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和李童赶到烈士陵园,找到了那个垃圾桶,提开桶来,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包裹。姗姗把薄塑料一层层解开,里面竟然是一叠钱。另外还有三张纸,那是邵龙钟写给姗姗的信:
姗姗: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看守所里的一名囚徒了。不过我还担心着你是不是能看到这封信,因为只有你到了我的办公室门口,才能看见那一张纸条。从你那天早上和我分别的情况来看,我猜你是不太可能到那儿来了。从我们整个交往的过程看,如果不是我求你,你也不会到那儿来的。但是我心中总是希望你无意之中,为了其他事情,能路过那儿,看到那一张纸条,或者由你认识的人偶然经过那里,看见了纸条,并且告诉你。其实即使这样,我还有一层担忧,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已经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那并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仅仅是你喜欢看那些坟墓,在那儿等了我一会儿,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不久之后就走出去了。因为它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情,又因为我长久以来都没有建立起在你心中的位置,我仅仅是一名平凡的愚蠢的人,不会给你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你也不一定就能回忆起来我们的第一次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因为你不会刻意地去记住它们。所以你即使知道了纸条上的内容,你也不一定就能得到这一封信,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为了这个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封信以及一万五千块钱放在垃圾桶下面了。你最终能不能得到它们,那就看天意了。
你大概会很惊奇,我为什么会被逮捕,因为这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又怕你知道了会离开我,又怕你会和我一起担惊受怕。我挪用了单位的公款,昨天我查了查账,一共是八十二万元。你知道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境不富裕,凭我自己的工资和家里的钱是无论如何也补不上这个漏洞了。我左思右想,只有投案自首,才能争取宽大处理,用尽量短的时间来赎罪。
本来,我早就想想单位坦白挪用公款的事情的,如果早一些,挪用得还不多的时候,我还可以让家里凑出钱来还了,或者用我的工资按月偿还,因为毕竟我的叔父是公司的总经理,他会保护我的。而现在挪用得太多了,他已经没有办法保护我了。但是我考虑到,如果我那时候自首了,他们一定会把我调回新疆,那样我就很不容易见到你了。我不愿意那样,我多么爱你。我无法想象见不到你的日子我会怎么样过。一开始,我梦想娶你,希望你能陪我走过这一辈子。后来因为挪用公款太多的原因,我知道这一辈子没有望头了,我无法娶你,不能拖累你,但是我依然深深爱着你。我只希望我的爱能感动你,我只希望能得到一句你发自内心的“我爱你”就够了。这样的话,我就没有白来这一生了,因为我被最爱的姑娘爱过,我曾经是一个被人爱过的幸福的男人。那一晚,你说了,你说你爱我了,你问我什么时候娶你。我知道,你终于爱上我了,那一时刻,你不知道我多么的兴奋,多么的激动啊!我追求了三年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果,有了我所希望的结果了,我完全沉浸在幸福当中了。即使以后我长时间地坐监狱,对那天晚上的回忆都已经足够我打发那些难熬的时间了,我会认为我是最幸福的。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我在打动了你的心,让你接受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之后,不负责任地离开了。我本来应该好好地宠爱你,让你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的。正当的做法,我既然没有可能给你幸福的生活,就应该在你还没有对我动心之前离开,免得造成你的痛苦。我也这样想啊,可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要不然,随便你怎么样骂我、咒我、恨我都行。只要能让你好受一些,能让你尽快地忘掉我给你带来的苦恼。
同时,看了这封信,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希望得到我的爱,希望得到我,希望我承认是你的情人,是你将来合格的丈夫,接受你当我的妻子。要是在以前,在我的生活还有希望的时候,如果你已经爱上了我,我会主动地让你接受的,但是那天晚上,已经晚了,因为我爱你,我要为你的前途作想,你还要有你的生活,我不想在你的记忆留下不可磨灭的不可扭转的记忆,我希望我像一阵清风,从你的身边吹过,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你也感受得到了我的情谊,然后我们分手了,不留下一点不愉快。我要尊重你以后的生活,希望我们之间的日子,在你今后回忆起来尽量是美好的,是不影响你的未来生活的。这样的话,你会很快就从失落中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只要你以后最终是幸福的,我就放心了,满足了。其实当时我也犹豫过,甚至想过让你怀上我的孩子,让我的爱情留点痕迹,但是那种想法是罪恶的,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我庆幸我终于没有让这种想法控制我,从犯罪的想法中走了出来。
上面的这些话,很多是我不能当面给你讲的,但是出于自私的想法,我又必须告诉你。我知道在我告诉你了之后,你会理解我一些,不至于那么怨我和恨我了。我本来想通过邮局把这封信交给你的,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工作地址和居住地址,无法办到。想来想去,我只能用这一种笨办法了,我知道你很有可能看不到这一封信,这是会让我一直牵挂的事情,但是也无可奈何了。
你说你准备出一本书,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是一直惦记着这一件事情的。我为你自豪,也为我自豪。这是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决定的事情,你也说过那些诗都是在这三年里写成的,所以我是把它作为我们共同的事情的,希望你理解这一点。我不懂诗,也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事实上我们分开以后,我想给你做点什么都办不到了,我只能实现我以前的诺言,为你出这一笔费用。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最后这一点心愿,你接受了,我会很欢喜,因为这说明了我永远留在记忆中的有你的这段日子是共同的了,说明你承认我了(以下还有两段文字,由作者省略)。
姗姗一边看,一边眼泪就夺眶而出了。那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般,奔流而下,久不禁绝。她在竭力抑制的抽泣声中看完了全信,忍不住双手捂着脸蹲下去,抑制着声音痛苦。信页被她的泪水打湿了,被风撕破,哗哗地向远处飞去。姗姗急忙去追赶,因为心神不定,她跑路起来东倒西歪的。李童急忙也跑过去,一页页抓回来了信纸。她把信看了一遍,向了一会儿,然后对姗姗说:“真是个傻瓜。”
姗姗不知道她的“傻瓜”一词代表的谁——是邵龙钟还是姗姗自己。不过这个词不管是用在他们两个人当中的哪一个身上,都是那么贴切。姗姗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贴切,但是这正是她现在心里的想法。
回到姗姗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李童打电话给蓝火,她要留下来陪姗姗,不能回去了。姗姗打开电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信是出版社发来的,通知姗姗诗集已经通过审核,同意以自费的形式出版,出版费用为七千五百元。这消息给姗姗带来一点好心情。她转头问把手搭在她肩上、紧挨着她坐着的李童,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想出书,又想去找他。”
李童想想说:“这个我是不能给你决定的。你要想清楚,你是真的爱他吗?就算是爱他,如果他真的已经进了监狱了,你怎么办呢?那么见了不是更伤心吗?你是等他出来呢,还是怎么办?还有,你也不知道他具体在那个监狱,对乌鲁木齐也不熟悉,找起来很麻烦的呢。为什么要找他,怎么样找他,你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