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咸阳市古塬上的一个农村,312国道从村旁穿过。ww
2005年6月22日的这天上午,虽然是早上九点时分,还不算太热,但太阳光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咸阳叔家的大瓦房檐下,咸阳叔与驴娃在下棋,周围围了一群人在给两个人当参谋,时不时爆发出为了一步棋的激烈争吵声。咸阳叔与驴娃都是村里的闲人,咸阳叔早些年和媳妇在砖厂出砖忙活,汗流浃背,衣服也顾不得,就那样后来盖了前后房,现在儿子在市里打工,自己则扮起老汉来了;驴娃从小就游手好闲,什么活儿也不喜愿干,结了婚后,娃撂给媳妇、他妈,哪儿人多,哪儿打麻将,哪儿下棋“挖坑”玩扑克,就往哪儿坐,一直瞅着看着,关键时候还会抢占个位子!
在斜对面,聪慧姐两腿夹紧顶板在自家门口过道纳鞋底儿,棉绳在飞快地来回穿梭,生怕配合不上自己那快速翻动的嘴皮子。灵芝姨由于倾听聪慧姐的东家长西家短过于投入,时不时把手里的毛线在针签上绕错,还间隔报以互动性的微笑。
庄稼人早已把麦子入了仓,静等着老天爷下雨,地里有了墒,也好种包谷。这年头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广,在关中地区,人们收庄稼似乎已经变得非常快捷:只要小麦成熟,在公路上请来收割机,停到地畔头的农用车将收割机收下来的麦子直接运到家里,满把力气的男劳力把一百来斤的袋子呼呼地扛上楼,把麦子平摊在自家的平房顶上,暴晒三天,就可以入仓了。
当然,这一切不是对所有人家都感觉方便的。就拿韩晓家来说,韩晓妈是绝对没有能力一个人去请收割机,只能随大流,一家半户的,收割机是不会来的。再下来的麻烦就更多了,既没有平房,也没有农用车,更谈不上精壮劳力。
“妈,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韩晓挥舞着手中的化肥袋子,兴冲冲向家里跑——今天是陕西省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急于想知道成绩,在去市里搬被褥之前,还是忍不住借用云云姑家的座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他想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避免给人感觉张狂,但还是克制不了过于激动的情绪!多少个日日夜夜就盼着这一天,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多年来的艰辛实在不堪回首……
那是一个刚刚收罢油菜的季节。农人们将收割下来的油菜连秆堆放起来,等着天气晴好,就晒上几阵,拿棍捶上几遍,菜籽儿从荚里就蹦落了出来,红的,黑的,紫的,遗落得满场畔都是,等着露水或者湿气滋润过后,就从土缝里钻了出来,露出一个个小芽芽……
麦子也即将收启,麦场已经光好,拿旧笊篱盛上草木灰,放在手拉的碌碡前面一磕一碰就弹出一些灰来,洒在修整过的平整湿漉地面上,多碾拉几遍,麦场就光整得似乎可以照见人影儿了!谁家的麦场光得好,就会有人笑夸可以晾凉粉儿,也会吸引得要学自行车的碎娃子推上跟他差不多高的车子前来,稍加不留神将麦场弄花弄破,或者留了几道泥印子,便会引得破口大骂。
那个下午,韩晓和几个同学被遣了回来,秋后就要上一年级,老师让回家取预交书费。来到地畔,爸和妈在拿筛子和簸箕清理菜籽儿,爸在蹲着摇着筛子,妈在一边儿佝着腰扇着簸箕,发出“啪——啪——啪”的均匀声。凯子他爷——那个因高血压而瘫痪长年吃喝拉撒需要坐在座便椅上的老头去世了,凯子他爸头上缠着孝纱趿着布鞋,鞋面儿用白纸糊了,一身白一瘸一拐从路边过。那是一种家族性的遗传病,男女老少都到了中年的时候会犯病,好一点儿的开始会拄着拐棍儿走,后面就是瘫痪,很少有活过七十的。
“我咋不死了!”父亲蓦然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在和母亲致气,又像在自我喟叹!韩晓不晓得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心里怕了,站在一旁想哭。母亲也不说话,只继续默默地忙着。
那天的那个午夜,熟睡的韩晓突然惊叫起来!母亲被惊醒,转头看了看身旁,轻轻抚摸脑袋,又在孩子的身上轻拍了几下,孩子不再惊叫。“这娃是不是在学校被别的大娃欺负或者吓着了?”韩晓妈心里琢磨着,她今天晚上这会儿也不知咋回事儿,头脑发胀,看到娃睡踏实了,她又缓缓躺下……事后,她听韩晓六婆说,娃,那是天上的爷(yè在给你俩施紧箍咒儿提醒呢!
早上九点半下早学以后,小韩晓独个儿在回家的路上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