
宫人恭身禀道,“看着似是从凤仪宫出来的,至于这位大人的身份,奴婢并不知晓。”自从秦淑妃因私窃凤仪宫被降为秦美人后,整个后宫的妃嫔宫人都战战兢兢、谨守本份,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探凤仪宫。
端睿公主并未再多问,到凤仪宫向宋嘉言请安。
宋嘉言请端睿公主坐了,方笑道,“早前两天就听戚贵妃念叨公主了,先时回门,只一个闹腾,怕没空好生与你母妃说说话儿。公主回来,若方便,住上几日,陪一陪你母妃。”
端睿公主笑,“母后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开口留宿的。公主府事务不多,乍一离了宫,真有些想念。”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端睿公主,出身性情、脾气秉性,没有一样不好。贵族子弟,尚端睿公主,也是命中福祉。但,端睿公主就是太清醒太明白太聪明,她清楚的知道要选择什么样的驸马……戚驸马,宋嘉言见过,并不是说不好,可是,配端睿公主,就有些平庸了。
戚家是合适的人家,戚驸马是合适的人,却不一定很合端睿公主的心意。
而真正杰出的贵族子弟,与尚主的荣耀比起来,大约还是更愿意出仕为官的吧。
自古英雄爱美人,出色的女人,难道会希冀一个平庸的男人?
只是,世间事,世间事……
宋嘉言细心的问起端睿公主婚后的生活,按东穆规矩,驸马自有府第,若是两人感情好,住在公主府也无不可。至于传说中公主行房需宣召驸马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早在几百年前就废除了。
端睿公主自然事事妥当,不用说端睿公主的为人性情,便只凭端睿公主的身份,戚公府也不敢得罪于她。就是公主府的下人奴婢,端睿公主也压得住。
端睿公主笑,“母后放心,戚公府是懂礼人家儿,驸马亦是个懂礼的人。”驸马并不是多么出色的人,但,对她足够好,这就够了。
“这样看来,陛下的眼光很是不错。”端睿公主样样好,昭文帝自然高兴。就是宋嘉言,也希望端睿公主能如意顺遂,笑,“公主顺遂,太后娘娘、陛下、我、戚贵妃便都可放心了。”
“母后放心吧,我很好。”端睿公主转而说起别的事,“先时忙着大婚,我也不知道,昨儿我见了景惠姑姑,才知道了母后义塾的事。”
“我与母后有些像,向来不喜烧香拜佛,也不信那些佛道之流。”永寿道长之事,方太后都跌个大跟头。端睿公主更加笃信将宝押在宋嘉言身是没差的,她笑道,“如今我成了亲,与先时未嫁又不一样。既是做善事,母后不要推却我这番心意才好。”
宋嘉言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推辞?倒是有一样公主说的是,先时你未大婚,这样的事,不好叫你们操劳。你如今是大人了,我也不与你客气,以后怕是还要有事要劳烦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是共同的朋友。皇后的身份给了宋嘉言很大的方便,何况,宋嘉言从来不是吃独食的性子。
端睿公主愉快极了,笑道,“母后只管吩咐,我十分愿意。”
宋嘉言笑着起身,“反正你是要在宫里住几日的,陪我说了半晌的话,怕是太后也盼着你的,我与你一道去慈宁宫。那些琐碎之事,待明日再说不迟,就是戚贵妃,闻了信儿,也是盼着你的。”
端睿公主上前扶住宋嘉言的手,两人一并去了慈宁宫。
方太后正与丽妃瞧着七皇子背书,见了端睿公主自然欢喜,连连招手,满脸的笑意,“过来听听小七背书,这样的机伶,与皇帝少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见宋嘉言与端睿公主请安,方太后笑着摇摇手,“免礼。”
丽妃等见过宋嘉言,就听方太后问,“早等着端睿呢,怎么这晌才进宫?”
宋嘉言笑,“是我嘴碎,多问了公主几句,耽搁了些功夫。”
端睿公主这般聪明的人,怎会叫宋嘉言担不是,笑道,“也是孙女儿,住宫里时不觉什么,乍一嫁到宫外,虽自己有了府坻,还是想念宫里的很。见着母后,嘴就停不下来,很是聒噪了母后一番。”
方太后没再说什么,笑道,“既然想宫里,多住几天。今天中午陪我用饭。”
宋嘉言笑道,“那媳妇沾端睿的光,也厚着脸皮在母后这里蹭饭了。”
方太后对着宋嘉言亲昵一笑,“你便是要走,我也不让的。”
“母后慈悲。”宋嘉言笑道,“母后容我再做个人情,索性宣了戚贵妃过来,她再没有不惦记端睿的。再者,八皇子、九皇子、五公主年纪尚小,就不要折腾她们了。六皇子、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他们兄妹年纪大些,都宣了来,咱们一道陪母后用膳。就是陛下,着内侍官去问一声,我打包票,陛下定会过来的。”
方太后点头,“就这么办吧。”又对丽妃道,“赶得早不如赶的巧,七皇子四岁了,也懂事了,一并留下吧。”
丽妃连忙谢恩。
端睿公主是爱女,方太后是亲老娘,宋嘉言是皇后,这三位的面子,昭文帝总要照顾到,何况,看到这么些皇子公主,儿女满堂的,昭文帝心里高兴。何况,宋嘉言在,调度的样样周全,就是方太后与皇子、公主爱吃的东西,宋嘉言都能说上一两样,嫡母做到这个程度,昭文帝再没有不满意的。
用过午膳,又陪着方太后说了会儿话,打发小皇子、小公主们各回各宫,端睿公主去了戚贵妃的长福宫,昭文帝同宋嘉言回了凤仪宫。
宋嘉言与昭文帝说了与李睿相见的事,笑叹,“那时我还小,爹爹让我学着打理先母留下的铺子。我一心想请个能干的人做大掌柜,就遇到了李睿毛遂自荐。他当时说志在行商,我只以为是笑言,或是家中境况窘迫,不得已为之。不想,到如今,他依旧不改志向,倒叫人敬佩。”
昭文帝一笑,携宋嘉言坐于榻上,“一个商人,倒叫朕的皇后都佩服?”
宋嘉言自宫人手中接过温热正好的茶水递给昭文帝,笑道,“自从我跟了陛下,飞上枝头做了凤凰,陛下可知多少人找着门路的来巴结我,想从我这里谋得好处。李睿这身官衣,是我想借着他出海为陛下做些事,将来他一无所成的回来,自然要还给陛下的。”
“不至于此。”昭文帝笑,“他也算出身书香,不想志向倒是经商?”
“李翰林便是放旷之人,这也算有其父必有其子。”宋嘉言柔声道,“我再想不到会嫁给陛下,原本,我只以为会嫁个平凡的男人,将来儿女,其实,也愿他们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世间可做的事太多了。做官虽显耀,却不一定只有为官一途,也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官。”
“嘉言希望小九成为什么样的人?”
宋嘉言轻叹,“我希望他能快活,但,首先,他得有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陛下何必如此问我。”宋嘉言望向昭文帝,温声道,“他是皇后嫡子,国家大事我并不懂。只是,若陛下有别的打算,请陛下赐我与九皇子以死药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元节快乐~~~~更新实在不能规律,昨天感觉有些好转,今天又有些低烧~~**有
,《千金记》有幸入选古言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加,有奖品的哦~~对了,看清参赛的要求与规则哦~元宵节快乐~~
146
要说昭文帝是无心之问,就太虚伪了。
不过,昭文帝也未料到宋嘉言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嘉言直接把“死药”什么的都说出来了,昭文帝道,“嘉言想的太多了,不至于此。”
宋嘉言浅浅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还有件事要跟陛下说。今天端睿进宫,成亲与未婚时又不同,先时在宫里,成日相见不觉什么。她这乍一出嫁,不要说戚贵妃,就是我也觉着记挂。刚刚我问过她了,她府里没什么事,我想多留她住几日。今晚,陛下不要翻别宫的牌子,就去戚贵妃宫里,好生陪陪她们母女。”
纵使宋嘉言不说,昭文帝亦有此意。不过,宋嘉言说出来,自然是为端睿与戚贵妃考虑,昭文帝笑,“你虑的周全,就这样吧。”
昭文帝很喜欢一对龙凤胎儿女,他当然更看重皇子,不过,公主更得昭文帝的欢心。说到女儿,宋嘉言都是无语,小小年纪,无师自通的一张甜嘴,谄媚的很。如同现在,五公主一身大红镶白色狐狸毛边儿的毛毛衣裳,眉心点了个红点儿,圆圆滚滚跟年画儿似的坐在昭文帝膝上,小胖手儿摸着父亲的脸,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父皇,我好想你啊。从早上起床就想,一直想到现在。”本就是童言稚语的年纪,小女孩儿生的眉目如画,忽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的话,格外的讨人喜欢。
昭文帝的人生中充斥着各种润物细无声的高级马屁,却给小女儿的白痴话哄的喜笑颜开。昭文帝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五公主歪着小脑袋,说,“我等了父皇一整天啊。”说着,还小大人似的叹气,“可等死我了啊。”
昭文帝哈哈大笑,“那以后父皇早些来。”
五公主认真的点头,“说定了啊。”
宋嘉言一只耳朵听着女儿跟昭文帝鬼扯,一面瞧着儿子慢吞吞的学走路,五公主还落井下石,伸着小胖脖子瞧两眼,吐槽,“还是哥哥呢,笨蛋,路都不会走。”
九皇子晃悠悠的迈了两步,歪着脑袋看妹妹。宋嘉言掖揄女儿,“就你聪明。”
五公主腆不知耻地挺一挺小胖胸脯,“那是当然的啊。”
昭文帝笑,“五儿走路说话都比小九儿学的快。”
听到父亲夸她,五公主更是得意的恨不能把个脑袋撅到天上去。宋嘉言无语,这种傻大姐儿的脾气,真不知道像谁了。
九皇子摇摇摆摆的走到母亲面前,扯扯母亲的衣摆,宋嘉言抱他到怀里,笑,“男孩儿小时候多不如女孩儿学的快,五儿这样的也少见,话痨,睡觉都嘟嘟囔囔的满嘴的梦话。”
昭文帝不以为然,笑,“五儿聪明的很,这么小的孩子,鲜少有像五儿这样伶俐的。”
宋嘉言笑叹,“五儿自来莽撞,学走路时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小九儿走路,没摔过一个跤,每一步都迈的稳。”公主较寻常孩子是显着聪明,走路说话都学的很快,关键,人家泼辣,纵使有宫人不错眼瞧着,学走路时摔个鼻青脸肿的不是一两回,也不怎么哭。不怕摔,走路自然学的快。何况,公主天生是个爱说话的,叽叽喳喳个没完,故而话也说的溜当。
相对的,同是龙凤胎,还是哥哥的九皇子,就显得笨了些。
五公主养在宋嘉言身边,十个月就会说话了。九皇子现在还只会简单的几个词,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刚学。
两人念叨了一回儿女经,小家伙们吃辅食的时间就到了。五公主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吃的欢腾无比。九皇子则斯文的很,慢吞吞的由宫人喂食。
宋嘉言跟昭文帝商量,“陛下觉着,五儿是不是太胖了?”尤其如今初春,尚不敢给孩子减衣裳,五公主混似毛球。
昭文帝道,“胖什么,这叫有福气。”说着,昭文帝忽而一笑,打趣道,“你小时候,也不比五儿瘦多少。”
“陛下可真是的……”宋嘉言忽然袖子半遮面,做个羞样儿,嗔道,“陛下不会彼时就觊觎人家的美貌吧?”
昭文帝哈哈大笑,揽住宋嘉言的肩,在她耳际低语几句,宋嘉言笑着轻捶他几下子,昭文帝更是得意。
宋嘉言与昭文帝感情一直不错。
不过,也只是不错。
宋嘉言本身也不是靠姿色引昭文帝入縠的,昭文帝敬重宋嘉言,一是宋嘉言有这种心胸品行,二则,中宫皇后,自然不能等同妃嫔对待。
于是,当流言纷来时,昭文帝纵使难掩心下不悦,还是愿意相信宋嘉言。
方太后早忍不住与儿子念叨了,“她是有些才干,做出的事情也体面,皇帝喜欢她。中宫皇后,体面自然非妃嫔可比。只是,你别嫌哀家说话难听,外头有比这难听一千倍的。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瑞和郡主的孙子,就因为是庶子所出的孙子,瑞和郡主操的心就不必提了。管不是,不管更不是。好端端的说了蜀王的重孙女给那李家小子,莫不是宗室贵女还委屈到他?不说一声就出海去了。皇后又是官又是职的给他讨了来,谁不知道他与皇后亲近?二十好几不说成家,到底因着什么?皇帝还叫他进宫给皇后请安,你这皇帝做的,也忒大度的过了头儿!”
“且不必说皇家,就是寻常人家儿,也没有当家主母这样大方的与个青年男子见面的!”方太后叹,“她是怎么进的宫?皇帝比哀家清楚。先时荒山野岭的住着,哀家听说就把几个男人使唤的团团转。若没一二手腕儿,寻常女子哪有这样的本领?”
“就是承恩侯,都说他千好万好,自己闺女,纵使跟方家不和,也该接到家里去养着。承恩侯倒好,就这么把个大闺女放在深山老林的住着,也是稀奇。”方太后难掩厌恶之色,道,“果不其然,后来皇帝可不是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要娶她入宫。若别的事倒还罢了,难道哀家愿意去传儿媳妇的闲话?此事非同小可。九皇子,可是嫡子!哪怕捕风捉影,皇帝也要查上一查,不然,哀家这心里,实在难安!”
昭文帝沉声道,“断没有的事!母后想多了!”
“关系到江山社稷,皇帝还是谨慎为好!”
“绝不可能!”昭文帝脸沉如水,冷声道,“皇后的品性,朕信的过!”宋嘉言不只是皇后,她还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昭文帝但凡露出半分犹豫,呣子三人性命难保!
方太后虽有私心,也不好死求白赖的往儿子头上安绿帽子,叹口气,不说话了。
宋嘉言素来耳聪目明,流言这东西,本就是让人知道的,方太后都闻了风声,宋嘉言没理由不知道。
她并不是装聋作哑的性子,对昭文帝道,“这要如何证明清白,陛下给我想个法子?或是陛下迟疑五儿、小九的血脉,不妨滴血验亲。”
昭文帝叹口气,“朕信你。”他相信宋嘉言的贞洁,但,流言满天,并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宋嘉言低语,“真不知何时才得以清静太平。”
昭文帝拍拍宋嘉言的手,宋嘉言眼圈儿一红,别开脸,掉下泪来。
得此良机,方太后怎肯轻易放过,待宋嘉言带着妃嫔们请安时意有所指道,“你们都是皇帝的女人,宫里就是你们的家,宫外那些事,该忘的就都忘了吧。如今每月允许椒房请安,已是皇帝宽仁,人啊,惜福方有后福。”
宋嘉言笑吟吟地接过话头儿,继续训示,“母后所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你们位份有高低,出身也不同,有公门侯府的千金,亦有平民百姓家的小姐,有一点儿需要谨记,宫里啊,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如你们,别的道理不懂,三从四德是学过的。守着宫规守着本分,纵无大功,亦无大过,平平安安,就是福气。”
太后皇后两番训话,妃嫔们起身行了两次礼,娇声应下。
方太后原是为了给宋嘉言难堪,不想宋嘉言偌厚脸皮,非但装作不懂,还借题发挥,当下一噎,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宋嘉言关切的问,“母后昨夜歇的可好?”
方太后一扶额角,“不知怎地,大半宿的没睡着。”
“不如宣御医来问问。”
方太后叹口气,“也好。”
御医是治不了方太后的病的。
方太后的手段很老套,先时借道士的嘴,如今又借钦天监的嘴,说是星宿不利,忌属兔的人。宋嘉言正属兔,方太后一脸坚决,道,“怎可因我一时不适就委屈皇后,叫那些属兔的宫人内侍移出去避讳两个月也就够了。哀家的身子并不要紧,皇帝不必担心。”
宋嘉言心知肚明,道,“只要母后凤体安康,不要说出宫避讳,就是我的一条命,也没什么不能舍去的。”
“母后歇着吧,我这就准备移宫之事。”宋嘉言起身,正色望向昭文帝,道,“我出去,是我的孝心。我身为皇后,盼着太后娘娘平安康泰。我有条件,我要带着九皇子与五公主一道出宫!”
昭文帝一时犹豫,方太后已叹,“委屈皇后了。”竟是允了。
宋嘉言微微点头,“还有一个条件,我不去什么天祈寺。陛下与太后娘娘信得过我,我去老梅庵!”
“我是出宫为太后娘娘祈福,为太后娘娘,我出宫。我身为皇后,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住所!我明明白白的告诉陛下与太后娘娘,别的地方,我信不过!”
方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道,“莫非皇后还信不过哀家与皇帝!”
宋嘉言一字一句,“信不过!”
方太后的肺险些叫宋嘉言给顶出来,冷脸道,“那皇后何必出宫,哀家也担不起逼迫皇后出宫的罪名。”
“我是为了陛下。”宋嘉言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不是成日耽搁于后宫婆媳之争的男人。太后娘娘可知陛下为逼宫之耻有多少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时至今日,这里只我们三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陛下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女的父亲,我心疼丈夫。太后娘娘一个星宿不利,我不出去,太后娘娘一直凤体违和,陛下国之大事尚且忙不过来,又要侍疾,又要两头照顾,何苦来?”宋嘉言淡淡道,“我也累了。”
“我愿意出宫,太后也要给我们呣子女三人一条活路。”宋嘉言说完就走了。
方太后对儿子泣道,“皇后如此心疑哀家,不过皇帝在一日,哀家活一日罢了。”
昭文帝温声劝慰,“母后多心了,皇后不是这样的人。”
“母后且歇着,儿子去凤仪宫看看。”
昭文帝匆匆离去,方太后多少抱怨尚未出口,望着空空的宫室,方太后心中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她以为宋嘉言定是死都不肯出去的,不知准备了多少后招来招呼宋嘉言,结果,宋嘉言应的这样痛快,方太后去并没有想像中酣畅淋漓的胜利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要去挂水,明天的火车,所以,明天停更~~本本还坏了,用家里电脑更的~~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47
昭文帝匆匆赶到凤仪宫。
“嘉言,事情还未到此地步。”昭文帝如此劝宋嘉言,“太后年纪大了,老人家,难免脾气古怪。”
宋嘉言反问,“陛下觉着太后是脾气古怪么?”
“我听说,先时五皇子尚在时,太后与太子殿下关系平平。如今五皇子因故过身,丽妃抚育七皇子,太后赞七皇子似陛下少时。”宋嘉言一叹,“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些人,天生有这种权利欲。昔日汉景帝之母窦太后还曾妄图兄位弟及,所为,亦不过权势也。”
“太后喜欢与方家亲近的皇子,太正常了。”宋嘉言道,“我与方家有隙,娘家不显,太后这样一桩桩的事做出来,所谋者,无非陛□后之位罢了。”
方太后这点小心思被宋嘉言赤\祼祼的点出来,饶是昭文帝心知肚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道,“你想的太多了。”
“陛下一清二楚。”宋嘉言揉揉眉心,眼中露出一丝倦意,“陛下不必劝我,也不必留我。我已经想好了,再这样下去,不是长法。做婆婆的想拿捏儿媳妇,太容易了。先时永寿道长之事,我有没有忍,有没有让,太后依旧如此。太后是陛下的母亲,陛下以孝治天下,怎能忤逆太后呢?陛下顾念我们夫妻之情,让儿女伴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昭文帝道,“朕是担心你们。现在流言纷纷,你乍一出宫,若有意外,朕不能不防。”
宋嘉言眼睛微湿,叹道,“有陛下这句话,我也没白跟陛下一场。”
宋荣去老梅庵探望宋嘉言,如今宋嘉言在宫外,别的不说,起码见见娘家人再方便不过。
宋荣道,“太后娘娘需要一个教训。”简直欺人太甚,当他宋某人是死的不成。
宋嘉言道,“他们兄妹年纪尚小,倒是不急。”
“先拔掉她的爪子,以后也能少些是非。”宋荣道。
宋嘉言想了想,“太后是陛下生母,若言及太后不是,陛下定会恼怒。”
宋荣道,“找一个可说、敢说之人。”
宋嘉言没有说话,宋荣温声道,“那些妄图在娘娘身上获取好处的人,会愿意为娘娘所用的。”
“爹爹是说……”
“景惠长公主。”宋荣低声道,“我来为娘娘安排。”
景惠长公主直接上书,言及,“皇后一国之母,陛下之妻,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岂可听信一术士小人之言便可令皇后离宫?去岁,太后娘娘听信妖道之言,置嫡皇子于险境,今又以星象之故驱皇后于宫外。所言所行,令臣不解!”
景惠长公主一封上书,让皇后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话,也只有景惠长公主能说,也只有景惠长公主敢说了!
方太后气个头晕脑胀,憋着想给景惠长公主个难看,景惠长公主偏不进宫了,她去老梅庵给宋嘉言请安了。景惠长公主叹道,“如今皇子皇女尚小,娘娘在这里,倒也安生。”
宋嘉言笑,“委屈皇姐为我出头儿。”
景惠长公主将手一摆,无所畏,“不算什么,我本也与慈宁宫不和。”
“只是,娘娘心里也要有数。可惜娘娘这一年多的心血,宫权又回到了慈宁宫手里。”景惠长公主都替宋嘉言感到惋惜。
“皇姐放心,我能出来,便能再回去。”景惠长公主肯公然上书,得罪慈宁宫,便是将宝押在她的身上。很早之前,她就不再是她了。
景惠长公主正色道,“娘娘但有吩咐,不必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时候。”
宋嘉言点头,“我明白。”
有景惠长公主一本奏章打开局面,朝中大臣们也不再客气,毕竟有永寿道长之事在前,虽然事情都推在方家身上,但,毕竟是方太后借永寿道长的嘴抱养过嫡皇子。甭管宋嘉言怎样费尽波折进的宫,嫡皇子就是嫡皇子。
你一个老太婆,管你是信佛还是信道,可是,你信妖道这就不对了。
非但信错了人,你还置嫡皇子于险地。你还真以为嫡皇子是你家的啊!错了!嫡皇子是国之根本,这属于国家的财富!
大臣们不好直接说方太后的不是,顶多说一句“太后娘娘笃信非人”,不过,方家明晃晃的摆在朝中。哪家没点儿见不得人的事,方太后的三个兄弟连带家中子孙,被御史台参个遍。
对于方太后逼迫宋嘉言离宫之事,昭文帝也不是多痛快,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接了方家的案子详查。方太后开口求情,哭天抹泪一番,叹道,“哀家知晓,皇帝是因皇后之事怨着哀家呢。”
昭文帝温声道,“母后想的多了。方家实在不争气,连带母后的名声,也被他们连累了。母后慈恩天下,朕一想到他们拖累了母后,就很替母后伤心。若非方家举荐妖道,何至于如今天下人都误会了母后呢?”
昭文帝一提永寿道长,方太后终于闭嘴了。
当然,方太后也不是没有还击之力,小郡主在慈宁宫请安时,笑对方太后道,“皇祖母莫担心,身正不怕影斜,只要三司公正,定能还舅祖家一个清白。只是,就怕三司被有心人利用,非但舅祖家清白被污,就是皇祖母……”将话一顿,小郡主忧愁的叹了口气。
方太后敏锐的问,“这话在理,你是听到了什么不成?”
小郡主脸上露出一抹犹豫,方太后道,“好孩子,哀家是你的亲祖母,我知你是真心孝敬我,才来与我说这些的。”
小郡主本就是为此而来,就算拿捏,也不过是叫方太后知她的好处罢了。小郡主轻声道,“孙女并不常出门,也听说大理寺卿是宋家的姻亲。承恩侯弟弟家的长子娶的就是大理寺卿弟弟家的嫡女。”
方太后以此问昭文帝,“哀家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大理寺卿既与宋家有关联,很该避嫌。”
昭文帝讶然,“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又不是宋家状告方家。”
方太后幽幽道,“当时皇后离宫时对哀家的误会,难道皇帝忘了吗?”
昭文帝不以为然,笑道,“母后多心了,皇后不是这样的人。”
甭管方太后如何说,昭文帝也没令大理寺卿去避嫌,还对方太后道,“待母后放下对嘉言的芥蒂,朕便接她回宫。这几日未见五儿和小九儿,朕怪想他们的。”
方太后对儿子有几分了解,道,“白龙鱼服的,皇帝万乘之尊,少出宫的好。若因着去探望皇后被逆党有了可乘之机,皇后也会心下难安。”
昭文帝笑,“皇后为母后祈福而离宫,有功之人。朕去瞧自己的皇后,哪里还用微服私行?光明正大的很。”
方太后心下别扭,又不知该如何阻了儿子去西山,一想到儿子要去山上看宋嘉言,连饭都吃着不香了。
宫里老娘病体未愈,昭文帝浩浩荡荡的出宫看老婆孩子了。
宋嘉言笑着将昭文帝迎进屋内,又吩咐宫人将孩子们找回来,宋嘉言笑,“我也不知道陛下过来,五儿和小九儿出去玩儿了。”
昭文帝笑问,“若叫人来通传,朕担心你又不得安生,索性直接来了。他们去哪儿了?”
“梁嬷嬷带他们去看庵里的菜地了。”
昭文帝打量着宋嘉言住的屋子,叹道,“委屈你了。”
“姑母本是要将自己的院子让给我住,姑母是修行之人,我本就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哪好再叫老人家移动。而且,我在这院里住惯了。”宋嘉言握着昭文帝的手,到院中指了吐绿的花枝给昭文帝看,“以往我就是住在这院里,这些花都是我从山上移栽过来的。初时不得其法,栽了几回才种活,没想到如今还在。”
昭文帝一笑,也不再提老梅庵的事,指着一处空地道,“这一块地翻新了,嘉言准备种什么?”
“五儿今天去瞧庵里的菜地,那个话痨事儿包,定要嚷嚷着自己种的。”宋嘉言笑,“这块留出来哄她完儿。”
昭文帝哈哈一笑,愈发想念一双儿女。
五儿是个特会煽情的家伙,回来后,先是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一通嚎哭,小孩子声音的穿透力,不提也罢。宋嘉言直接两团棉花塞住耳朵,九皇子也伸出小手跟母亲要棉花堵耳朵。
五儿先一顿嚎,再抽咽着抹眼泪,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就不必提了,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呢。”
宋嘉言道,“不是跟你说了过几日你父皇就来看咱们了,你又说这样的话。”
五儿眨巴眨巴水润润的大眼睛,粉儿有理的说,“谁知道母亲是不是在哄我啊!”
宋嘉言给她噎死。
九皇子掏下耳朵里的棉球,慢吞吞的喊了声“父皇”,就没话了。
昭文帝多是听着五儿说着天真逗趣的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模仿大人的时候,午间用饭时,五儿还会指着自己最喜欢的鱼圆对侍女说,“把这个给父皇吃。”把个昭文帝感动的够呛。
吃过饭又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打发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午睡去了,五儿还不想去,生怕一会儿昭文帝会走。
昭文帝笑,“不如你跟朕回宫住几日?”他是真喜欢这个女儿。
五儿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父皇在宫里有很多人陪,我要是跟父皇去了,母亲身边就一个小九,他又很笨,不会说话,母亲多可怜哪。”
九皇子白妹妹一眼,“就你聪明,话痨。”
五儿小小年纪,已分好坏,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话痨了。宋嘉言说她话痨,五儿心下都不大乐意,何况小九儿。五儿气的一搡小九,撅着嘴巴腆着肚子,还伸出胖胖手指戳小九的鼻子尖儿,挑衅地,“你再说!看我不揍死你!”
九皇子张嘴就咬了五儿的胖手指一下子,五儿哇哇叫痛,忙夺手回来,接着就给九皇子先下手为强的扑倒在地。
若不是宋嘉言眼疾手快的把两人分开来,说不得就得打上一架。昭文帝训斥九皇子,“你是做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九皇子不服,依旧是那幅慢吞吞的模样,板着小脸儿,“她胖的跟球一样,不先下手,哪里打得过!”
守着两个“成精”的孩子,宋嘉言的生活没有半分寂寞。
倒是昭文帝走的时候有些难舍,无他,宋嘉言递给昭文帝一份奏章,柔声道,“我虽在山上,也不是聋子瞎子。景惠皇妹来过几趟,她就是这个脾气,我说了她几句。朝中御史明着不敢说太后娘娘的不是,肚子里难免有些不敬。我是来给太后娘娘祈福,以祈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并不是太后逼我出宫。方家的事自有三司来办,我不喜方家,与太后无碍。哪怕太后对我颇有微辞,我也不愿看陛下为难。陛下拿了这份奏章去,自然能还太后一个慈名。”
昭文帝感叹,“嘉言……”
宋嘉言一笑,“陛下不必赞我,我未尝没有私心。若陛下不记挂着我们,不来看望我们,我也不会这样大方。陛下视我为妻,我自然视陛下为夫。太后是陛下的亲娘,我不会让自己的丈夫难做。”
昭文帝笑着揽住宋嘉言的肩,低声道,“过些天,朕亲自接你回宫。”
宋嘉言笑,“我等着陛下。”方太后既把她弄出宫,就没这么容易松口让她回去。不过,昭文帝把话说出来,她就应下。
九皇子还小,她不急。方太后却是一日日老去,娘家日见式微,方太后没有不急的。越急,越容易出错。
俩人亲昵了一番,趁着两个孩子还在午睡,宋嘉言就让昭文帝回宫了,“一会儿五儿醒了,见陛下要走,定要闹的。”
“你好生哄哄孩子,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宋嘉言故意笑,“不听话就是一顿好打。”
昭文帝那叫一个不放心,再三道,“女孩儿要娇养,切莫太严厉。就是小九,年纪尚小,慢慢教,孩子就懂事了。”
宋嘉言眼睛弯弯,“都说严父慈母,咱们两个倒是颠倒了。”
昭文帝笑着捏一捏宋嘉言的掌心,“那朕就走了。”
宋嘉言一路送昭文帝到山脚,自己方折返回老梅庵。
宋嘉言的表章保住了方太后的名声。
宋嘉言这样的大度,叫方太后好一个尴尬,昭文帝正要借此劝老娘开口接宋嘉言回宫。宋嘉言一道懿旨,险把方太后气炸了肺。
宋嘉言以对皇后失仪之罪贬斥了景淑长公主、景贤长公主、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等人,宋嘉言说的坦荡至极,“本宫虽然出宫为太后祈福,照样是中宫皇后。每逢初一、十五,朝中公主、贵女、命妇都该向本宫请安。本宫一无免尔等请安的懿旨,二也没接到尔等的请假折子,无缘无故的,尔等视本宫于无物。本宫再宽厚下去,你们眼里还能有谁?”
再训斥两位长公主,“多跟景惠皇妹学学规矩,才算明白。”
训斥仁德亲王妃,“再没见谁家的女儿成亲后长住娘家的,三从四德是你不会教,还是她不会学!若连女儿教教导不好,本宫看你这王妃做的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训斥小郡主,“千辛万苦谋来的亲事,你既不愿意去做人家儿媳妇,就让贤罢!”
训斥承恩公夫人,“教导出这些眼里没人伦王法的东西,难怪不敢到本宫面前来!做人ℚi为人母到你这步田地,真是为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o^*
148
景淑长公主的女儿先时赐婚五皇子,虽然未曾大婚五皇子就死了,不过,景淑长公主本就是要与丽妃一系联姻的。景贤长公主于宗室中不显,墙头草的代表人物。
至于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更是与宋嘉言早有嫌隙。
她们早料到宋嘉言的训斥不会太客气,但,也未料到宋嘉言如此不客气。
宋嘉言直接不留脸面的训斥,让几人面红耳赤,羞怒而不敢言。
训斥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两位长公主罚俸五年,仁德亲王妃降为二品郡王妃,小郡主直接降为贵女中的最低品级——郡君,至于承恩公夫人,更没脸的被直接夺了诰命。
余者直接罚俸一年作罢。
最凄惨的当数礼部尚书之妻、蜀王府出身的瑞和郡主,宋嘉言尤其关照了瑞和郡主,“再没有比你更会做嫡母的了,庶子早早分家出去,你只管守着亲生子过日子,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如此对上不敬,对下不慈,焉配郡主之位。”直接夺了郡主封号了事。
宋嘉言向来如此,不动则已,一下手就能要人半条命。
对于这些人,挨顿训斥倒没啥。碰到上头人心情不好,阴阳怪气两句,咱们也忍了。只是,再未料到宋嘉言下此狠手。
宋嘉言罚俸的罚俸、削爵的削爵,诸人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来。只是,宋嘉言威严在上,再如何心下不服,诸人毕竟不是傻瓜,不会在这时候出头儿与皇后硬碰硬,纷纷嗑头谢罪。
待自老梅庵出来,便进宫找太后诉苦去了。
方太后险些给气的厥过去。
宋嘉言是皇后,中宫之主,这样大规模的贬斥朝中公主、贵女、诰命,宋嘉言直接凤印懿旨公示天下,而且,宋嘉言理由充分,便是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礼法上,太后自然要高皇后一级。
但,皇后执凤印,正经的中宫懿旨,都要盖上凤印,才能生效。
太后当然也有自己的金印,可是,太后的身份,也注定了她不大方便在皇后健在的时候,过多的Сhā手宫务。
尤其,皇后还是宋嘉言。
宋嘉言多会做人哪,刚刚一封表章将方太后从声誉狼籍的泥潭中拽出来,接着就把方太后的人给贬的贬、罚的罚。
方太后心下郁闷,对昭文帝抱怨,“哀家活了这些年,再未见到如皇后这般刻薄的人。”
昭文帝不以为然,笑,“原是她们对皇后失仪在先,皇后有所惩处,也算不得刻薄。”
方太后冷脸道,“纵有失仪,训斥几句也就罢了。皇室向来以宽厚示人,哪个如她这般,揪住别人一点小错大做排场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后,无故不向皇后请安,这并不是小事。”
“她出宫为我祈福,还想怎样铺派排场不成?”
“正因皇后出宫为母后祈福,皇后孝心至此,我们更该维护皇后的尊严。”
不论方太后如何说,昭文帝一心向着宋嘉言。最后,方太后依旧道,“按我的意思,皇后既然出宫祈福,就一心祈福,倒不必这些凡俗庶物扰了皇后的安宁。”
昭文帝温声道,“此事,不妥。”
“皇后出宫,依旧是皇后。当初,是因星象不利,皇后避出宫外。待母后身子大安,朕便接皇后回宫,他们呣子女在宫外,朕多有挂念。”
方太后沉默一时,没有说话。
宋嘉言对方太后的人不客气,方太后也不是泥儿捏的。在杜月娘请安时,很是刻薄了杜月娘一番杜月娘,意欲贬谪杜月娘的诰命。谁知方太后尚未开口,杜月娘便抱着肚子、脸色惨白的躺在了慈宁宫的地毯之上。
方太后吓一跳,令人宣了太医,一诊脉,杜月娘有身孕了。
只是,受了惊吓,胎像不大稳。
方太后虽想贬斥杜月娘,不过,她与宋嘉言不同。宋嘉言特干的出来,说不要脸面,大家都别想要脸面。而方太后经前面景惠长公主上书朝廷之事,越发的注意名声。
杜月娘都这样了,方太后只得不阴不阳的来一句,“既然身上不好,请假便是,少了你的请安,哀家也不是就不安了。哀家不是那等刻薄人。”打发杜月娘走了。
杜月娘回到家时,额间一层薄汗。
宋荣安慰,“别怕。”
杜月娘被视为全帝都最有福气的女人,无他,先时二房出身,小纪氏过身后,宋荣正当壮年,竟没有再聘出身显贵的继室,反是扶二房为正室。杜月娘一跃为侯爵夫人,这等运气,着实瞧的人眼热。当然,侯爵夫人也不是好做的,杜月娘要补的功课太多,好在她为人低调内敛,行事小心谨慎,倒也平平安安的做起了一府主母。
起码,现在,杜月娘很合宋荣的心意。
这世上,离了谁都是一样的过。
宋嘉让宋嘉诺都走了,宋荣自觉年轻,与杜月娘继续孕育新的子嗣。
杜月娘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家常衣衫,坐在榻上,如释重负一笑道,“太后发了话,我现在递请假折子,能省不少是非。”
“那就好。”方太后不是什么聪明人,宋嘉言落了她的面子,她不可能不找回来。索性先下手为强,堵了太后的嘴。
“也不知娘娘在山上可好?”宋嘉言出宫后,见娘家人无比方便,但是,宋家也不好总是去老梅庵。杜月娘很有些记挂宋嘉言。不只是出于她同宋嘉言的交情,还有一样,宋嘉言如今身为皇后,进一步则是万人之上、富贵双全,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家破人亡。连着荣家,亦是如此。
宋荣温声道,“不必担心,待往宫里递了请假折子,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不要再出门。”
杜月娘柔顺的应了。
杜月娘安安稳稳的回了家,宁安侯夫人纪闵则是倒了大霉,连带着宋嘉言的外祖母——子爵夫人冯氏也受了训斥。
宋嘉言知道后,并没有坐在老梅庵哑忍憋气,她浩浩荡荡的回了趟娘家,还宣了太医院院判到承恩侯府为杜月娘把脉安胎。宋嘉言道,“大哥二弟皆已远走,归期不定。父亲膝下无子,若太太这胎有失,岂不是要绝宋家长房血脉吗?我在老梅庵日夜祈福,都不能保家人安康,心下难安。”
按理,这是宋嘉言在家说的话,也不知怎么着,就传的大街小巷皆知。
宋嘉言还下了一道谕给子爵府,大意是,她嫁给陛下为后,纪家就是皇家正经的姻亲之家。她的外家,也就是陛下的外家。所谓,雷霆雨怒皆为君恩。为人臣者,唯知忠心而已。
宋嘉言是个很强势的人,这一点,帝都人尽皆知。
想当初,她非后位不可的进了宫,此举,天下谤之。宋嘉言硬是不退分毫。
但,谁也未料到宋嘉言强势到这种地步,连方太后的耳光都照抽不误。
须知,方太后可是昭文帝的亲娘。
宋嘉言抽还了方太后一记大耳光,最觉庆幸的却是秦三太太。
小郡主,不,小郡君重回秦家,尽管秦峥依旧睡在外书房,小郡君却是晨昏定省,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宋嘉言的手段,她尝过了,自然不会叫宋嘉言再抓住把柄。否则,若真是连郡君之爵都夺了去,她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小郡君这样的温驯,让身为婆婆的秦三太太分外满意。尤其听说了宋嘉言霸道嚣张的行事之后,秦三太太再次庆幸没叫儿子娶宋嘉言过门儿,不然,宋嘉言这样的泼辣货,连一国太后都吃不消,何况于她!
秦三太太胡思乱想着,问小郡君,“今儿休沐,怎么不见峥儿?”
小郡君道,“听说三爷去义塾讲课去了。”要说与秦峥有什么深厚感情,纯粹胡扯,但,这样在秦家守活寡,小郡君的脸色始终淡淡的。
哪怕秦三太太这等人,也知道帝都义塾是宋嘉言打头儿办的。闻言脸上一僵,秦三太太抱怨道,“真是的,好容易休息一日,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
小郡君没说话,秦三太太叹口气,就打发儿媳妇下去了。
秦三太太琢磨着跟丈夫说一说儿子媳妇的事,总这么冷着,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呢?想到丈夫,秦三太太更是满心苦涩,因她自作主张的失诺于宋家,向来恩爱的丈夫纳了两房妾室,自此再未踏进过她的房门。女儿贴心,却是嫁了人,并不能时时回娘家宽慰于她。两个儿子,秦嵘也中了秀才,却在举人试中失利,如今继续苦读。最出息的长子,早已与她离心,除却晨昏请安,她与长子说话的时间都少。
好在秦三老爷从未出仕,无官无职的,有大把时间在家里,秦三太太亲自等在院门口,秦三老爷这点脸面还是给她的。不看秦三太太,还有儿女的面子呢。
秦三太太简单说了儿子媳妇的事,秦三老爷沉默半晌,道,“峥哥儿已过了冠礼之年,他自有主张,不是轻易能说动的。”
秦三太太绞着帕子,眼眶微红,“别的不说,他这个年纪,膝下犹空。若是不喜欢小郡君,为子嗣计,纳两房妾室也好。”如今小郡君被降了爵,秦三太太对这个媳妇也就不似原本那般客气了。
“闭嘴!”秦三老爷冷声道,“你再敢说这话,就滚回庄子去!”自宋家之事后,秦三老爷厌极了秦三太太。若不是为着儿女脸面,他真想休了这无知妇人!想当初,宋家多好的亲事。宋嘉言连皇后都能做得,如何做不得他们秦家的媳妇!如今娶来小郡君又如何?儿子半点儿不喜,根本懒得进她的房门。若是小郡君不能生,纳妾纳小的倒也罢了。秦峥冷落于小郡君,秦家偏又生出纳妾的法子,仁德亲王府尚在帝都,这般不将小郡君放在眼里,仁德亲王府也不是死人,到时难免又是一桩是非!
丈夫一声暴喝,秦三太太眼泪都下来了,捏着帕子拭泪,道,“我这也是为峥儿着急,老爷何苦恼怒。”
“峥儿有今日,都是你这做母亲干的好事!”秦三老爷起身,冷冷道,“安分守己的做好你的秦三太太。”抬脚去了妾室房中消谴。
秦峥与小郡君之事,便是秦老尚书也不想再多说。
倒是有一事,秦老尚书对秦峥道,“这些时日,少去义塾。”
秦峥微怔,他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祖父的用意。秦峥道,“没有人喜欢反复无常的属下。秦美人已经失去了抚育七皇子的资格,只要太后在,秦美人性命不过这几年。秦美人一宫主位之时,我尚且不会押宝于她,何况现在?”
“在我看来,就是祖父,也不必因着秦美人与七皇子便亲近承恩公府。陛下既然允许三司审方家之案,可见,方家帝心全失。可笑,太后娘娘视而不见,还一径与皇后娘娘为难。”秦峥淡淡道,“九皇子乃中宫嫡子,名正言且顺。”
秦老尚书毕竟伴驾多年,对昭文帝有一定的了解,点拨孙儿,道,“皇后操之过急了。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身之母,皇后对太后如此强势,陛下不会喜欢。”
秦峥与宋嘉言青梅竹马多年,对宋嘉言也有一定的了解,笃定道,“皇后娘娘从不曾失败。”嫁给方二,宋嘉言都能翻身,何况如今?对于宋嘉言,最艰难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皇后之位,一败便可倾城。”
“所以,皇后这样做,必有其用意。”
“你这样信她?”
“我信她,比信我自己还要信。”
似乎自成亲之日起,秦峥便拒绝接受家族的安排。他的仕途,必须按照他的意愿来走。至于家人的反应,完全不在秦峥的考虑之中。甚至当初秦峥反家族之道,上书支持宋嘉言的奏章,秦大老爷怒不可遏,当面质问秦峥,“可有将淑妃娘娘放在眼里?”
秦峥直言反问,“当初,淑妃娘娘算计我的亲事时,可有将我放在眼里!”
秦峥与秦淑妃,早已是生死无相干。
便是秦老尚书,亦未料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孙子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秦峥不只是强势,他还有与强势相对应的手腕。
他无需代表秦家,他只是他自己。
便是景惠长公主痛快的笑了几场后,也到老梅庵去劝宋嘉言,“天下谁不知太后跋扈,不过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大家忍着她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同理,一朝天子一朝太后。方太后与宋嘉言势同水火,只要九皇子安安稳稳的登基,方家包管讨不得好儿,她的仇便可报了。
正因如此,她才更要劝宋嘉言一劝。
宋嘉言淡淡一笑,“皇妹放心,不至于此。”
她敢做,自然有这样做的理由。
便是在昭文帝面前,宋嘉言照样如此说,“因着我训斥了承恩公世子夫人,怕是太后娘娘不喜。太后娘娘为难我娘家人,我又不是圣人,还生不得气了?”
“别的事还好说。唯独太太的事,我现在犹恼的很。陛下也知晓我家里的情形,大哥二弟不知去向,只看爹爹近年新添的白发,便知爹爹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了。如今好容易太太有了身孕,再如何仔细也不为过。就是太后娘娘,对我不喜,也不该拿着孕妇做筏子。”
方太后做的事,昭文帝也不见得多喜欢。只是,再怎么说,他也就这一个老娘,忍着罢了。昭文帝叹道,“太后年纪大了,人越发执拗,咱们做儿女的,多包涵吧。”
宋嘉言道,“陛下不要生我的气才好。要是对我,什么我不能忍呢?太后娘娘拿着钦天监说事儿,我不是照样避出宫来,为的就是太平二字,不使陛下为难。我这人,最是护短儿。护着陛下,也要护着我的娘家人。”
“唉,要我说,什么叫才是护着娘家人。并不是给他们多大的富贵尊荣,叫他们知晓利害二字,老老实实的做人,这才是护着他们,有个长久。”宋嘉言叹口气,“上回,我也不只是训斥了承恩公夫人,连带着景淑、景贤两位公主,该说的话,我也没客气。我也不是针对谁,诰命中还有我二姨母,不是照样罚俸?训斥她们,并非是要给她们难堪,是叫她们明白是非。”
“若只为了我自己,我根本不会进宫。就是别人轻视我,我什么滋味儿没尝过。我为的,是孩子们。”
宋嘉言这样坦诚,倒叫昭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
昭文帝一笑,“你的性子,我清楚。”转而说起别的事,“北凉太子的年纪,与二公主相仿,朕想着与北凉联姻,皇后觉着如何?”
“结两国之好,自然是好的。”宋嘉言道,“她们姐妹几个,端睿天姿最好,不让须眉。”似这种与北凉政治联姻,要宋嘉言说,端睿公主为最佳人选。不过,昭文帝疼爱端睿公主,舍不得罢了。“二公主温柔可人,乍然远嫁,怕她心里害怕,还是要好生开导她方好。”
昭文帝想了想,道,“朕想着,让二公主来陪皇后住些日子。”这种事,按理交给太后也是一样的。无奈,昭文帝对母亲的智慧并不信任,还是交给宋嘉言比较稳妥。
宋嘉言义不容辞,道,“原是我份内之责。”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149
只要不是遇着昏君,皇后地位稳固与否,真不在于受到皇帝多少宠爱。
皇后的第一职责也不是与妃嫔争宠。
在很大程度上,男人对正妻的要求是,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对于这样称职的女人,脑子清楚的男人还是愿意给她相对应的尊重的。
昭文帝对宋嘉言的信任,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宋嘉言的坦诚与才干。
宋嘉言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直率的人一般少有心机,偏偏,宋嘉言还有过人的才干。这让昭文帝放心的用她。
北凉使臣来代他们太子求婚时,昭文帝笑允联姻。
二公主于后宫听到此消息就晕了过去。
二公主的生母容嫔向来是后宫的透明人,听此消息,去戚贵妃的长福宫很是一通哭。当然,容嫔最应该去的是方太后的慈宁宫,只是容嫔胆子小,慑于方太后的威严,容嫆没敢去。
容嫔于后宫不显,二公主亦不若端睿公主得宠,昭文帝不擅安慰女人,直接把二公主送到了老梅庵给宋嘉言开导。
初始,宋嘉言也没怎么开导二公主,她没时间。
联姻北凉并不是昭文帝刚刚有的想法,早有几年前便开始计划了。这次,昭文帝非但将二公主送到了老梅庵,连带着要陪嫁的女官,一并送了来。
宋嘉言将人与二公主及宫人侍女另安排在隔壁的院子。
昭文帝特意安排的陪嫁,总有其特别之处。
女官名叫苏林,论气质高雅,模样娇媚,不客气的说,苏林犹胜二公主一筹。相对于凄凄切切的二公主,苏林总会在宋嘉言刚起时过来服侍,顺便向宋嘉言回禀二公主的情形,“昨日公主殿下的胃口似乎好了些,比前几日用的香。”
宋嘉言道,“不必时刻盯着公主,公主愿意做些什么,就让她做些什么吧。”二公主若想死,早死了。只要二公主不寻短,宋嘉言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若二公主执意寻短,拦也拦不住。
苏林柔声应了。
宋嘉言晨间都会习武,待她练过一趟剑法,苏林捧上软巾丝帕,又服侍着宋嘉言换过衣衫。宋嘉言秉退左右,问,“你看公主如何?”
苏林道,“只要殿下安安稳稳的嫁入北凉,殿下的任务便完成了。”
看来昭文帝对二公主并没有过多的期待,宋嘉言道,“公主的身份让她有许多的便利,不过,我与陛下的看法一样。只要公主安安稳稳的做着北凉的太子妃,就是最大的功绩。不要向公主要求太多,公主地位稳固,你们才安全。”
苏林道,“是,属下也是做此想。”
苏林是个很会讨喜的人,不过数日,五公主就常缠着她一道玩儿,即使慢吞吞的九皇子也不讨厌苏林。
宋嘉言冷眼观察苏林数日,寻机对昭文帝道,“让苏林做二公主身边的女官,实在可惜。”
“皇后的意思是……”
“给她一个长驻北凉的身份。”宋嘉言温声道,“既然两国联姻,不如请北凉使臣常驻帝都,同样的,我朝亦可派谴使臣常驻北凉。”
两国互派使臣……昭文帝道,“这非小事。”
宋嘉言道,“我只是觉着,以苏林的才干,若做为二公主的陪嫁女官嫁入北凉,怕是难逃北凉太子青眼。一旦为太子姬妾,苏林能做的事就太有限了。如果能让苏林有一个恰当的身份长留北凉,依她的品貌才干,结交北凉官员并非难事。再者,她是女人,即便入太子府给公主请安,也是便宜的。”
昭文帝笑,“即使两国互派使臣,苏林毕竟是女人,也做不得官。”
宋嘉言笑,“这要看怎么说了,前朝与我朝都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想当初,大凤王朝时,女子封爵为官,并不罕见。”
昭文帝皱眉思量一时,道,“互派使臣之事,两国要互相商议,怕一时难办好。朕想着,不如皇后收她为义女,让她一并送嫁二公主。再给苏林一个契机,她当能在北凉站住脚。”
宋嘉言笑,“只要对陛下有所帮助,我都没意见。”虽然苏林十八岁,只较宋嘉言小四岁而已。
宋嘉言笑问,“皇后养女,按理也要赐爵。”
“朕就赐她郡主之位。”昭文帝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平白无故收个义女,也惹人可疑。我再给陛下出个主意,何不以假乱真,就当苏林是您的沧海遗珠。”宋嘉言眼睛柔亮,不急不徐,“皇室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让人去猜度。当然,这事,还是要借二公主的手。”
昭文帝哈哈一笑,揽住宋嘉言的肩,“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啊。”
宋嘉言温声道,“陛下是我的丈夫,我盼着陛下事事顺遂。”
昭文帝在对待孩子方面有着充分的耐心,相对的,每次昭文帝来老梅庵,都会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尤其活泼的五公主,左摇右摆的不离父亲左右,叽叽喳喳的没个完。就是一向内敛的九皇子,也期盼着父亲的到来。
昭文帝与两个孩子玩儿了会儿,宋嘉言练字的时间到了,便让父子三人说话,她去练字。
昭文帝把两个孩子哄睡,抬脚去了宋嘉言的书房。宋嘉言做事向来用心,并未发现门口的昭文帝,昭文帝对着屋内侍女微一摆手,侍女垂首不语,不敢打扰帝后二人。
直待宋嘉言落下最后一笔,转身时方注意到自己身后的昭文帝。宋嘉言微惊,笑,“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叫陛下等我。”说着,将手中毛笔交给侍女清洗。
昭文帝笑,“看皇后习字,一时看入了神,也不想打断你。这些日子没见皇后练字,总觉着皇后的字又有进益了。”
有宫人端进银盆温水,宋嘉言净了手,笑,“陛下总是赞我。孩子们睡了吗?”
昭文帝笑,“用过午膳,他们就困了。”
说到孩子们,宋嘉言眉宇间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温柔,望向昭文帝,“陛下几日不来,孩子们想念父亲。”
初冬时节,老梅庵已经烧起了地龙,屋内十分暖和。
宋嘉言与昭文帝坐在榻上说话儿,昭文帝道,“皇后如他们这个年纪,三字经就已经倒背如流了。”眼瞅着孩子们就两周了,五儿除了疯玩儿,九皇子还是那幅慢吞吞的模样,昭文帝望子成龙心切,少不得念叨一二。
宋嘉言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听爹爹说,我小时候开窍早,待渐渐长大,功课一直不如德妃。”
“再说了,若他们生于平凡人家,说不得我会急吼吼的教孩子们念书。他们是陛下的儿女,要学的就不是那些道德文章。”宋嘉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既有幸生于帝王家,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将来有所造诣。”学问再渊博,皇帝并不是要做学者。
昭文帝道,“五儿随她怎么高兴,小九儿那里,你多上心。”
“我知道。”宋嘉言笑,“陛下放心,我心里有数。”
昭文帝在老梅庵留宿了一夜,第二日朝中休沐,昭文帝不急着早朝啥的,直待用过午膳,昭文帝方起驾回宫,临行前对宋嘉言道,“眼瞅就是年下,朕与太后说一声,接你回宫。”
宋嘉言轻叹,“我也惦记着太后娘娘的身体。只是……”顿一顿,宋嘉言轻手为昭文帝整了整衣领,温声道,“陛下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吧。不要为了我叫老人家心下不悦,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咱们做儿女的,顺着老人家就是了。只要陛下心里有我,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昭文帝握一握宋嘉言的手,“朕知道了。回去吧,风凉。”
宋嘉言一笑,“我看着陛下走了再回。”
方太后对于昭文帝总是去老梅庵一事十分不满,昭文帝又寻机对方太后道,“母后身子渐安,眼瞅着年下,宫里大祭还要由皇后主持。朕想着,择日接皇后回宫。”
方太后实在烦了宋嘉言,闻言面露不悦,冷声道,“皇帝想去就去,何必与哀家商议。”
昭文帝便没有再提迎宋嘉言回宫的事,宫中大祭由方太后主持。
过年时,宫里没有宋嘉言,这让方太后顺心的很。当然,苦的是诸公主、贵女、诰命,甚至连礼部,也被宋嘉言要求安排出公主、贵女、诰命年下去老梅庵请安的时间安排。她是不会体恤到免了这些人的请安礼的。
方太后对宋嘉言是眼不见心不烦,她老人家另有一桩心事,笑与昭文帝道,“丽妃抚育七皇子这些时日,七皇子聪明可爱,丽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自皇帝潜坻便跟着皇帝了,哀家想着,不如给丽妃晋一级。”
昭文帝笑,“那便将丽贤妃晋为淑妃,二公主的生母荣嫔也是宫中老人,荣嫔晋为贤妃。”
方太后原意是将丽妃晋为贵妃,不想昭文帝是这个意思,未再争执,一笑应了,“就依皇帝的。”二公主远嫁北凉,晋一晋她的生母,也是应该的。
想到二公主,方太后顺嘴儿道,“这是二公主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皇帝也不说接她回来。哀家怪想她的。”
昭文帝道,“皇后一人在山上难免寂寥,便让二公主尽一尽孝道。”
“说来,我也时久未见九皇子与五公主了。”
昭文帝不动声色的笑,“不如让皇后带着孩子们来给母后请安。”
方太后立刻不说话了。
这个年过的并不顺遂,原因便是暴出皇室沧海遗珠一事。
事情是二公主回禀宋嘉言的,苏林将两件信物呈给二公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室血脉。二公主是个温柔的人,自宫中长大,知事关重大,不敢自己做主,便带着苏林去见了宋嘉言。
宋嘉言直接令人去宫中回禀了昭文帝。
昭文帝拿着一件玉佩,一件手串儿,道,“果然是朕的物件儿。唉,想当年……朕实未料到……”算一算,那时昭文帝尚未登基,反正又是一桩青年皇子的风流韵事。
接下来就是狗血大认亲,方太后很是不愉快,道,“若是传出去,难免影响皇帝的声誉。”
昭文帝迟疑,面露不舍,叹道,“总是朕的血脉。”
方太后斩钉截铁,“认作义女也就罢了。不然,宗人府如何交待?朝中如何交待?天下人如何交待?”
昭文帝满是期许,道,“先令皇后教着吧,待她学好规矩,朕让那孩子来给母后请安。”
一个私生女公主,方太后还真不大稀罕这私生女公主来给自己请安。只是不好浇儿子冷水,道,“也还罢了。”
苏林这摊子事儿折腾清楚,已是过了上元节,宋嘉言对苏林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不久之后,陛下会赐爵给你。我朝除了与北凉联姻外,边贸的交易种类会增加,相应的,边贸的税金下调。这是大事,朝廷的使臣会借二公主远嫁的时机,去北凉详谈。这也是你的机会,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苏林向宋嘉言行了大礼,沉声道,“娘娘的恩德,属下断不敢忘。”原本,是让她去太子府扶持二公主的。身为东穆密探,苏林多年训练,对国家的忠贞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成为北凉太子的姬妾。
宋嘉言温声道,“是你自己争气,你有这样的才干,自然有你适当的位置。”她当然无惧现在得罪方太后,不只是出于对昭文帝性情的了解,宋嘉言甚至明白昭文帝心事。二公主和亲在前,拉拢了北凉,那么与西蛮的战争不会太久了,东穆几年的积蓄备战,这会是一场大战。昭文帝为安民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示出对中宫的不满。
说不得,立太子就在这几年了。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这天下,终究会是她的儿子的。
宋嘉言目光微沉,落在苏林恭顺的脊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挂完点滴,吃了药就开始睡觉,等醒了已经是半夜……还有一更~
150
不出宋嘉言所料,方太后并不喜欢苏林。
哪怕昭文帝信誓旦旦的坚持说苏林是他的沧海遗珠,方太后依旧不喜欢苏林。
公主之中,唯有受宠的端睿公主能入方太后的法眼。余者,平平而已。方太后的眼睛,一直盯在皇子的身上。
甚至,方太后借苏林之事,意有所指的对昭文帝道,“哀家记得,哀家给先帝做妃子的那会儿,这女人哪,还本分的很。如今不知怎的,一个个的都学会拿龙种说事儿了。”其实,这说的不仅仅是苏林那莫须有“母亲”,还有宋嘉言。
说着,方太后一叹,“想想还是前朝好,女孩儿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偶有出门,也要戴着帷帽遮着面容,再没有满山遍野乱跑的,更不必提勾引皇帝这等大逆不道、野心勃勃的事儿了。”
昭文帝讪讪一笑,“都是朕孟浪了,却不关苏林母亲的事。”分毫不提宋嘉言。
方太后无奈,道,“上次选秀已经好几年了,德妃那样的人才,皇帝也腻了。要不,就再给皇帝选一次秀?”
昭文帝道,“很是不必,如今后宫充盈,何必劳民伤财。”
“知道皇帝节简。”先时那话不过投石问路而已,方太后道,“哀家命内务府给皇帝挑了几个宫人,虽出身不高,也都是水灵鲜嫩的年纪。皇帝喜欢,就是她们的造化了。”
这满宫的女人,除了亲娘方太后,都是为昭文帝预备的,昭文帝看上哪个,就能睡哪个。几个宫人,并非大事,昭文帝总会遂了母亲的心愿,笑,“朕这个年纪,还令母后为朕操心,朕委实不孝。”
方太后笑,“皇帝说的哪里话。做母亲的,哪个不为自己儿女操心呢?只要皇帝顺遂如意,哀家就放心了。”
收了母亲安排的宫人,昭文帝转而说起苏林爵位的事,道,“朕的血脉,却不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公主多是在出嫁前赐封号,朕想着,给二公主赐封号时,一并给那孩子赏了封号。”
苏林都在这儿了,既然是自家血脉,总不能拖出去掐死,方太后无甚兴致,“皇帝看着办吧。”
苏林去宫里给方太后请了安,便又回了山上随宋嘉言居住。
为此,方太后不大满意,淡淡道,“女孩子,在宫里,也好生学些规矩。”其实,方太后尽管不喜这私生的孙女,心意却不差。想着,苏林在宫里好生住些日子,以后出嫁也能抬抬身份。
苏林一笑,脆生生道,“皇祖母有所不知,我总觉着宫里有些闷,不若山上自在。”
这话,何等的不识抬举,方太后脸色微冷。道,“听说你做宫人好几年,怎么倒觉着宫里闷了?”
苏林道,“我做宫人,是想着寻机认父啊。”
方太后顿觉此女心机深沉,更添了三分不喜,索性道,“只要皇帝允了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哀家没意见。”
昭文帝满面宠溺,笑,“这几年,林儿颇是不易,便让孩子松快松快吧。她与皇后颇是投缘,跟二公主也好。”
方太后便不再多言。
紧接着,昭文帝便择一良辰吉日封赐了二公主与苏林。二公主为一品端仪公主,苏林得封端林郡主。其实,凭二公主生母荣贤妃在后宫的地位与二公主在昭文帝心中的份量,封二品公主已是顶天,皆因二公主是远嫁,昭文帝并不吝于在封号上给女儿多一些尊荣。
新年的时候,二公主在山上陪宋嘉言一道过的。待上元节,二公主回宫同自己的母妃一并过的,封赐完毕,二公主同苏林一并回了老梅庵。
眼瞅着二公主婚期将近,宋嘉言方第一次同二公主说了些话。
昭文帝对于荣贤妃与二公主的封赏或许让二公主心理上获得了一些补偿与安慰,亦或是,这些日子,二公主已经从远嫁的打击上恢复了些。
换句话说,二公主认了命。
“你获封一品公主,我没能回宫为你祝贺。如今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二公主柔声道,“母后放心,儿臣很好。能跟着母后住这些日子,是儿臣的福气。”宋嘉言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关照,但,唯有宋嘉言入主凤仪宫后,会对她们这几个不受宠的公主一视同仁的教导着学习处理宫务。二公主是个温顺的性子,虽不擅言辞,心中却一直对宋嘉言充满感激。何况,在老梅庵的这些日子,是她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了。
不必面对宫中形形色、色的眼睛,不必听到那些虚伪的惋叹声,这样安静的生活,其实是一种福气吧。
宋嘉言道,“你去了北凉,知道要怎么做吗?”
二公主的眼中有一种惊恐,宋嘉言声音安稳淡定,“不要太过担心,你是东穆国的公主,北凉的国土不足东穆的十分之一,富庶更无法与东穆相比,这也就说明,北凉的宫廷生活是无法与东穆相提并论的。不过,你是嫁去做太子妃的,一国储君的正妻,也寒碜不到哪儿去。有国家为后盾,北凉的太子不敢失礼于你。”
“事实上,很少有男人会失礼于自己的正妻。”宋嘉言温声道,“你要学的,是如何做一个妻子。”
“母后,我不太懂。”尽管声若蚊蚋,二公主毕竟不是个蠢货,还是问了出来。
“永远不要失去你身为公主的矜贵。你在宫中长大,端看你父皇有多少妃嫔宫人,就该明白,男人多是喜新厌旧的。所以,不要去跟妃嫔争宠,你是正妻,她们不过妾室,只要你好端端的坐着正妻的位子,得到北凉太子的尊重,你的尊荣就是有所保障的。在任何时候,尊荣比宠爱更重要。”宋嘉言道,“如果要得到丈夫的尊重,你有着公主的矜贵,却不要在他的面子摆你公主的架子。在北凉太子面前,要事事以他为先。要尊重你的丈夫,尊重他的意愿。你尊重他,却又不能失去你的意志,不然,你便只是应声虫,没有男人会尊重应声虫的。如果意见相左,不要与他争吵,说出你的顾虑,然后,顺从他。你这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其一,你来自东穆,是东穆的公主;其二,你是北凉的太子妃,日后,你或许会成为北凉皇后。东穆会成为你的靠山,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国家离你,太远了。不过,国家会是你政治地位的保障。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二公主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颤抖,“母后,我很害怕。”
“怕什么?”宋嘉言道,“你的处境,不会比我更艰难。我能活的好好儿的,你也一样。”
“我怎么能与母后相比呢?”
“是啊,论出身,我远不如你。若我有你一半的出身,今日我便不是这个处境了。”宋嘉言感叹。宋荣尽管能干,碍于外戚身份只能任闲职,宋耀远在福闽,而其他宋家的子弟,年纪太轻,即使拔苗助长,现在也没有太高的位子。这就是寒门与世族的区别了。
当然了,宋家有几门不错的姻亲。但,姻亲与自己的家族是不同的。在关键的时刻,姻亲会为她所用,不过,这是人情,以后是要还的。
若是宋嘉言有一个公门侯府百年世家的出身,方太后焉敢迫她出宫?
宋嘉言同二公主说了不少话,二公主总算稍稍放松了些。苏林身份的改变与她善于交际的手腕,让二公主与苏林成了不错的朋友。
不同于二公主对于北凉皮毛的了解,苏林对北凉的风俗有些更加深入的认知,常与二公主说起北凉的趣事。
二公主这即将成为北凉太子妃的人,自然也想多了解北凉,两人的友情迅速的升温。更加熟悉之后,二公主有些好奇的问,“林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北凉的事?”二公主并不是个刻薄人,苏林认父一事还是借了她的手,她自然知晓苏林的身份。何况,如今苏林是皇后的义女,二公主并不显摆身份,很自然的唤苏林一声姐姐。
苏林早有腹稿,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母亲过逝的早,后来宫中选宫人,我就进来了。初时年纪小,也不大懂事,被分在后宫藏书阁做洒扫的小宫女。一做就是六年,我在家时母亲教过我认字,我在藏书阁近水楼台,看了不少游记书籍,有许多就是说北凉、西蛮,还有杜若国的。”
二公主不疑有他,更加愿意同苏林说话解闷儿。
苏林自然比二公主更会做人,二公主太过小心翼翼,何况宋嘉言对于礼数要求并不严格,初一十五去请安就是了。
苏林私下劝二公主道,“我知晓殿下前些日子心下不好,殿下不嫌弃我的身份,视我为姐妹,有些话,殿下不要嫌弃我多嘴。”
二公主忙道,“林姐姐有话直说就是。”
“父皇送殿下来老梅庵的用意,殿下怎么辜负了呢?”苏林低声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亲近母后娘娘,何况,五公主、九皇子俱是咱们的弟妹。我看殿下,似乎对弟妹并不算亲近。”
二公主脸颊微红,“我不是……”后宫多年,生母是个小透明,二公主似乎已经习惯了两不得罪并两不亲近的生活与选择。
苏林握住二公主的手,悄声道,“殿下,母后有这样的才干,父皇深信母后,方送殿下来这里。说句私心话,陛下也是盼望殿下与母后亲近的。”机会多么难得。
昭文帝已经不太年轻了,他总有老去的一天。宋嘉言却是正当年华,不同于方太后后宫打转的眼光,宋嘉言于政治上有着卓越的见识。如今她就可以对昭文帝有着一定的影响,假以时日,当九皇子登基之时,那时的宋嘉言该是何等样人物。与这样的人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二公主不若端睿公主聪明伶俐,不过,二公主有二公主的好处,她听得进人劝。
二公主的亲近,宋嘉言自然不会拒绝。
不必说二公主为人并不讨厌,单看二公主日后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宋嘉言就不会拒绝她。有时,人哪,真得信命。
不要看二公主不若端睿公主聪明得宠,但,在将来,顺利的话,二公主会在政治上更具备话语权。
古往今来,话语权只取决于一样东西,那就是地位。
方太后何其愚蠢,只因她是昭文帝的母后,她一句话,便能改变无数人的人生。
宋嘉言的人生,就是在这群人轻描淡写的安排中变得步步为营、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了,我的心肝儿们~~有时间石头会多更,但是,现在石头吃药后总会发困,闹钟都叫不醒~~
151
宋嘉言在老梅庵过的悠然自在,时不时的,她还举办个茶会之类啥的,叫了相熟的诰命夫人来说话。
宋嘉言从不放过展示她一国之母风范的机会,何况,如今师出有名。
宋嘉言对二公主道,“以后你成为北凉太子妃,这样的场合不会少。平日里或者你觉着亲戚们感情平平,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总要慢慢熟悉。你要远嫁,是为国尽忠,是值得骄傲的事,就算心里有什么委屈,现在也要把委屈收起来。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奉,本就该为民尽责。你若觉着委屈,叫你父皇怎么想,叫你将来的丈夫怎么想呢?既已成事实,就骄傲的面对。你尽到了身为公主的职责,无愧于自己的血统,要抬起头来做人。”
公主出身,多年的熏陶教养,二公主气质并不差,只是小心翼翼久了,习惯了事不干己不开口,气度上就差了些。
二公主柔声应了。
宋嘉言第一天传谕,请是宗室贵女,长公主、公主、郡主什么的,都请了来,连带宫中未嫁的三公主、四公主,唯独未传谕被降品阶的小郡君与仁德郡王妃。
亲王的正妻,被降为郡王妃,亏得有方太后派了宫人安慰,否则仁德郡王妃非上了吊不可。虽然没叫这娘俩,宋嘉言请了仁德世子妃。
至于其他,宗室王爵各有封地,并未留驻帝都,仁德亲王真是例外,他是昭文帝嫡亲的弟弟,方太后嫡嫡亲的儿子,方太后舍不得小儿子,昭文帝侍母至孝,便令弟弟留在了帝都。
故此,宋嘉言请的人,除了三位长公主,便是三位公主与仁德世子妃了。当然,苏林也在。
仁德王府上上下下都知晓皇后的厉害,再说,这种场合,长公主与公主们都在,仁德世子妃更不敢多言。
宋嘉言笑悠悠的开口,“端仪眼瞅着就要出嫁了,她想念大家,我想着趁她还未嫁的时节,咱们多聚一聚。何况,姑妈这里有上好的冷梅茶,我就请你们过来了。都不是外人,咱们品品茶,说说话。”
景惠长公主笑,“这话很是,我倒是想常来山上看望娘娘与端仪,奈何太后娘娘嗔着我失仪,叫我在府里反省。若不是借端仪的东风,我且出不来。端仪,姑妈可得谢你了。”景惠长公主曾当朝上书给方太后个没脸,方太后自然不会饶了她。不过,景惠长公主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以往方太后还拿姚馨挡过刀,方太后也不好罚重了,便禁了景惠长公主的足。
端仪公主连忙道,“端仪岂敢。”
宋嘉言不着痕迹的看端仪公主一眼,端仪公主面上微窘,幸而她反应不慢,继而道,“皇祖母并未生姑母的气,端仪也实在想念姑母,端仪央求,皇祖母顺势就解了姑母的禁。这其中,并无端仪之功。妈母念念不忘,端仪倒不好意思了。”话到最后,端仪公主方多了几分坦然。
景惠长公主笑,“瞧瞧,咱们端仪这风姿气派,果然不愧是皇后娘娘亲自调理出来的。”
宋嘉言笑,“皇妹这张嘴啊,就别逗端仪了,她可是个腼腆孩子。”
景淑长公主叹,“可不是,这孩子,生性腼腆,偏又命苦。一嫁这老远的,也不知能不能再回来,咱们娘们儿能不能再见面哪。”说着便流下泪来。
景贤长公主瞧一眼宋嘉言的脸色,没敢说话。
宋嘉言自端着皇后身份,并没有率先开口。倒是景惠长公主轻声一笑,不客气道,“看皇姐这话说的,北凉皇帝亲自谴使臣代自家太子求娶咱们端仪,皇兄金口玉言赐下的亲事。如今端仪一嫁过去,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北凉的皇后。尊荣富贵,莫过于此,有什么命苦的?”景惠长公主素来这个脾气,看谁不顺眼,那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想当初,景惠长公主没少为难宋家女眷,后来就栽在了少女时的宋嘉言身上。
话说回来,景惠长公主也算个奇人了,她在帝都名声不咋地,政治上却很有些眼光见地。不仅是嫡出公主,景惠长公主当初对昭文帝亦有从龙之功,故而,昭文帝对景惠长公主颇为优容。
如今宋嘉言处境艰难,景惠长公主不知是出于杀女之仇,还是什么原因,很早就对宋嘉言示好,甚至不惜为宋嘉言得罪方太后,可见景惠长公主的确是真心投靠中宫一系。
景淑长公主也知景惠长公主在宋嘉言面前素有脸面,只是,景惠长公主虽为嫡出,也不是昭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景淑长公主却是长公主中最年长者,甚至,昭文帝也得唤她一声皇姐。这样被景惠长公主数落,景淑长公主面子往哪儿搁?景淑长公主面有不悦,道,“我也只是心疼端仪远嫁罢了。”
端睿公主笑,“二妹妹虽是远嫁,其一是嫁北凉太子,日后二妹妹便是北凉皇后,二妹妹的尊荣,不说在我们姐妹中,怕在姑母当中,也是无人能及;其二,二妹妹嫁北凉太子,联姻两国之好,我们做公主的,生来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皆为父皇所赐,万民所供。如今二妹妹为国远嫁北凉,实为公主中的楷模,不说别人,我是极佩服的。其三,二妹妹以公主之尊嫁北凉太子之尊,正是年纪般配、天造地设的一对。虽日后骨肉或不常相见,只要二妹妹平安如意,我在帝都就是放心的。”两国联姻,联的是两国的情谊,能嫁到北凉太子这种年纪相仿的青年,已是福气。
瞧瞧,只听这三人说话,已是高下立见。
昭文帝宠爱端睿公主,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只可惜昭文帝爱女心切,不忍心端睿嫁去北凉,不然,凭端睿的见识手段,在北凉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端睿公主条事分明、不急不徐的一席话,说辞用语较景惠长公主更加讲究,不过,意思却是同景惠长公主一路的。景淑长公主的脸色更加不好,碍于她在宋嘉言面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脸面,只道一句,“哟,看来我是白操了心。”
端睿公主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端仪公主抓着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道,“景淑姑母的心意,端仪知晓。”
景淑长公主稍稍气平,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为你操心了。听说北凉那沿子的人,天天吃咸菜,连个青菜都不多见,吃个肉就是山珍海味了。你在宫里锦衣玉食的长大,乍然去了,我真担心你服不了啊。”
端仪公主笑,“姑母多虑了。我看书上说,北门、西蛮,连同我朝,在几百年前都是大凤王朝的领土。要说饮食不同,的确有一些,却也没到姑母说的地步儿。北凉人既然有自己的国家领土,与我朝也是兄弟相交,皇室中,再寒碜也自有排场的。我既是嫁过去,出嫁从夫,便不会挑剔北凉是穷是富,也不该去挑剔这个。”
先时,端仪公主对北凉的印象也停留在边陲小国,贫因凄凉的认知上。不过,近些天,苏林没少跟端仪公主说北凉的事。宋嘉言于夫妻之道上也教导端仪公主颇多,端仪公主听着景淑长公主的话,心里隐有不悦,便仗着胆子回了几句。
以往,端仪公主在皇室中那就是个小透明,随人揉圆捏扁不敢吭一声的。如今,端仪公主一席话堵的景淑长公主没了言语,很令人刮目相看。
景淑长公主接连受搓,难堪至极。
景贤长公主默默的坐着,依旧没有说话。
宋嘉言端起手边儿的茶呷一口,笑道,“你们尝尝,这是姑妈最喜欢的冷梅茶,我很是喜欢。”
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说起茶来,景贤长公主温声问,“娘娘,怎么没见皇子、公主?”
宋嘉言笑,“他们大了,小孩子不得了,闹的很。倒是姑妈喜欢听他们胡言乱语,这可是难得的缘份,我便让他们代我在姑妈面前尽孝去了。”
景贤长公主笑,“皇子公主实在孝心可嘉。”
端睿公主又问苏林饮食起居可还习惯,言语中很是关切。
苏林笑,“以往我做惯了宫人,如今,父皇母后赏了许多宫人来服侍我,我倒是不习惯了。还好有端仪公主指点于我,母后慈悲,九皇子五公主皆懂事可爱,我方慢慢习惯了些。”
端睿公主笑着传授了自己的一点小经验,“其实排场也就那么回事,我平日里也不喜人多,嫌闹的慌。妹妹只管随心意安排宫人服侍,出门时带足了人,别失了排场就行。”苏林不同于她们这些正牌子公主,出身上到底有些挂碍,若是排场摆的不够,怕是叫些势利小人小瞧。
苏林笑应了。
三公主四公主也细声细气的同端仪公主说起话来。
待中午用过午膳,三公主四公主要回宫的,宋嘉言不想她们误了时辰,便令她们早些回去了。景淑长公主今日无趣,亦是早早告辞。跟着,景贤长公主、仁德世子妃也走了,余下端睿公主、景惠长公主同宋嘉言亲厚的两人。
景惠长公主素来快言快语,笑对端仪公主道,“以往你就是个不爱言语的,偏生你嫁的最远。如今看你这样,就很好。你嫁过去是要做太子妃的,就要像现在这般,话要敢说,不要被人欺负了。”
端睿公主笑,“姑姑总是这样直率。”
景惠长公主笑,“我就这个脾气,有什么说什么。都这把年纪,改是改不得了。”两人的母族皆出身戚公府,何况端睿公主又嫁到了戚公府,而且,两人现在也是政治同盟,自然较常人更加亲厚。
过一时,九皇子与五公主自老梅师太那里回来,五公主向来是人来疯的脾气,她又较常人伶俐些,兄妹两个见过长辈后,五公主便开始迫不及待的炫耀起自己刚学的几句三字经来。
九皇子白了妹妹一眼,接过母亲递过的茶点,不紧不慢的吃起来。
五公主瞧见了,连忙也跑过去拿点心吃,还不停的问,“娘亲,你听到我背的三字经了没?”
“听到了。”
“你怎么听到了呢?我刚刚是背给景惠姑姑和大姐姐、二姐姐、林姐姐听的啊!”换言之,这么会儿功夫,她背四遍了。当然,拢共也就学了开头四句。
宋嘉言笑,“刚刚你背给她们听时,我听到的啊!”
五公主腆着小肚子,粉儿认真的说,“那是不成的。我要特意的背给娘亲听。娘亲,你可要听好了啊。”然后,她又炫耀无比的背了一遍。
宋嘉言摸摸女儿的大头,笑,“我家五儿真聪明啊。”
五公主扬着脑袋,更加得意起来。
九皇子翻个白眼:好傻哟,傻妞,越看越傻。不就是背了几句书嘛,真丢脸,值得这样显摆。
好讨厌哟。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52
宋嘉言于山上,今日茶会,明日花会,这样的动静,断然瞒不过宫里的方太后。
何况,宋嘉言也没想瞒着。
方太后为此多有不满,道,“皇后在山上,今儿个设宴,明日饮酒,没有半点儿为哀家祈福的心,怪道哀家的身子一直不爽俐。”
昭文帝道,“如今端仪就要出嫁,朕多有不放心,母后玉体违和,朕方托了皇后多教导端仪。再者,皇后是因星象之故避出宫外的。”
“皇帝这话说的,宫里多少妃嫔,就教导不得端仪了?”
“皇后是一国之母,正经的嫡母,自然当由皇后出面。”如今宋嘉言在宫外,昭文帝格外的维护皇后的尊严,道,“再说,这些妃嫔,的确是比不得皇后。”
方太后一噎,别开脸道,“哀家明白,皇帝就是放不下她。”
昭文帝笑,“皇后为母后避出宫外,孝心至此,朕感念非常。何况帝后融洽,实乃天下之福。”
方太后忽而垂泪,“哀家知道,自皇后出宫,皇帝就与哀家生分了。”
昭文帝亲为方太后拭泪,温声道,“母后想多了,断无此事的。”看着母亲发间银丝,昭文帝心下一叹,道,“母后若不嫌弃,朕陪母后用午膳。”
呣子两个重归于好。
后宫忽又传出德妃有妊的消息。
方太后厚赏了德妃。
德妃亲自扶着徐姑姑的手来慈宁宫谢恩,方太后笑,“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若能为皇帝再生一皇子,哀家记你一大功。”
德妃恭敬无比的应了,奉承了方太后几句,便回宫了。
徐姑姑是方太后亲自赐给德妃的,德妃有孕,徐姑姑自然寻了机会再次到了慈宁宫。
方太后叹,“德妃的运气着实不错。”宋嘉语有倾城之色,昭文帝又不是和尚,虽然对宋嘉语的宠爱不似先时,不过,也会时不时的去睡一睡永安宫。
结果,一睡就睡大了宋嘉语的肚子。
宋嘉言嫡出的一子一女,宋嘉语先有八皇子傍身,如今再次有妊,虽不知是男是女,但,宋氏女屡屡誔有皇嗣,方太后每想到此事,就难免心下叹息。
徐姑姑先是回禀了永安宫的事,又道,“德妃娘娘有几句话,吩咐奴婢回禀太后娘娘。”
方太后道,“说吧。”
徐姑姑恭谨道,“德妃娘娘说,昔日皇后娘娘曾明言不信任于她,细想开来,皆因先时赐婚承恩公府之事。德妃娘娘每想到此事,就心下难安,不由想到昔日汉景帝年间,粟妃之事。”
方太后没多大文化,徐姑姑继续道,“昔日,汉景帝立粟妃之子刘荣为太子,问粟妃娘娘,待他百年之后,粟妃可否善待宫内妃嫔,粟妃当下面露厌恶之色,由此,汉景帝知粟妃心胸狭隘,甚至担心日后重演汉高祖时吕后之祸。粟妃由此失宠,后,太子荣被废。今皇后娘娘心疑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再想到汉高祖过逝后,吕氏太后当政,虐杀汉高祖宠妃戚夫人,甚至连戚夫人之子都一杯鸩酒赐死。”
方太后脑子并不慢,吕雉的事,她是知道的。方太后明白宋嘉语之意,脸色微缓,温声道,“叫德妃放心,有哀家在,谁也不敢对她腹中皇子有非分之想。”
“德妃娘娘还说,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深如许,对九皇子、五公主牵挂不已。皇后娘娘一派孝心为太后娘娘祈福,九皇子、五公主年纪渐长,断没有不想念皇祖母的。太后娘娘祖孙情深,只是太后娘娘为人内敛,担心说出来让陛下与皇后娘娘为难。依德妃娘娘浅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侍太后娘娘至孝,若陛下与皇后娘娘知晓太后娘娘因牵挂皇孙、皇孙女日见消瘦,定会内疚自责的。”徐姑姑低声道,“待皇子、公主回宫,皇后娘娘也能安心在山上为太后娘娘祈福了。”
方太后一笑,“德妃平日里寡言鲜语,倒不想她心下玲珑至此。”
徐姑姑神色恭敬。
“好了,德妃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徐姑姑方躬身告退。
徐姑姑回到永安宫,宋嘉语正倚在榻上出神。
“娘娘放心,奴婢看太后娘娘凤颜大悦。”见宫人捧来安胎药,徐姑姑接了,亲自尝了一口,方捧予宋嘉语。
宋嘉语接过喝了两口,轻轻的叹了口气。她不是担心方太后,方太后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是担心宋嘉言,两人自小一道长大,宋嘉言的厉害,宋嘉语一清二楚。
她的母亲不名誉的死去,宋嘉言费尽手段做了皇后,宋嘉诺远走他乡,她与宋嘉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在宫中多年,宋嘉语还真不怎么怕死,可是,她还有她的孩子。
为了给孩子一条生路,她也要拼上一拼。
何况,唯有宋嘉言势败,宋荣才会一心一意的支持她们呣子!
宋嘉言愈是在宫外如鱼得水,宋嘉语心下愈是不安。
在宫里装聋作哑这几年,再次有了身孕,让宋嘉语下定决心对嘉言出手。
既然要出手,方太后便是一杆好枪。
方太后的确是一杆好枪,无奈总是放出臭弹。
徐姑姑代宋嘉语传的话很合方太后的心,方太后辗转大半宿,也下定决心先把九皇子、五公主接回宫来。既如此,便不能再直接对宋嘉言出手。于是,方太后对因罪被贬的、七皇子的生母——秦贵人出手了。丽妃早便嘀咕,七皇子已到了记事的年纪,秦贵人如杂草般顽强的活着,实在碍眼。
先时,方太后觉着时机未到,如今,在方太后看来,却是有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有方太后的示意,丽妃正是代掌宫闱,没几日,秦贵人就奄奄一息了。方太后叹道,“到底是七皇子的生母。”惋惜一番后,令宫人去老梅庵传谕,说顺便请宋嘉言为秦贵人念几遍平安经,再为宋嘉语腹中的皇子也念几遍经文。
宋嘉言当面应了,还令人带了礼物回宫赏赐了宋嘉语一番。转而第二日上书慈宁宫,直言卑不动尊,不要说一个秦贵人,就是宋嘉语腹中的龙种,如今男女未明,纵使为皇子,难道要当朝皇后为他祈福?这是何家道理!宋嘉言直接说,太后娘娘向来慈爱英明,却屡为小人所惑,先是受惑为妖道,如今又被离间婆媳之情,让她这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人,情何以堪?奏章中言明,太后娘娘慈悲太过,今有小人借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之际,屡屡作祟,惑乱后宫,请太后娘娘凤仪后宫,亲贤臣,远小人……
反正是啰里啰嗦的写了一大篇,叫方太后气个仰倒。
宋嘉言还谴吕嬷嬷回宫代她去慈宁宫请安,同时问罪于丽妃,直言道,“太后娘娘凤仪违和,戚贵妃年纪大了,精神头儿不济,令你掌管后宫,原本看你是个好的,如今看来,无能至极!七皇子让你养着,秦贵人正当青春年纪,本宫去老梅庵前秦贵人还好好儿的,这才几日,就不行了!秦贵人先时有罪,已经罚了!这后宫,本宫在一日,一日容不下那些鬼祟下作!你莫养七皇子养大了心才好!”
既是谴宫人代皇后问罪,吕嬷嬷声色俱厉,极有威仪。丽妃跪下请罪,“臣妾无能。”
“你有能无能的,是太后娘娘亲自点的你掌管后宫。不过,本宫有话放在这里,秦贵人但凡有个万一,七皇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丽妃脸色微变,依旧恭谨的应了。
吕嬷嬷方昂首挺胸的离去,丽妃转而去慈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
昭文帝为了山上,却面有不悦。宋嘉言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上书,实在太打太后的脸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昭文帝的亲娘。
宋嘉言只当未看到昭文帝的脸色,捧一盏茶给昭文帝喝,对昭文帝说起这次的事来,道,“陛下不要怨我生气。秦贵人先时的错处,我已经罚过了。年纪轻轻的,若没什么念想,死就死了。自己儿子还在,她舍不得死。何况,我出宫时亲去瞧过她,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好好儿的。我虽不喜欢她,她是陛下的妃嫔,有过则罚,有功则赏,我也不会刻意为难她,更不会私下的去下黑手,我平生最瞧不起那些阴损有段。子不语怪力乱神,秦贵人病了,不好了,不说请太医开方子拿药,倒叫我给秦贵人念平安经?陛下想一想,且不说秦贵人如今的位份,就是当初她位居淑妃时,有没有这个脸面吧!何苦拿一个贵人这样作践!”
“陛下更不要嫌我多心,我初时想戚贵妃抚育七皇子,便有这种考虑。”宋嘉言叹口气,“德妃有了身孕,原是大喜事,我一听说就赏赐了德妃。可是,宫妃有孕,也不只德妃一个,难道以后妃嫔有孕,都要皇后亲自念经祈福了?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宫里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我自己也有孩子,最见不得有人拿孩子说事儿。我把他们兄妹带出来,就是不放心。”
“我知道陛下不高兴。就算陛下不高兴,该上书我也上了。”宋嘉言叹道,“为了太后的凤体,叫我避出宫,我也没有二话。可是,我身为皇后,就不能见到这样没规矩没礼法的事。秦贵人值什么呢?别人拿她作践,就算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自己问心无愧。德妃腹中的皇嗣,她一个做母亲的难道不着紧?真有万一,伤心的是德妃与陛下,别人,再伤心也是有限的。我远在山上,就算有人诬陷,无非就是从巫蛊之祸这方面入手。陛下别嫌我想的多,我这人,天生就想的多。”
“我不怕死,就是五儿九儿,我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正经是姓穆的,是陛下的骨肉。”宋嘉言淡淡道,“我是为了维护我做皇后的尊严才上书的,陛下想一想,此风可不可长?”
“朕又没怪你。”昭文帝终于开口。
宋嘉言嗔道,“看陛下刚刚的脸色,说没怪我,我可信呢?”
昭文帝笑着捏捏宋嘉言的手,温声道,“如离,与朕回宫吧。”昭文帝鲜少唤宋嘉言的字,而且,宋嘉言如今的地位,也没人敢唤她的字。宋嘉言愣了一下,方回过神,叹道,“我还是担心太后娘娘那里。”
“端仪要出嫁,宫里也需你来主持。太后那里,无需你担心,有朕在。”昭文帝正色道。宫妃上蹿下跳,不得安宁,事至如今,昭文帝并不信任自己的母亲。昭文帝会将宋嘉言立为中宫皇后,当初看中的就是宋嘉言的才干。
端仪公主出嫁后,昭文帝更没有时间管后宫这些是非,也是该接宋嘉言回去的时候了。至于方太后的意见,若是连老娘都搞不定,昭文帝也白做这些年的皇帝了。
钦天监很快被查出许多装神弄鬼之事,昭文帝把人砍了脑袋,并郑重其是的对方太后道,“母亲太过心慈,以后还是少见这些人。朕这就接皇后回宫吧,一国之母,总于山上住着,并不合适。”
钦天监都这幅嘴脸了,说的话自然是不灵的,那先时让皇后避出宫的话自然也是假的。尽管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方太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毕竟,方太后所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儿子,还有天下人的口舌。
方太后叹,“如今,世人皆赞皇后孝心可嘉,皆笑哀家老迈糊涂吧。”宋嘉言每每寸步不让,占尽上风,让方太后更加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在方太后眼里,世间再没有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
“并无此事。就是皇后,对母后也是满心孝顺。”
方太后幽幽一叹,到底不乐。
不管方太后乐是不乐,若凡事都要方太后欢喜,如今这朝廷不定姓穆姓方呢?何况,昭文帝需要宋嘉言。
昭文帝为宋嘉言做足脸面,亲自大摆排场的接宋嘉言与皇子皇女回宫,还对老梅庵大加赏赐。
带着儿女坐在皇后的辇车里,宋嘉言面色沉静。五公主扭着小身子,一个劲儿的问,“娘亲,咱们是回宫吗?宫里什么样啊?也有许多梅花儿吗?”出来一年多,她把皇宫给忘了。
宋嘉言笑,“回去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在母亲身畔坐的端正,看一眼自己的傻妞儿妹妹,嗯,那个,好吧,他也记不大清皇宫的样子了。但是,记不清就记不清呗,说出来做什么,好没面子哟。
宋嘉言摸摸孩子们儿的头,这次回去,她皇后的位子会更加稳固,毕竟,昭文帝已经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吗?
一个公正的皇后,比一个心思总住娘家拐、谋夺太子之位的太后更加重要。
153
俗话说,百人百姓百脾性。
事实上,哪怕是同姓氏同爹娘的同胞龙凤胎兄妹,脾性啥的,也可能是南辕北辙,没有半点儿默契。
如同九皇子穆辰与五公主穆华。
连宋嘉言也奇怪,自己怎么生出这么天差地别的一对兄妹。
五公主自来是个话痨,不会说话时,她叽哩咕噜的嘟囔火星语,学会地球话时,就有了一种迫切的与人交流的**,简直是从早叨叨到晚,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
五公主的龙凤胎哥哥九皇子则生来沉默少言,相对于活泼的过分的妹妹,九皇子素来斯文安静。
其实,两人刚生下来时,模样是很像的。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五公主好动贪吃,很快把自己吃成了个圆圆滚滚的身材。九皇子则一直是斯文俊秀的可爱宝宝的模样。以至于,龙凤胎的兄妹,分辨率尤其的高。
别看五公主学说话学走路时聪明伶俐,甚至念书都比九皇子灵光,实际上,要宋嘉言说,九皇子那满肚子的心眼儿,十个五公主都比不了。
九皇子话少,却是个自幼就喜欢思考的人。
九皇子非但善于思考,在他安静的外表下,还有一幅喜欢瞎讲究的臭脾气。
譬如,在很小的时候,九皇子便觉着自己有这么个傻妞一样的人来疯妹妹,实在很丢脸。
因为觉着五公主实在太过傻妞,而且,五公主在炫耀自己学功课快的时候,还会得瑟的不得了、非常欠揍的说一句,“哥哥都没我学的快学的好!”听听,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哥哥留,多叫人生气啊。
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性格。
如五公主,生来的活泼坦诚,换句话说,缺心眼儿,天天傻乐傻乐的。
九皇子却大有不同,人家九皇子内心丰富,半点儿不比五公主差,人家就是不像五公主那样,啥都往外叨叨,人家是内秀。
而且,这九皇子也不知像谁,天生一幅九曲十八弯的肚肠,有话不直说,有事儿不直讲,他喜欢拐着弯儿办事。
换季的时候,九皇子有些着凉,宋嘉言很疼孩子,就把九皇子抱到自己房里,亲自照顾。过得三五日,九皇子的病就好俐落了。
在九皇子的记忆中,这是头一遭跟母亲一起睡觉。对于幼儿,母亲永远是不一样的存在,何况,平日里与九皇子同床睡觉的人是他的话痨妹妹。这也是宋嘉言的安排,两个孩子一起降生,一起成长,便让他们一床睡觉为伴。
当然,九皇子并不是不喜欢五公主,虽然妹妹有些聒噪,不过,九皇子自觉内心宽厚,何况,妹妹傻妞儿一个,九皇子觉着人傻到他妹妹这个地步儿,是需要大家包涵照顾一下的。
在内心深处,九皇子对于自己的傻妞儿妹妹非常的同情与怜悯,且,有时,九皇子都怀疑,都说这丫头跟他是一起出生的,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跟他可是半点儿不像哦。
因为觉着妹妹太傻,九皇子深觉身为兄长,要多照顾这傻妞儿。故此,九皇子颇有兄长的作派。不过,这兄长的作派落在五公主眼里,就是“笨!话都不讲!不好玩儿!”。只是,因为这庵里拢共就他们两个同龄伙伴,即便九皇子不喜欢说话,也不大好玩儿,五公主在没有别的玩伴的选择下,也只得凑合一下了。
如今,自觉智慧远超傻妞儿妹妹的九皇子近来有了些小小心事。
碍于九皇子这天生的脾气肚肠,有了小小心事,他也不跟别人说,反是一个人憋主意。思量了三五日,九皇子觉着,这事儿还得落在傻妞儿妹妹身上。
九皇子的心事并非别事,相对于少有相见的父亲,九皇子对于母亲有一种天性中的亲近,自从跟母亲一起睡了几日,九皇子再回到自己和妹妹的房间,每晚听着话痨妹妹叨叨咕咕的话入睡,九皇子觉着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好吧,直接一句话,他想跟着母亲睡。
只是,这种话,对于向来要面子的已经做了哥哥的九皇子,可怎么说出口哟。
九皇子说不出口,他就琢磨出了个主意,拿了五公主做枪使,反正这丫头平日里也不大讲究啥的……在一次五公主叨叨咕咕的时候,九皇子说,“娘亲上次给我讲了神龙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五公主当然要听。
九皇子很讨厌的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五公主听的正在兴头儿上,见哥哥闭了嘴,五公主伸出肉肉的手指头儿戳哥哥的嘴巴,催促,“快说啊,快说!”
“娘亲好像就说到这儿了,后来我睡着了,就没听到。”
五公主想听的不得了,在被窝里打个滚儿,两只小胖手伸出来扒拉哥哥的被窝儿,叨咕,“我还想听。”
见妹妹上钩儿,九皇子装模作样地,“那等明天你叫娘亲讲给你听吧。”
“我现在就想听。”
“快睡吧,困了。”打个呵欠,九皇子装腔作势的闭上眼睛。
五公主哪里睡的着,圆圆的脸儿凑到哥哥耳边,不住的絮叨,“我现在就想听,哥,我现在就想听,现在就想听。”
九皇子揉揉耳朵,很为难的样子,“你现在要听,只得去找娘亲了。也不知娘亲睡没睡啊?”
经哥哥一点,五公主脑中灵光顿现,立刻从床上蹿起来,说,“我去瞧瞧,娘亲肯定没睡。”又叫了宫人嬷嬷进来进服侍她穿衣裳。
宋嘉言素来强势,却不喜欢强势的宫人嬷嬷,宫里这些猫腻,宋嘉言一清二楚,早告诫过她们,是命她们服侍公主皇子,而不是叫她们奴大欺主的。
这话说的重了些,故而,这些宫人一直都老老实实。
五公主跳起来要去隔壁母亲那里,嬷嬷劝道,“娘娘肯定歇了,公主过去,岂不是打扰娘娘休息么?”
五公主也不是太好糊弄,机伶的说,“我小孩子都没睡,娘亲肯定也没睡!嬷嬷快给我穿衣裳!”
九皇子跟着坐起来,说,“你小,我去瞧瞧,若娘亲没睡,我再来叫你。”
五公主在宫人的帮助下飞快的穿衣裳,“啰嗦,一起去!”
待两个小的裹的严严实实摇摇摆摆的去了宋嘉言的屋子,屋内灯火通明,宋嘉言的确还没睡,正在倚床看书。见了他们,眉宇间满是笑意,问,“怎么还没睡?”
五公主已经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快的跑到床边,迅速的爬到了母亲的床上。宋嘉言抱着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给女儿脱了小靴子,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将人塞进被窝里儿。
五公主欢喜的笑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似天上的星星一般,亮晶晶、亮晶晶,小手抓着母亲的袖子,五公主仰着小胖脸儿,嘴快道,“娘亲,我要听神龙的故事。”
神龙的故事?
九皇子已经慢吞吞的走到母亲床前,由着宫人服侍着去了大衣裳,脱了鞋,也上了床。只是,宋嘉言被窝儿里已经有了个五公主,再塞一个就太挤了,好在这里总不会缺了被子。有宫人抱来新被子,九皇子在床里侧自己睡。
九皇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上次娘亲不是给我讲过神龙的故事么,刚刚我讲给妹妹听,偏偏后头忘了,她又着急,非听不可,我就带她过来了。”
宋嘉言一笑,摸摸女儿圆圆的小脸儿,五公主更美了,催道,“娘亲,快讲给我听呀。”
五公主听完神龙故事的后半截儿就在母亲怀里美美的睡了,九皇子一人独睡,瞅妹妹熟睡的胖脸一眼,心下嘀咕:真是傻人有傻福,他也想跟母亲一起睡好不好!傻妞儿!哼!
好容易过来跟母亲睡,还给傻妞儿抢了先。
九皇子的郁闷,就不必提了。
兄妹两个吃饭睡觉的在一处,郁闷的事儿啊,还不只这一件。
更叫九皇子气愤的是,也不知那丫头是怎么吃的饭,胖的跟个球儿不说,力气也大,还不讲理。
因为没有别的玩件,五公主又是个活泼的,常叫着哥哥一道玩儿。人家九皇子,天生就是个斯文人,不爱跑跑闹闹那一套。
有时,九皇子不乐意,俩人常为此吵架。
五公主嘴巴伶俐,巴啦巴啦说的唾液横飞,九皇子依旧老神在在,修闭口禅。
多叫人来火啊,五公主说半天,九皇子装哑巴,直把五公主气的火冒三丈,直接挽袖子武力解决了。
要说打架啊,男人似乎有天然的优势,不过,那是指成年人。
小时候,多有男孩儿打不过女孩儿的。尤其五公主素来吃饭香身体壮力气也大,扑过去就能把身为哥哥的九皇子揍了。若是宫人瞧见还好说,拼死拼活也得把两位小殿下分开啊。若是背着宫人,九皇子没少挨揍。偏偏九皇子瞎要面子,挨了揍也不说。若有问,便说是自己跌的、野猫找的、树上撞的……
宋嘉言对于小孩子的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打了和,和了打。
不过,九皇子自此奋发图强,拼命吃饭,多多吃肉,恨不能一日能长成泰山,好报被个丫头欺负的屈辱。
这种形势,一直持续到两人五岁的时候,九皇子才能勉力把傻妞儿压在地上打两下子。昔日,九皇子挨了妹妹的打,死要面子不露半点儿风声。却不知,五公主挨了哥哥的打,那是哭天抢地,满世界的告状诉苦。
苦主五公主收到了来自父亲母亲的无数精神与物质上的安慰,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委屈。而被告九皇子则收到了父亲严厉的训斥,骂他不友爱妹妹,还扣了他一年的零用钱。
九皇子那一肚子的不服气,就甭提了,他可是被那丫头欺负了好几年,如今就打了一回……再说啦,先时,他可没告过黑状!
九皇子觉着,自己简直冤死了,这,六月天都能飞雪啦!
还是宋嘉言安慰了儿子一番,九皇子才恢复了精神。
日后,九皇子真正启蒙,看到一句圣人之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九皇子深以为然。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154T
宋嘉言回宫,先带着孩子们与昭文帝去慈宁宫给方太后请安。
方太后自然要说几句面子话,“辛苦皇后了。”
宋嘉言温声道,“为母后祈福,儿媳并不辛苦。如今看母后面色极佳,凤体大安,儿媳就放心了。”
“皇后的孝心,哀家知道。”方太后实在懒得跟宋嘉言说话,太累了。方太后转而看向九皇子与五公主,笑道,“这是哀家的小九儿和五儿吧?过来,给皇祖母瞧瞧。”
早先已经行过大礼,五公主见上头的老太太唤自己,并没有直接过去。小孩子对于一切喜怒有着天然的敏感,她歪头瞧哥哥一眼,九皇子倒没觉着什么,拉着妹妹的走过去了,唤了声“皇祖母”。五公主也有样学样的叫了一声。
方太后笑的开心,摸摸两个孩子,道,“五儿真是一脸的福气,小九儿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哪?”九皇子并不瘦小,只是相对于龙凤胎的妹妹,九皇子显得瘦了。
九皇子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回皇祖母,小九儿每天都吃的好睡的香。”打量了几位兄长片刻,九皇子粉儿认真的说,“比起兄长们,小九儿并不瘦啊。”矮是矮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
九皇子是个认真的人,故而如此回答。
方太后笑呵呵的把人揽在怀里,又唤了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过来,余者有一道回来的端仪公主、端林郡主和宫里的三公主、四公主,皇子皇女兄弟姐妹们互相见礼。
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回了凤仪宫。
吕嬷嬷早提前回来打扫过,一应摆设皆是宋嘉言喜欢的样式。说来也是缘份,昔日宋荣专门从岳家请了宫里出身的吕嬷嬷来家里教导女儿们仪态规矩,后来,宋嘉语被选入宫,宋荣原有意叫吕嬷嬷伴着宋嘉语进宫,瞧吕嬷嬷没那个意思,便也罢了。谁知时移事易,宋嘉言入主中宫,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梁嬷嬷劝了吕嬷嬷几句,二人皆跟着宋嘉言进宫,做了凤仪宫的嬷嬷。
宋嘉言在凤仪宫受了宫妃的大礼,位份高的如戚贵妃与怀孕的宋德妃皆被赐了坐,接下来就是颁赏,同样的,戚贵妃、宋德妃更胜一筹,余者,按份例而已。
宋嘉言尤其对丽妃说了一句,“我去山上为太后娘娘祈福,丽妃代为执掌宫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贵人的身子如何了?”
丽妃原是自昭文帝潜坻之时就在一畔服侍的了,论年纪,做宋嘉言的娘都足够,如今却要半低着头,做小伏低、恭恭敬敬回道,“臣妾宣了太医院左院判给秦贵人把脉,又将自己的药材赏了她不少,命宫人妥当服侍,如今秦贵人的身子大有起色,不日便可痊愈。”
宋嘉言微微点头,道,“既然我回来了,宫务的事自然不必再劳烦你。不过,秦贵人那里,还是由你照看。七皇子你养着,秦贵人是七皇子的生母,我看七皇子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日后秦贵人大安,他们呣子都会感激你的。”
丽妃心下再如何不情愿,依旧恭顺的应了。
接着,宋嘉言又问候了宋嘉语的肚子。
宋嘉语扶着腰,挺着根本显不出啥的肚子自椅中起身,很识趣,柔声道,“太医说胎像稳健。”
“这就好,自己的身子,怀的是龙嗣,自己多当心。”宋嘉言温声道,“自今日起,每日早上的请安便免了吧。”
宋嘉语谦道,“臣妾身子向来康健,岂敢因孕便失礼于娘娘呢?臣妾万万不敢。”
宋嘉言道,“陛下以德妃之号封你,德是什么意思呢?大道理,你们不明白,我也懒得跟你们说。不过,有一点明白就够了,德,其中一点就是要恭顺,恭顺,记住了吗?”
宋嘉语脸儿上一红,连忙道,“臣妾愚昧,臣妾记下了。”
“你们都是陛下的妃嫔,除了侍奉好陛下,还有一件事,就是要为陛下孕育子嗣。再没有什么比皇嗣更加要紧的,所以,有皇嗣的妃嫔,我都会优容以待。这不是优容你们,是优容你们肚子里的皇嗣。”宋嘉言淡淡的看宋嘉语一眼,道,“德妃好生养胎吧。有想吃想用想玩儿的东西,只管跟我说。”
宋嘉语谢恩。
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五儿拉着哥哥在侧间儿偷瞧了好半天,只觉着坐在上首宝座的娘亲威严无比。待妃嫔走后,五儿已忍不住跑出来,左左右右的围着自己的母亲绕圈儿,宋嘉言深觉好笑,接过宫人捧来的温茶喝一口,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五儿一脸仰慕,道,“娘亲,你刚刚好威风啊!”又问,“那些女人是谁啊?”
“你父皇的小老婆。”润了润喉咙,宋嘉言挽着儿女的手,到侧厅说话儿去了。
至于什么叫小老婆啥的,五儿一连串的问题,宋嘉言都慢慢的告诉了儿女知道,并且叮嘱儿女,德妃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不要接近德妃、打扰德妃休息。又私下吩咐服侍儿女的宫人嬷嬷,把皇子公主看牢一些,不要到处乱跑。
晌午时,昭文帝过来。
宋嘉言笑,“陛下怎么来了?”
五儿已自作多情的扑过去,抱着父亲的大腿,响亮的说,“父皇是来陪我吃饭的呗。”
昭文帝哈哈大笑,抱她起来。九皇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跟在母亲身边。
五公主是个话篓子,不待昭文帝有问,自己就巴啦巴啦的说起来,“父皇,你好厉害,有那么多小老婆啊!”
小老婆……
昭文帝笑望宋嘉言一眼,已听五公主道,“不过,她们都没有娘亲好看。还有的很老,脸上擦好多粉,白的很。”
宋嘉言皱眉轻斥,“五儿,那是你父皇的妃嫔,你不能这样议论她们。”
“什么是妃嫔啊?”
“就是小老婆。”
昭文帝对女儿颇是宠溺,摸摸女儿的包包头,并不加以责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五公主也刁钻的跟着有样学样,巧嘴八哥一般,“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昭文帝给她逗笑,五公主也跟着瞎乐起来,叫宋嘉言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此次接宋嘉言回宫后,昭文帝也不知怎地,非但一日三餐的来凤仪宫报到,还夜夜宿于凤仪宫。宋嘉言不知昭文帝是抽了哪根儿筋,不过,昭文帝来,她也不会撵人就是。
宋嘉言的重心在苏林与端仪公主身上,端仪公主去荣贤妃宫里与生母一道住,苏林就随她回了凤仪宫。宋嘉言赏了苏林不少的衣裳首饰古董玩物,完全是养公主的套路,甚至苏林觉着,日后待五公主长大,也就是如此了。
不论是晨间宫妃来请安,还是处理宫务,抑或接见请安命妇,宋嘉言都会带着苏林,间或指点于她,还时不时的借端林郡主的名义在宫内举办茶会、花会的,请了帝都年龄相当的千金小姐进宫来。不过数日,满帝都皆知皇后娘娘对于端林郡主的宠爱。
转眼,端仪公主出嫁的日子已到。
端仪公主的嫁妆是早早置备的,宋嘉言带着荣贤妃亲自瞧过的,后又有方太后赏了端仪公主一些东西,昭文帝与宋嘉言皆有表示,因为是远嫁北凉,端仪公主的嫁妆颇为丰厚。
临端仪公主出嫁前,宋嘉言在给方太后请安时提了一句,“端仪自幼在宫里长大,乍一去北凉,身边没个亲人陪伴,怕是孩子心里恓惶。”
方太后叹,“女人出嫁,莫不是如此。”端仪公主于宫中不显,今要远嫁,方太后一声惋叹,也只有一声惋叹罢了。
宋嘉言笑,“正好有件事跟母后商量,咱们端林啊,倒有桩心事求到了我。我跟陛下说了,端林也求了他父皇一番,陛下也允了。”
“既然皇帝都允了,哀家也没意见。”这是要跟哀家商量么?你们都准了!方太后心下颇是不满。只是,自家儿子点头的事,她不好挑剔罢了。
宋嘉言一笑,“母后慈悲,端林,来,谢过你皇祖母。”
端林郡主上前福身一礼,两人根本没说啥事,方太后一头雾水的过了几日才知晓苏林要陪着端仪公主去北凉的事,方太后当下就火了。
说来,自宋嘉言进宫,方太后没少寻衅宋嘉言,却是没占到半点儿便宜。吃的亏多了,方太后也憷了宋嘉言,索性直接找儿子说事儿。
“好端端的女儿家,又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很该学些规矩,好说个婆家。去北凉做什么?没的添乱。”
昭文帝笑,“端林少时就进宫了,为了认朕,挨了不少辛苦。别看她性子安静,却是念过许多书的,向往北凉风光。其实,她最喜欢西蛮,不过,朕哪里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去西蛮。正好端仪远嫁,她又十分想去,朕便允了。女孩儿家,不比儿子,本就该娇养的。”
方太后又抱怨了几句,见昭文帝死不改口,只得罢了。当然,方太后没少抱怨一句,“皇后说话总是这么语焉不详的,哀家若早知道……”
其实,她老人家早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
昭文帝依旧夜宿凤仪宫。
两人也不是夜夜干那活儿,更多的时间,昭文帝喜欢跟宋嘉言说说话儿。宋嘉言虽无绝世姿容,但,宋嘉言这里,是最让昭文帝放心与放松的地方。
“你没跟母后说清楚端林去北凉的事么?”昭文帝换了松快的里衣,倚在床间看宋嘉言卸了头上的钗环。这些事,宋嘉言向来不假他人之手,她习惯了自己来。
宋嘉言散开头发,笑,“那天我一说陛下允了,母后也没细问便应了,我就没多说。怎么,母后说我了?”
昭文帝笑,“你也是,说就说全了,叫母后好一通抱怨。”
宋嘉言到床间坐下,用小玉梳一下下的梳着头发,笑,“我说了,母后一样要抱怨的,正好她老人家没细问,我干脆就没说。怎么,陛下生气了?”
昭文帝接过梳子为宋嘉言梳拢一头青丝,道,“以往,阿离不会如此啊。”宋嘉言素来是个周全人,不会留这种现成的把柄给人。
看看,做皇帝的人,就有猎狗的鼻子,你有一点儿反常,他立刻侦察而出。宋嘉言回头,嘿嘿一笑,对昭文帝眨眨眼,先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装模作样的拿捏着,“以往,陛下也不似如今这样天天来我宫里啊。好容易陛下这么给面子,我也得试试恃宠而骄的滋味儿呗。”
155
风风光光的嫁了端仪公主,苏林也有了体面的送嫁的身份,纵使有官员宫人操持,宋嘉言也累的不轻,狠狠的歇了几日方还了魂。
一日,宋嘉言正在午睡,迷迷糊糊的觉着有个人影坐在床边,吓她个半死,睁眼一瞧,竟是昭文帝。宋嘉言抚抚胸口,嗔道,“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陛下坐我床头干什么?”说着就掀了薄被起身。
“真个没良心,朕看你在睡觉,没令人吵你,你还怪上朕了。”昭文帝笑,“吕嬷嬷说你这睡了大半个时辰,也该起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我闭上眼就能睡着,从来不失眠。”近些天,她与昭文帝的关系突飞猛进,说话时,宋嘉言也多了几分随意。随手挽起头发,唤了宫人进来服侍。
洗漱毕,宋嘉言问昭文帝,“五儿和小九儿醒了没?”昭文帝对一双儿女素来喜爱,这个时间来肯定去瞧过了。
“五儿还在睡,小九儿醒了,自己在看书。”对于有一个好学的儿子,昭文帝还是很自豪的,尤其这个儿子是嫡子。
“小小年纪,不过学了三个半字,看什么书啊?学念几句三字经就足够了。”宋嘉言道,“把五儿的活泼跟小九儿的斯文中和一下就好了。”
昭文帝笑,“五儿活泼些没什么,小九儿这般就挺好。”多年皇帝做下来,昭文帝眼力还是有几分的,尽管当初错看了吴家兄弟与四皇子,不过,看九皇子这样的小儿,昭文帝还是看的准的。九皇子虽然少言,却是个有成算的性子。五儿叽叽呱呱,其实没心眼儿。
两人说着话,便有御医求见。
宋嘉言神色一振,连忙道,“快宣!”其实,并非大事,却也实实在在的是一件喜事儿。杜月娘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宋嘉言做了皇后,自然有便利条件,早命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去宋府住着,以备杜月娘生产。如今御医求见,自然是有信儿了。
果然,承恩侯夫人于未初产下一子。
昭文帝笑,“大喜事。”赏了御医百两纹银与三日假,令他下去了。
宋嘉言笑着吩咐吕嬷嬷,“按先时拟的单子,给承恩侯府赏下去吧。”宋嘉让宋嘉诺皆已远去,宋荣定也希望杜月娘能一举得男的。
昭文帝道,“你若是记挂,不如宣你娘家人进宫说说话儿。”无特殊情况,妃嫔家人要椒房请安日方能递牌子进宫。皇后却不必如此,只要皇后乐意,天天宣召也没关系。
“我祖母头几年就去了二叔那里,如今是两个堂兄弟跟着我爹爹过日子,他们倒是成亲了,现在官职低,家里媳妇没诰命不说,年纪也轻。太太刚生产完,哪里有适合进宫的女眷?”说着,宋嘉言叹了口气。
昭文帝想到宋家如今的情形,便道,“又不是外人,你与子熙许久不见,他堂堂国丈,进宫一见也不为过。”
宋嘉言望向昭文帝,道,“陛下别唬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对于昭文帝,不过小事一桩。昭文帝笑,“朕金口玉言,还有假的不成?”
宋嘉言倚在昭文帝肩上,轻声道,“我很高兴。”
昭文帝拍拍宋嘉言的手。
其实,宋嘉言在山上时,宋荣没少过去说话。不过,真正到凤仪宫,还是头一遭。
纵使生身父母,宫内也自有规矩。
宋嘉言命宫人扶住宋荣,没叫施礼,又赐了座。令人叫了皇子公主出来与宋荣相见,五公主倒还记得自己外公,欢喜的说,“外公,咱们可很久不见了啊!”
宋荣笑,“是啊,公主殿□体可好?”
“我很好。”这丫头扭了扭胖胖的手指,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正犹豫呢。九皇子已经小大人儿似的问,“听闻外公喜得麟儿,外公,小舅舅好吗?”
宋荣笑,“犬子很好,重有六斤,有些胖。”
不待哥哥继续说话,五儿已经忍不住说话了,“外公,小舅舅很漂亮吧。我叫人收拾了许多玩具送给小舅舅哦。”她还重重的咬了“玩具”两个字眼儿,在山上时,因为方便相见,宋荣送了许多玩具给外孙外孙女玩儿,很显然,那些东西更合五公主的心。
而且,上次外公离开时,还答应送她更多的别样的玩具呢?不知是不是忘了呢,怎么提都不提一句?五公主心里着急,她现在不知什么原因,长了三五心眼儿,不愿意直接跟人要东西,就想了个拐弯儿的法子。
宋荣心下一笑,道,“那臣代臣子谢过殿下了。这次进宫,臣也准备许多东西送给殿下。”
五儿立刻咧开小嘴儿笑得像个傻瓜,呵呵地,“谢谢外公。”
过一时,宋嘉言便让宫人带他们下去了,叹道,“真不知她是如何长的,生就一幅直肠子。”想想就发愁。
宋荣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何况,脾性天生,非人力可改变。公主殿下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很讨人喜欢。”九皇子斯文懂礼,但,私心而论,五公主更讨人喜欢。
宋嘉言自然也很喜欢女儿,她尤其喜欢女儿的脾性,每次见到女儿,她总能想到另一个人。
宋嘉言眼中闪过一缕思念,转而问起杜月娘生产的事。
宋荣道,“生的倒也顺利,可惜眉宇之间有些像杜君那小子,只盼他日后不要长成个犟种才好。名子也取了,你们都是从言字上得的名儿,给他取名叫嘉谧。”
杜月娘能生个儿子,宋嘉言也替家里高兴。人生是一直向前的,不论她多么思念宋嘉让,如今宋家的情形,太需要一个儿子了。
父女两个说了会儿孩子的事,宋嘉言便秉退了左右,招呼宋荣上前。
见旁并没有他人,宋荣也就过去了,心下还疑惑,什么不得了的事,要这样神神秘秘的?他没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啊?
宋嘉言脸上也有丝尴尬,还是说,“有件事儿,想问问爹爹的意思。”
父女两个犹如地下党接头儿,宋荣也没客气,“娘娘请说。”
“陛下这些时日,有些反常。”
宋荣脸色一凛,神色间多了三分郑重,就听宋嘉言道,“很反常,自从我自老梅庵回了宫,陛下就一直歇在凤仪宫。”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宋荣看向宋嘉言,宋嘉言一眼睛瞪的溜圆,满是怀疑,“爹爹也是男人,替我想一想,陛下这样反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她细细观察了这几个月,也没瞧出什么来。想来,男人与女人的大脑思考回路毕竟不同,宋荣又是昭文帝的心腹之臣,君臣多年,对于昭文帝总有一定的了解。宋嘉言生怕昭文帝这是在憋什么大招儿呢,很是有些担心。
宋荣实在无语,半晌方低声道,“你莫不是傻了,天大的好事,怎么倒疑神疑鬼的?”
宋嘉言挑一挑眉毛,她又不是什么倾城绝色,就是刚开始时,昭文帝也没对她这么喜欢过啊?
宋荣依旧形状优美的桃花眼瞪了宋嘉言一记,低声道,“莫胡思乱想,投缘不在貌,杜氏难道是倾城绝色?看惯了,都差不多。凭陛下的身份,东穆国内,已无人值得他大费周章,除非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动动脑子,咱家又是不权臣大族,陛下何须在这种事上委屈自己。安下心来过日子。”若昭文帝真是那种爱貌的,当初根本不会着了宋嘉言的道儿。何况,孩子是自己的好,在宋荣看来,宋嘉言属于第二眼美女,越看越有味道,尤其宋嘉言性情好……那啥,就是以前,宋嘉言的桃花运也很是不错的。
宋嘉言犹是半信半疑,宋荣道,“若朝中有什么事,我会留心的。”宋家寒门出身,宋荣宋耀兄弟绝对属于官一代,至于二代子弟,官低职微,绝非纨绔,简直低调不能再低调的外戚。何况,宋家都是明白人,从不会给昭文帝惹麻烦。
宋家并没有什么值得昭文帝图谋的地方,至于宋嘉言呣子女三个,如今都是老穆家的人,昭文帝总不会闲的没事儿的算计自己的妻儿吧。
宋荣脑中迅速的想了一遍,应该是宋嘉言想多了,便低语安慰了她一番。
父女两个正嘀嘀咕咕,昭文帝踱着步子来了,还笑眯眯地打趣,“说什么悄悄话儿呢,宫人都不留一个。”
宋嘉言尴尬一笑,起身请昭文帝上坐,昭文帝握着宋嘉言的手一并在榻上坐了,摆摆手,“子熙不必多礼,坐吧。”
宋荣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老神在在的一笑,“因事涉陛下,不好叫宫人听到,娘娘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昭文帝挑眉,笑问,“哦,说朕什么呢?”
宋嘉言脸上发窘,连忙道,“爹爹也来这半晌了,家里肯定惦记你的,没事儿就回吧。”
昭文帝笑,“刚我看五儿玩儿的一头汗,你去瞧瞧,天气渐热,给她减件衣裳,别叫她玩儿的太疯。嬷嬷可是劝不住她。”
知道昭文帝特意支她出去呢,宋嘉言只好去了。
宋荣摸摸鼻梁,笑,“娘娘跟臣说,她有件事委实发愁,问别人怕别人不知道,遂问起臣来。”
昭文帝正竖着耳朵想听这父女两个嘀咕啥事呢,结果宋荣先吊起了胃口,昭文帝望宋荣一眼。宋荣方笑道,“娘娘说如今陛下待她甚好,她又很是担心,说先时不觉什么,如今陛下待她好,她的心思都在陛□上。若有朝一日陛下忽然又冷淡了,可如何是好?娘娘问臣,男人常反复不?”
这话说的,真是……
昭文帝忍不住道,“真是……”怎么什么都跟宋荣说?亲爹也是一样啊。怪道先时要撵宋荣出宫呢。
君臣多年,昭文帝倒不怀疑宋荣话中真假,不过,宋子熙素来会说话,昭文帝也是知道的。昭文帝笑,“阿离素来精明能干,宫里这许多事,从没有能难住她的。”就是当初引他上钩的时候,宋嘉言也是张弛有度的啊。如今,怎么倒患得患失起来?
宋荣道,“关心则乱吧。”
昭文帝龙心大悦。
不要看宋嘉言跟昭文帝孩子都生了两个,论对昭文帝的了解,宋嘉言远不及宋荣。君臣二人说起话来,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宋嘉言瞧着时辰,跟梁嬷嬷说了一声,“准备几样爹爹喜欢的菜,如果陛下要留饭,就让他们呈上来。”
梁嬷嬷笑,“奴婢已经交待给厨下了。”皇后自有膳厨房,并不与妃嫔混用。
两人正说着话,吕嬷嬷前来回禀,“德妃娘娘带着八皇子来了,说是来给娘娘请安,来给承恩侯见礼。”
宋嘉言眉间闪过一抹厌恶,道,“我与德妃天天见,她这会儿来,是来见爹爹的,倒不必拉扯上我。你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吧?”
君臣正相谈甚欢,吕嬷嬷前来回禀此事,昭文帝也觉着有丝扫兴。
当着宋荣的面,也不好不给宋嘉语个面子。
倒是宋荣起身道,“臣蒙圣恩,得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怎好再见德妃娘娘?于礼不合。臣深知陛下对臣优容,正因如此,臣断不敢坏了规矩。”他完全没有要见宋嘉语的意思。
宋荣行一礼,“臣告退。”就要走。
昭文帝笑拦了他道,“都不是外人,德妃既然来了,法理还无外乎人情呢,见一面也不算什么。”又道,“子熙坐吧。”宣宋嘉语与八皇子进来了。
宋嘉语装扮的并不华丽,不过,她人有倾城之色,何况正当年华,只可惜,宋嘉语并没有很好的诠释她这份天赐的美丽。十六岁时楚楚可怜惹人疼,二十岁时再无进益,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宋嘉语未料到宋嘉言不在,几年宫廷历炼,如今,她也颇有心机,并不失态,先对昭文帝行了礼,又请罪道,“臣妾听闻父亲进宫,实在思父心切,径自前来,坏了后宫的规矩。”
规矩什么的,又不归他管。昭文帝摆摆手,“德妃坐吧。”
昭文帝面前,何况宋荣如今也有爵位在身,并不需对宋嘉语行礼。宋荣只是起身,待宋嘉语坐下,宋荣便也坐下了。
宋嘉语脸上满是牵挂,道,“女儿自进宫起,再未见过父亲慈颜。父亲身体可好?”
“有劳娘娘挂念,臣一切安好。”宋荣客气的说。
“父亲还没见过八皇子吧?”宋嘉语美眸微湿,她轻拍儿子单薄的肩膀,柔声道,“皓儿,这就是你的外公。”
宋荣又与八皇子互相见过。
其实,能说些什么呢?
除了些问候的客套话,就是说些八皇子启蒙的事。
宋嘉语说,宋荣便听着,该应的地方应一声,该谦的时候谦一句。宋荣这种官场出来的老油条,哪怕宋嘉语厚着脸皮过来,他也不可能叫宋嘉语算计了去。
何况,宋荣厌透了宋嘉语!
宋嘉语也觉着这话说的干巴没味儿,自嘲一笑,脸上又带出三分委屈,“几年未见,倒不知要跟父亲说什么好了?”
宋荣温温的笑着,“几年未见,娘娘越发像你的母亲了。”
一提小纪氏,宋嘉语心下酸痛,不禁道,“爹爹还记得母亲。”
“记得。”宋荣笑,“今日,陛下恩典,令臣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又见到娘娘,让臣想到你们少时多少趣事。”
一听这话,顾不得伤心,宋嘉语立刻来了精神,笑,“是啊,我跟姐姐自幼是极好的。”
“少时你们各有脾气,倒说不上多好。”宋荣面色柔和,道,“皇后性子开阔,娘娘细致好强。你母亲好强,让你们姐妹一道进学。你年纪小皇后两岁,功课上极用功,每日苦读,我考校你们姐妹,你样样都强过皇后。”
宋嘉语笑,“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你生来体弱,不似皇后身体强健,这样用心功课,少时总是生病,娘娘还记得吗?”
宋嘉语点点头,“我记得那时爹爹还求了外祖父请了御医为我调理身体。”
“是啊。”宋荣轻叹,“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时我每日忙于衙门公务,焉有空闲留心内宅的事?你们哪个病了痛了,无非就是延医用药。那时,家里尚无如今景象,宋家寒门出身,不过请些寻常医士过府,并不常请御医。就是你母亲,也觉着女孩儿娇弱些没什么。是你姐姐提醒了我,说你总是生病,病了还总是读书写字,熬神费力,怕你久病成症侯,待长大再调理就晚了。我方留心你的身体,为你请了御医调理。”忆起从前,宋荣也忘了尊称,直接“你姐姐”说了起来。
说这个,是叫她感恩戴德宋嘉言吗?宋嘉语嫣然一笑,“原来,还有这一节,姐姐果然疼我。”
宋荣望她一眼,温声道,“她不算疼你,也不喜欢娘娘的脾性。不过,她心里是拿娘娘当自己妹妹的。”
“娘娘是个好强的脾气,生的容貌好,课业最佳。你大哥,虽无文采,胜在磊落。你二弟,最像我。不过,你们兄弟姐妹,我最疼爱你姐姐,不是因为她就哪里比你们出众,而是因为她最懂我的心。”宋荣道,“你们都是嫡出,却是不同母。你姐姐明白,我一直盼着家里子女和睦,不要生出什么狭隘心肠。所以,该忍的,她忍了。该让的,她让了。该关心的,她关心了。”
“娘娘还记得,娘娘初进宫时,第一次怀孕后不幸小产,你姐姐每每进宫,是如何安慰你的吗?她在家里,一直记挂着你。”
“我不是个宽厚的人,因为不具备这样的品质,所以格外的欣赏这样的人。你姐姐,既通透又宽厚,既聪明又慈悲。我欣赏她,也偏爱于她。”宋荣叹,“你大哥忍受不了世俗的眼光,他走了。你二弟是无颜留在帝都,也走了。他们离开,我并不心疼,我唯独最心疼你姐姐。我与你二叔出身寒门,世间苦处,尝了十之五六,却也并不似你姐姐,受到至亲的背叛与谋算。”
“明明是最宽厚懂事的孩子,明明没有对不住谁,却要受这样的痛苦与伤害。”
“我每每想起,锥心之痛。”
话到最后,宋荣声音微颤,别开脸,眼睛微湿。
够了。
难道至亲之人就应该忍受打着至亲名义的谋算吗?
不,不必宋嘉言出手。
不管是谁,既然做了,就应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
156
昭文帝原是想着赐饭的,不想,饭没吃成,宋荣狠狠的哭了两鼻子。
宋荣年轻时有“玉郎”之称,如今年纪大些,也依旧肤白貌美,儒雅过人,说是个“中年玉郎”也不为过。人家就是哭,那也不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或是呜呜咽咽涕泪横流。宋荣就是眼眶泛红,然后,两行哀伤的眼泪滚下来。
不要小看这两行泪。
人跟人不一样,眼泪跟眼泪自然也不一样。
如宋嘉语,时不时伤个春悲个秋啥的,掉泪跟吃饭差不多,掉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宋荣不同,宋荣自幼当家作主的人,再难再苦都没说过一个“不”字的人,他这一落泪,君臣多年,昭文帝都觉着心下不是个滋味儿。
昭文帝劝了宋荣两句,“子熙,子熙,不至于此啊。”
宋荣拭泪道,“臣失仪了。”
宋荣很明显不想再继续失仪下去,便匆匆告退了。多年君臣,再说了,宋荣现在好歹是国丈,心绪不佳,直接走人,昭文帝也没说什么。
至于宋嘉语,更早就失魂落魄、魂飞魄散的走了。她带着儿子过来,原是想打亲情牌,不想倒被宋荣借机放了大杀招。
宋荣向来是不做则已,做则做绝。
完全不给宋嘉语留活路的样子。
亲生父亲,当着陛下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何异于直接叫她去死!
宋嘉言听说宋荣走了,心下疑惑的去了偏厅,笑问,“爹爹要走,陛下怎么不着人跟我说一声?”
昭文帝拉宋嘉言坐下,道,“子熙心情不大好。”
宋嘉言看向昭文帝,过一时方道,“我若不让德妃进来,她定会哭天抹泪儿的拿着八皇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让她进来,果然扫兴。爹爹根本不会想见她。”
“德妃啊……”
“她根本不明白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嘉言道,“很早以前,爹爹就不想再见她了。我爹爹这人,许多时候会权衡利弊,不过,人都有底限的。别看他在官场这些年,我爹爹这辈子,不见得最看重官位权势,德妃母亲死的时候,爹爹就不想再见到德妃了。”
宋嘉语这点手段,实在不够看。
男人,尤其是宋荣这样的男人,你想打动他,也得他愿意被你打动才好。宋嘉语竟然妄想现在来打亲情牌,真不知她哪儿来的自信?
宋嘉言说了几句,又吩咐宫人去传太医,道,“叫太医好生给德妃瞧瞧,她怀着孕呢。”她不会给德妃任何机会。
昭文帝揽住宋嘉言的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朕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宋嘉言想了想,问,“是我得罪了景惠长公主那次,太后娘娘宣我和祖母进宫来,偶然遇到了陛下。”宋嘉言笑,“陛下说了好说刁钻的话为难我。”
昭文帝哈哈一笑,“朕当时觉着你能言善道的,方多问了你几句,怎么能说是为难呢?不过,朕当时就想,子熙家这丫头可真聪明哪。朕后来问内侍,帝都可有才女。内侍说,老秦尚书家的长孙女素有才名,朕就召秦氏进宫伴驾了。”
若寻常女人,听到这话,定会喜从心起。宋嘉言却道,“陛下这话,我可不信。难不成,陛下早就相中了我?”
昭文帝笑,“那会儿你还小,朕怎么也不会对个女娃娃有什么男女之情,就觉着你挺聪明。想着身边若有个聪明的女子相伴,应是不错。”说来,秦氏刚进宫时也是解语花一朵。
宋嘉言又有不满,嗔道,“陛下可真实诚,您就骗骗我,也得说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啊。”
昭文帝大笑,复叹道,“其实,朕当初不应免了你选秀。”
“我可不愿意在宫里做什么嫔妃?”宋嘉言扬起下巴,道,“我做就做正妻。”
昭文帝笑,“子熙就是要强的人,你比他更要强。”当初在宋嘉言的别院里,俩人勾勾搭搭的,其实昭文帝也做好了宋嘉言万一有孕的准备,无非就是把人接进宫给个名分了事,却未料到宋嘉言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
宋嘉言道,“这不是要强,这叫有原则。陛下哪里知道,我七岁上,爹爹就给我请了女先生教导功课,后来,还有吕嬷嬷教我规矩。我学的都不错,可见,我是个有内涵的。再说相貌,比不了天香国色,起码也眉清目秀。”说着,宋嘉言站起身,又拉着昭文帝起来,俩人一并站在人高的穿衣镜前,宋嘉言道,“我个子也高挑,跟陛下站着正般配,是不是?”
“再说我家里,现在也是书香门第啊。当初,一帮子人说我出身寒门,配不上陛下。真个笑话,他们出身好,难道门第就能跟皇家匹配了?他们哪,无非就是嫉妒我。”
“唉,现在评判女人,都说德容言工,陛下,我觉着,这四样我都不错,你说呢?”
昭文帝许久未曾这般开怀大笑了。
以往都是别人在他面前拍他马屁,还是头一遭有人这样自夸的,而且,自夸的这样认真。看宋嘉言的神色就知道,人家宋嘉言绝不是在说笑,人家心里这样想的,才说的这般认真笃定、信誓旦旦。
宋嘉言给昭文帝笑的来火,轻捏他胳膊一下,嗔道,“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没,阿离说的都对。”昭文帝满眼笑意。
“那陛下笑的这么欢!”宋嘉言大为不满,“难道陛下跟我想的不一样,觉着我配不上陛下?”
昭文帝依旧笑着,语气完全是哄宋嘉言的意思,“哪儿啊,朕跟阿离想的一样,阿离当然配得上朕,不然朕为何立你为后呢。”
“这还差不多。”宋嘉言也笑了。
昭文帝握着宋嘉言的手,温声唤她,“阿离。”
“嗯。”宋嘉言应了。
“你是最好的女人。”昭文帝道,“朕心中的,最好的女人。”
昭文帝道,“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像你说的,你这样好,朕喜欢你,想对你好,是应该的。”
宋嘉言也是小谈过几场恋爱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昭文帝这样的表白,低头浅浅应了一声。
昭文帝当她羞涩,一笑揽她入怀。
******
宋荣回了府,心情却不大好。
杜月娘在月子里,刚生产完,气力尚未恢复,听说宋荣回府了,直至傍晚都未过来瞧谧哥儿,杜月娘心知这是有事儿,暗暗的叹了一声。她是个明白人,做了多年的二房,太明白宋荣并未另娶,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安静本分。
这也是她立身的根本,所以,有时,明知有事,却不能多问,也不敢多问。
自打杜月娘有了身子,府里的事多托给宋嘉谦的媳妇陈氏与宋嘉诫的媳妇杨氏。
杜月娘娘家没有别的人了,唯有弟弟杜君,如今老大不小,年前刚成了亲。故此,自然也没有女性长辈过府照顾月子,好在宋家现在也是侯门府第,少什么也少不了下人。不过,下人终归是下人。陈氏素来细心仔细,傍晚用饭时还过来看望了杜月娘一遭。
杜月娘刚用过月子餐,正在床上歇着,见了陈氏,俩人亲亲密密的说了几句话,杜月娘方道,“今天侯爷进宫了,也不知皇后娘娘在宫里如何,我这心里怪惦记的。”
陈氏也知道宋荣进宫的事,只是,她一个侄媳妇,与宋荣见面的时候都少,有什么消息也是听丈夫说的。陈氏笑,“皇后娘娘怕是惦记伯娘和弟弟,才召了大伯入宫。伯娘放心吧,娘娘在宫里,定是平安如意的。”说到宋嘉言,陈氏就是满腔的恭敬,不管听丈夫说了多少遭皇后娘娘少时多么随和,陈氏都觉着难以想像。她与宋嘉谦是在福闽成的亲,成亲的时候还收到了帝都的礼,一份一份的,宋嘉言也单独备了一份,那会儿她也觉着这位堂妹为人周全,再加上丈夫的解释,只当宋嘉言是个周全又和气的人。
待再听到宋嘉言的消息,就是宫中赐婚,宋嘉言下嫁方二的时候了。府里跟着哀声叹气好几日,都道宋嘉言命苦。宋家与别家不同,堂兄妹间情谊极好,陈氏还劝了丈夫几次,又帮着婆婆准备给宋嘉言添妆的东西。
原以为这位表妹就命运就是这般了,谁能料得日后这一场天翻地覆。
公公急命丈夫与二小叔子来帝都的时候,陈氏就得知了帝都的事。那时,陈氏对宋嘉言的感觉,天崩地裂犹不能形容。
原本已嫁了人,竟然怀了龙种!怀了龙种已够骇人听闻,宋嘉言还要做皇后了!
那时,整个宋家都跟着心惊胆战。
当陈氏真正见到宋嘉言的时候,立后诏书已下。初次见面时,宋嘉言也并不似丈夫旧日所说模样,宋嘉言有一双沉静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陈氏在宋嘉言面前,都会不自觉的多出三分小心。有时候,陈氏都会不自觉的想:大概,那就是皇后的威严吧。
尽管宋嘉言这个皇后做的令人诟病颇多,不过,对于宋家,并非没有好处。
哪怕如宋荣,先时不愿与皇家联姻啥啥的,那是因为宋荣自知凭自家门第,跟皇家做亲,怕是闺女做不了正室,若什么侧妃嫔妾啥的,宋荣还是情愿自家闺女嫁入寻常人家。但是,做皇后是不一样的,尤其,做皇后的人是宋嘉言,宋嘉言还生了龙凤胎出来。
甭管因谁而贵吧,反正宋家的门第自此高贵了三分。
宋荣是退下来了,但,宋家子弟们是可以参政议政放心做官的。
就是陈氏,嫁到宋家来,成了宋家妇。真正待宋嘉言做了皇后,陈氏在做大理寺卿的大伯家,对她亦格外的亲近起来。
陈氏自杜月娘那边出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家被赐侯爵之后,朝廷也赐了新的侯府。其实,陈氏在大伯家当家理事,比在福闽时尚自在三分。宋荣并不多理内宅之事,杜月娘也是个好脾气,就是妯娌杨氏,也不是难相处的性子。
见丈夫已经回房,陈氏问,“二爷用晚饭了没?”在福闽,宋嘉谦是大爷,到了帝都,自然要按堂兄弟间的排行。
“还没。”宋嘉谦笑,“大伯跟我说了七弟洗三酒的事,来的都是着紧的亲戚朋友。”
陈氏一面令人传饭,一面道,“放心吧,明天的席面儿什么的,我都预备好了。”宋荣这大伯做的十分到位,完全是拿宋嘉谦当自己儿子培养,各种关系人脉,很早就开始为宋嘉谦铺就。宋荣做到这个程度,宋嘉谦夫妇自然更加用心孝敬。
“对了,大伯去宫里,皇后娘娘可康泰?”见丈夫看她,陈氏解释道,“伯娘有些惦记皇后娘娘。”
宋嘉谦道,“娘娘很好。”
陈氏笑,“那就好,明儿我跟伯娘说,伯娘定会高兴的。”
承恩侯喜得麟儿,这样的事,自然是广派帖子。
其实,哪怕没收到承恩侯府帖子的人家,消息恩灵通的,也都知道了。
譬如,秦家。
夜已深,秦老尚书与长子秦凤鸣在书房说了半日,命人取了厚氅。
秦老太太亲自送了过去,问,“这就要睡觉的时候了,你们父子还要出去不成?”
对老妻摆摆手,秦老尚书道,“你先睡,我和老大瞧瞧峥儿去。”
秦老太太本想劝几句,看到长子,心下一叹,道,“峥儿睡前院儿书房,这么晚了,有事吩咐丫头去叫他一声,让他过来说吧,你别动了。”
“无妨,这么几步,我还走得。你先睡吧,我就在前头歇了。”
老头子这样一根筋,秦老太太只得做罢。给他裹好厚氅,秦老太太道,“慢些走,看清了路,老大扶着你父亲。到了前书房派个丫头回来跟我说一声。”
秦老尚书应一声,又笑,“自家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抬脚去了。
秦峥的确还未歇。
他平日里无甚消谴,又少踏足内宅,心思多在放在公务之上。一年翰林院结束之后,秦峥便到了兵部,只要想做事,自然有做不完的事。
祖父与大伯忽然来了,秦峥微惊,自桌案后起身,上前扶着祖父到榻上坐了,又命小厮捧来热茶,道,“天这样晚了,祖父、大伯有事,唤我过去吩咐就好。”又吩咐人去内院儿老太太屋里说一声,别叫老太太记挂。
秦老尚书笑,“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年纪大了,到了夜里反是没觉,索性过来看看。”叫了秦峥一道坐。
秦峥公务上的事,真不必家里担忧。
打发了仆从下去,秦老尚书叹,“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娘娘在宫里,多亏了皇后娘娘照顾,才保全了性命。子熙又添麟儿,这是难得的两家修好的时机。我想着,你明天去承恩侯府走一趟。”宋嘉言这种手段,二婚嫁到凤仪宫,去老梅庵住一年还能风风光光的回去……饶是秦老尚书也不觉着自己孙女还能翻身。
倒是七皇子被抚于丽妃膝下,秦老尚书以为孙女命不久矣,结果,孙女竟在宋嘉言手中保全了性命。
不管怎么说,这是机会。
其实,说起来,秦宋两家,本无什么深仇大恨,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不。”秦峥道,“不必。”
秦老尚书道,“阿峥,适时的低头并不算什么。何况,要说对不住宋家,是咱家对不住宋家。跟你,是没关系的。这一点,宋子熙心知肚明。”当初,秦峥可是直接上书支持宋嘉言立后的。
秦峥道,“祖父,不必这般。”
“前程上的事,我心中有数。若是为了秦贵人,更不必如此。”
“阿峥,当初,你大姐姐的确是做错了。她对不住你,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了。”秦家的大老爷,秦贵人的生父,秦凤鸣起身,对着秦峥深深一揖。
自从秦贵人进宫,秦老尚书便寻机将外任的长子调回了帝都,如今秦大老爷秦凤鸣在礼部任四品主事。
秦峥连忙避开,脸上却无半分动容,淡淡道,“这没什么对错之分,娘娘那样做,肯定有娘娘的理由。大伯,恕我不能从命。”
秦凤鸣面露祈求之色,“阿峥,你们姐弟自幼一道长大,就看在那些年姐弟之情的面子上。”这会儿,秦凤鸣绝不敢做什么国丈的美梦。七皇子在丽妃那里,总不会养死。只要挨到七皇子成|人,将来七皇子就藩,秦贵人总是生母,跟着一道去,也是福气。但关键是,秦贵人得能活到七皇子成|人。这个时候,皇后在宫里一句话,实在关系到秦贵人的生死福祸。
可是,秦家在宋家人面前,是没这个脸面的。
除了,秦峥。
秦峥一双冷凝的眼睛望向秦凤鸣,轻声道,“当初,娘娘就是看在我们那些年姐弟之情的面子上,才会促成我与仁德亲王府的亲事的吧?”
“肯定是这样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兴许是临近结尾的原因,总是写了改,改了写的~昨天写了几千字,改到凌晨两点,还是觉着不大满意,就没有发,真不是故意不更的~晚安,我的心肝儿~~~
157
宋家的洗三礼过后,就是椒房请安的日子。
宁安侯夫人纪闵特意进宫,跟宋嘉言细说了回洗三礼的热闹。宋嘉言听得有滋有味儿,中午本想留姨母用饭,结果昭文帝要来,只得罢了,令人装了几匣子宮内点心给纪闵带走。
纪闵笑着谢恩,道,“看到娘娘顺遂、皇子公主健壮懂事,臣妇就放心了。”她一世没有自己的儿女,自来把宋嘉言当成闺女疼。原本想着亲上加亲,不想宋嘉言有这样的本事造化。如今富贵已极,只盼宋嘉言平安如意。
“姨母只管放心,如今我在宫里,等闲也见不着外祖母、五姨母,待姨母出了宫,只管叫外祖母她们放心。”她在宫里是中宫皇后,如今即便方太后也刁难不住她。
纪闵笑应了。
宋嘉言吩咐梁嬷嬷送了纪闵出凤仪宫。
纪闵回府,先去了婆婆那里。
太夫人依旧是那幅慈眉善目的模样,笑问,“娘娘在宫里可好?”宋嘉言少时常来宁安侯府,还险些成了孙媳妇,太夫人待宋嘉言向来亲近。就是那会儿宋嘉言暴出龙种事件,太夫人也没叫家里远了宋嘉言,还亲自带着纪闵去了一趟西山别院。如今宋嘉言做了皇后,太夫人眼里心里更是欢喜。
纪闵笑,“娘娘安好,赏了媳妇几匣子点心。媳妇还见了两位小殿下,唉呀,那份儿机伶乖巧就不必提了。”接着就是一通夸。
太夫人乐呵呵的听了,道,“这都是娘娘的福气。人说否极泰来,就是这个理儿啊。”宋嘉言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走到如今,在太夫人看来,这些都是宋嘉言应得的。
婆媳两个正在说话,李行远的媳妇荣氏听闻婆婆回府,也忙换了衣裳进来服侍。太夫人笑,“你来的巧,宫里娘娘赏了点心,咱们都沾沾娘娘的福气。”又对纪闵道,“给你娘家和承恩侯府各送两匣子,你母亲不常入宫,定也惦记娘娘的。”方太后那刁人,先时杜月娘进宫就险些动了胎气,纪闵也吃过苦头儿。宋嘉言不想外祖母一把年纪倒去受方太后的气,便不让老人家进宫,逢年过节给子爵府的赏赐都是上上等。
纪闵笑,“如今有行远媳妇,家里事我都交给她,媳妇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纪。明儿我就去子爵府一趟,跟我母亲念叨几句,她心里也就安了。”
太夫人笑,“很该如此。”
说来荣氏也是侯府出身,她是家中嫡女,李行远却是记在纪闵名下,充做嫡子养,因宁安侯府只此一子,荣家方允了亲事。偏偏,两家这就要办婚事了,宋嘉言怀龙种的事就闹的天下皆知。荣侯府一时间便犹豫了。在当时,不论怎么看,天下人十之八\九都没有看出宋嘉言有皇后命。荣侯府觉着,宋家这是要丢大丑了,做为宋家的姻亲宁安侯府,脸上也不是特别光彩。
这年头儿,姻亲可是最实在不过的亲戚。
彼时,宋家一家丢脸,亲戚们都跟着受连累。
荣侯府犹豫了几日,还是把闺女嫁了过来。一来,这亲早定了,宁安侯府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二则,荣氏跟父母说了,“女儿如今已经十八岁,退了宁安侯府的亲事,再寻什么样的亲事呢?这年头儿,略微有头有脸的人家儿,哪家没些个糟心亲戚糟心事。一家姓宋,一家姓李,就是诛连九族也诛连不到一处儿的。”
荣氏嫁过来,很为宋嘉言的事发了一阵子的愁。
其实,荣氏多心了,她嫁进宁安侯府,宋嘉言只令人送了份贺礼。后来,纪闵去了宋嘉言的别院几趟,并没有带着荣氏。及至宋嘉言大事已定,从西山别院回了宋府,纪闵去宋家,依旧不带她。
荣氏心里就有些没底,偏偏,她这满腹心事,也没个人可倾诉。丈夫是个粗心的,并不理会这些。荣氏也只得更用心的往婆婆这边服侍罢了。
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午饭的时候,荣氏忙命人摆饭,服侍着婆婆、太婆婆用饭。
纪闵道,“坐着一并吃吧。”
荣氏笑,“我服侍着祖母、母亲用完,再用是一样的。”
“咱家没那些规矩。”纪闵笑望着太夫人,“我嫁过来后,母亲也不必我立规矩,拿我当个女儿疼。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荣氏瞧着丫头们摆好饭,便笑着坐下了,笑,“就是我家里母亲也常说我命好,有婆婆和祖母这样疼我。”
祖婆媳三人一并用了午饭。
******
今日既是椒房请安日,来的便不只是皇后家的亲戚。
承恩公夫人也来了,方家一日不比一日,承恩公夫人就来的勤了些。
话说有爵人家儿,如承恩公府,子弟多了,哪个就一老本分的?只要有心人寻衅,谁还没个错处?先时三司审了一批,虽然没丢了性命,不过该罢官的罢官,该夺职的夺职,前后三代子弟,于朝中者寥寥无几。
承恩公夫人既然来了,方太后也留了这娘家老嫂子在慈宁宫用膳,又叫了丽妃过来,娘儿几个见面,虽无人说些糟心事,但,这餐饭就是用的无比凄凉。似乎,再如何的山珍海味也难掩方家的落寞。
待承恩公夫人走了,方太后便想念起自己的皇帝儿子来,遂问身边的嬷嬷,“皇帝晌午在哪儿用的膳?”
李嬷嬷恭身禀道,“听说,万岁爷去了凤仪宫。”
听到凤仪宫,方太后又是一阵气闷,也不知那狐狸精又从山上学来了什么狐媚手段,颜色也不出众,脾气也不柔软,怎么就勾得皇帝这么离不开了呢?尤其自老梅庵回来,这都多久了,皇帝再未踏足过他宫别院,当然,往她这慈宁宫请安除外。
真个狐媚子!
方太后再如何的厌恶宋嘉言,如今也不敢再率性出手了。
身为皇帝的亲娘,再如何折腾,皇帝儿子也得忍着。只是,方太后在后宫痛快了,端看前朝如今方家的情形,方太后也隐隐明白,儿子这是不满了。
叹口气,一个女人,忍她一忍,总归是娘家更重要。
听到儿子又去了凤仪宫,方太后何其扫兴,就不必提了。
没等到皇帝儿子,倒是等来了亲王儿子。
仁德亲王来宫里给老娘请安。
仁德亲王是来孝顺老娘的。
见着小儿子,方太后从心里高兴,念叨了几句,“好几日不见你来给我请安,还以为你把亲娘都忘了呢?”
“看母后说的,儿子怎敢忘了您?”仁德亲王做了多年闲散王亲,有钱有闲的,雅趣不少,平日里就很会讨老娘开心。仁德亲王笑,“儿子的属官自南面儿寻来好大一块玉。”比划了一下那玉的大小,仁德亲王笑,“这么大的玉,实在难得。儿子叫他们运到帝都来,整整走了小半年。儿臣瞧了那玉,玉色不算上等,贵在难得有这样大的暖玉。儿子想着,做什么好呢?干脆给母后打了一张玉床,如今这床刚刚打磨好,儿子特意来跟母后请示,若哪日得闲,儿子令人将床给母后送进宫来。”又说起那玉床打磨的什么花色什么样式。
方太后听的开心,笑,“弄这些做什么,哀家又不缺床使。”
仁德亲王笑,“那些床能跟这床一样吗?这可是儿子亲自命人打来孝敬母后的。玉养人,前些时候母后不是说晚上少眠么,兴许换换床会好些。”
儿子特意孝顺的东西,哪怕不是贵重的玉床,就是根草,方太后心里也是欢喜的。
方太后开了颜,不禁问,“怎么这些天没见着你媳妇进宫来?”宫里有宋嘉言每日堵心,方太后便格外的想念小儿媳妇。
仁德亲王笑,“她这几日有些不爽俐,儿臣让她在府里好生养着。”
方太后叹道,“你媳妇的难处,哀家都知道。堂堂亲王妃,竟然被降为郡王妃,她又是个好脸面的,哪里还愿意出门走动?”
“母后。”仁德亲王截住母亲的话,温声道,“母后莫这样说,本是她错在先。皇后娘娘虽说年轻,却是皇兄名媒正娶的皇后,是一国之母。皇后威严,岂容冒犯?”
“母后几次要给李氏重新升回亲王妃之位,都是儿臣劝住了您。如今,儿臣还是要劝母后一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皇家,尤是如此。”仁德亲王叹道,“母后,您若总这样偏心于儿臣,以后儿臣可是没脸进宫了。”
儿子愈是懂事,方太后愈是不落忍,叹,“你这孩子哪……”
仁德亲王悄悄一扯母亲的衣襟,笑,“母后,自来宗室王亲,哪个不是留驻藩地,唯儿臣得以长留帝都,承欢膝下。何况,帝都这么些公卿大臣,都看着咱们皇家呢?越是这样,咱们越得做出典范来。那些规矩法度,若咱们皇家人带了头儿的不遵守,又以何服人呢?儿臣虽没大出息,也明白国事不易。皇兄皇嫂那里,不能帮上忙倒罢了,没的再去添乱。”
方太后略为不满,“哀家一片好心,倒成了添乱了?”
仁德亲王往自己脸上轻拍一记,笑,“儿子口不择言了。”
方太后笑,“自家呣子,哪用这般?我不管就是了。”说着叹口气。
仁德亲王自责,“儿子惹母后不悦了么?”
“不是因着你。”方太后实在憋闷,忍不住跟小儿子道,“今天,你大舅母来了。唉,她年纪比哀家大两岁,如今头发都白了,走路得扶着杖,哀家留你大舅母用了午膳。娘们儿说说笑笑,不知怎地,总觉着心下难受。”方太后不觉眼圈儿微红。
仁德亲王连忙劝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若是不放心大舅母,派个御医过去,再赐些个药材。儿子并不常见舅母,听说舅母身子骨儿身来结实,母亲不必担心。”
“哪里是这个。”方太后叹道,“你舅母虽是什么都没说,我也明白。只想一想你几个舅舅家的日子,哀家这心里怎能不惦记?以往,你三个舅母常来哀家这儿说话儿,如今,除了你大舅身上有个国公的爵位,你二舅三舅的官儿都罢的罢、免的免,她们就是想来给哀家请安,也不能够了。”
“母后想见几位舅母,着人去宣进宫来就是。”
“进宫又有什么用,不过泪眼人对泪眼人罢了。”
仁德亲王苦笑,“母后,您对儿子向来疼爱,这世上,再亲也亲不过亲呣子去。儿子说句公道话,母后在宫里不知外头的事儿,舅舅家,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干的那些事儿,让皇兄好生为难。”
“方家,是咱们的舅家。我对舅舅家,也一向亲近。母后想想,就是儿子家的那几个,他们出门出得本本分分的,不然,儿子打断他们的腿。舅舅家,的确有些不知检点了。母后,有皇兄照看,让他们学些本分,吃些教训,不为坏事。”仁德亲王叹道,“总比以后惹出大祸端强。”
“儿子再说句心里话,若非舅家教子无方,怎会有二表侄的事?”
想到方二,方太后顿时道,“那事岂能怪你二表侄?”都是那狐狸精!祸水!
“母后还不悟么?皇后是皇后,与人家宋大公子有何关系?我跟母后说了吧,这种事,方家表兄弟侄子们没少干。上次是遇到人家宋大公子,皇后的嫡亲兄长,户部侍郎家的长公子,皇兄怎能不处置!难道,遇着平民百姓,或是不如咱家的,就能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么?”仁德亲王沉声劝道,“母后,再牵挂舅家,也忍一忍吧!这不是对舅家袖手旁观,完全是为舅家着想!”
小儿子的话,方太后还是能听进去的。
良久,长声一叹,方太后道,“哀家听你的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58
昭文帝现在常宿凤仪宫,寻常没事儿了,他也喜欢到凤仪宫来。
昭文帝越是喜欢来,宋嘉言就越注意自身的举止。譬如,昭文帝在凤仪宫批奏章啥的,宋嘉言立刻避到侧间儿去。偶尔不去侧间儿,她也不朝昭文帝的奏章上多看一眼。
昭文帝心下觉着好笑,道,“你是朕的皇后,不必如此避讳。”
“这可不成。”宋嘉言在离昭文帝三米远的地方另摆了榻,自己倚着榻翻着本闲话史书瞧,宫内藏书,远胜宫外,宋嘉言常会去挑些自己有兴趣的书来看,道,“那啥,后宫不得干政什么的,咱们这是防微杜渐。”
昭文帝摇头笑笑,唤她,“阿离,过来给朕研墨。”
宋嘉言抬头瞟昭文帝一眼,说昭文帝的内侍袁忠,“一点儿眼力没有,还不给陛下研墨,白发你俸禄了。”
袁忠微微躬身,观昭文帝龙颜,没敢去磨墨。
“袁忠粗手笨脚的哪里会磨墨,过来过来。”宋嘉言愈是不愿,昭文帝愈发有红袖添香的意思。
宋嘉言合上手里的书,起身道,“你再这样使唤个没完,以后我可不跟你一个屋看书了。”过去给昭文帝添香。
一边红袖添香,宋嘉言一面问,“陛下用的是什么墨?看着挺不错的。”这墨亮如泼漆,绝差不了。
“明儿朕着他们给你送几块来使。”宋嘉言善书,这墨给了宋嘉言倒不算糟蹋。
“我现在使的墨也很好。”宋嘉言一手拂住宽袖,一手不紧不慢的给昭文帝研墨,道,“以前,我常给爹爹研墨。小时候,爹爹总拿些什么有香味儿的墨条来哄我,自己悄悄用好墨。”
昭文帝笑,“子熙总是这样有趣。他与子焘刚来帝都时,过了几日便把带来的银子花的差不多,先是在西山寺寄住,后来又在老梅庵外做了守林人。那时,子熙时不时便偷偷的去西山寺的放生池捞鱼捞王八吃,他自己不喜欢王八,只捡了鱼来吃,天天给子焘炖王八晚汤,把子焘补的流鼻血。”
宋嘉言大笑,说,“西山寺后面有个桃花湖,里面的鱼也很肥。”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宋嘉言笑,“后来,我祖母可没少往西山寺舍银子。那方丈能说会道的很,每次都把我祖母哄得昏头转向、眉开眼笑,不知白舍了多少香火银子。“
昭文帝笑,“老人家去福闽有几年了吧?”这就是正妻与妾的不同了,正妻的家人都是正经亲戚,倘是在任何妃嫔宫里,昭文帝断然说不出“老人家”三个字来。
“嗯。”宋嘉言往砚台里兑了些清水,轻声道,“现在家里这样,哪里敢跟祖母说,她年纪大了,再知道家里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在福闽,有我二叔哄着,待谧哥儿大些,再接祖母回来的好。”
昭文帝微微点头,“记得你跟老人家感情极好。”
宋嘉言笑,“人跟人哪,都是处出来的。其实我小时候,祖母很有些重男轻女。那会儿家里还不富裕,爹爹孝顺,常买了谷香园的点心回来孝敬祖母,我们小孩子是吃不到的。我祖母都是给大哥留着,偷偷的先叫他吃。我大哥那人实诚,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不会忘了我。这事儿叫我知道,气的我三天没去祖母院里陪她说话儿,后来她自己拿了私房银子买来好点心哄我,这才罢了。”
昭文帝忍俊不禁,“真真天生的刁民。”
“不过,后来祖母对我最好。”宋嘉言眼中含笑,神色柔和,温声道,“我家出身,陛下也清楚。祖母是真正苦过来的,她格外的爱惜东西,有些小气,她得了宫里的赏赐,那些器物摆设什么的,谁都舍不得给,俱都锁到箱笼里去好生存放着,也就给我和爹爹一人两件。”
昭文帝抬头望宋嘉言一眼,笔下微停,道,“记得朕年轻时,太后在先帝后宫不显,那会儿朕还未出宫建府,太后会偷偷的把存的私房给朕,叫朕拿去花用。”
“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宋嘉言唇角一翘,笑,“像小九儿吧,千辛万苦的生他出来,养他长大,我现在一想到儿子长大要跟别的女人去过日子了,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还是有咱们五儿,小九儿好歹是娶一个回来,五儿却是要嫁出去的,唉哟,我每每想到此处,觉都睡不安稳,饭都吃不香了。”
昭文帝不以为然,反觉着女人心思古怪,道,“瞎操心,五儿定要给她在帝都招驸马的,你想见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多走几步路。”
“这怎么一样。”宋嘉言道,“现在他们天天跟我在一处,以后长大了,就各干各的去啦。”
“女人就是女人。”
宋嘉言不服,道,“男人就是男人。”
昭文帝眉毛轻扬,不解,问,“阿离这是何意?”
宋嘉言一笑,将一池墨研好,往昭文帝身畔一推,“陛下是何意,我就是何意呗。”
昭文帝哈哈大笑,“圣人诚不欺我啊。”
宋嘉言知晓昭文帝言下之意,定是那句鼎鼎大名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宋嘉言笑,“这话啊,肯定是圣人背着家里媳妇的时候说的。”
昭文帝乐呵呵的批完了一堆奏章。
批完奏章,昭文帝就听说了弟弟来宫里请安的事儿。
宋嘉言道,“今天,仁德王妃没来宫里请安,我问了他家的世子妃,说是身上不好,我着太医去了王府。”
昭文帝轻笑,揽了宋嘉言的肩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可是一派好心,听到妯娌病了,自然要派太医。”宋嘉言先时还一本正经,话到最后才小小声道,“一点点。”在皇室,病不病的,也是一种讲究。除非是真病的要死,或是如宋嘉言外祖母这种实在不受方太后喜欢,又辈份偏高的,可以称病。其他的,皇后贬了你的品阶,你立刻来个称病,这不是病,这是怨望啊。
宋嘉言又不是面团儿脾气,既然仁德王妃一直称病,那就让她称病好了。太医都派了去,仁德王妃这病,不管她情不情愿,都得继续病下去了。
宋嘉言见昭文帝并不恼,轻声道,“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拍拍昭文帝的手臂,道,“我有事跟陛下商量。”
“说吧。”
宋嘉言道,“陛下可别说我心眼儿小。我嫁给陛下这两年,冷眼瞧着,仁德王弟就是比陛下会讨太后娘娘欢心。陛下的孝心,丝毫不比仁德王弟差,也得想个法子讨太后娘娘欢喜才好。”
昭文帝笑,“朕对太后,难道不够孝敬?”
“不是这么说的。”宋嘉言道,“承恩公夫人这几次请安,瞧着越发老态了。陛下对承恩公府满心的照顾,他们却不见得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陛下不说,我纵使去说,也得给人当成是猫哭耗子。我是担心太后娘娘误会了陛下。陛下不如想个法子,私下把话说开了,省得老人家心里存了事儿。”
想到那糟心的舅家,昭文帝一叹,拍拍宋嘉言的手,“还是阿离明白朕。”又道,“仁德自南面儿弄了一块玉回帝都,给母后打磨了张玉床。”
宋嘉言微惊,颇觉不可思议,“玉床?”莫非是想他老娘学小龙女?睡玉床炼功?
“是从云南那里弄回来的吗?”
昭文帝笑,宋嘉言道,“王弟怎么不去蓝田呢?蓝田玉暖日生烟,蓝田玉也是有名的,离帝都还近。”
“蓝田大概没有那么大的玉吧。”昭文帝笑问,“你若喜欢,朕也命人给你造张玉床?”
宋嘉言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我这床多好,黄花梨的。若是陛下有银子,就捐到义塾里来,我叫人写张大红榜贴到义塾大门口儿,人们知道陛下捐了银子,还不得感激涕零啊。”
昭文帝大笑,“阿离富的很,倒跟朕来讨银子。”义塾的账,并不是什么秘密。宋嘉言号召人们募捐,她账目明晰,银子都用在义塾,光明磊落到朝中大臣都挑不出半根刺儿。那些捐银子的,知道这银子没被皇后娘娘中饱私囊,也乐得拿出些来做些善事。
宋嘉言笑,“那些银子都是有用处的。”
昭文帝对宋嘉言最满意的一点是善于理财,宋嘉言外头有铺子有农庄,盘点自己的财产收入什么的,从不避着昭文帝,昭文帝自己也是有巨大私产的人,他就发现,庄子大小差不多,自己两个皇庄的收入,才比得上宋嘉言一个庄子的收入。就更不必说宋嘉言的铺子了,不说日进斗金,那收益也是相当不错的。昭文帝在这方面还曾请教过宋嘉言。
宋嘉言的能干并非这上面,宋嘉言去老梅庵这一年,后宫的花用,就不必提了。倒不是昭文帝小气,只是,他并非愣头青,纵使有银子,不是这样的花法儿。再者,皇帝就没富裕的,朝臣天天嚷着缺钱……
昭文帝笑叹,“若是户部尚书有阿离生银子的本事,朕就不必再日日为银子发愁了。”
宋嘉言笑,“国家哪儿有不缺钱的。国家的大道理,我说不好。不过,我理过家,也打理过铺子,陛下想不想听听这里头的小道理?”
昭文帝自然是愿意听的,宋嘉言的话,少有那些天下百姓之类的话,不过,说出来的话总是很值得思量一二。
“我管家的时候,一般收入有三。其一,就是庄子里的收成;其二,我有闲着的别院房产会租凭出去,每年收租金;其三,就是铺子了。这些银子收入了,一般,我存下两成,不动,放在库里存着。一成做平日的花用。余下的七成钱,并不放着,继续该买铺子的买铺子,该买房子的买房子,该放到铺子里做生意的做生意。”宋嘉言道,“银子,只放在库里,是生不出银子的。银子得拿出去花用,才能赚来更多的银子。陛下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会花钱的人才会赚钱。”
昭文帝笑,“天下还有这样的话?”
“陛下可不要误会。花钱,并不是说像纨绔子弟那般傻花钱,而是说懂得用钱之道。譬如农民,卖了地里出产,存了银子,不论是置办田产,还是置办农具,总归,要懂得用钱。商人也是一个道理,商人为何富有呢?因为他们手里的银子是流动的。”宋嘉言道,“商人经商,说到底,就是把银子花出去,再赚回来的过程。因为商人手里的银子流动的最快,所以,他们远比农民和工匠富有。”
“阿离并不鄙薄商贾啊。”
宋嘉言笑,“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仕农工商,少了哪个都不成,都是陛下的子民,有何可鄙薄的?再说了,陛下心知肚明,这帝都城里,哪家私下里没有铺子,虽说是谴了心腹奴才打点,那也不过是为了名声罢。人哪,只要心正,不管是哪种人,我都不鄙薄。”
两人絮絮叨叨了说了许多话,过一时,小九儿和五儿跑来,又陪两个小儿玩儿了会儿,直接到傍晚,昭文帝便直接歇在了凤仪宫。
倒是第二日,不仅方太后收到了小儿子的孝心:一张阔大的玉床,连带着玉席子玉垫子玉枕啥的都有。大家少不得奉承了方太后一回,齐赞仁德亲王的孝心。
丽妃更是恨不能将仁德亲王赞上天去,还是宋嘉言笑着压了她几句,“仁德王弟这孝心,都快赶上陛下了。”
丽妃一把年纪,也不是愣头青,讪讪一笑,没了言语。
宋嘉言笑,“倒是陛下与我连带着孩子们也跟着沾了母后的光,得了亲王的礼物。”玉床没有,玉席子玉垫子玉枕头还是得了一套的。
方太后笑,“你们做皇兄皇嫂的,他理当孝敬你们。九儿、五儿年纪小,玉养人,给小孩子用是顶顶好的。”方太后得了小儿子的孝敬,玉床她要自用的,余都还有许多小件儿,便顺手赏了宫里的妃嫔。
宋嘉言顺嘴又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凤仪宫。
吕嬷嬷上前服侍着宋嘉言换了家常衣裳,道,“亲王殿下送的东西都搬来了,娘娘瞧瞧,若有喜欢的,不妨拿出来用。”
宋嘉言坐在软榻上,道,“收起来吧。连带五儿、小九儿的,也都收起来,他们年纪小,待他们大些再给他们使。”
吕嬷嬷心知宋嘉言这是不喜了,并未多说,给身畔的大宫女一个眼色,那宫女就去安排着将东西入库了。
倒是昭文帝问宋嘉言为何不用,宋嘉言道,“连陛下送我玉床我都没要,难道仁德亲王送的,我就稀罕不成?我才没有那样眼皮子浅。”
瞟昭文帝一眼,宋嘉言道,“我就是要什么,也是跟陛下要。”
昭文帝好脾气,笑,“怎么倒生起气来?”
“这话,不能跟陛下说,怕陛下多心。”
“朕如何会多心,你说就是。”
“我都说不会说了。”宋嘉言叹口气,望向昭文帝的目光有些微微的心疼,一手去揽昭文帝的颈项,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说,“以后,我得更加对陛下好。”
人也真是奇怪的动物,后宫这些女人,昭文帝供她们富贵荣华,平日里也不见她们来给昭文帝歌功讼德,只是满心的不足。如今仁德亲王不过送方太后些玉器,她们从方太后手里得了些零星好处,于是,仁德亲王便成了世上第一孝义之人了。
更可笑方太后,只拿小儿子做个贴心人,丝毫不念及自己如今的尊荣自何而来?昭文帝现在把那些方家人都撵回家,方太后还要堵一口气,殊不知昭文帝是在保全这些人的性命!
昭文帝这皇帝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59
宋嘉言若是想照顾一个人,那真是无微不至,令人倍觉舒泰。
以往昭文帝便觉着,凤仪宫啊,是最让他舒服放心的地方了。如今觉着,更加舒服了。
不要说身为一个皇帝,哪怕就是寻常人,也是哪里舒服哪里去。何况,这是凤仪宫。若是什么妃嫔的宫室,还有可能劝皇帝不要耽于美色、偏宠妃妾啥的。但,凤仪中宫,皇后所在,皇帝名媒正娶的妻子,皇帝去大老婆那里,谁敢有意见?
当然,昭文帝如今偏爱凤仪宫,再联想到宋嘉言进宫的手段,不少未见过宋嘉言的朝臣都暗自琢磨这宋嘉言是何妖娆妩媚的模样?
其实,也不怪人这样想,宋荣是出名的美男子,宋荣的女儿,姿色也不会差了。不过,再悄悄的一打听,宋嘉言先时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见过她的夫人小姐不少。正因如此,宋嘉言的得宠就成了千古一谜。
帝后和睦,恰逢宋老太太寿辰时,昭文帝还往福闽赏了些寿礼下去。
昭文帝绝对一片好心,爱屋及乌,却不想此举叫宋耀烦恼多多。
无他,如今宋耀虽然官职不过正四品,不过,福闽之地,就是总督也要让他三分哪!皇后娘娘的亲叔叔,尤其是宋耀家里还供着皇后娘娘的亲祖母、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宋耀的亲娘——宋老太太。
皇室素来讲究,宋嘉言这皇后也不是白做的,按规矩,不但皇后的家族要赐承恩侯一爵,连带着得追封皇后父祖两代人。所以,宋老太太当真是荣耀了。
看遍整个福闽,就是总督的老娘也得喊她一声老姐姐了。倒不是总督老娘的诰命不及她老人家,实在是总督的老娘没个做皇后的孙女。
这几年,宋老太太身份地位上去了,在小儿子这里住的也事事顺心。不过,老人家还是思念长子,早闹着要回去,说了几遭。
先时,宋耀拿宋嘉言怀了龙种、朝中一帮子人不叫宋嘉言进宫为后的难处搪塞,老太太也担心回了帝都给长子添乱,就忍了下来,天天在家烧香拜佛以宋嘉言往神仙处使劲儿。
如今宋嘉言非但做了皇后,连皇子皇女都生了,皇上还特意赏了她老人家寿礼,宋老太太虽不懂朝廷大事,不过,道理人情她不糊涂啊。皇帝孙女婿这样记挂她,可见对她孙女是极好的,现在回帝都岂不是正好,而且,老太太还有桩心事呢?
老娘死活又要走,宋耀劝半天,老太太是铁了心,还开始绝食以示回帝都的决心。
宋耀快愁死了,只得再想法子搪塞,劝老娘道,“不是不让娘你回去,这几年,皇后娘娘过的颇是艰难。先时没敢跟你说,皇后在宫外庵里住了一年哪,这才刚刚回宫。”
宋老太太哪里知晓这些事,顿时急的了不得,连忙问,“可是怎么了?不是做了皇后,怎么倒去庵里住着了?”
宋耀却不肯再说,唤丫头端来清粥小菜。
宋老太太嘀嘀咕咕的骂小儿子,“等我回了帝都,可得跟你哥说说你……”还是接过碗筷来吃饭。
宋耀陪着老娘一道吃,一面叹着气,一面说着宫里太后何等刁钻,如何使手段刁难皇后。宋老太太长吁短叹,“言丫头命苦啊,好容易做了皇后,还碰到这样刁蛮的婆婆。”
宋耀低声提醒,“娘,可不好这样说太后娘娘的。”
“本来就是。”宋老太太很为孙女不平,肚子里问候了方太后一番,又恨声道,“都怪那贱人生的小娼妇!”宋老太太泥腿子出身,平日里自恃诰命身份做了许多年的文明人,唯有怒极时才会吧人,不过,宋老太太骂人功力之深,绝对能不带重样的骂一个时辰的主儿。这说的是小纪氏与宋嘉语了,自从这母女二人使手段把宋嘉言嫁给方二,宋老太太便一直如此称呼这母女二人了。
宋耀心知小纪氏早被处置了,如今宋嘉言做了皇后,宋嘉语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宋耀言归正传,“宫里太后对皇后娘娘多有不满,先时连大哥的岳母进宫都受到了不小的刁难。娘你若是回了帝都进宫请安,叫太后娘娘给了难堪,皇后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哪。”
“想想先时,皇后小时候看你被景惠长公主刁难两句还发飙呢。这万一皇后忍不住,跟太后闹起来,别管太后有理没理,那是皇上的亲娘呢。谁会偏着媳妇说亲娘的不是?倒叫皇后娘娘为难,娘你说,是不是?”
宋老太太道,“那我不进宫就成了。”依旧要回帝都。
“娘诶,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你说不进宫就不进宫了?太后一道懿旨宣你进宫,你去不去?”宋耀正色道,“现在皇后娘娘在宫里跟走刀尖儿似的,生怕有什么错处给人拿住。娘你在我这儿住的多好,怎么天天嚷嚷着回帝都?好像我就是不如大哥孝顺您老人家似的。”说着,宋耀还抱怨上了,“先时在帝都一住十几年,也不见娘你嚷嚷着来看看我这个小儿子啊?这才在我这里住几天,天天吵吵着回帝都?怎么,莫非我不是亲生的?怎么想孝顺孝顺老娘都比登天还难了?”
宋老太太又气又笑,举起筷子敲了小儿子大头一记,笑骂,“这是什么狗屁话!”又道,“我也不仅仅是担心言丫头,还有一件大事哪。”神秘兮兮的口气。
宋耀摸摸额角,很捧场的问,“什么大事?莫不是出来时放银子的箱笼忘上锁了?”
宋老太太又敲了这贫嘴的小儿子一记,道,“还不是让哥儿么?这都几年了,怎么也没听说让哥儿给我生重孙子的信儿哪!唉,那孩子向来心软,她媳妇生福姐儿的时候生的颇是艰难,后来也不见有孕息……”
见母亲唠叨起宋嘉让的事,宋耀心下微酸,面儿上又不敢露出来,劝老太太道,“这些事,大哥肯定会安排的。再说,孩子们还年轻。要不,下次我写信时给大哥提一句,大哥肯定会上心的。”
对于长子,宋老太太还是比较信服的,点点头,催促道,“你今天就写信吧,明天送出去。这是大事,可不敢耽搁。还有诺哥儿啊……”宋老太太叹口气,“好好儿的孩子,生叫那贱人跟小娼妇连累了。诺哥儿现在都十九了,也不见你大哥说他的亲事,真叫人急的慌。”要不她老人家怎么总想回帝都呢,说到底,不放心那一群孩子们。
宋耀都一一应了,宋老太太也就不再提回帝都的事了。宋老太太兀自嘀咕,“原以为嫁给皇帝挺好的,怎么就这么倒霉,闹了个老刁婆婆哩。”
宋耀无奈,“娘——”就凭他老娘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也不敢叫她回帝都啊。
宋老太太嘟囔,“知道了知道了,不说就是了。”真个苍天没眼,叫个老刁婆子做了太后,让她孙女受这刁婆子太后的气。
“明儿我去庙里求个签。”
对于老娘将热情的精力投入到求神拜佛的事业啥的,宋耀表示了极大的支持。
宋老太太乐得干这烧香拜佛的事儿,故此,宋嘉言就收到了宋老太太捎来的、由杜月娘带进宫的平安符。杜月娘已经出了月子,脸颊较先时丰润许多,笑道,“二叔的信上说,是老太太放在佛前请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平安经的。”杜月娘在渐渐的适应着承恩侯夫人的身份,她虽然出身差些,好在性子坚忍,哪怕方太后时常给她些脸色啥的,先时畏于太后威严,杜月娘忐忑的很。如今时间长了,杜月娘也发现,只要脸皮厚些,方太后并不会真正实质性的对她有什么伤害。索性就厚着脸皮进宫。
宋嘉言笑着令梁嬷嬷接了,笑问,“老太太身子可还康健?”
“老太太身子硬朗,去山上拜佛都不必用轿夫,都是自己走上去的。”
宋嘉言笑,“那就好。福闽是南地风光,气候温润,比帝都更养人。”宋老太太是有后福的,两个儿子都极孝顺。就是宋嘉言,少时去讨老太太喜欢,当然是出自私利,如今多年相处下来,感情也不可谓不深厚。
杜月娘说了些家里的事,又低声道,“老爷说,若是便宜,娘娘还是离宫几日方好。”算着,宋嘉语的产期将近了,就怕有人用这个给宋嘉言下套儿。
宋嘉言心中有数,道,“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避是错,不避也是错。让爹爹放心吧,我都知道,也都明白。”
杜月娘不好再劝,就柔顺的应了。
当晚,用过晚膳,打发两个孩子睡了,宋嘉言便跟昭文帝说了宋嘉语的事,“德妃产期近了,我已经令太医院每晚安排擅妇科的太医值班。接生嬷嬷们也都送到了德妃宫里去。”
昭文帝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宋嘉言便没有多说。
宋荣的预料不会错。
宋嘉语喊了一天一夜,还是生不出来,宋嘉言一直坐镇永安宫,昭文帝下朝来瞧过一回,无奈他既不是太医,也不是接生婆,坐了一会儿,昭文帝就得去御书房看奏章了。
昭文帝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接手嬷嬷两手鲜血、面色惨白的出来禀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难产,还请皇后娘娘定夺?”
宋嘉言又将太医叫出来问了一遍,太医表示无能该死,宋嘉言眉毛都未动一下,直接道,“保皇嗣。”
吕嬷嬷眉心一跳,低声提醒,“娘娘,是不是回禀太后娘娘与陛下一声?”
“皇嗣,是最要紧的。”宋嘉言道,“若耽搁了时辰,我怕伤了皇嗣。你现在打发人去慈宁宫和前头御书房问一声。”生产的时候死个把人太容易了,若是只叫宋嘉语死,是扳不倒宋嘉言的。但,如果皇嗣不遇呢?
这是个局。
宋嘉言却不能不入。
如宋荣所说的,避出宫外,自然是嫌疑最小的,不过,这一避,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而且,上次避出宫,这次又避出宫?不,她不能总避出去!但,不避出宫,就要面对宋嘉语生产时的生死局。
宋嘉言直接就命保皇嗣,是担心怕这请示的时间,会有人对皇嗣下手。若到时大人孩子两空,罪责就得她来担了。
宋嘉语死的无声无息。
她身子骨儿本就不大强健,一天一夜生不下来,已经耗尽了宋嘉语大半的元气,死的时候应该不是多么痛苦吧。
孩子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抱出来,哭声并不明晰,瞧着个头儿也不大……
“娘娘,是公主。”
“哦。”宋嘉言的眼睛自幼儿身上移开,道,“德妃诞下公主有功,依贵妃礼下葬。”
宋嘉言刚说完这句话,方太后就来了,先是毫不避讳的去产房看过了死去的宋嘉语,又抱着小公主哭了一通“我可怜的孩子”,都没正眼看宋嘉言,只道,“皇后有九皇子、五公主要抚育,又有宫务要操持,这孩子生就丧母,哀家十分怜惜她,就让她伴在哀家膝下吧。”
宋嘉言淡淡应了。
方太后离开后,宋嘉言便也回了凤仪宫。
宋嘉言重新换了件衣裳,坐在榻上出神。
梁嬷嬷端上一盅银耳羹,劝道,“娘娘这两天也累了,略歇一歇吧。”
宋嘉言厌极了宋嘉语,就是看着宋嘉语去死,宋嘉言也不觉着有什么心理负担。但是,宫内无休止的倾轧让人心生厌倦,她没有半点食欲,叹道,“当年她初初进宫,被封为妃子,有了身孕后,我进宫看她,曾对她说,她初进宫,深受帝宠,却孤立无援,不如去慈宁宫孝顺,讨得太后欢心。那时,我是想着太后丽妃一系已经没有方家血脉的皇子在手,丽妃年老色衰早已无宠,她是陛下宠妃,慈宁宫不会拒绝她的示好。”
“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我给她指了路,她照着做了,却也养大了她的心。”宋嘉言轻声道,“小时候就是这样讨厌,一起上学听女先生讲课,功课她一定要是最好的,高傲的像孔雀一样。我一直以为她是个骄傲的人,做才女的人,肯定清高又骄傲,再也未想到她进宫会变成这样。”
“真是太讨厌了。”
吕嬷嬷听的心惊肉跳,沉声劝道,“娘娘慎言哪。”再如何跟德妃不对付,到底是亲妹妹,亲妹妹死了,眼泪没有一滴,还说这些话。哪怕心里这样想的,也不能这样说啊,这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吗?
“嬷嬷,不用怕。”
她敢说,自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狼来了的故事,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60
宋嘉言性子豁达,这个昭文帝是清楚的,他也喜欢宋嘉言这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性情。
宋嘉言之磊落,如同君子。按理,这样的人如同清泉,一望到底,是容易看透的,但,宋嘉言却是最难揣测的。哪怕昭文帝,有时都觉着宋嘉言心思难猜。
譬如,现在。
德妃难产而亡的消息,是昭文帝与朝臣议事毕后方知晓的。
对宋嘉语,昭文帝喜欢过、宠爱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过,不过,若说是“比翼鸟,连理枝”那样的感情,就有些胡扯了。美丽的女人,谁不喜欢?即使昭文帝也不能免俗。可惜,昭文帝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美人,宋嘉语算是其中佼佼,也只是佼佼罢了。
尤其后来,宋嘉语这种人品,其实,人品有暇倒没啥,反正昭文帝也不相信他的后宫都是一群雪雪白的小白兔。关键是,坏就坏呗,反正这世上,坏人多好人少。可是,这都坏到亲爹来揭发你了,宋嘉语还能一幅我无辜我委屈的时不时伤春悲秋的白兔样,昭文帝就有些不喜欢了。
不喜欢,便去的少了。
如今,宋嘉语死了,昭文帝一声轻叹,要说伤心,其实有限。
这就是皇帝的良心了。
小老婆死了。
昭文帝叹了口气,就去了大老婆宫里。
尽管厌极了宋嘉语,如今宋嘉语过逝,宋嘉言也未曾面露欢颜,衣裳穿的素净了些,又令宫人取了个天青色的荷包给昭文帝换了,道,“总是这么个意思。”又道,“德妃毕竟诞育公主有功,她服侍了陛下这几年,为陛下育下一子一女,死后哀荣,我吩咐人按贵妃礼安葬德妃。”
“办的妥当。”
宋嘉言以为昭文帝会给德妃名分上再升一级,不想昭文帝根本未曾提及此事,宋嘉言自然更不会多嘴。宋嘉言道,“太后娘娘很为德妃的过逝伤怀,又怜惜公主生而丧母,抱到了慈宁宫抚育。还有八皇子,年纪尚小,我想着,公主刚刚出世,已经够太后娘娘劳神,八皇子不如交给别的宫妃抚育吧?”
“哦,依你的意思呢?”
“后宫无子的妃嫔众多,其中林嫔、赵嫔都是陛下潜坻出来的老人儿,平日里看着也还算稳重。”这两人在昭文帝潜坻时就混的不咋样,待昭文帝一朝登基,她们跟着鸡犬升天,也混了个嫔位当当,结果一混多年,至今仍只是个嫔位。若不是宋嘉言提起,昭文帝都想不起这两人,可见有多么的透明。
昭文帝随口道,“那就林嫔吧。”
“丽妃因抚育七皇子升为淑妃,林嫔是不是也升一升位分?”
“便升为林妃吧。”升至妃位,尊号未赐。
宋嘉言吩咐人去办此事,又道,“陛下,中午咱们不要在凤仪宫用膳了。陛下带着我和孩子们去太后娘娘那里吧。太后娘娘年纪大了,看到德妃的事很伤怀,咱们一道过去,也不必特意的劝,太后娘娘看到这么些人,眼前一热闹,太后娘娘的心情也就好了。”反正她是不想无故去看方太后那张老脸,既然要做脸面,索性拉着昭文帝一并去。
昭文帝一笑,“也好。”
小九儿和五儿显然提前得到了亲娘的通知,俱换好了衣裳,一道出门。小九儿倒是没什么,人家向来斯文稳重。五儿就有些不乐意,她还不到会装模作样的年纪,就翘着小嘴儿,一脸的不高兴。
昭文帝素来喜爱她,抱她到怀里问,“怎么了?朕的公主不高兴了?”
五儿两只小胖手攀住父亲的脖子,小嘴儿凑到父亲的耳边,小小声的说,“父皇,我不想去。我们能不能不去啊?”
“嗯?为什么啊?皇祖母那儿可有很多好吃的。”
“皇祖母又不喜欢我。”小孩子对于喜恶向来敏感,五儿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嘴巴撅的更高了,大声道,“皇祖母就知道跟哥哥好!”她生来是受宠的嫡公主,唯有在方太后面前受过冷落,故此,五儿大为不满。
宋嘉言笑,“哦,天下人都得喜欢你才行啊?你又不是银子。”
五儿连忙问,“银子是谁啊?难道人人都喜欢他?”
昭文帝一阵笑,说宋嘉言,“这叫什么话。”又教导女儿,“别听你母亲胡扯,银子不是人,是买东西用的钱。”
五儿浑然忘了要去慈宁宫吃饭的事儿,立刻十万个为什么的问,“什么是钱啊?”
方太后为表示对德妃过逝的哀伤,根本没用午膳。皇帝儿子来了一通劝,方太后仍是垂泪不止,“那孩子进宫时才十六岁,那俏丽的模样,哀家如今都历历在目。她年纪虽小,却懂事无比,哀家只拿她当个女儿疼。这方几年,就给咱们皇家添了一皇子一公主,德妃是咱们皇家的功臣啊。”
昭文帝道,“朕已命人以贵妃礼安葬德妃。”
宋嘉言也跟着劝,“是啊,德妃向来懂事,若九泉之个知晓母后为她这般伤心,德妃定也跟着不好受的。”
方太后拭泪道,“要依哀家的意思,怎么着也得给德妃个贵妃的名分才好。不看德妃,也看皇子、公主的面子哪。”
宋嘉言顺情说好话,“母后所言极是。”人死都死了,大方些也没啥。
倒是昭文帝道,“朕已经准备给几个皇子封王,待他们长大些便就藩去。德妃,依贵妃礼安葬就够了。”六皇子、七皇子生母位分皆不高,八皇子这种情况,昭文帝不可能去追封德妃。
谁也未料到昭文帝突然提起这个,方太后吓了一跳,宋嘉言也是难掩惊诧。昭文帝只作不知,温声道,“嫡庶有别,九儿年纪虽小,朕也想着,早安大位。”
方太后一时忘了哭德妃,问,“看来,皇帝都想好了。”
“是。”
这一字似乎重逾千斤,方太后望向宋嘉言,问,“皇后说呢?”
“国家大事,后宫不可干政,我不大懂。”
宋嘉言这般干脆,把方太后气个好歹,又觉着宋嘉言是隐喻讽刺于她,说她干涉立储之事。反正方太后今日本就脸色不佳,索性直接冷着脸道,“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于是,宋嘉言更是干脆,“在宫外,有嫡子的家族,哪个会将家业交给庶子呢?如今立太子,于公,九儿是现在唯一的嫡子;于私,九儿是我亲生的儿子。不论公私,我自然是希望九儿做太子的。”
方太后这话问的何其没意思,宋嘉言是亲娘,自己是中宫皇后,难道不希望自己儿子做太子?
听了宋嘉言的回答,方太后虽有些堵心,不过,她脸上未有半分着恼,反是一脸欢喜,还亲热的唤了小九儿到跟前抱着,笑道,“皇后向来是个直率人,这话是大实话,也是哀家想说的话。小九儿啊,哀家早便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很怜惜的摸了摸小九儿的额头。
方太后对小九儿这么亲热,看的五儿直翻白眼,颠颠儿跑过去扯扯父亲的衣摆,大声问,“父皇,还吃饭不?我都饿啦!”
方太后正想展示一□为祖母的慈爱,不想给这丫头搅了局,若非顾及身份,方太后也想翻个白眼了。鉴于这丫头有个十分让人堵心的亲娘,方太后把自己的脾气憋了回去,笑,“饿着哀家的五儿啦?”遂令宫人传膳。
宋嘉言训斥五儿,“怎能在你皇祖母面前这样失礼?去跟你皇祖母赔不是!”
宋嘉言在儿女面前向来很有威严,五儿还有些小怕母亲,她以前不乖,小ρi股可是挨过揍的。小孩子最会察颜观色,五儿只好别着手指,老老实实的说,“对不起啊,皇祖母,五儿就是太饿了。”
宋嘉言依旧不大满意,昭文帝已笑道,“母后这里,又不是外处,五儿才多大个人。小孩子么,又不会说谎。说来,朕也有些饿了。”
见父亲为她说话,五儿偷偷的朝父亲眨眨眼,被宋嘉言瞪一记,方老实了。
用过一餐饭,又陪方太后说了会儿话,昭文帝便带着宋嘉言和孩子们回了凤仪宫。哄着孩子们睡了后,宋嘉言沉沉的叹了口气。
昭文帝轻声道,“这几日德妃生产,你一直坐镇永安宫,也没好生歇着,去歇一歇吧。”
两人携手出了孩子们的房间,宋嘉言望向昭文帝,道,“那些不过体力活儿,我是担心陛下说的立太子的事。”
“哪怕是嫡子,也不会很顺遂的。”宋嘉言径自道,“我虽对前朝的事不大了解,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立太子之事,陛下不要急,慢慢来,就是缓上几年也无妨。小九儿,年纪还小。”
“阿离,你想多了。”昭文帝笑,“放心,朕有分寸。”
昭文帝的分寸是什么,宋嘉言还未看到,由德妃之死而引起的事件却是让后宫震动。
开始便很具有戏剧性,清晨,宋嘉言带着一串儿妃嫔去慈宁宫请安。当年,陪德妃入宫的大丫头挽春,如今也是宫内女官,揣着一封德妃的绝笔性就去慈宁宫申冤了。
申冤的方式也没什么新意,反是晦气的很——死谏。
总之,挽春将德妃的绝笔信呈上后,一句话未说直接就服毒自尽了。反正,效果很轰动。
满室女人都花颜失色,唯二不失色的就是宋嘉言与方太后了。
方太后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上的就不令人安生。皇后看看那信吧。”
宋嘉言吩咐宫人将挽春的尸身抬出去好生搜检,闻方太后之语道,“这信中之事,八成与我有关,为避嫌疑,太后娘娘不妨亲阅?”
方太后语气莫测,“哦,皇后倒是未卜先知了?”
“倒不是我未卜先知。”宋嘉言扶了扶鬓间的凤钗,不急不徐、慢调斯理道,“这丫头我认得,是德妃宫中的女官,说来还是伴德妃长大的丫头。她既以命相搏,定是有了不得的冤情要申诉。至于什么样的冤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就不好擅自猜测了。不过,在陛下要立太子的时候出这样的事,九皇子年纪尚幼,就是想编排也编排不到他身上,这信中之事自然是冲着我来的。”
“娘娘只管公正处置,我相信娘娘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什么样的婆婆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方太后尚未发作便被倒打一耙,那一肚子的憋屈就不必提了。不过,她也不是白活了几十年,且在宋嘉言手里吃了几回亏,很长了些教训。纵使宋嘉言先发制人,方太后亦不是没有准备,她淡淡道,“哀家这把年纪,享享子孙的福气就罢了,哪里有申冤断案的本事。既然皇后推托,就让皇帝看着办吧。”
一句话,她把事儿推出去了。
如今宋嘉言深得帝宠,天下皆知,福祸相倚,天下至理,她倒要看看昭文帝如何断这桩是非。
不必急。
她的时间,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
161
后宫的事,瞒不过昭文帝。
何况这等大事。
听过袁忠的回禀,昭文帝感叹,“皇后已深谙权谋之要。”
大内总管袁忠不敢开口。
昭文帝先去了慈宁宫,方太后令人将那封告状的信交给昭文帝,叹道,“好端端的立太子的当口发生这种事,皇后避嫌未看,哀家近年来精神头儿短了,皇帝看着办吧。”
昭文帝命手下人接了信,并没有立刻拆开来看,反是对方太后一番嘘寒问暖,看老娘没啥事,便道,“朕去看看皇后。”抬脚走了,去凤仪宫的路上命人将永安宫上上下下的围了,宫人内侍无一幸免,都入监察司受审。
说起监察司,规模不大,刚建立不久,不过,名声却极臭。无他,监察司的作用与什么锦衣卫、东西厂差不离。
昭文帝登基多年,手中密探肯定有一些,但,却从未这般大张旗鼓的设立特务监察机构。如今弄个监察司,也很好理解,吃一堑长一智,都是四皇子逼宫之事闹的。
虽然设立特务机构的帝王,一般历史上都会给史官不阴不阳的提一笔,不过,名声再重要也没性命重要啊。昭文帝死活要设立监察司,朝臣死活拦不住,也只好随君王去了。
监察司的头领是昭文帝心腹中的心腹,姓林,名随;性别,男。
其他的,一无所知。
就是宋荣也不大知晓林随是从哪儿旮旯里蹦出来的,但,若非帝王心腹,昭文帝怎会令他统领监察司?
昭文帝到凤仪宫后,宋嘉言刚刚练完剑,额间微汗,双眸湛然,颊生红晕,英气勃勃。身旁一儿一女都跟着瞎比划,正玩儿的热闹,见到父亲,都跑过去行礼问安。
“陛下来了。”宋嘉言一身劲装,将宝剑交予一旁宫人,拱拱手,算是行礼了。
昭文帝含笑打量一二,打趣道,“这是谁家少年郎,好生俊俏。”
不待母亲说话,五儿已瞪大眼睛,惊讶道,“父皇,这是母亲啊,你不认得母亲啦。”
听着这童言稚语,昭文帝与宋嘉言俱大笑起来,小九儿瞧妹妹一眼,心说,这胖丫儿肯定又闹笑话啦。虽然他也觉着父皇认不出母亲这件事挺不可思议的。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母亲的。
宋嘉言直接去内室换了寻常的衣衫,又洗漱过后,方出来陪昭文帝说话。
昭文帝道,“德妃的事朕已经交给监察司去查了。”
宋嘉言点点头,“我已经告诫后宫妃嫔,事情未有结论前,不准她们多加议论,省得传出什么没边际的话出来,叫八皇子听到,岂不是令孩子多心么。”
昭文帝表示满意。
宋嘉言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一时生气,就把陛下昨儿说的立太子的话,说出去了。”
昭文帝笑,“朕也没打算瞒着,说就说吧。”昨晚宋嘉言还一口一个“小九儿年纪尚小,迟几年也无妨”,今早就把立太子的话放了出去。这等说话不算话的本事,完全不顾及皇后身份……故而,昭文帝才感叹,宋嘉言深谙权谋之术。
权谋之术的精髓是什么?
让昭文帝说,四个字:皮厚,心黑。
其中,皮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敢出尔反尔。
这当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品质,不过,却是重要的必备的品质。
见昭文帝没生气,宋嘉言放下心来,“我一直担心陛下不悦。”
昭文帝一笑,吩咐宫人去传早膳,对宋嘉言道,“朕当时说的时候,并未令宫人禁口,就是打算叫人知道的。只是,你这个时候说出来,前朝定有人拿德妃之事做文章。”
宋嘉言直言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并无亏心之处。那些人若是拿德妃之事做文章阻碍立储,小九儿还小,没人会说他什么,冲也是冲我来。我向来不怕人说的。”
这倒是,宋嘉言不是那种特别爱惜名声的性子。
昭文帝无奈,“阿离……”也不能太不把名声当回事啊。
宋嘉言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前都是爹爹护着我。现在我就指望陛下了,有陛下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话,倒是很让昭文帝龙心愉悦。
一家子痛痛快快的用了早膳,昭文帝便去御书房议事了。
果不其然。
不要看大臣住在宫外,他们的消息也是极其灵通的。
何况,是立太子这样的大事!
朝臣们向来认为,天子无私事。换句话说,他们觉着,天子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立太子啥的,朝臣们倒是双手赞成。
对九皇子,也没啥意见,毕竟是嫡出皇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这是士人阶层普遍的认知。
嫡皇子的身份完全符合士人阶层对于皇储的期待,就是,士人对皇储的娘意见比较大。
前朝对妇人的约束极其严厉,到今朝民风逐渐开放,女人的地位日渐提高,虽然远不足与男人相比,起码比起前朝那种“足不出户、面不外露”的情形要好许多。
但,也远未到可以有夫之妇勾引皇帝,继而嫁做中宫的事。宋嘉言此举,非但士大夫清流阶层难以接受,还给了他们无限的想像力。
今德妃之事一出,虽然是后宫之事,且尚未有个子丑寅卯,前朝便有人将此联系起来,经过一天的酝酿,第二日大朝会上本,话里话外的说中宫不慈。
昭文帝正要立太子,有人上这种奏章,不要说昭文帝,就是重新上朝许久的彭老相爷都想抽死那几个没长眼的愣头青。
彭老相爷做首辅十来年,当初也是死看不上宋嘉言,若不是被亲孙子彭彥容背后下了黑手、捅了一刀、吃里爬外的去支持宋嘉言,以至于彭老相爷气个好歹,无力再管朝中之事。否则,彭老相爷是宁可血溅金殿,也不能叫宋嘉言如了意。事已至此,如今宋嘉言都做皇后好几年了,关键是,儿女都生了。生个女儿不稀奇,无非就是个公主,哪怕嫡出公主,无非就是得宠些,以后多陪送些嫁妆。关键是,人家还生出了嫡皇子。
嫡皇子只要正常,日后必是太子,是皇帝。
何况,如今昭文帝这把年纪,想早日立储,也是跟内阁通过气的,彭老相爷双手支持。他也不喜欢宋嘉言,可是,嫡皇子要做储君,那么,生母身上便不能有任何道德暇疵。这不是为了宋嘉言,这完全是为了东穆国下一任皇帝的体面!
一般来说,御史进言这种小事,不用彭老相爷直接出面,直接一个礼部侍郎就能弹压住这几个小御史。不过,深谙政治斗争的彭老相爷很明白,此刻他表态方能震慑住许多想混水摸鱼的小人,以免事情搞大,耽搁立储之事。于是,彭老相爷声色俱厉,痛斥道,“目无君父的东西!皇后离宫为太后祈福一年有余,天下至孝之人!如今为一贱婢污蔑,尔等不问青红皂白便诋毁国母,是何居心?”
彭老相爷乍然开口,倒把朝中官员惊了个好歹,尤其彭老相爷赞宋嘉言的那一句“天下至孝之人”,唉哟,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还以为幻听呢?心说怎么这老家伙突然转了风向,跟皇后一条心了啦。彭老相爷一表态,立刻有人附和,说起皇后种种贤德之事。
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意见。左都御史郑博见大家把自己手下御史骂的死狗一般,顿时心头火起,大声道,“皇后德行有无暇疵,自有公论!不是说皇后生了嫡皇子,便是道德圣人!臣知陛下立储在即,嫡皇子乃中宫所出,身份尊贵,立为储君乃天经地义之事!但,皇后德行,天下有目共睹,且累及陛下声誉,实乃邀妲己、褒姒之妖媚,行吕后、武曌之手段,惺惺作态,勃勃野心,陛下不可不防!”
若是别人敢当朝说出这种话,那十有j□j是个疯子、活够了。但,此话自郑博之口说出,大家就不觉奇怪了,因为,此人本就是个疯子。
郑博出身晋中洪洞县某村,都说洪洞县内没好人,人空郑博郑御史就是难得的好人。非但人好,且官声清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贵为正三品左都御史,现在还跟老婆孩子租贫民区的房子住呢。先时,昭文帝听说他家中贫寒,本想赏他座宅子,郑博直接拒绝了,道,“陛下赏了大宅子,臣家贫,买不起仆婢打理,倒白瞎了好宅子。”昭文帝想连下人一并赏,郑博又道,“有仆婢,臣囊中羞涩,出不起月钱。”
他从不宴请,从不收礼,与人交往也就是三个核桃两个枣之类,就靠着那些俸禄过日子。郑博就是这样的异类。当然,在郑博的带领下,御史台涌现出一帮子又穷又硬的御史。
前番宋嘉言立后时,郑博还远在甘肃做知府,立后这种档次的事情,他Сhā不上嘴。不过,郑博向来认为食君之禄,耽君之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耽君之忧很久的郑博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及地位。那满肚子的意见,自然喷勃而出。
甭说是彭老相爷的面子,就是昭文帝的面子,郑博也没有顾及分毫啊!
昭文帝的当下便沉了脸,他对宋嘉言并无不满之处,怎能容人这样指责宋嘉言?何况,没哪个帝王听到郑博这些话会心情愉悦的。
昭文帝并未开口,因为秦峥先开口了,秦峥高声质问,“郑大人将皇后娘娘比作妲己、褒姒,难道郑大人视陛下为殷纣王、周幽王之流吗?郑大人深受皇恩,不思回报,反污蔑君上,该当何罪!”
秦峥张嘴就是杀招,朝中有人就好奇了,也不知这秦家小子像谁?想当初他祖父秦老尚书可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八面逢源的脾性。如今秦峥,当然也不是不和气,只是,这小子经常突然性的放杀招,叫人好难招架则个。就像现在,你一个五品兵部郎中,若不是大朝会,根本连上朝都没资格。人家御史干你什么事儿啊?
秦峥直接要把郑博往死里整,郑博自觉全凭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方有此谏言,郑博做了多年官,也不是愣头青,自然知道上此谏言,是有风险的。昭文帝一直是个和气人,但,昭文帝毕竟是皇帝。
他爱国忠君之心岂容秦峥扭曲,顿时双目圆瞪,怒喝,“秦安臣!”秦峥,字安臣。郑博喝道,“秦安臣!我一片忠心赤诚,岂容尔等小人随意污蔑!陛下自登基以来,以孝治国,以仁抚民,天下百姓无不称颂圣明!皆因一时耽于狐媚女色,而陨陛下一世英名!朝中百官,难道是瞎的吗?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不知侍君劝君之道!至使陛下声名蒙尘!臣实在愧死了!”说着,郑博心下大恸,双眼一红,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上,竟滚下泪来!可见实在是对宋嘉言之事恨到极致!
能在这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秦峥朗声道,“郑大人,难道陛下是贤是愚取决于皇后娘娘吗?似殷纣、周幽之昏庸,哪怕没有妲己、褒姒,照样亡国!郑大人未曾与皇后娘娘蒙面,怎知皇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呢?如今又因一些流言蜚语,就听风就是雨的对皇后大不敬!郑大人,我素听闻大人有清廉名声,此时也不禁怀疑,大人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污蔑皇后,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地呢?”
郑博赤诚忠心,哪禁的起此话,顿时就要驳斥秦峥。不过,秦峥深谙朝中谏言之道,那就是一字——快,且不能间断,一旦被人打断,你要说的话就要被断章取义了。故此,秦峥丝毫不给郑博Сhā嘴的机会,继续迅疾而高声道,“天下皆知,陛下要立嫡皇子为储,在此关头,忽然就暴出德妃之事来!恕我直言,德妃与皇后乃亲生姐妹!再者,后宫中尚有太后娘娘坐镇,德妃身为四妃之一,但有冤情,不论是面陈太后,还是御前直书?都比这样死了之后再让宫人死谏的好吧!毕竟,什么样的冤情能比得上性命重要!别忘了,德妃先时是孕有皇嗣在身的!此事疑点甚多!尔等直言皇后是非,到底所为何来!”
“陛下刚要立太子,就有人诬蔑皇后清明,我倒要问问,此人是何居心!”秦峥冷冷道,“如今陛下四位皇子,嫡皇子为皇后所出,有人构陷皇后,无非是不希望嫡皇子立储!”
“郑大人!我请问你,若你对皇后立后之事有异议,你做左都御史也有一年的时间,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要这时候说!若你对德妃之死有疑异,此事事涉后宫,陛下已将此事交予监察司查办,监察司尚未有结论,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扣在皇后头上,是何道理!”秦峥喝问,“都说郑大人清廉耿直,行事公允,如今看来,不过人云亦云、目光短浅、不明是非之辈而已!”
郑博两眼通红,恨不能一口咬死秦峥,不过,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怒道,“皇后因何立后,天下皆知!圣君之名因一妇人蒙尘,本是事实!这样心机深沉的妇人窃君后位,实非圣君之福!这话,我放在哪儿都是这样说!”
缓一口气,郑博道,“但,德妃之死的确疑点甚多!臣不敢因此而怀疑皇后娘娘,请陛下彻查此事,是清是浊都给天下一个交待!”
秦峥瞥郑博一眼,转身正对御座,正色道,“皇后娘娘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侍君至诚、垂范天下,如今有人窃取储君之位而构陷皇后娘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还皇后一个清名。”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郑博暂且偃旗息鼓,秦峥也做了总结,朝中也得以片刻安宁。
宋荣方缓缓的开口,他悲痛万分,一字一句道,“臣的女儿,臣很了解。德妃身居德妃之位,后宫之中,自皇后起,戚贵妃之下就是她了。皇后不会去刻薄自己的亲妹妹,太后也很喜欢她,德妃身边一直有太后娘娘派去的嬷嬷照顾她的起居。再者,德妃有皇嗣在身,若有冤情,不论怎样,都有直陈冤情的机会。”
“皇后是光风霁月之人,德妃早有八皇子在膝下,并非不稳重之人。德妃一死,冤情方出,本身就可疑的很。”宋荣提出更大胆的猜测,道,“臣以为,定是有人设计害了德妃,进而构陷皇后,阻碍立储。如今,德妃已逝,请陛下还死者一个清白吧。”如今,宋家贵为后族,宋荣愈发的爱惜名声。宋嘉语的性子,他很了解,若是往日,憋憋屈屈的死了,也有可能。但,此时非同往日,别忘了,死前,宋嘉语是有孕在身的。一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有人陷害而慷慨就死?就算不为自己,还有腹中孩子呢?
宋嘉语的死,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先前也绝不知道,更不会写下什么鬼书信来!
马上就要立太子了,宋荣,是绝不允许这盆污水泼到自家头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晕,网上不了,手机发的
162
昭文帝直接发落了几个找死的小御史,夺官去职,逐出帝都。甚至连郑博也因无故中伤皇后,语出不敬,降三级留用。
这也表示了昭文帝对中宫强硬的保护态度。
不得不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女人哪,还是要靠肚子说话,宋嘉言生出儿子来,哪怕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昭文帝也不会凭人中伤宋嘉言。
不过,早朝这一番吵闹,也够帝王扫兴堵心的。
昭文帝也是人,有了堵心的事没个不想找人倾诉的。宋嘉言呢,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一见昭文帝下朝时的脸色,宋嘉言亲自服侍着昭文帝换下皇袍,穿上寻常轻便衣衫,温声道,“陛下似有心事?”
“朝中御史烦人,吵的耳根子疼。”
“御史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他们要说,也不过是陈词滥调,炒一炒旧年的剩饭而已。”宋嘉言道,“我都不气,陛下就更不必气了。”
昭文帝失笑,“你倒是大度。”
“不是我大度,实在是陛下的御史也没什么新鲜本事,唱不出新腔调,左右不过说我妲己、褒姒、吕后、武曌之类。”宋嘉言笑,“再有,无非就是说我出身寒门。这些话,早在当年就听遍了,如今再听,老生常谈尔。”
昭文帝眉心微解,“下次上朝,朕该带着你去。有阿离的口才,能把郑伯岩驳个体无完肤。”郑博,字伯岩。
宋嘉言嗔道,“陛下别乱说话,叫人听到,坏我名声。”
昭文帝哈哈一笑。
宋嘉言忽露恍然之色,问,“陛下,那个叫郑伯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博吧?”
“阿离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小时候听爹爹说起过,鼎鼎有名的清官,做官十余载仍是两袖空空,家里穷的叮当响,为官极清廉耿直,官声一流,人称郑青天。”宋嘉言啧啧两声,“他竟然在帝都做官?”
“郑伯岩现在是左都御史。”
宋嘉言点点头,“刚正不阿,官声且好,做御史倒对了郑大人的脾气。我倒有个想头儿,德妃之事,单由监察司查也不好,不如请三司与监察司一并审理。也省得朝中大臣猜度,叫他们亲自查一查,也堵了这些人的嘴,免得他们有事无事的就在朝中叫嚣。”
宋嘉言打发宫人下去,方轻声道,“陛下,我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当初先太子登基时就遭遇不测,如今小九儿又有人百般阻挠。我想着,请陛下借此时机好生查一查。”
出乎宋嘉言意料,昭文帝并未许诺,反是道,“后宫之事,不易外臣Сhā手。你放心,朕会让监察司查清楚的。”
尽管被拒绝,宋嘉言也没有执拗于此事,大方一笑,“好。”
“后宫有后宫的法则规矩,前朝有前朝的法度。”昭文帝看向宋嘉言道,“你心底无私,不过,若是后宫的事叫朝臣Сhā一杠子,日后便没有他们不敢Сhā手的了。”算是跟宋嘉方解释一句。
“我没想这么多。陛下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宋嘉言挽着昭文帝的手,笑眯眯地,“去吃饭吧,早朝费了大力气,多吃些,补一补。”
宋嘉言完全没受德妃之死的影响,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出殡出殡,该发丧发丧。宋嘉语依贵妃之礼下葬,本应排场非常,结果偏生运道不好,丧事还未办完,边境不宁,直接与西蛮开战了。
国家都开始打仗了,满朝的注意力都在边境线上,宋嘉语丧事啥的,昭文帝没咋关注,就过去了。
宋嘉言倒还挺关心战事,只是,她这身份,又不好多问,就看昭文帝脸色总是不大好,宋嘉言斟酌道,“陛下,战事不顺利吗?”
昭文帝道,“这几年备战,朕原以为能一举攻入西蛮境内,不想边境战事胶着。”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有一种天性中的虚荣,昭文帝话未完全,笑道,“阿离不必担心。”
宋嘉言温声道,“我想到历史上汉武帝与匈奴之战,文景两代国力积蓄,到汉武时犹是十几年的奋战。陛下若是想荡平西蛮,也莫要心切,战争从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哪。”
昭文帝一笑,握住宋嘉言的手,轻声道,“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后患无数。朕可不想将这些烦心事留给小九儿。”
“小九儿是个有福气的。”
“朕的儿子,自然有福气。”
昭文帝雄心勃勃,宋嘉语之死的调查却不那么顺利,宋嘉言也不知道监查司查出了什么结果,昭文帝没提,宋嘉言倒是问过两次,都被昭文帝顾左右而言他的糊弄了过去。
宋嘉言也就识趣的不再问了,因为朝廷一直在打仗,宋嘉言对昭文帝道,“将士们在外头流血流汗,宫里也当节俭些。太后娘娘是长辈,我想着,慈宁宫那里不动,自我起,用度减半。这样,一年也能省下不少银钱,陛下用来支援战事,也是我们女流之辈的一点儿心意。”
昭文帝笑,“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凤仪宫的用度一直不大,宋嘉言不喜奢华,一家人用餐也不过八道菜,四样点心,两品汤而已。只是,平白无故的,宋嘉言自己节俭,却不好去约束妃嫔,免得宫人物议沸腾,再者,还有方太后那里。
既得了昭文帝的允许,宋嘉言笑,“我明天跟太后娘娘商议后,再决定。”
第二日,宋嘉言就跟方太后提及宫中用度减半之事。
宋嘉言笑,“百事孝为先。母后是长辈,再怎么也不能叫您老人家受委屈。我想着,自我起,宫中妃嫔减半,母后这里是不必动的。”
方太后叹道,“既然都减,哀家这里原也用不了那些吃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国事要紧。”方太后说是笨些,也没到蠢的地步儿,宫里自皇后起都减了用度,唯她不减,说起来是儿子的孝心,但,落在别人眼中,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了!
不过是一些吃用,减就减了!只是,这事合该是她先提出来,由她打头儿方好!结果,这狐狸却无半点儿尊老之心,只一意为自己名声打算!
对着宋嘉言,方太后总是高兴不起来。或许就是天生的不对盘,方太后忍不住问,“德妃的事,监察司查的如何了?”
“我听陛下说,还在调查。”
方太后缓缓的抚摸着腕间的菩提珠串儿,不紧不慢道,“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德妃,是皇后的亲妹妹,此事,干系着皇后与德妃的声名哪。”
宋嘉言笑,“真是巧了,我怎么就跟母后想到一处去了呢?既然母后觉着他们查的慢,我再问问陛下。”
方太后见到宋嘉言笑靥如花,又是一阵气闷。不过,输人不输阵,方太后道,“也好。”
昭文帝一直忙前朝的事,后宫越发顾不上了。
好在宋嘉言将后宫管的井井有条,除了些许要紧事拣来与昭文帝说,再不叫昭文帝为后宫操半点儿心。如今,宋嘉言不得不旧事重提,叹道,“母后一直心急这件事,担心此事会影响我的名声。”
“知道了。”昭文帝道。
宋嘉言笑,“还有一件事,今天我刚说后宫减些用度,倒是叫景惠皇妹知道了。她下晌来请安,主动跟我说想着捐些银子以酬军用。我想着,多多少少的,都是她的心意,就没拒绝。赶明儿,我跟皇妹商议商议,如果能多酬些银两,就再好不过了。”
昭文帝感念宋嘉言的心意,温声道,“还未艰难至此。”
“陛下不嫌少就好。”宋嘉言笑,“大事帮不上陛下,只能把后宫管好,不让陛下为后宫的事分心。再者,能做一点是一点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昭文帝笑叹一声,揽住宋嘉言的肩,温声道,“现在不好封赏子熙,朕记得立你为后时,推封你的祖父为三品散佚大臣,不如再升一升你祖父的品阶?”
“升这个做什么?”宋嘉言道,“我于国无功,现在做的事也是我当做的。国家在打仗,也不好独皇后家这样又封又赏的。陛下若要赏,不如等平定西蛮之后,赏一赏我的先祖。”
“先祖?你家是从西蛮迁过来的么?”没听说宋家有西蛮血统啊。
宋嘉言眯眯笑,“陛下忘了,我家往上数个十几代,祖先可是大凤王朝声名赫赫的战将宋遥宋大将军。史书记载,说宋大将军平定西蛮,将那一块广阔的草原纳入大凤王朝的领土。之后,宋大将军驻西蛮数十年之久,后亡故西蛮草原,宋大将军直接葬在西蛮。以后陛下平定西蛮,可不是该祭奠一下我的祖先么?”
昭文帝哭笑不得,当初宋嘉言要做皇后,朝中人人反对,反对的理由多种多样,其中少不了一条:宋家寒门出身。
宋家为了争一口气,偏近些年祖上没啥名人,索性一路追远,隔着数百年给自己找了个显赫的祖宗——大凤王朝有战神之称的宋遥宋大将军。反正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至少都姓宋,宋家就把人家宋大将军认做了先祖。
如今宋嘉言有鼻子有眼的拿出来说,昭文帝忍俊不禁。
见昭文帝展颜,宋嘉言正色道,“其实我家里还有个了不起的先人,陛下也未留心吧?”
“楚国有名有美男子宋玉啊。”宋嘉言一本正经,“说起我家的历史,不要太久远,陛下看我家人都生的俊俏,都是遗传了老祖宗的美貌啊。”说着,还搔首弄姿的朝昭文帝眨眨眼。
昭文帝哈哈大笑,“说起来,子熙、子焘当时也是帝都有名才貌双全的少年郎,想来,你祖父也是个俊秀人物。”也不怪昭文帝这样说,宋老太太的模样,昭文帝是见过的。单看相貌,完全看不出宋老太太有能生出宋子熙、宋子焘这对兄弟的本事啊。
宋嘉言大言不惭,“那可是,想当初,我祖父可是三里八乡出名的人品俊秀。他一出门,说掷果盈车有些夸张,不过,我曾祖父母过逝的早,留下我祖父一人,他又是个自幼念书的,不懂得种田谋生,便常有人悄悄的将吃食放在他门外。我祖父一出门,就有许多大媳妇小姑娘的偷偷打量他。我听祖母说,若不是身子不好,我祖父考个举人功名是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大明湖,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完结,晚安,我的心肝儿~~~完结就在这两天啦~
163
昭文帝既然有问,宋嘉言就说了些祖父母的事给昭文帝听。
当然,什么话自宋嘉言嘴里说出来都是妙趣横生。最后,宋嘉言亦不讳言,道,“听祖母说,我家一直人丁不大兴旺。祖上几代都是单传,亲近的族人都没一个。倒是祖母那边有很多亲戚,我爹爹做官后都投靠了来,独祖母最牵挂的舅爷没来。后来,我舅爷在老这因病过逝,爹爹就把舅祖母一家子接到了帝都来,现在我舅家表叔在兵部做个八品小官儿。其他的亲戚,现在也没在帝都,祖母早让爹爹打发他们回去了。”
昭文帝笑,“看来,老太太不喜欢他们?”
“是啊。我祖母和舅爷的生母早早过逝,后来曾外祖父娶了继室,我祖母年轻时,二十岁了还没嫁人,都是她继母作怪。”宋嘉言叹口气,看向昭文帝,“当初,陛下也不该赐爵给我爹爹。”小纪氏之祸,说来说去,都是宋荣身上的爵位闹的。
昭文帝温声道,“朕着人留意你兄长的行踪,尽管安心。”
“还是算了,出去走走也好。”宋嘉言道,“皆因久于帝都,眼界方窄了。我哥本就性子磊落,喜欢四处游历,他少时就同李睿他们去过西蛮、北凉,也到过杜若国,什么时候他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
“嘉诺比大哥聪明细心,念书也念的好。小纪氏自作聪明,也毁了自己的儿女。”宋嘉言神色颇是落寞。
昭文帝笑,“怎么说起这个了,倒叫你心里不舒坦。”
宋嘉言叹道,“也就只能跟陛下说说了,陛下可不要跟别人说,不然,就叫外人看我爹爹的笑话了。”宋嘉言是个坦荡的人,宋家这些事儿,她也不觉着应该在昭文帝面前保密啥的。反正谁家没个糟心的时候呢,譬如昭文帝还险些给自己儿子干掉。
宋嘉言并非没心眼儿的大嘴巴,这样直白的跟昭文帝说起自家的事,显然是没将昭文帝视做外人。昭文帝怎会不明白宋嘉言的亲近之意,自然心下熨帖,转而同宋嘉言说起别的话来。
宋嘉言道,“三公主过年就十五及笄,这孩子素来乖巧,陛下平日里留意帝都杰出子弟,咱们家的公主出嫁不必太早,心里还是要有数的,别事到临头再着急。”
“六皇子也十三了,这个时候该给六皇子安排侍姬的。”宋嘉言道,“我看书上说,男子十六精水方足。我在家时,我大哥直到成亲也没通房丫头。我想着,不如再等两年,待六皇子身子长成,再赏他宫人。就是日后,于子嗣上也有益处。”
昭文帝道,“你看着安排吧。”宋嘉言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对皇子皇女不甚亲近,也尽了嫡母的责任。
“三公主那里,自然有我。六皇子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陛下跟他说说这些事儿,别叫孩子迷茫着。”
“好。”昭文帝一笑应下。
兴许是年纪的原因,昭文帝是喜欢听宋嘉言絮絮叨叨的说些儿女事的。或许,昭文帝只喜欢听宋嘉言说这些,宋嘉言是个强势而磊落的人,在昭文帝心里,宋嘉言有资格说这些话。
自宋嘉言从老梅庵回了宫里,昭文帝便独宠凤仪宫,帝后恩爱,便是史书上都提了一笔,史官道:景穆皇后宋氏,文帝独爱之。
宋嘉言与昭文帝的关系一直不错,哪怕昭文帝没有专宠凤仪宫之前,宋嘉言也一向得昭文帝敬重。当然,这与宋嘉言为人品性有分不开的关系。
宋嘉言以为,哪怕不能与昭文帝白头到老,起码昭文帝会活到九皇子长大成|人,她从未想到,昭文帝会突然病重。
在御书房与内阁大臣商讨朝政时忽然倒地,再宣御医时,昭文帝已然话都说不出来。
要宋嘉言说,昭文帝的病,类似脑血栓、中风一类。
只是,昭文帝还这样的年轻……
皇帝病重,边境还在打仗,这时节,内阁大臣都要愁死了。
方太后与宋嘉言闻了信儿都赶去了昭德殿,方太后一见便扑上去痛哭“我的皇儿啊”,宋嘉言看着昭文帝面色青白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眼圈儿微红,问太医,“陛下的病如何了?”
太医正一脸沉痛,如丧考妣,“臣等无能!陛下忽然之间病势沉重,臣等已为陛下行针,若陛下早日清醒,尚有一线之机。”
方太后闻此言已是大怒,指着太医正怒斥,“若救不回皇帝,哀家绝不饶恕尔等!”
发了一通脾气,方太后瞧宋嘉言一眼,道,“九皇子、五公主年纪尚小,还需人照顾,皇后先回去吧,这里有哀家。”
宋嘉言道,“如今陛下病重,宫里宫外的事还需太后娘娘做主,太后娘娘保重凤体方好。”
这话,方太后听着倒还顺耳。
宋嘉言又道,“陛下病重若此,不说太后娘娘,便是我,也是十二个不放心。小九儿、五儿年纪虽小,也知孝悌之意,何况还有端睿、六皇子他们,都是大人了,若是陛下微恙倒罢了,现在这样,断没有不让他们来侍疾的道理。不如宣召端睿进宫,还有宫里的几个孩子们,都是一样的孝心,我给他们排个时间,叫他们轮流来侍奉陛下,也是咱们皇家给天下做表率的意思。”
方太后虽然心焦儿子的病,心思倒也没乱,抹着眼泪道,“有哀家就够了,弄来一大堆的人,没的吵闹。”
“太后娘娘爱子之心,天下尽知。”宋嘉言并不强求,又道,“只是,陛下忽然病重,前朝的事要如何决断,还得太后娘娘拿个主意呢。”
方太后想都未想,道,“让仁德看着办吧。”
宋嘉言便不再说话了。宋家虽是寒门出身,可宋嘉言出生时宋荣就已经是官身,当初,宋嘉言被立皇后,宋荣也是跟她讲过朝中形势的。尤其,宋嘉言做皇后这几年,说是后宫不可干政,她自己也注意避嫌,不过,前朝的事她还是稍微知道些的。
皇权自然是高高在上,不过,东穆王朝是有内阁的。内阁辅助君王处理朝政,权柄也不小,否则,当初昭文帝要立她为后不至于费那般力气。
方太后依赖小儿子,却是太想当然了。不要说仁德亲王藩王之身要避嫌朝政,就说仁德亲王的年纪,真叫他主政,还有内阁什么事?
不要说祖宗规矩、朝廷法度,便是从私心私利算,内阁那些人也断不能叫仁德亲王如意的!昭文帝如今这番情形,宋嘉言想活命,九皇子必然要登基。可是,这种情形下,九皇子登基之事定然不会太顺遂,宋嘉言深知朝中大臣对她的忌惮,索性先叫方太后与内阁去较量一二!
内阁里六位辅臣,自昭文帝突病,便未曾离开内阁一步,此时,听到方太后的口谕,内阁首辅彭老相爷的眸子微微一沉。
内阁次辅乃礼部尚书李修竹,首辅未说话,李修竹却是明白彭老相爷的心意,对来传谕的内侍道,“陛下病重,宫中尚有四位皇子,皇子尚在,自来没有藩王主政之理,臣等请求面见太后娘娘。”
内侍李清乃方太后身边大太监,自来得方太后重用,却是与前朝打交道不多。李清道,“太后娘娘悲伤过度,能不能见诸位大人还两说。如今,诸位大人还是先接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彭老相爷沉声道,“我等身受陛下皇恩,今陛下龙体不适,宫中皇子有九皇子为嫡,六皇子为长,论及血统,也轮不到藩王主政,请太后娘娘恕臣等不敢轻受此谕!”
内阁此番态度,李清心下微汪,也不敢强求,讪讪而去。
内阁排行第三的辅臣乃兵部尚书郑守,郑尚书忽然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当初宋嘉言立后,彭老相爷反对声音最响,此时却沉默了。他当然不喜欢宋嘉言,可是,如今看来,方太后显然更是个狗屁不通。竟然说出仁德亲王代政之语,实非国之幸事。
这种情况下,彭老相爷不得不考虑凤仪宫的态度了。
尤其,凤仪宫育有嫡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晚上~~
164
方太后第一道口谕就给内阁顶了回来,还未听完内侍回禀,方太后已是气的了不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嘶声斥道,“皇帝不过微恙,这些大臣便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他们眼里还有谁!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内侍李达跪在地上,满头冷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宋嘉言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息怒,前朝的事务,我是不懂的,想来还是陛下的病情要紧。”这还是亲儿子呢,方太后便在昭文帝的卧室里大吼大叫,哪里是让昭文帝养病的意思。
方太后脸上微窘,想来呣子间自有感情,便起身去了隔间细问李达来龙去脉。之所以避着宋嘉言,也是不叫宋嘉言有Сhā手余地的意思,殊不知宋嘉言本就无此意。
后宫的事,宋嘉言是有把握的。但,前朝与后宫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前朝国政,那些内阁老臣,无一不是老狐狸出身,要对付这些老家伙们,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甭看方太后身份尊贵,可现在皇帝儿子躺下了,她这个太后,不见得能从内阁讨得便宜出来。
宋嘉言力道适中的为昭文帝按摩头上的|茓位,她本就自幼习武,粗浅的医书也看过。昭文帝忽然这般,太医倒是教了套按摩的法子给宋嘉言,不仅是为了舒缓病情,也是为了保持昭文帝身体肌肉的活力。
隐隐的听着方太后的喝骂之声,宋嘉言给昭文帝从头到脚按了一遍,吩咐梁嬷嬷去将皇子皇女们都请来,连同端睿公主也去通知一声。
方太后可能是给内阁气着了,直到仁德亲王入宫请安,呣子两个不知在隔间嘀嘀咕咕些什么。过一时,李达来请宋嘉言去隔间儿说话。
宋嘉言交待心腹宫人一声便去了。
仁德亲王连忙起身给皇嫂请安,宋嘉言叹口气,“王弟免礼。”在方太后下首坐下,望仁德亲王一眼,宋嘉言眼中流露出一抹焦色,道,“这好端端的,陛下忽然发了急病。太后娘娘与我都没了主意,王弟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仁德亲王忙道,“皇嫂折煞臣弟了。”仁德亲王并非方太后,他与宋嘉言没啥交情,不过,当初可是共患难过的。宋嘉言能做了皇后,绝不是好相与的,仁德亲王这把年纪,断不会听得三两句好话就失了分寸。
宋嘉言摆了摆手,“你莫多心。刚刚太后娘娘就给内阁气个好歹,我心里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太后娘娘。后宫的事,有我。前朝的事,干系众多,何况如今我朝与西蛮战事不断,这些事,我并不清楚。我这点儿本事,也就用于内宅后宫罢了。人贵在有自知知明,太后娘娘也在,我就把话说了吧,自此我同孩子们一并给陛下侍疾,其他的事,我并不懂,也不想多说什么。”
以往,方太后看宋嘉言多有不顺眼,如此听宋嘉言说话,却是如同聆听仙乐一般,悦耳至极。
不论宋嘉言是不是以退为进,只听宋嘉言这一番说辞,就比方太后的吃相好看多了。仁德亲王欲发恭敬,道,“皇嫂贤孝慈悲之心,臣深知。只是,皇兄骤然得此急病,我亦是六神无主,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哪。”
宋嘉言尚未说话,梁嬷嬷便来回禀,说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到了,端睿公主也进了宫,都在外头侯着呢。
方太后此时宣仁德亲王进宫,显然是深信小儿子。故此,宋嘉言未理会仁德亲王的推却,转而解释道,“孩子们都挂念父亲,母后这里有仁德王弟,我便带着孩子们服侍陛下去了。”断没有让仁德亲王进昭德殿请安,而令皇子皇女于殿外的道理。
方太后虽有隐隐不悦,不过,小儿子在跟前,便也未说什么,只打发宋嘉言道,“去吧。”
宋嘉言起身去见皇子公主们。
端睿公主在宫时深受昭文帝喜爱,如今忽闻父亲病重,已是哭的两眼微肿,见宋嘉言过来,端睿公主连忙起身,带着弟妹们向嫡母行礼。
宋嘉言在上首之位坐下,叹,“你们也坐吧。”
“你们都是好孩子,如今你们父皇病了,知道你们有孝心,从今天起,便随我一并给陛下侍疾,也是你们为人子女的孝心。”要宋嘉言本心说,几个大些的孩子倒罢了,但,如七皇子、八皇子,都是小孩子,更不必说自己的一儿一女,完全是给这种冷峻又悲凉的气氛吓着了,以至于连向来话多的五儿都只是乖乖的站在自己母亲身畔,不敢多言语。
侍疾的事,方太后没空管了,她正在反复跟自己的小儿子唠叨内阁如何不将她这位太后放在眼中。
仁德亲王劝道,“儿臣闲散这许多年,本也不知国事,母后把儿臣派过去,也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罢了。”
方太后急道,“若没个可信的人去镇着,万一朝中有要紧事可如何是好?”
仁德亲王哭笑不得,“母后,内阁都是忠贞之臣,断不会如母后所言。”
方太后将嘴一撇,“忠贞之臣?忠贞之臣便这般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么?”显然厌恶极了内阁,方太后一会儿一个主意,“既然你不乐意,哀家宣你舅舅进宫便是,总要寻个可靠的人帮皇帝看着江山。”
仁德亲王连忙拦道,“母后,万万不可!”
“有甚不可?”方太后凤心独断,道,“哀家便不信找不到一个听哀家的!你不愿意帮哀家,你舅舅定乐意的。”说到底,还要靠娘家人!
仁德亲王劝道,“母后这是要把舅舅往火上烤哪。”
方太后相当固执,“这个时候,也只得举贤不避亲了。除了你舅舅,哀家也不放心别人!”
听到这话,仁德亲王险没厥过去。
宋嘉言安排好侍疾值班的顺序,单把端睿公主留下来,打发其他的皇子皇女们回去暂且歇着,到了侍疾的时候再过来。
端睿公主以为宋嘉言要跟她说些什么,结果,宋嘉言什么都没说,简单的用过饭之后,宋嘉言就开始教给端睿公主怎样给昭文帝按摩身体|茓位,如何喂药照顾病人。
后宫的事宋嘉言顾不上,便交给戚贵妃暂理。好在大部分妃嫔都知如今两宫心里不大痛快,也不敢在这时候来碍眼。
昭文帝突发重病,最急的并不是宋嘉言。
宋荣回府便闭门谢客,并叮嘱宋嘉谦宋嘉诫认真当差低调做人,宋嘉谦晚上同宋荣商量,“也不知娘娘在宫中如何了?”这个时候,若说宋家不紧张是假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正对此景。
宋荣淡定道,“陛下病重,娘娘与皇子自然在侍疾。”昭文帝刚病头一日,这个时候若有人提立储啥的,是最傻的。宋嘉言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而且,宋嘉言要面对的情况也不只是把儿子送到皇位这样简单,九皇子,实在太小了。
宋嘉谦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的年龄与阅历注定了不能如宋荣这般镇定自若。不过,宋嘉谦还是忍住,没有再多问。宋荣点拨他一句,“你要沉得住气,看准了才能出手。如果看不准,就不要动。”
“大伯,我实在担心的很。”富贵虽惑人,但,通往富贵的道路,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嘉谦,我空有爵位,而你不过位居七品。你这般担心,能做什么吗?”宋荣温声道,“哪怕算上咱家的姻亲,也没有一个内阁之人。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说着,宋荣叹了口气,“现在,宋家的权柄已不在我的手里。”宋荣不是迂腐之人,他在宋嘉言面前也不会摆父亲的架子。自打宋嘉言做了皇后,宋荣便明白,今后的日子,宋家何去何从,要看宋嘉言的安排。而他这个宋家的大家长,早已名存实亡。
宋荣微微一笑,“不要把皇后看成后宫中孤立无援的妇人。”他虽然诸子皆不成器,不过,有宋嘉言一女也足以告慰平生。
宋嘉谦依旧似懂非懂,不过,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昭文帝一病,引得八方震动。
便是秦家也在琢磨着,如何跟宋家套近乎了。不仅是要讨好未来的太后家族,还有秦美人在宫里,将来九皇子登基,宋嘉言略一抬手,放秦美人与七皇子就藩,秦老尚书愿亲赴宋家请罪,为当年之事致歉。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秦峥这小子的眼光了。早在几年前,秦峥便押宝宋嘉言,这种眼界,以后秦峥的仕途,自是不必多言的。
这次,秦老尚书没建议孙子这么干那么干,他老人家就一句话,“若有用得着祖父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还走的动。”倒不是秦老尚书忽然不计前嫌的愿意欢天喜地看着宋嘉言一步登天,实在是秦老尚书已经听闻方太后欲仁德亲王主政的口谕被内阁无视的事了。唉,这叫秦老尚书说什么好呢?蠢到这个地步,不必宋嘉言那女人放杀招,方太后就能自己把自己蠢死。秦老尚书能屹立朝堂多年,善始善终,自有秘诀。那就是,绝不能蠢人合作。
哪怕七皇子如今被抚于丽妃宫中,可是,方太后蠢得没有半分政治智慧,秦老尚书也只能弃了方家,转而由秦峥支持宋家。
反正政治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峥没跟秦老尚书客气,低低的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码不完~晚安了,心肝儿们~~~
165
昭文帝躺下了,朝中事务虽有内阁做主,不过,重要的事是需要御笔朱批的啊。如今昭文帝依旧昏迷着,怎么御笔朱批啊?
军情如火,如何耽搁?
虽然内阁已经对方太后有极大的意见,还是要就朱批之事请示两宫。
两宫之中,宋嘉言以侍疾为名不对朝政加以评论,方太后却是又发了一道懿旨,要求自己的哥哥承恩公入内阁为相。不然,御笔朱批之事免谈。
然后,宋嘉言还未感叹完方太后的脑残,就见识到了朝臣的凶残。
东穆国以朱雀门为其正门,当年,宋嘉言便是在朱雀门受册为后。
昭文帝的寝殿是昭德殿,为皇城中轴线上的主建筑之一,内阁离昭德殿不远,阁臣就在内阁办公。昨日方太后的口谕,虽说不着调吧,大臣们也没理会她。如今竟然懿旨下到内阁,要直接把承恩公塞到内阁为相辅。
方太后毫无政治智慧的一个举动惹恼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什么是相辅!
朝臣入阁为相,那需要十几年寒窗,正经科举出身,然后在朝中熬了大半辈子、几十年,于朝有功,方能入阁为相。
如今,你一个老太太,就敢下懿旨把个理应闲置的外戚塞进来做相辅!你何不往直接往内阁脸上吐口水!
彭老相爷也不接懿旨,直接带着内阁阁臣与满朝文武往昭德殿外面一跪。
仁德亲王听到这消息,脸都白了。
方太后气的浑身哆嗦,连连道,“他们,他们这是在威胁哀家啊!威胁哀家!”一阵气喘之后,方太后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仁德亲王苦口劝道,“母后息怒,您老人家身份尊贵,何苦与那些臣子一般见识。母后,莫要理会他们就是。”
“哀家倒想清静,哪里过得了清静日子!”方太后这辈子经过的最大的阵仗就是跟宋嘉言过招而已,似这等朝臣跪门啥的,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方太后头痛欲裂。
方太后直接躺床上了,仁德亲王只得给他老娘收拾烂摊子,去跟彭老相爷说好话。
彭老相爷一把年纪,自天亮跪到天黑,中间只吃了袖子里藏的一个烧饼,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过,哪怕仁德亲王来说和,彭老相爷仍然要求太后娘娘诛奸佞。
奸佞是谁?
很明显,谁鼓动着太后娘娘要入内阁,谁就是奸佞!
奸佞——承恩公此时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他原也无此野望,只是听自己的太后妹妹一提,便不由的野心怦动。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一日无权?
何况,这是内阁之权!
哪怕承恩公深知内阁相辅无一不是科举出身,但,当方太后有此提议时,承恩公仍然心动了。不要说承恩公没有政治头脑,在内阁相臣的诱惑下能保持镇定的,百中无一。
更何况,方家对于皇权有着更深的体悟。因为,方家一切荣耀皆来自于皇权。
朝中大臣堵着大门口儿,见里面没反应,还愈发胆大,鬼哭狼嚎了起来。
宋嘉言正带着六皇子侍疾,闻此哭嚎之声,便问,“袁忠,外头怎么回事?”
袁忠本就是昭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如今昭文帝躺下了,难得宋嘉言未加罪于他,还肯继续用他。袁忠愈发留意昭德殿的动静,以期能在宋嘉言面前有所用处,闻言忙低声禀道,“娘娘,是朝臣们在外头哭。”
“哭什么呢?”
袁忠便将太后下懿旨令承恩公入阁、而朝臣不同意的事说了,最后,袁忠总结了一句,“大臣们请太后娘娘收回懿旨。”
宋嘉言揉揉眉心,“跟他们说一声,陛下在养身子,叫他们闭嘴,别吵着皇上。”
袁忠亲自去了。
袁忠身为宫中大总管,在朝臣面前也是有三分脸面的。
袁忠一见彭老相爷便叹道,“老相爷那为国为民的一片心,陛下是深知的。想当初,陛下常说,相爷就是那国之柱石哪。”
说到昭文帝,彭老相爷眼泪都下来了。早在昭文帝为皇子时,彭老相爷就是昭文帝的老师,当年,那时的彭老相爷尚未封阁拜相。后来,昭文帝登基,彭老相爷自然是跟着鸡犬升了天。多年来,君臣师生之谊,昭文帝一病不起,彭老相爷是真心的着急焦心哪。
彭老相爷泣道,“老臣无能哪。”多想问一问御体可安?只是在此当口,此话是忌讳。如此,彭老相爷便坚持为自己的皇帝学生守住这东穆的江山、东穆的法制。
袁忠眼圈微红,抹了两把泪。他也是真心难受,昭文帝病危,他们这些依存主子的内侍更不知何去何从了,满心的惶恐,无处可诉。
袁忠道,“老相爷忧国忧民之心,奴婢不懂,却是极其佩服的。奴婢要说句放肆的话了。”说着,袁忠对着彭老相爷深深一揖。
袁忠也是有品阶的内侍总管,彭老相爷正跪着,也忍不住双手抬起扶住袁忠,客气道,“大总管不必如此,想来是有慈谕。”
“皇后娘娘在昭德殿侍疾,老相爷与诸位大人哭泣不休,陛下正在病中,如何听得这等悲音呢?”袁忠叹道,“老相爷与陛下有师生之谊,君臣之分,您的忠心,天下皆知哪。打扰陛下休养龙体,老相爷应是无心之为哪。”
彭老相爷是打算带着群臣把方太后嚎出来,绝对没有对自己的皇帝学生不敬的意思。听袁忠此话,彭老相爷忍不住老脸一红,不过,他人虽老,脑子却无比灵光,立刻道,“皇后娘娘就在殿中?”这个时候是指望不上方太后了,虽然不愿意与宋嘉言打交道,不过,宋嘉言是中宫皇后,为了不耽搁国事,只得问一问皇后的态度了。
彭老相爷立刻道,“臣等求见皇后娘娘!”
袁忠心下一笑,深觉彭老头儿上道儿,面上却是为难模样,道,“皇后娘娘正在侍疾,奴婢替诸位大人回禀一声吧。”方太后不看他一眼,皇后却将他留在昭德殿,这个时候还肯用他。没有任何荣华富贵的收买,宋嘉言只是简单的抛出一条生路,袁忠机敏的抓住机会,为宋嘉言与朝臣穿针引线。
宋嘉言听了袁忠的回禀,并未一口应下,只道,“我一妇道人家,只知侍奉陛下、教养子女罢了。朝中大事,还是要太后娘娘拿主意。”
袁忠低声劝道,“娘娘,大臣们跪了大半天,娘娘慈悲,不如,再去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这些大臣,脾气犟的很,若不给他们句话,真就跪个几天几夜,岂不是于宫中贤名有损么。”
宋嘉言从善如流,道,“那便去问问太后娘娘吧。”
袁忠便又去了慈宁宫。
方太后额上覆着帕子,仁德亲王在旁侍疾。
听了袁忠的回禀,方太后眼前一黑,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
其实,仁德亲王明白,母亲这是后悔了。仁德亲王道,“母后凤体不适,皇嫂正好在昭德殿,不如请皇嫂决断吧?”
方太后心下顿如火烧,万般不愿意,指使儿子,“你也去瞧瞧,别叫那些大臣太没个规矩。”
仁德亲王领命去了。
有了方太后的话,宋嘉言便在昭德殿的偏殿见了六位阁臣。
宋嘉言吩咐袁忠道,“太后娘娘定是牵挂这边儿的,请仁德亲王进来旁听。”
仁德亲王本想避嫌,被宋嘉言一句话叫了进来,便也有一座儿。几位阁臣也被赐了坐。彭老相爷率先开口,道,“回禀皇后娘娘,如今有数件国之重事有待朱批。陛下龙体不适,臣等只得请教娘娘如何处置?”事有轻重缓急,在彭老相爷眼里,国事自然重于方太后那不知所畏的懿旨。故此,先提国事。
宋嘉言先问仁德亲王,“太后娘娘有何示下吗?”
仁德亲王恭声道,“太后娘娘凤体不适,吩咐小王,一切尽待皇后娘娘裁断。”
宋嘉言转而问彭老相爷,道,“祖宗规矩,国家法制,遇到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置?”
一听宋嘉言这话,彭老相爷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这是第一次,彭老相爷没有怨恨宋嘉言为后坏了昭文帝的名声。彭老相爷甚至庆幸,幸而昭文帝娶了这么个明白人做皇后。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彭老相爷禀道,“太祖病危之时,是由已为储君的太宗皇帝代为批奏国事。”
宋嘉言淡淡道,“陛下并未立储。如今六皇子为长,年不过十三,还未听政。九皇子为嫡子,年不过三岁,尚未进学。”这个时候,皇子是指望不上的。
彭老相爷微微点头,道,“若国祚危急,如太宗晚年,灵王为乱,困太宗皇帝于边州,彼时,帝都内阁得孝明皇后懿旨,暂停朱批,行蓝批。”
宋嘉言看向仁德亲王,“亲王觉着呢?”
仁德亲王道,“但由娘娘做主。”
“我一妇道人家,哪里做得这个主?”宋嘉言温声道,“劳累王弟一趟,去慈宁宫问一问母后的意思。若无母后首肯,我断没有主意的。”
仁德亲王只好再跑一趟。
宋嘉言望着彭老相爷与几个阁臣,淡淡道,“你们的心事,我明白。你们对内阁的维护,我也明白。你们皆是做了几十年的臣子了,翰林出身,精明能干。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令太后娘娘难堪。”
“陛下以孝治天下,陛下只是龙体不适,你们便这般对待太后娘娘。我很为陛下感到难堪。”
宋嘉言一席话,叫彭老相爷的脸色颇是难堪起来。李修竹李尚书已忍不住辩白道,“娘娘,您误会臣等了。太后娘娘执意要承恩公入阁理政,朝政法度、祖宗规矩皆无此理。太后娘娘受奸佞所惑,懿旨已下,臣等除了跪请太后娘娘收回懿旨,实在别无他法。”
宋嘉言道,“一定要在陛下休养的宫殿外面嚎啕哭泣吗?”
李修竹顿时哑口,彭老相爷起身道,“臣等有罪。”余下阁臣跟着请罪。
宋嘉言叹,“你们皆是陛下爱重的臣子,治国理事,陛下信任你们,我也信任你们。以后,不要做出令陛下龙颜有损之事,也不要令你们的忠心蒙尘。”
诸人齐声应了。
166
方太后自然不乐意暂停朱批之权的,只是,架不住小儿子苦劝,何况,那些大臣的难缠,方太后如今方是明白。只得不耐烦的应了,“让皇后瞧着办吧。”
宋嘉言之所以请仁德亲王亲自去劝方太后,就是知道仁德亲王劝得动太后。听到仁德亲王的回复,宋嘉言道,“我遵从母后的意思。”
如此,朱批之权暂停,国事暂由内阁处理。
内阁算是大胜一局,只是,这种胜利,难道是内阁所希冀的吗?
彭老相爷深深的叹一口气,蠢的太蠢,精的太精。凭彭老相爷的眼力,自然看出宋嘉言的厉害,要命的是,这位还是中宫皇后。
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有个明白人做皇后,也是他们做臣子的福分。
他就盼着皇后能一直明白下去。
才好。
宋嘉言把国事俱托付于内阁,果然耳根子清净不少。
方太后在慈宁宫躺了几日,宋嘉言守在昭文帝身畔,便让戚贵妃带着妃嫔去慈宁宫侍疾,待方太后身子俐落后,又开始往昭德殿跑,里里外外的挑宋嘉言的毛病。好在方太后年纪大了,不比宋嘉言精力充沛,宋嘉言脸皮厚实,也不怕挑。
结果,方太后又打上了九皇子的主意,道,“皇后要照顾皇帝,小九儿年纪小,就跟哀家回慈宁宫吧?”
宋嘉言何等人物,早有防备。九皇子一板一眼道,“回皇祖母,孙儿想在父皇身边侍疾。哪怕孙儿干不了别的,能守在父皇身边,孙儿也觉着安心。”
对着下一任皇帝,方太后还是十分有耐心的,道,“你的孝心,你父皇肯定知道的。你守在这儿,于你父皇的病情无益,倒把自己熬病了,看这小脸儿都瘦了,你母后现在也顾不上你。”
对于方太后这些挑毛病的话,宋嘉言早已免疫。
九皇子坚持,“孙儿守着父皇,不会生病的。皇祖母年纪大了,才该好生保养。”
方太后凤颜大悦,诸人皆奉承九皇子孝顺。
九皇子清澈的眸子看了这些人一眼,没有说话。
方太后又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皇帝儿子,便回了慈宁宫。
待方太后走了,五儿不解的问,“娘亲,你照顾父皇比哥哥累多了,怎么皇祖母不说你孝顺,倒是夸哥哥啊?”也没人来赞她一赞,五儿心里憋气的不行。
宋嘉言摸摸儿女的头,温声道,“你们都担心你们父皇,我也一样担心,咱们陪着他,照顾他,是为了让你父皇快些好起来,可不是为了让别人赞咱们,你说是不是?”
五儿毕竟年纪小,只觉着母亲的话很有道理,便把自己心里小小的不服气给忘了,粉儿认真的点点小脑袋,又有些着急的问,“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他可是睡了好久了啊。”踮着脚伸长小脖子看了父亲一会儿,五儿说,“娘亲,我能上去亲亲父皇吗?”
宋嘉言抱她上去,“亲一下就下来,知道吗?”
五儿趴在父亲身畔,两只小胖手摸摸父亲的脸,才凑过去,一口气啾啾啾了好几下,方乖乖的让母亲抱她下去,还跟小九儿说,“哥,你要不要去亲父皇一下?”
小九儿摇头,“你把父皇亲的一脸口水。”
“才没有!我好久不流口水了!”五儿也是很要面子滴好不好!
宋嘉言道,“都老实呆着。”
两人这方不说话了。
过一时,打发了一儿一女去午睡,宋嘉言坐在昭文帝病床前的太师椅中,淡淡的看袁忠一眼。袁忠趋步上前,低声禀道,“今儿上午,仁德王妃与县君去了慈宁宫请安。”
宋嘉言双眸微阖,难怪方太后要往小九儿身上打主意,看来是有人做了方太后的狗头军师哪。
自从小郡主降为小县君,穆芸自亲王府回了秦家,心情一直郁郁。直至乍闻昭文帝病重,穆芸方振奋而起,立刻着人备车回了娘家。
与穆芸同样郁郁的便是穆芸的娘——仁德王妃,堂堂亲王妃被降为郡王妃,仁德王妃自觉无脸见人,已称病久矣。见了女儿,仁德王妃问,“怎么回来了?”真是冤孽,原本瞧着秦家是知礼的,却不想一时不慎,竟把女儿送进了火坑。天下之大,竟有秦峥那样的混账!当然,这是仁德王妃一家之论。
穆芸柔声道,“我们母女久不入皇后眼中,好在皇祖母肯怜惜则个,如今,正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劝慰她老人家一二,也不枉她老人家平日的疼惜。”若不是秦家把消息瞒着,不叫她知晓,她不至于现在才闻了信儿。想到秦家防她至此,穆芸便心头暗火生。
仁德王妃看向女儿,穆芸轻声道,“陛下先时并未立储。这个时候不去宫里,待九皇子登基,宋嘉言做了太后,咱们就再也去不得宫里了。”
“噤声。”仁德王妃低斥。她实在给宋嘉言整怕了,女儿穆芸却不以为然,道,“母亲,仇已经结下了,您不会觉着皇后是什么宽厚大度的人吧?”好在九皇子尚未登基,一切尚有可为之处。何况,方太后不过占了个尊位,当初得罪宋嘉言的事,方太后可没少干。一旦昭文帝过逝,九皇子登基,宋嘉言成为太后,想一想宋家与方家的仇怨吧……
穆芸伶牙俐齿的一通说,仁德王妃真给女儿劝活了心,于是,母女两个收拾的整整齐齐,进了宫。
这一去,还真把方太后说动了。
穆芸一句话,“孙女害怕的很,想到舅爷家的二表哥,就更害怕了。”方二还在流放中,若是得罪了别人家,承恩公府早使了银子把方二弄回来了。结果,得罪宋家。宋荣一早派了人去流放地盯着方二,不要说花钱把人弄回来,就是稍微打点的过了些,宋家人都不答应。尤其,随着宋嘉言在宫中地位稳固,方家却是屡番倒霉,方家人也不敢因着一个方二再次惹火宋家。
方太后更是与宋嘉言不对付,不然,先时也不能使手段把宋嘉言撵到老梅庵去。只是,宋嘉言这人要心机有心机、要谋略有谋略,最后总是方太后灰头土脸。
穆芸此话一提,方太后便是心下一紧,脸色沉下来,没有说话。
穆芸与仁德王妃也不再开口。
政治上,方太后蠢了些。
但,皇帝的亲娘意味着什么样的地位,方太后是再清楚明白不过的。
仁德王妃与穆芸劝了方太后几句便出宫了,秦峥回府才知道穆芸回娘家的事,直接吩咐身边的长随,“就说老太太身上不好,家里太太、奶奶们都在侍疾,我离不开,你套车把县君接回来。”这个时候回娘家,穆芸脑子里在想什么,秦峥根本不屑于多想。不过,她现在最好是老实的呆在家里。
长随连忙去了。
秦峥用晚饭时,长随方回来,禀道,“县君说,宫里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这几日,她要侍奉王妃娘娘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
秦峥从不会去为难下人,点点头,令长随下去用饭。
倒是仁德王妃劝女儿,“既然姑爷专门打发人来接你,你回去就是,日子都是慢慢过的。”
穆芸冷笑,“母亲,我好容易回家消谴几日,就不要再提秦家了!”
仁德王妃叹口气,“你莫太执拗。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我这么守活寡的守在秦家,难道没给他面子?你以为他安的什么好心?”穆芸冷冷道,“除了宋喜言,他心里没有别的女人!”除了洞房夜,别说挨她的身子,秦峥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想到此事,穆芸就恨的浑身颤抖。
“给我闭嘴!”一声低喝,外面进来的是仁德亲王。仁德亲王脸色冷峻,训斥道,“你是不是嫌命长了!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不知所谓的东西!当初是谁耍了手段非要嫁入秦家的!我和你母亲有没有劝过你,你听了吗?现在一不如意就知道往娘家跑,举止言谈没有半分体统可言,你愈是这般,女婿愈是看不上你!”
穆芸给自己亲爹骂的两眼泪花,扭身哭道,“父王嫌我丢人,我死就是了!”
仁德亲王道,“我看你离找死也不远了!”
仁德王妃连忙劝道,“王爷,芸儿无心之失。”又唤了贴身的丫环进来,“服侍姑娘去芙蓉院休息,明日再送她回去,好不好?”
仁德亲王道,“送她回秦家!”
仁德王妃跟着哭了,哀求道,“王爷,我就这一个女儿,多少日不见芸儿,我心里记挂的很。王爷,就让芸儿在家住一夜吧。”
仁德亲王一声长叹,“都是给人家做女儿的,怎么就这般不争气。”转身走了。
仁德亲王看到穆芸就发愁,尤其再一对比年纪差不多的宋嘉言,仁德亲王更愁了。
其实,仁德亲王早在与宋嘉言共患难之前,宋嘉言已是帝都名人,仁德亲王便听说过她的名声。
当然,彼时在仁德亲王看来,宋嘉言有些太厉害了。
如今再看,便是仁德亲王也得佩服宋荣教女有方,厉害怕什么?宋嘉言就靠着自己的本事嫁到中宫、生下嫡子,尤其现在,天塌了一半儿,看宋嘉言行事,淡定从容,半分不乱。
再瞅瞅自己的女儿,穆芸出生时,仁德郡王还只是郡王,穆芸却破例封了郡主。彼时,穆芸于帝都城也小有名声,结果,把日子过到这步田地,爵位也由郡主降到县君。
活脱脱的一个怨妇。
仁德亲王感叹一时,觉着穆芸该安分些了,不想,第二日穆芸照旧进宫,而且,她还本事通天的留在了慈宁宫侍疾。
还未待仁德亲王将女儿接回来,秦家已经放出大招儿:秦峥要纳二房!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二更,但说不好几点~~~~临睡前再来刷吧,亲爱的,下午睡迟了~~
167
秦峥探花出身,容貌自然是不差的,再加上他待人有礼、行止有节、气质温润、风度翩翩,见到的无不要赞一声好的。
何况,秦峥当差用心,手腕圆滑,不论是上司、还是下级、同僚,相处的都不错。
当然,秦峥亦常有惊人之举,那就是对中宫的维护,到了令人无语的地步儿。当初,宋嘉言要立后,满朝文武,除了宋家与宋家的亲戚,没人同意。结果,大家一条心干的热火朝天时,秦峥就蹦出来,为宋嘉言说话。当然,一块儿干这事儿的还有彭老相爷那不争气的孙子彭彥容。
如今再看,秦峥这不是愣头青,人家是有政治远见啊。
秦峥这样的出身脾性眼光手段,在皇帝病重的时候,忽然石破天惊的要纳二房,左都御史郑博调查了一番,就回家写奏表去了。
其实,若不是秦老尚书主动上表,亲戚朋友的根本不知道秦峥要纳二房的事儿。因为,人秦家根本没大办,把个仪式简约到没搞仪式。
秦老尚书在奏章中言明,如今家中老婆子病重,正需子孙尽孝床前。皇太后是芸县君的亲祖母,秦老太太也是芸县君的太婆婆,既然芸县君不能两全,秦家要纳二房也是应有之理。
秦老尚书亲自出马,亦表明了秦家对芸县君的不满。
事实上,秦老尚书对于穆芸的自作主张也的确是厌恶至极。当初穆芸使了手段嫁过来,不能为秦峥延续香火倒罢了,不管怎么说,身上就有他们秦家妇的标签。生死福祸的关头,别说穆芸只是区区县君,便是公主,秦家也不容她这般放肆而为。
秦家有秦家的政治主张。
这事儿,宋嘉言根本没出面,戚贵妃母女打的先锋。
戚贵妃与端睿公主私下将穆芸不能侍奉太婆婆、而秦家给秦峥纳二房的事同方太后说了,当时,穆芸也在场。
戚贵妃素来是个温柔脾气,说起话来亦是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要服侍陛下,吩咐臣妾带着妃嫔们伺候老祖宗。臣妾想着,咱们虽说愚钝些,胜在人多,总不至于人手不够用。倒是秦家,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县君的孝心,咱们都明白。前几日,长公主她们要进宫侍疾,太后娘娘都没让。如今,秦老太太病了,正需要子孙们服侍的时候,县主绊在这里,臣妾也说不大好。”
穆芸脸上一阵尴尬,强辩道,“两边都是长辈,也是婆家叫我进宫来侍疾的。”
端睿公主温声道,“芸姐姐这话,我不信。若是秦家叫你进宫给皇祖母侍疾,怎么还会给秦大人纳二房。”
给端睿公主不留情面的一说,穆芸的脸腾就红了,求援的看向方太后。方太后淡淡道,“是哀家格外的思念芸丫头,叫她进宫陪哀家几日罢了。”
端睿公主便不再说什么了,到了母亲的长福宫方道,“我就说母亲太慈和了,您一片苦心,芸县君是不会领情的。”其实,端睿公主的言下之意是,方太后也不会领情。
戚贵妃柔声道,“能悄悄解决的事,就不要闹大,现在宫里已经够皇后娘娘操心的了。”
端睿公主叹道,“皇后娘娘的确对父皇极好。”难得这个时候宋嘉言都亲自守在昭文帝身畔,不假他人之手的服侍着昭文帝。看这宫里,方太后这做亲娘的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心了。相较之下,端睿公主对宋嘉言愈发敬重。
戚贵妃道,“用过午饭,你过去昭德殿吧。我不好去,你父皇以前最疼你了,你多陪陪他,也给皇后娘娘搭把手。”宋嘉言未令妃嫔去昭德殿侍疾,连素来最闹腾的丽妃也只敢私下抱怨,可见宋嘉言在后宫威仪。
端睿公主点头,道,“下午几位姑母定会进宫的,母亲到皇祖母那边少说话。”
戚贵妃柔柔一笑,“这还用你提醒我。”她性子软些,却并非蠢人,不然宋嘉言、方太后、昭文帝不会几番命她代理宫务。
端睿公主说穆芸不识抬举,是因为穆芸以为方太后能保住她,却不晓得,长公主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景惠长公主,素来快人快语的,到了慈宁宫,气都没喘一口便道,“我们是母后的女儿,母后凤体不爽利,正当咱们侍疾。如今可到好,皇后娘娘要服侍陛下,这没的说。我们姐妹也是个实心肠的傻子,母后叫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了。如今就芸丫头一个在母后宫里,这不是叫外头人说我们不孝么?何况,我们也不似仁德王嫂,有个好闺女,自己更省得露面儿了。”景惠长公主迁怒的本事向来一流。
方太后早就厌了景惠长公主,一听景惠长公主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阖着你是来抱怨哀家的?”
“儿臣岂敢。儿臣是求母后将疼孙女的心略分一些给儿臣姐妹们,也省处外头人误会咱们。”昭文帝站着时,景惠长公主尚且忍方太后一时,如今昭文帝都躺下了,眼瞅着方太后威风就要大打折扣,景惠长公主也不再惧她,说话大胆起来。
方太后皱眉,不欲与景惠长公主计较,道,“哀家是瞧着你们个顶个儿的有家有业的,才不想扰了你们。”
景惠长公主笑,“是啊,咱们也知道母后是一片疼爱咱们的心。不过,我府中事务清净,就是景惠皇姐与景贤皇姐,亦是有孙子孙女的人了,我担保她们府中也没什么事儿的。倒是芸儿,因她不能在秦家尽孙媳的孝心,人秦家都给孙子纳二房了。我们年纪大了,说是不如芸丫头会讨母后欢心,侍疾还是做得来的。要我说,不如母后叫芸丫头赶紧回秦家,也省得外头人指指点点。”
这话,方太后就不爱听了,方太后一瞪眼,“指指点点?哀家身子不适,叫孙女到床前说说话儿,谁指点了?”
景惠长公主笑笑,不说话了。
景淑长公主对穆芸之事也有所不满,她倒不是不满穆芸到宫里来讨好方太后。天底下,谁人不讨好方太后?穆芸趁机进宫讨好,太正常了。关键是,你自己的事,也不要连累到他人才好。秦家这么一上表章,孙媳妇没空在家侍候太婆婆,进宫来服侍太后皇祖母,人们还不得问,方太后自己的儿女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有儿女不用,反倒要个出嫁的孙女来宫里侍疾?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们这些长公主的脸,是什么?
景淑长公主温声道,“外头人哪里会说母后,倒是芸丫头为难了。如今有我们在,母后便叫芸丫头回淑家吧。”
方太后偏生执拗起来,“莫非哀家的身子尚不如秦老太太的要紧。”
景淑长公主结方太后噎个半死,景贤长公主根本就是来陪坐的,见方太后不悦,更不知要如何劝解。
方太后瞧着三位老奸巨滑的长公主更没了心思,依旧打发她们出宫了,却不知,第二日,更大的风暴转眼袭来。
左都御史郑博直接把仁德亲王府与三位长公主以大不孝之名参了。
内阁彭老相爷险些没吐了血,原本昭文帝病重,帝都没了主心骨儿,彭老相爷并不乐意搀和皇家的事,偏生这时候郑博还要来这么一手。
方太后原本不过是嘴上不舒坦罢了,郑御史一本奏章,方太后当真就得躺下了。
三位长公主不管方太后说什么,死活要留在宫里侍疾,便是仁德亲王与仁德郡王妃也都去了慈宁宫,大不孝的罪名,谁都担的起。
若说昨日长公主们只是对穆芸微有不满,到今日已恨不能撕了这个混账。还好长公主们这把年纪,十分注意风度仪表,尽管心里对穆芸极是不悦,也不会如泼妇般那般不计形象去寻穆芸的晦气,只不过不理会她罢了。
当然,不理会只是表象,穆芸不知怎的,下晌午总是干呕。
景惠长公主道,“哟,芸丫头不会是有了吧?”
穆芸与秦峥,也不过是洞房那一夜罢了。景惠长公主这话刺得穆芸心下生疼,当下反唇相讥,“我倒是忘了,当年馨妹妹的身子就是景惠姑姑妈照顾的,姑妈对女人有身子格外的留意啊。我这个,倒是姑妈看差了。”
景惠长公主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继而没事人一样的笑了,扶一扶鬓间玉钗,“是啊,我想差了,你哪儿有这个机会呢。”说着一叹,“我这可怜的侄女,竟比我那可怜的馨儿还要无福。”
穆芸刚要说什么,景淑长公主已道,“都少说几句吧,这是母后宫里。”她虽然与方太后走的亲近,只是,昭文帝病重昏迷,将来何去何从,景淑长公主实在心里没底。景惠长公主曾与她说过,“不论谁登基咱们都是大长公主,只有更尊贵的。哪怕没有从龙之功,难道新帝会为难咱们一界女流不成?”
景淑长公主自然明白景惠长公主的私心,不过,昭文帝这一病,她也实在不看好方太后一系。无他,中宫育有嫡皇子,何况,昭文帝先前曾提及立储一事,九皇子的出身,实在太硬了。
在这种情形下,景淑长公主是不愿意得罪宋嘉言的。
不知穆芸是侍疾累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来。景惠长公主皱眉,“母后本就凤体不适,她如今又病了,赶紧移出去方好。”瞧一眼在穆芸身畔急的团团转的仁德王妃道,“仁德王嫂既不放心,去照顾芸丫头也好。”
仁德王妃的确不放心女儿,道,“这么晚了,宫匙已落,要出宫也太迟了。”
景惠长公主柳眉一扬,打发心腹宫人道,“去长福宫一趟,问戚贵妃一声,她定能安排妥当的。”
当天夜里,戚贵妃让人将穆芸与仁德王妃接到先时公主所中端睿公主的院里安置,又宣太医给穆芸瞧病,第二日便打发人送这母女二人出宫回府。
这次,仁德亲王根本没叫穆芸在王府停留,直接吩咐将人送到了秦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了,心肝儿们~~~看来,明天还要接着完结章之N~~~~
168
尽管仁德王妃有一千个不放心,不过,眼瞅着仁德亲王就要翻脸的模样,仁德王妃也不敢有二话,只得吩咐丫环们精心服侍女儿罢了。
仁德亲王府把个病得半死不活的芸县君送到秦家,秦家也不能拒收。
只是,芸县君先时还只是高热,请了御医,高热却依旧不退,非但如此,当天下午,芸县君脸上还出现了一个个红色的小疹子。那御医望闻问切后,叹道,“县君这是出痘儿了。”一般人出痘儿都在少时,成|人出痘儿的比较少,故此便有几分凶险。
穆芸身边儿的朱嬷嬷忙问,“请问太医,县君的痘出的可还顺?”
太医微微点头,“倒还顺,不过也要好生看护。我这就开方子。”
朱嬷嬷便请太医到外间儿开方,一时待太医开好方子,朱嬷嬷亲自送太医出去,望着太医远去,朱嬷嬷轻轻的叹了口气。县君病到这般,秦峥犹是不露一面,无情无义至此,还能指望秦家什么呢?
穆芸病了,秦家也不是没反应,只是秦家的反应不在穆芸身上罢了。
都知道痘诊传人,穆芸出身亲王府,还有县君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能把穆芸送到外头去,于是秦老太太一合计,干脆带着孙男弟女的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她这把年纪,早该享享清福,家里这些事儿,她也不乐意管了。
穆芸发了疹子,原本只是小事一桩,皆因秦家请的是御医,结果,这事儿就给宫里知道了。
戚贵妃先跟三位长公主说了,道,“那御医也是一片赤诚忠心,太后娘娘凤体不适,因前头几日县君逗留慈宁宫,御医也是担心宫内不洁,遂回禀于我。我素来无甚主见,担心太后娘娘,又不敢将此事回禀太后娘娘知晓,不然老人家一着急,于病情无益。皇后娘娘日夜守侯在陛□畔,我想着,先跟长公主们商量一二。”
景惠长公主素来当仁不让,道,“太后娘娘的脾气,谁敢瞒着她去?如今不要说太后娘娘,就是咱们几个,也不是没有跟芸丫头接触过,景贤皇姐少时是出过痘儿的不怕,我可没出过那东西,也不知现在是怎么着了?昨日还嫌我说她,若不是她这般没个轻重,怎么会连累到太后娘娘?”
景淑长公主皱眉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还是想个法子的好。”
景惠长公主道,“这能有什么法子?宫里的规矩,自来传人的病都要隔离,若平日还好,如今陛下病了,宫里乱糟糟的。戚贵妃是一片好心,担忧母后知道实情后心里不好过,只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瞒着,不然,真出了大事,咱们谁担得起呢?”说着,景惠长公主看了一眼在座诸人。
别看景惠长公主素有刻薄名声,在帝都宗室人缘儿也不咋地,不过,她说的话的确是字字在理。方太后是死是活都没关系,但,方太后如何死如何活,这关系就很大了。
譬如,穆芸出了痘疹,这本身是有一定传染性的病。如果真传染给方太后,若事前明知有这种可能,而没有跟上头回禀,万一方太后有个好歹,她们也得跟着吃挂落。
谁愿意担此干系?
景惠长公主这样一说,几人立刻统一战线。
方太后听说穆芸正在出痘,心里也慌了片刻,问,“芸丫头可还要紧?”不仅疼小儿子,连小儿子家的孙子孙女,方太后一样有感情。何况,穆芸的确挺合她老人家的心意。
景惠长公主一脸晦气,“若不是她出了痘儿,咱们还不知道呢?有御医瞧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当今之要,是母后娘娘的凤体。说句实在话,谁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将这病传到别处儿去?她可是在母后身边服侍了好些天的。依儿臣的意思,不如宣太医来给母后请脉。这个时候,母后的安危最要紧。”
不论任何时候,尤其是在方太后眼中,自己的安危都很要紧。
这个年纪的老人,富贵双全,尤其怕死。
宣来的太医不仅是给方太后诊脉,连带着几位长公主、戚贵妃等都一一诊脉,并未有什么痘疹的端倪,不过,太医为求保险道,“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先喝几日臣开的预防的汤药,若七日内并无不豫,则凤体无碍。”
事关性命安危,方太后倒是很听御医的话,戚贵妃问,“饮食可有什么忌讳?”
“忌荤腥、忌辛辣生冷,这七日请娘娘们勿必好生调养。一会儿微臣再开些预防的汤药给宫女内侍服用,七日内,宫人内侍勿要他处走动方好。”
为小命着想,方太后自然一一应下,又有些不放心,“哀家这一病,皇帝那边没个照顾的人,可如何是好?”
听了方太后这话,景惠长公主险些讥笑出声,她帕子一掩唇,清声脆语道,“是啊,先时儿臣也是担心皇兄来着。好在有皇后娘娘在陛□畔日夜服侍,皇后娘娘素来妥当,母后安心就是。”
方太后不放心也得放心了。
至此,宋嘉言彻底耳根清静了。
方太后在后宫老实的预防痘疹,内阁在忙于国事,连带仁德亲王因痘疹之事,一时半会儿的也进不了宫。在这前所未有的安静祥和中,宋嘉言召见了太医正。
“陛下已经昏迷七日了。”望着太医正的老脸,宋嘉言问,“陛下何时会醒来?”
太医正战战兢兢,“娘娘,陛下自有天佑……”
“若指望着天佑,还要你们有什么用?”宋嘉言声音冰冷,“自打陛下发病初起,我便一直在陛□边,这几天,陛下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好在,也没有变得更差。”
“我看了太医正在太医署的记录,你家世代为医,入太医院已经有三代人了。你以金针见长,青出于蓝,比父祖都有出息,掌太医院。我愿意相信,太医正医术了得。需要什么,不论是东西还是人,你都可以提。七天之内,让陛下清醒。”宋嘉言道,“自古至今,史书从未有给大夫立传的先例,你让陛下清醒,我会命史官为你著书立说,将来,你会在东穆正史中占得一席之地。”
“这样的荣耀,前所未有。”宋嘉言未忽略太医正脸上的一抹动容之色,沉声道,“好了,准备为陛下诊脉吧。”
这年头儿,人们爱名声甚于自己的性命。
官员们宦海沉浮一辈子,为的不过是青史留名。
太医也是人。
******
宋嘉言一直安安静静的在昭德殿侍疾,也没见她如何威风八面、霸气天成,结果,内阁安生了,后宫也安生了,乱糟糟的局面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此刻,只要是眼尖心明的人,纵使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儿,只看如今帝都形势,也得道一声中宫手段非凡。没的说,内阁从宋嘉言手里拿到代理国政之权,哪怕彭老相爷,对宋嘉言就得敬畏着些。慈宁宫方太后倒是身份最贵,却因病被困慈宁宫。此时,这后宫,自然是宋嘉言说了算的。
宋嘉言唤了袁忠过来,问,“监察司的事,大总管知道多少?”
袁忠心下一跳,他跟在昭文帝身边几十年,也算是阅人无数,有些见识。自来响鼓不用重锤,方太后挟太后之尊尚不及宋嘉言翻云覆雨的本事,何况宋嘉言又有九皇子这张王牌,这些天,袁忠也一直在向宋嘉言靠拢,他恭谨的禀道,“监察司的事情,老奴知道的不多。倒是监察司大头领林随林大人,老奴侥幸见过几面。”
宋嘉言道,“现在就出宫,去跟林随说,我请他入宫一见。”
闻此语,袁忠顿时心惊肉跳,监察司可是昭文帝的特务机构,昭文帝虽说昏迷,毕竟还没咽气。这时候对监察司伸手,万一昭文帝醒来,后面的事可就不好说了。袁忠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您看是不是等一等,依老奴说,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的。”
“我自有主张。”
袁忠不敢多说,连忙领命,带着两个心腹内侍悄然离宫。
林随的府第就在朱雀大街,其实,这也算不得林随的府第,这是监察司的总部所在,林随吃住都在监察司。
若寻常人来,不一定能见得到林随。不过,寻常人也不大敢来,无他,特务机构的名声……已经注定了要敬而远之。而且,林随的身份,也要避嫌。
宫中的大总管突然来访,林随皱眉思量片刻,命人请袁忠到了书房。
饶是袁忠见林随次数不多,每次见此人都禁不住心下生凉。倒不是林随生的如何可怖,就是一种感觉吧,袁忠不是很乐意跟林随打交道。
林随道,“大总管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定有要事?”他与袁忠不熟,这种情势下,自然也不用寒暄什么。
袁忠道,“皇后娘娘想请林大人入宫一见?”
林随沉默半晌,问,“陛下龙体如何?”
百官心里百爪挠心都不敢问的事,林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问出来了。袁忠没回答,林随点头,“现在吗?”
袁忠道,“现在最好。”
林随瞅一眼外头的青天白日,换了三品官的官服,便随袁忠一道去了宫里。
中宫传唤监察司大头领进宫,这事,让内阁心里颇多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多灾多难,网断了,手机更的,下一更在睡觉前
169
宋嘉言是个很特别的人,起码在林随看来,宋嘉言并不符合人们想像中皇后的模样。不过,宋嘉言说的话很容易听懂,话虽简单易懂,却又有鞭辟人心的效用。
宋嘉言见到林随时微微一愣,倒不是林随有什么古怪之处,宋嘉言未料到监察司的大头领这般年轻而已。不但年轻,相貌也好。
以貌取人,人之天性。
宋嘉言见过不少俊秀人物,温润如秦峥,俊美如李睿,别扭如杜君,耀眼如宋荣,皆是一等一的人才。这些人相貌都不差,林随的相貌也不比这些人逊色,却是有一点,姣好似妇人。
雪肤、杏目、瑶鼻、朱唇。
若非两道长眉入鬓带出些许凛然气势,再加上林随身量高大笔直,目测绝对一八零以上,宋嘉言非将他误认为女子不可。
待林随行过礼,宋嘉言赐了座,道,“我是头一遭见林大人,我就直说了吧。朝廷的事,我不大懂,你们监察司的事,我也不大懂。”
“监察司是陛下一手建立的监察机构,不属于朝中六部九卿、任何衙门,直接对陛下负责。这让监察司的地位超然、同时也惹人嫉恨。”宋嘉言道,“林大人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论及忠心,我没有任何怀疑。这倒不是我偏听偏信,想必林大人也明白,似监察司这样的机构,一旦陛下有恙,下一任帝王很快就会换上自己的亲信来掌控。相对的,陛下在一日,则无人敢动监察司分毫。所以,在希冀陛下恢复健康这件事上,林大人与我的立场是一样的。”
宋嘉言把话说的这样透彻,林随又不是死人,怎会无所触动?林随甚至觉着皇后娘娘先时那句“朝廷的事,我不大懂,你们监察司的事,我也不大懂。”实在太谦虚了。您老若真是不懂,怎会这般一针见血,直中要害。林随不敢小瞧宋嘉言,直接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太离谱的事,哪怕抗旨,他也不会办的。
“监视好太医署的情况,如果民间有什么好大夫,只管上报于我。”
这样的要求,没有任何过分之处,林随见宋嘉言没有别的要求,很痛快的应下。他身为监察司的大头领,能进宫来面见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内阁从宋嘉言手里得到国政之权,林随干这一行,对后宫的情况要比内阁清楚些,方太后完全不能与之共谋,宋嘉言主动抛出橄榄枝,说出的话又这般正大光明,没有半分令他为难之处,饶是林随也不禁觉着皇后为人不差。
起码监察司现在对皇后有所用处,他就不担心会被朝臣压下一头去。
正当此时,仁德亲王上书,请求就藩。
内阁几位都觉着仁德亲王很识时务:陛下病重,皇子尚幼,仁德亲王正当年轻力壮,又有几个成年的儿子,这个时候能主动就藩,简直再好不过了。
不过,内阁的几位老家伙也明白,仁德亲王早该在昭文帝登基的时候便就藩的,之所以留驻帝都多年,皆因方太后所致。如今,方太后还在呢,若是他们准了仁德亲王就藩的折子,还不知那老婆子生出什么妖蛾子。内阁如何肯沾这一身的腥,因事不能决,索性呈给宋嘉言讨主意。
宋嘉言看彭老相爷一眼,道,“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正在休养,仁德亲王乃孝子,哪怕就藩也没有不见亲娘的道理。此事,还是回禀太后娘娘方才妥当。我看,不如容后再议。反正仁德亲王在帝都住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彭老相爷扭捏了一下,道,“依老臣所见,王爷既有就藩之心,臣子本分,没理由不成全啊。”
“待太后娘娘凤体大安,彭相与太后娘娘回禀吧。”
彭老相爷立刻叹道,“自古母亲溺爱儿子,却不能为之思虑长远。仁德亲王早该就藩,皆因太后娘娘宠爱亲王殿下,强留殿下于帝都居住。”说着,虽是满脸的不赞同,却是一幅怂包相,绝不肯亲自回禀方太后此事的。
方太后好容易安分几日,还是不要因此事再生波澜。宋嘉言道,“这事,暂且压下来。”
彭老相爷轻声道,“皇子尚幼,藩王壮年,娘娘还需早做打算。”
这老东西……
宋嘉言日日守侯在昭文帝身畔,昭文帝已是五十的人了,原本保养的还好,望之如四十许人,如今这一病,发间多了几许晶莹。好在昭文帝生的不差,即使老了,也称得上儒雅。
宋嘉言照顾人精细,每天给昭文帝擦洗身子,翻身按摩啥的,生怕他躺的久了,生出褥疮来。
室内无人,宋嘉言念叨着,“做了一辈子的人上人,你病了,真心担忧你的能有几个……”说着叹口气,抱着昭文帝翻个身,她自幼习武,力道颇大,昭文帝一个大男人,宋嘉言双臂就能抱起来。故此,她照顾昭文帝时,从不需要别人帮忙。
宋嘉言正嘀嘀咕咕,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刚要张嘴斥责,袁忠的声音已经自外面响起,“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宋嘉言将被子往昭文帝身上一裹,把人放平,方太后已怒火冲天的进来,那横眉怒目模样,上前就要教训宋嘉言。宋嘉言伸手握住方太后扬起的手,身子随之一转,一个旋身便把方太后送到一畔的太师椅中坐下,宋嘉言道,“听说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养病,怎么有空到昭德殿来了?”此一时彼一时,若这个时候被方太后打了,她也不必在后宫立足了!
方太后没打到宋嘉言,更是气的眼前一黑,怒道,“你敢对哀家大不敬!”
“太后娘娘这话,我不明白。”宋嘉言冷声道,“前天我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您在避痘疹,令我好生照顾好陛下,不必再去慈宁宫。除此之外,我并不知如何对太后娘娘不敬了!”
“再者,太后娘娘当初说避痘疹要七天的时间,如今这就出来,我是不怕的,可陛下呢?本就龙体虚弱,说句放肆的话,太后娘娘身份虽是尊贵,却是母以子贵,陛下是国之根本,太后再贵重,也贵重不过龙体!太后娘娘是陛下生母,若是不小心把痘疹的病传到陛□上,太后娘娘如何跟天下人交待!如何对先帝交待!”宋嘉言并不似先时对着方太后逆来顺受的模样,直接质问,“陛下对太后娘娘的孝心,天下皆知!我是陛下名媒正娶的皇后,就算是大不敬,也得问一问太后娘娘,是何居心!”
方太后毕竟年纪在那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宋嘉言的手颤啊颤,“你,你——”
宋嘉言不肯给方太后任何还击的机会,继续道,“太后娘娘行事,就算不考虑别人,陛下的安危,难道也不放在心上吗?太后娘娘既说我大不敬,我便大不敬的请求太后娘娘,在太医并未确诊您安全之前,不要踏足昭德殿!就当看在陛下孝顺了您几十年的面子上,行吗?”
宋嘉言先时被方太后欺负惯了,刚生下九皇子就给方太后抢走,后来又因故出宫一年多的时光,即使回宫,宋嘉言在方太后面前也是装惯了鹌鹑,从无半分忤逆之举。
结果,老虎不发威,方太后便将她当成病猫。
如今宋嘉言乍一发作,不要说方太后,满殿人都给她震着了。
倒是方太后身畔的嬷嬷道,“太后毕竟是……”她话还未说完,脸就就着了宋嘉言一巴掌。宋嘉言力道颇足,直将人抽到了地上去,那嬷嬷半边脸肿成猪头,唇角流血,张嘴吐出两颗牙来。
宋嘉言并不容她说话,冷声斥道,“我与太后说话,也有你个奴婢Сhā嘴的份儿!”
方太后也想吐血,怒道,“把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哀家拿下!”
这话说的,何其昏头!
不要说宋嘉言现在威风八面,哪怕宋嘉言还是先时的鹌鹑,宫人们也不敢轻易对嫡皇子的生母——中宫皇后、动手啊!
宋嘉言冷声道,“太后娘娘莫非还想在陛下面前威风不成!若您不介意,还是与我去隔间儿说话!太后娘娘的慈悲之心,但分给陛下一分半毫吧!”
方太后忍着吐血,还是与宋嘉言去了隔间儿。
两人一到隔间儿,不待方太后开口,宋嘉言便道,“仁德亲王就藩之事,内阁并没有批准,不知太后娘娘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方太后正是为此事而来,她怒不可遏,“你在审问哀家吗?”
“我不是在审问太后娘娘,只是告诉太后娘娘实情,是仁德亲王自己要就藩,至于亲王要不要去藩地,这要看亲王与太后的意思。我照顾陛下尚且来不及,断然管不到亲王府上的事去。太后何苦一有事便拿我来撒气,此事与我有什么相干?难道是我让亲王就藩的?”宋嘉言毫不客气的道。
方太后道,“若不是你叫那些阁臣理事,他们怎有这天大的胆子敢让仁德去就藩?”
“当日,仁德亲王可是亲自问过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答应让内阁代理朝政,我才敢应的。”宋嘉言半分不肯相让,方太后怒,“谁家的媳妇会这样跟婆婆说话!”
“婆婆拿我丈夫的性命视为儿戏,我是出嫁从夫的人,恕我不能两全了。婆婆跟丈夫比,自然是丈夫更加要紧。”
方太后脸色铁青,“空口白牙的,你不要污蔑哀家!”
“是不是污蔑,太后娘娘心里有数!”说完这些话,宋嘉言转身走了。
方太后骂一声“妖孽”,拿宋嘉言无法,想去昭文帝身畔哭诉,又思及刚刚宋嘉言说她身上有痘疹嫌疑的话,最终没敢再去昭文帝的卧室,带着宫人灰头土脸的走了。
当然,方太后是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心肝儿*^O^*
170
宋家自封侯之后,便行事低调,与素来嚣张跋扈的承恩公方家形成鲜明对比。也因宋家低调,故此,尽管宋嘉言进宫的方式颇有些不名誉,宋家在帝都的风评也一向比方家要好。
如今昭文帝病重,方家早急的上蹿下跳、竟意图染指内阁之权,宋家则依旧安稳如山,只看这养气功夫,宋家便远胜方家。
殊不知,养气功夫好,完全是因为还未到要急眼翻脸的程度。
此刻,宋荣的脸上冰冷一片,心里早将方太后诅咒了一千八百遍,之所以未咒骂出口,不过是因为在秦峥面前不好失态罢了。
秦峥道,“若不加以阻止,明日真有人上折子弹劾皇后,于皇后娘娘的声名有碍。”
“老匹夫!”宋荣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承恩公府,还是骂方太后。骂一句泄愤,宋荣依旧未失去理智,轻声道,“太后娘娘很反常。”
秦峥不大明白。
宋荣呷口冷茶,看向秦峥,“你年轻些,不知前事。我在未中进士之前就与今上偶然认识了,那时太后还只是先帝宫中一个小小的嫔妃。虽没见过太后,也听今上提过的,做母亲的总是更倚重长子。后来今上登基,太后母以子贵,因心疼小儿子,不舍得仁德亲王去就藩,今上孝顺,也应允了。那时,朝臣并不乐意,毕竟藩王不就藩,太不合规矩。故此,议爵时,仁德亲王那会儿只得了郡王的爵位。”
“做母亲的偏爱小儿子是人之常情,太后也不能免俗。后来,太后一直干涉立储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娘家。”宋荣叹道,“那时太后为人行事,尚可圈可点,哪怕偏颇些,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真正不可理喻就在皇后入主凤仪宫之后,太后对权柄的热衷达到了高峰,她先是要夺九皇子,后来又借钦天监的嘴将皇后驱逐出宫。如今陛下病重,太后全无半分慈母之心,一意任人唯亲,夺权干政,甚至不惜陷害皇后,太后这是打算对九皇子下手了。”
秦峥听着宋荣忆往昔、说今朝,心下却有些着急,道,“宋叔,还是想个法子明日阻止承恩公方好。”宫里宋嘉言与方太后翻脸,宫外自然要有相应的对策。承恩公已经联合了几个小御史,打算弹劾宋嘉言大不孝的罪名。说来,往时即使后宫事多,也从未折腾到前朝的道理。
宋荣叹,“承恩公不过是冢中枯骨、Сhā标卖首之徒而已,就是依附于承恩公的御史,也要先往御史台递奏章,经御史台后,那些奏章方能呈上去。如今左都御史郑博是御史台的头儿,郑博虽耿直些,也不是不通情理,我去说一声,他会三思而行的。”这许多年的官,宋荣也不是白做的。
秦峥终于放下心来。
宋荣暗暗感叹,先时他真是看走眼,叫吴双那贱人骗了,不然秦峥痴心若此,当真是一桩好姻缘。哪怕宋荣,也只得叹一声造化弄人了。秦峥一心为宋嘉言着想,宋荣投桃报李,提醒他一句,“安臣,要注意跟仁德亲王府保持距离。”
秦峥心下一跳,“宋叔?”
“太后不过是一深宫妇人,不会突然之间变成妖怪。”宋荣屈指轻叩桌面,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宋荣的话清晰的传到秦峥的耳朵里,“到如今这丧心病狂的地步,非天灾,实*也。”
宋荣并非虚妄之人。
相对的,宋荣寒门出身,因从龙之功而起家,遭遇贱人吴双后,犹能全身而退,本事自然是不差的。
宋荣的话,秦峥自然要好生思量。
宋荣不比秦老尚书三朝老臣,经营多年,相对的,秦家也不比宋荣在揣测朝中大势上有先天优势。秦峥请教,“我看仁德亲王在帝都多年,并未涉入国政……”
“这世上的人哪……”宋荣感叹一声,道,“当初吴双大好前程,还不是说反就反。皇室之中,别信什么兄弟情深。我倒不是有什么证据在手,只是觉着,他这个亲王做的……太后娘娘深信他,除去皇后与九皇子,如今皇室就剩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了。这三位皇子没别的优点,除了七皇子生母是个获罪的美人外,都没了生母。扶植任何一个登基,将来还是太后在宫里作威作福的。单看方太后曾经对内阁下的口谕和懿旨,就知道她在国事上是不成的。方太后自己干不了这一摊,所信任的人无非就是娘家和仁德亲王罢了。”
“仁德亲王的名声比承恩公好上一千倍。”宋荣道,“别看现在内阁死不妥协,一脸坚贞不屈,那是因为有皇后和嫡皇子在,中宫是道统所在。一旦中宫出事,这帝都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了。”
“单看方太后的智慧,她与中宫翻脸,说不得现在就有人提醒她兄终弟及的好处。”宋荣眼中闪过一抹讽刺,“说到底,太后会跟中宫翻脸,皆是缘于仁德亲王就藩起。难道太后一意偏心仁德亲王,与仁德亲王无关吗?”
“这世间所有的谋划策略,只要动,必然留下痕迹。细心些,总能发现端倪。”
宋荣与秦峥商议了大半宿,及至夜深,已过宵禁,宋荣干脆留秦峥住了一夜。宋荣对晚辈向来不错,亲自引秦峥到前院一处院子。秦峥少时与宋嘉让交好,常到宋家玩耍,如今宋家是新赐的侯府,只是这屋内摆设却是让秦峥觉着无比熟悉,竟与宋嘉让昔日所用无二!
宋荣微叹,“你们小时侯,总嫌你们吵闹麻烦。现在,你们长大了,我反觉着有些寂寥了。”
秦峥心下一酸。
在这个时节,宋荣不可能让宋嘉言名声上有任何瑕疵。
如今昭文帝病了,自然也就没什么早朝了。天蒙蒙亮时,宋荣就去了郑家。
开门的就是郑博,他家贫,用不起下人门房啥的。听到有人敲门,自己来看,见是宋荣,郑博眉心微皱,竟挡着大半门口,冷着一张国字脸,先问,“侯爷有事?”
宋荣眼睛往里瞅瞅,一顶郑博的身子,直接进去了,笑,“伯岩兄好生冷淡哪,咱们多年未聚,我来给伯母请安。”说来,这俩人还是同年。
郑博这般别扭冷淡倒不是说俩人有啥过节,相反,郑博脾气耿直,不大会做人,宋荣在朝中时没少给他说好话,几次帮忙,先时交情也不差。只因郑博是道德君子,自从得知宋嘉言的事情后,还曾经给宋荣来信,劝宋荣赶紧把宋嘉言送到尼姑庵或家庙一类的地方去洗清罪孽。当然,那会儿宋嘉言还未立后。
宋荣拿郑博的信当狗屎,宋荣是个实际的人,他也不觉着这事儿有啥丢人现眼,反正他国丈是当上了,家里也富贵了,心理上更不会有任何负担。
结果,宋嘉言立后后,郑博又来了封绝交信。
宋荣也没理他。
如今有事相商,自然要理他一理了。
郑家是两进的小院儿,门口说话,里头就听到了。郑老太太已经起了,听到话音出来一见,一时倒没认出宋荣来。
宋荣笑眯眯地一揖,“伯母,我是子熙啊。”郑博在翰林院呆过三年,那会儿两家还时常来往,故此,郑老太太愣了会儿就想起来了,忙扶他起身,笑,“啊,原来是子熙啊。快来快来,还是这样俊俏啊。”郑老太太与宋老太太都是贫民出身,很有共同语言,又是多年不见,问,“你母亲可好?”
宋荣笑,“前两年,我母亲去了二弟那里,若是知道伯母回了帝都,母亲定得要回来的。”
郑老太太笑,“外头冷,咱们屋里说话。”又看一眼臭着脸站在一畔的儿子,问宋荣,“你找伯岩是有正事吧?”一大早的就来了。
宋荣对付老太太向来很有一手,扶着郑老太太的胳膊往堂屋走,笑,“伯岩兄早跟我绝交了,我不找他,我是来给伯母请安的。”这话听的郑博直翻白眼。
郑老太太已经训斥儿子道,“伯岩,你怎么能这样对侍朋友呢?你不是常说子熙人品好,值得相交吗?”关键是宋荣没少帮儿子,这些,郑老太太是知道的。当然,宋荣为人也很不错。
挨了母亲一句训,郑博也没辩白什么。
郑老太太笑对宋荣道,“你们都是有官身的人,大早上的过来了,咱们十几年不见,你跟伯岩好生说说话儿,我去弄些早点吃。”
宋荣笑应,“我听伯母的。不必麻烦,我最喜欢吃伯母腌的小菜。”
郑老太太更是开怀。
郑博引宋荣到自己的书房说话,犹是一张臭脸,“有话直说,若是托情就不必说了。”
宋荣先坐下,叹,“莫不是连杯茶都没有?”
郑博家没有丫环,于是,自己斟了盏茶递给宋荣。宋荣望着手中的粗瓷茶盏,他在官场中的节操不咋地,却是欣赏一切有操守之人。宋荣呷了口粗茶,便把宫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同郑博说了。郑博皱眉,道,“皇后怎能对太后语出不敬?”
“你自己说,太后自己还防着疹子呢,那病传人的厉害,万一传到陛□上如何是好?”
郑博相当固执,“总该委婉些。”
“你给我学个委婉来。”宋荣叹,“不是我夸赞自己的女儿,自陛下病重起,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在陛□畔侍疾。这个时候,还是少些是非的好。”
郑博又不笨,知道宋子熙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问,“莫不是有人为此参奏皇后?”
“傀儡木偶,受人指使而已。”
郑博依旧道,“你以往也算能臣干吏,并非贪图天家富贵之人,焉何先时不阻止皇后娘娘入宫?也是她为人有暇,方有人参她。”
宋荣挑眉,“我那是亲生的女儿,难道我女儿阖该嫁给个贱人?这年头儿,也没人说不准女人二嫁吧?”
郑博坚持,“二嫁就二嫁,也不该狐惑陛下,未婚先孕。”
宋荣打量郑博两眼,“这事也怪不到一人头上,说来,又不是我女儿强迫的陛下。”
听到这种理所当然的混帐话,郑博气的脸都绿了,指着宋荣道,“宋子熙,你也是读过四书五经,学过礼义廉耻之人!”
“是啊,非但学过,还比你学的好来着。”宋荣摆摆手,把郑博鼻子气歪,道,“你虽没见过我那女儿,也应该知道她是个讲理的人吧?”即使郑博也知晓方太后的不靠谱儿,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方太后乃后宫妇人、陛下生母,郑博非参方太后两本不可。有方太后衬托,宋嘉言简直是典范。
“我也不劝你假公济私,当然,我宋子熙在你郑伯岩面前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只是,伯岩兄啊,你想一想,现在陛下病重,却有人指使御史来参奏皇后,意欲何为哪,伯岩兄。”宋荣意味深长,郑博神色微动,最后道,“待陛下大安,这些奏章我都会呈奏陛下的。”
宋荣正色道,“这是自然,一切有待御裁方是。”
宋荣拦下御史台,秦峥则去找彭老相爷的孙子彭彥容喝酒。
彭彥容现在日子很不好过,自从他背后捅了自己祖父一刀后,回家挨顿家法不说,六品翰林一坐多年,彭老相爷压着不给他升迁,把个彭彥容郁闷的,倒是秦峥介绍他到义塾讲课,彭彥容很乐意去。
现在,彭彥容的精神头儿倒是来了,无他,昭文帝病重!
两人虽是在喝酒,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几年前,彭彥容为宋嘉言立后出过力气,好容易天时地利人和,彭彥容目无君父的琢磨着,陛下既然病重,他出头儿的时候快到了。他自觉早便是皇后党,听秦峥说了方家要使人参奏皇后之事,彭彥容磨牙道,“真是不知餍足的野狗,除了皇后与嫡皇子,朝廷还不得姓了方。”其实,凭彭家的地位,不论谁登基,都要给彭老相爷一个体面。彭彥容很不必上心此事,只管光风霁月的做自己的翰林学士就是了,不过,彭彥容想的又比别人多一点。
他家祖父这辈子封阁入相的是没什么遗憾了,他家老爹也是五十几的人了,他可是正当壮年,不搏一搏,都觉着白活了。
仗着祖父,彭彥容的前程也不会太差。就是方太后掌政,也不能不给彭家面子。
但是,宋嘉言明显很有政治素养,在她手下干活儿可能累一些,不过,只要有本事,也不怕熬不出头儿。方太后就是个昏头昏脑的老太太,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妄图瞎指挥,护短、智商又低。若方太后得势,他再想出头儿,就得去巴结方家走佞臣路线了。
眼瞅着皇后与九皇子就差一步了,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内阁御史台皆打好招呼,宋荣与秦峥都觉着暂且能安心片刻了,却不想承恩公石破天惊神来一笔,他敲了登闻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了,心肝儿~妈妈突然来电话,打完电话,胳膊疼的要命,伸都伸不直,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一更~~
171完结章
承恩公出人意表的胆量非凡了一回,他非但敲登闻鼓,告的人也身份非凡,乃当今皇后。
登闻鼓的特别之处在于,自来登闻鼓之案,上达天听,没有不接的理。
故此,哪怕宋家打点了都察院与内阁,此事依旧是闹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不过,宋家也非等闲之辈。承恩公敲完之后,接着承恩侯宋荣也去敲了一回,论文采,宋荣状元之身,论口齿,宋荣以前曾在监察院混过。关键是,宋荣比承恩公明智一千倍,承恩公去告皇后,宋荣并没有去状告太后。不然就太可笑了。
宋荣直接告承恩公捏造事实、诡言巧辩、谋害中宫、妄图朝纲、目无君父、天生妖孽!
承恩公给宋荣气的吐血,指着宋荣怒吼,“宋子熙,老夫是皇上的亲舅舅!”
宋子熙一掸衣衫,假假道,“劳您提醒,本官是陛下的亲丈人!”
有宋子熙亲自出马跟承恩公掐架,内阁都松了一口气。不想更荒唐的事在后头,方太后偷偷出宫,避到仁德亲王府上,口口声声皇后要害她。
事已至此,哪怕郑博也不能不开口说一句了。不过,郑博很冷静,他的上书是,希望中宫就太后离宫一事做出解释。
内阁也上书也是类似,太后出宫并非小事,何况还嚷嚷着皇后要谋杀太后,兹事体大,中宫必须就此事做出解释。
仁德亲王则要求接陛下与皇子、皇女们出宫,当然,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这是个道德能杀人的社会,普天之下,稀奇的事儿多了。像婆婆喊救命的事儿,不能说没有吧,但在皇室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满朝文武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内阁首辅彭老相爷不避嫌疑的去了趟宋府,宋荣的脸色就不必提了,直接道,“说句难听的,皇后若是真有不敬之心,太后根本出不得宫。”
彭老相爷也不信宋嘉言会做出这种昏头的事,依宋嘉言的智慧,哪怕真要杀方太后,也得等九皇子登基之后啊。想到方太后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彭老相爷叹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太后忽发妄语,令皇后名誉受损。”
宋荣道,“好在禁卫军与御林军都加以整顿过,忠心不二,总不会再出现逆王之乱。”流言并不会死人,这事虽然对宋嘉言有影响,但,并非没有翻盘之机。尤其彭老相爷亲来,看来,内阁还是倾向于九皇子的。
彭老相爷面露忧色,道,“长期以往,恐怕局面难以收拾。”不孝的名声,谁都背不起,何况是一国皇后?宋嘉言是死是活,彭老相爷并不关心,关键是嫡皇子,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不能因皇后而连累到嫡皇子才好。皇后乃一国之母,不可能因太后几句话就让皇后去死,万一中宫不稳,连累的绝非一二人,说不得会引起朝纲震荡。在这个时候,彭老相爷力求维稳,方来宋家商议此事。
“当今之即,唯有先请太后回宫再说了。”宋荣道,“我倒想请老相爷同我一道进宫求见皇后,先问一问皇后的意思才好。”毕竟这事儿得跟宋嘉言商量,依宋嘉言的脾气,愿不愿意低这个头还两说。
彭老相爷道,“也好。”事涉皇后,他们不好自作主张。
宋荣与彭老相爷进宫倒是很顺利,宋嘉言正带着孩子们用膳,宋嘉言道,“爹爹与彭相这个时辰进宫,肯定没用午膳的吧。”遂吩咐宫人多加了两付碗筷。
宋荣唇角直抽,哪里有吃饭的心,不过,规矩使然,他还是先谢了皇后赐膳,与彭老相爷分坐两畔,一时宫人搬上两小桌荤素得宜的膳食来。虽然宋嘉言赐膳,君臣有别,并不能在同一桌上用餐。
五儿还偷偷的朝宋荣眨眼睛,宋荣对五儿笑笑,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宋荣微微叹口气。直待用过午膳,宋嘉言吩咐吕嬷嬷道,“嬷嬷,你带着皇子公主们去隔间儿休息。”因方太后离宫,宋嘉言索性将宫内皇子公主都叫到昭德殿来。
五儿不乐意走,说,“娘亲,我想跟外公说说话儿。”
宋嘉言笑,“今天你外公来是有要紧事,等下次带你去老梅庵看师太好不好?”
五儿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能去山上玩儿,她又高兴起来,就乐呵呵的跟着吕嬷嬷去午睡了。
待孩子们走了,宋嘉言呷口茶,温声道,“太后的事,我知道了。”
宋荣问,“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宋嘉言看梁嬷嬷一眼,梁嬷嬷将一份诏书取来。寻常诏书是以龙纹祥云装饰,这份诏书却是凤纹牡丹的刺绣,同样精美异常,于朝中却极为罕见。无他,这并不是皇帝的诏书,而是皇后的诏书——中宫笺表。
皇后被称为国母,并非只是口头儿的尊贵。在律法规矩上,同样给了皇后不逊于皇权的权利,当然,这种权利,皇后很少用。不过,皇后一旦动用中宫笺表,皇帝都不会驳回。
宋嘉言写的是一份:论兄终弟及书。
彭老相爷与宋荣分别看过,两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对于宋嘉言的胆量气魄却是极为佩服的。无他,宋嘉言这份诏书上话并不多,却是字字穿心断肠:昔闻庄公母,汉有窦太后,今太后娘娘意欲兄终弟及,偏爱幼子之心,天下皆知。万物有代谢,皇位有更迭,太后欲我死矣,置皇子皇女于何地。我之将死,唯望亲王殿下荣登皇位,善视天下,善视皇子皇女。
这完全是赤果果的翻脸的节奏啊。
宋嘉言道,“太后如此,无非是想仁德亲王登基罢了。孝顺孝顺,顺者,孝矣。既然是老人家的心愿,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闻此言,彭老相爷立刻起身,一撩衣摆,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下去,道,“老臣深受陛下大恩,皇位更迭,自夏商起,从来是父传子、子传孙,除非陛下无嗣,方另择宗室承袭皇位。今陛下有数子,焉可令藩王承袭帝位?老臣请娘娘收回此诏!”说着,一个头叩在地上。
宋嘉言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根本不理会彭老相爷的话,反道,“太后置我于死地,仁德亲王意欲迁陛下、皇子、皇女们于亲王府。我死就死了,只是可惜丈夫与儿女们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彭相阅事无数,精通史实,与其孩子们落入野心家之手,不如一开始就将皇位奉送。彭相不必担忧,新帝登基,照样要施恩老臣。”
彭老相爷多年老臣,能做到首辅,自然是一流人物。现在后宫要翻天,昭文帝病重,哪怕不想干预后宫之事,彭老相爷也要表态了。他沉声道,“娘娘此话,老臣不敢应奉。太后是陛下生母,娘娘是陛下正妻,俱是身份尊贵之人,恕老臣直言,再如何尊贵,娘娘与太后也要遵从祖宗法度、皇家规矩。谁是谁非,谁为储君,皆要按规矩法度来。既然太后离宫,言及皇后,老臣斗胆,恳请皇后与太后当面分说一二,以正清白,以还是非。”
“说到法度规矩,彭相为内阁之首,亦是东穆国法度规矩的护法之人,只是,我不知藩王久居帝都是何规矩?”宋嘉言道,“彭相是视而不见,还是有何难处,不妨与我直言。”事到如今,她是绝不容仁德藩王继续留在帝都了。
彭老相爷脑中飞快盘算,沉声道,“仁德亲王就藩奏章就在内阁,既是王所请愿,没有理由不允。”
宋嘉言温声道,“那就有劳彭相了。”
“仁德亲王不过藩王而已,蒙蔽太后、污蔑本宫、甚至图谋圣驾,种种大逆不道,看在陛下与太后的面子,我不想计较。”宋嘉言道,“他不适合继续留在帝都,让他就藩吧。”
宋嘉言的话是符合内阁利益的,不论何时,内阁都不希望藩王干政,何况是成年藩王!故而,彭老相爷应了声,“是。”内阁是倾向于代表正统的嫡皇子的,故此,宋嘉言的名声不能坏。方太后又是太后的身份,有错也是无错,既然方太后无错,就要找个够身份的替死鬼。不是别人,仁德亲王最合适。此时,若说仁德亲王没有别的想法,彭老相爷也是不信的!
宋嘉言道,“亲王就藩之后,我会向太后娘娘说明一切的。后宫之事,还是无涉前朝的好。”
彭老相爷沉默半晌,道,“娘娘,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母。”
宋嘉言笑,“我既然嫁给了陛下,陛下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彭相太小看我了。”抚摸着手里的中宫笺表,宋嘉言递出去,“拿去明示天下。”
“娘娘三思。”
“我已经三思过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要翻脸,她绝不会给仁德亲王翻身的机会。敢败坏她的名声,她会叫那对呣子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的!
彭老相爷不敢像封驳方太后懿旨时拒绝宋嘉言的中宫笺表,只是彭老相爷尚未接下笺表,就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握在了掌中。
因为语涉要事,此间已经清场,宋嘉言身畔也只有一梁嬷嬷而已。她并未注意有人自隔间侧门悄然而入,而彭老相爷与宋荣二人,碍于规矩,头都不好多抬的,自然更未留心。
宋嘉言侧眸微挑,便看到了一张苍白而儒雅的脸。昭文帝的脸仍然是苍白而憔悴的,鬓间几许银丝,眼神虚弱又清澈,甚至带了一点点天真的宽厚透澈。宋嘉言从未见过昭文帝这样的神色,昭文帝握住中宫笺表,声音不高,还有一点商量的意思,“先不要明发。”
以前不觉着这男人有什么要紧,忽然之间失去才明白什么是依靠。宋嘉言唇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来,眼睛弯弯,起身扶一把昭文帝坐在正中榻上,道,“哦,你醒了,那就交给你了。”说着就要离开。
昭文帝握住宋嘉言的手,“你也听听。”
宋嘉言笑,“陛下躺了许久,饿不饿,我去叫他们弄些东西来给陛下吃。嗯,还是先叫太医诊脉吧。”
昭文帝笑,“好。”
什么是帝王?
御膳房将几样清粥小菜做好呈上时,承恩公夺爵削职的圣旨已经明发。当方太后哭哭啼啼的赶回宫廷,仁德亲王一家人已在御林军的护送下离开帝都,就藩咸阳。
后宫与朝廷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清洗。
宋嘉言其实心内有许多想问的话,却又问不出口。昭文帝似乎明白,却又什么都没说,皇太子的册封仪式已经在轰轰烈烈的准备中了。
宋嘉言觉着,对于昭文帝,她还是应该怀有一颗感恩之心,毕竟,昭文帝维护了她的名誉,又将她的儿子正式册封为皇太子。昭文帝笑,“莫要发傻,小九儿是朕的儿子。”
宋嘉言大惊,叹道,“真是不得了,陛下大安之后,都能看破人心了。”
昭文帝笑,“阿离知不知朕在想什么?”
宋嘉言摇头。
“真不知?”
“我可没陛下的本领。”
昭文帝挽住宋嘉言的手,轻声道,“辛苦你了。”自始至终,只有宋嘉言一直守护在他身畔。照顾他,伺候他。不离。不弃。
“说这个做什么。”宋嘉言笑,她与昭文帝的身份注定了不会有太激烈的爱情,不过,她仍然愿意做好本分,起码不辜负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地位与自由。她也一直相信,做个好人要比做个坏人更容易得到快乐。
不过,什么是好人,又什么是坏人呢?
如方太后质问昭文帝,“你怎么这样心胸狭隘,将你弟弟赶走!你已经是皇帝了,多给你弟弟一些有什么?”那张颓老的脸上,有不满、有憎恶、有伤心,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唯独没有愧疚。
昭文帝问,“给多少方能令母亲满足?”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