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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并不好,我有服镇静剂的习惯。”

“现在根本买不到,”她诧异,“政府忽然禁掉镇静剂,你怎么还买?”

“总有办法的,”我说,“鸦片禁掉百多年,现在还不是有人吸?”我苦笑。

“这不是好现象。”她拍拍我的手。

“我在半夜醒好多次,第二天没­精­神。”我说,“所以非服食不可。”

“你是否心事很多?”弗罗赛太太问。

“也不算是心事,有很多现实问题不能解决。”我答。

“经济上你不应有问题,是爱情吗?”

“是的。我的烦恼是我没有爱情烦恼,你明白吗?”我问。

“我明白。”她说,“为什么不跟你父母谈谈?”

“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些话,他们从来未曾帮我解决过任何问题。每夜我都做恶梦因小事与母亲吵。你知道的,我念中学时便与你说过这些问题。”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年轻男人吗?”她微笑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我说。

“一个也不喜欢?”

我摇摇头,“不。”

“每个人总有长处。”她还在微笑。

“他们的长处我不感兴趣。”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们未必要与我培养终身兴趣。”

“你这孩子!”

我苦笑。

“工作呢?”她又问。

我很惆怅的说:“我始终做着螺丝钉式工作,得不到什么满足,感情方面失望,事业又不如意,忽然之间我发觉原来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因此才困惑。”

“亲爱的,你想做谁?”

我撩起头发,烦恼的说:“我不知道。”

“你希望做个家庭主­妇­,终身致力于丈大子女?你行吗?你愿意?”

我缓缓的摇头。

“抑或是做阔家少­奶­­奶­?手戴钻戒搓麻将。”

我说:“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人,我只是不满现况。”

“亲爱的,你闻到蛋糕香味否?”她说,“让我们先把烦恼忘记,然后开始吃。”

我笑,“遵命,弗罗赛太太。”

带着一个饱肚子,我回到了家中,该夜睡得很好。

周末我想在家睡懒觉,于是推张佑森的约会。

“不是说好出来的吗?”他问我。

“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用老藉口。

“但是我约了另外一对朋友,不好意思推他们。”佑森焦急。

“你又没征求我同意,我怎么知道你约了人,张佑森,你最喜欢自说自话。”

他没言语。

“你约了谁?”我忍不祝

“我的上司贝太太。”张佑森说。

我问:“贝太太与先生?”

“是的,贝太太不是见过你一次?她想再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我说,“约的几点钟?”

“八点钟在天香楼,贝太太请客。”他说。

“你怎么能叫贝太太请客?你应当先付帐,把钱放在柜台,知道吗?”什么都要我教。

“知道了,那么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是真,你又没车子。”我忍不住抢白他。

“是。我七点半在家等你。”

“就是这样。”我挂了电话。

我很烦恼,想推的约会推不掉,又不想去,只觉得累,我胡乱找件白裙子来罩上,化点妆,便开车出去,本来应当去洗个头,但是为张佑森与他的同事?我废事麻烦。女为悦己者容。他又不悦我。况且我们之间已无男女之分,不然我也不肯反过去接他。

接了张佑森,我一声不响把车驶到天香楼。找到地方停车,与他迸馆子,主人家还没到。

张佑森把两百块现钞放在柜台。我没好气的说:“不够的。”

“要多少?”他惊惶的问。

“你带了多少?”我反问。

“两百。”

我叹口气,“这是五百大无,借给你。”

他茫然:“要这么多?”

我在人家订好的台子上坐下喝茶,没好气。这个乡下人,简直不能带他到任何地方。我只觉一肚子的气,张佑森的年纪简直活在狗身上。

我低头喝着茶,十分闷气,没­精­打采地,嗑着南瓜子,张佑森沮丧,他问:“展翘,你不高兴了?是我笨,我一直笨。”

我抬起头,“也没什么,你别多心,主人家马上要来了。”跟他出去,就像与儿子出去,事事要我关照。

这还是好的了,只要不是白痴儿子,总有长大学乖的一大。张佑森到底读过数年书。

我看看表,八点正,那贝太太先生也应该到了。约会准时一向是艺术,可惜渐渐懂这行艺术的人越来越少,姓宝姓贝都不管用。

正在无聊,眼前一亮,一个“中年少­妇­”盛装出现,身上一套彩­色­缤纷的“米爽米”针织衫裙,三寸半高跟鞋,珠光宝气,向张佑森展开一个笑容。这便是贝太太了。

我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位女士。她亲亲热热的称呼我们:“嗨森,嗨翘!”熟络得不得了。

我低声向佑森喝道:“拉椅子!”然后虚伪的笑。

比起她,我真寒酸得像个学生。

我一直没看到贝先生,因为贝太太身体壮,衣饰又夸张,把她丈夫整个遮住,直到贝先生在她身边探出头来,伸出一只手问:“是张先生与林小姐吧?我是贝太太的丈夫。”

我忍不住笑起来。

贝先生是个顶斯文的男人,衣着打扮都恰到好处,不似他太太,一抬手一举足都要光芒万丈,先声夺人。

她不是难看的女人,很时髦,很漂亮,过时的不是她的衣着,而是她的作风与体重。张佑森到今天这样。这个女人上司要负一半责任,被她意气风发的指使惯了,自然变得低声下气。

我侧头看贝先生。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含蓄地微笑,我的脸一红。贝先生对他的妻子很包涵,一贯的不答腔,自顾自的叫菜,招呼我与佑森,很少说话——我们其实并没有大多的机会出声说话,贝太太甚多伟论,她正在设法告诉我们,她那个政府单位如果没有她,会整个垮掉。张佑森无可奈何的听着她,而我却有点眼困。

终于贝先生把一匙虾仁夹在贝太太的碗中,说道:“亲爱的,嘴巴有时候也要用来吃东西的。”我忽然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由衷的愉快,有人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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