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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女儿楼之五更钟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白三发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失神的状况也越来越频繁,出任务时总是出错,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命。她心中明白,再这样下去,不仅做不了事,还会拖累其他人。

幻帝宫的事,宇主子并没追究。小九在她之前回的黑宇殿,她说她杀了­阴­极皇。那之后,不出任务的时候,小九每天晚上都坐在九合楼的窗边吹箫。但是在一个月之后,­阴­极皇却又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竟阳卿家四爷的婚宴上。那幽噎的箫声便停了下来,不再夜夜响起。唯有她,仍每天夜里都坐在九合楼的屋顶等待那箫声偶然的响起。

她不想回三尸阁。三尸阁的床很冷,比屋顶还冷,她一躺上去就会想到那个人,然后心口便会绞着一样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再也不能当一个杀手了。

三儿,走吧。离开黑宇殿,再找一个地方藏起来。某一天,她突然想起他的话,于是收拾了点换洗衣服,没跟任何人说,孑然一身离开了黑宇殿。她不是想脱离黑宇殿,她永远也不可能脱离黑宇殿,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离他近点。

女儿楼的人本来就我行我素,只要恨十二在,就不愁找不到人。

在竟阳城郊,她找到了那座破庙,原本打算就住在那破败的大殿当中,不想竟发现在庙后竟有一个废弃的小院,院子里有几间厢房,院内除了几株落尽叶子的桃树外,还有一口水井。

于是便这样安住下来。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寂寞却又苍凉,时间便再没了存在的意义。只是茫无所觉地看着天地变成白­色­,然后从白­色­下面渐渐透出­嫩­绿,院子中的野草在旧年的败茎残叶下疯长,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苞,在一夜间又伸展成粉红的妖烧。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将自己带到此地的戏子。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救她?但是往往这样的念头甫一升起,她便想起他出现之前自己听到的那两句诗,以及那昏暗­阴­雨的天空。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由始至终,她认识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曾经以为的那些暖,那些好,也只是如同梦幻泡影一般,轻轻一戳,就破了。也许,她的一生也是如此,似乎经历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有。于是,那虚幻的暖,虚幻的好,以及虚幻的笑脸便分外珍贵起来,无论如何也要紧紧抓住,否则,她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一夜,天上挂着苍白的弦月。白三如同以往每夜一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到心中的躁动,以及不安。

他说他晚点回来。为什么还没回来?她要去找他。

冷月凄凄,照在破庙残墙之上,如霜一般。森森的野林中不时传来被风吹淡的野兽嗥叫,睡鸟的扑翅声,夜枭的厉叫。

这是哪里?白三站在­阴­暗的林中,茫然看着陌生的一切。竹林呢?茅草屋呢?寨子呢?她开始看发慌。

他回来看不到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她开始仓皇地在密林中飞奔起来,想要找到那保存着两人最美好记忆的小溪和竹林,任着树枝划伤脸,被­祼­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一次又一次,不肯休息片刻。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啜泣,然后是缨缨的哭声。她踉跄一下,终于停下,神志恢复清醒。

眼前是一条小径,虽然被灌木野草所湮,但在透过枝梢所洒下的月光中仍隐隐可见。此时,一个少女正跪趴在地上,哀哀哭泣。少女头发披散,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在深山野林中瑟瑟地发着抖。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如果她会哭,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必然也是这样的吧。

“哭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沙哑,在暗夜中分外骇人。

少女倒抽一口气,蓦然转过头,却在看到她时吓得倒抽一口气,直往后退。少女的眼中映出的是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似鬼的女人,女人的双眼正­阴­森森地盯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被人抛弃么?”无视少女眼中的恐惧,白三冰冷地说完这一句,突然尖声笑了起来,然而听在人耳中却更甚于哭。那形状异常凄厉,似幸灾乐祸,更似伤心欲绝。

少女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知无助地落泪。

良久,白三停住笑,木然看着泪眼朦胧的少女,­阴­冷地道:“跟我走罢。”语毕,也不理会少女是否跟来,径自往破庙的方向走去。“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

幽幽的,断断续续的吟诗声在林中响起,飘渺如同鬼魂在哭泣。

女孩叫余臻。喜欢的男人去打仗了,家人逼着她嫁给另一个男人。但是她已怀有身孕,不愿负心上人,于是在成亲那一夜悬梁。然而,她没想到醒过来时,自己并没死,而是被弃在了这荒郊野外,身上的喜服首饰却已不见。

白三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加上记­性­不好,听过就忘记了。

余臻不愿回家,于是在另一间厢房中住了下来。也许是大家闺秀,竟然连普通的打扫以及做饭洗衣都不会。白三从来不理,只是冷眼看着少女跌跌绊绊地学习,无论做出来的饭是夹生还是焦糊,她都会吃下去,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等到快临产时,余臻已被磨练得能­干­之极。

孩子的接生是白三做的。没请产婆,是因为在她的观念当中,根本没有产婆这个概念。就如当年她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也并没有人助产一样。但是当那个粉红发皱的小东西落进她手中,甫一睁开眼便对她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时,她一直冰冷的心突然暖了起来。终于,她再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渴望,而这种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之后,桃花又开了几季,她不记得了,直到燕九和梅六找到她。

“白三出现在奢香城?”

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卿溯原本还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瞬间僵硬。“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筹备三年,将各方势力联系在一起,终于覆灭黑宇殿。在这其中,卿家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三年,白三销声匿迹,谁也找不到踪迹。没想到黑宇殿一出事,她竟然又冒了出来。

“回三少,她和纪十联手打算救出被乾白囚禁的云二。”手下如实禀报,不带任何感情。想当然尔,卿家其他人定然也知道了这消息。“你下去…… ”心不在焉地挥退手下,卿溯开始坐立难安。

“三儿!三儿!三儿…… ”他一边在房中来回踱着,一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字。得知她行踪的喜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恐惧。

母亲的手段,兄长的仇恨,这两人无论是谁出手,她都没有活路可走。他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她才行,但是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想要离开竟阳简直比登天还难。

谁能帮他去做这件事?

正当卿溯为白三的出现而烦恼得几乎白了头发时,另一边白三正在千方百计逃离青夷山城人马的追杀。

营救失败,反而失散了燕九和纪十,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这是乾白设的一个局,一个将女儿楼众女一网打尽的局,云二便是诱她们不得不上钩的饵。

如今她能顺利逃出,想必也不是她运气好,又或者能力强,而是想让她引出其他的姐妹。想通此点,白三并没往女儿楼的隐匿处逃亡,而是直奔竟阳。如果必须死,那么在死前,她要去完成一个心愿。

连着逃亡了七天七夜,白三早已疲惫不堪。也许心中有了明确的希望,这七天中她竟然并没有再­精­神恍惚。否则那一群一直紧咬着她不放的乾白手下以及另一批来历不明的人马,恐怕早已将她生擒。

然而,那一天,她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那个时候,她才发现竟然又是那片沼泽地,那片埋葬了她心的沼泽林。

为什么狠狈的时候总是在这里呢?感觉到追兵衣服掠风的声音越来越近,白三突然觉得很讽刺,心反而平静下来。

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这几年她过得很苦,没遇到他之前,她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自从他出现又离开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温暖比冷漠伤人更深。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她想,感觉到有人接近,然后在无力地合上眼时,一片红­色­映入眼角余光。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

幽幽怨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淡眉微皱,蓦然睁大眼睛,瞪向那个彩衣戏子。

“你是谁?”她问,丝毫不在意越来越近的追兵。

“回姐姐,奴家名唤莺莺。”那戏子又做了一个妖烧的身姿,红­唇­微启,竟然又唱了起来:“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 ”

白三只觉从来有过的头痛,暗忖自己的癫病是不是便是由他身上得来的。此念方起,但觉眼前一花,人已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

白三醒来,觉得身下晃晃悠悠的,耳中听到有人在唱曲,却一字也听不分明,到是后面那一句念白听懂了。

“现在是夏初。”她冷冷道,按着疼痛的额头,挣扎着坐起身,先是发现身无拘束,再发现竟是躺在一条小船的船舱之内。“月­色­虽好,只是四野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那人不理她,径自演得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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