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记者中,以阿班的阵仗最大,居则百老汇大厦顶层,行则车夫驾新款轿车伺候,玩则江湾高尔夫球场,饮则英国总会、美国总会。手下记者、助理无数,仆役成群,保镖随行。豪宴酒会里,他时而主人,时而座上宾。亚洲各地,只要认为必要,便可随时豪华出行。《纽约时报》的金库为他安了龙头,需要时,只管拧开便是。他在北京 、上海的日子,与其说是记者,不如说是王公,寒酸的同行们,谁能与他争锋。
《纽约时报》驻中国各地的记者站(含香港),无论财政、人事及报道业务,均归上海分社的中国首席记者统管。阿班自1929年起便任中国首席记者一职,前后凡十二年。《纽约时报》总编及发行人的职位迭有更替,他的位置却稳如泰山,皆因业务精湛全面,难以随意取代。1940年,阿班终于离华,却不是总部将他调回,而是架不住日本人屡下毒手,企图对他实行肉体消灭,以至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特看不过眼,逼其走避。
阿班一生除新闻报道外,著述也丰。第一本书为1930年出版的《苦难中国》,最后一本为1950年出版的《一半人为奴,一半人自由:这割裂的世界》,凡十一种。其中不得不提的,是1947年出版的《华尔传》,该书早已由雍家源先生翻译,收入中华书局1985年出版的《太平天国史译丛》。因流传不广,可能知者寥寥,否则的话,近年写到洋枪队及华尔的作品,应不会如此信口雌黄,令人诧愕。阿班半途辍学,以后也不见受过史学训练,平日里忙于采访,不想治起史来,其谨严深厚,已远远超出一般史学票友水平。华尔死于宁波后,全世界研究他的著作,屈指可数,出自国人之手的,一本没有。好在有阿班的《华尔传》在,这段历史,才有血有肉。这本书的撰写过程,也历经坎坷。全书杀青后,唯一的手稿还未及送交纽约的出版社,便于1940年被日本宪兵入室抢走,十个月的努力毁于一旦。日人的恶行,使该书的出版推迟了七年,也使阿班多受了一遍写作之苦。这段经过,于《民国采访战》中有详细描写,这里略费笔墨,交代背景。
《民国采访战》原名为《我的中国岁月》(My Years in China,1926-1941),有些版本亦作《中国十五年》(15 Years in China)。书出版于1944年,即他去华后四年。全书分三卷,三十六章,外加后记一篇,译成中文约二十万字。外国记者关于中国此段历史的著述不少,但松本重治讲历史,白修德讲政治外交,斯诺、福尔曼(Harrison Forman,著有《来自红色中国的报告》)讲见闻,都与阿班的书不同。阿班此书采回忆录的形式,有见闻,却不是见闻录;有大量历史片段,却非历史著作;有切身经历,却不是自传;有逸事珍闻,却不是掌故集。此书讲的是美国式的新闻采访实践,而施展的场所,却是变革方兴的古老中国。自由主义的新闻观念及美式的采访操作,处处与中国现实起碰撞冲突。西方记者的常规技能,不足以应付中国的情况,他必须去应对,去适应。有时使狠,有时使巧,有时妥协,却要死守真实与公正的底线。他以记者的亲身体验,写出这采访历史中的一幕幕。读下来,在看到历史风云的同时,也见识了历史是怎样被投射到传媒。笔者见识有限,涉猎的书中,如阿班此书的还有待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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