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有个小马崽附和道。
“也不一定。师傅不在这吗,他怀里掖着五四呢。”另外一个小子说道。
“人家怀里也掖着家伙,你看那群西北狼,胳膊肘都打不过弯。要是青海狼就坏了,青海那里有个隆化,造枪造的厉害,能造仿五四,射六四的子弹,天都有人就用着。他妈的。”还有个小马崽伸舌头说道。
“没事。”道明臣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那种枪用的是打过的子弹壳做的翻新子弹,土作坊里为了火力猛,往里猛灌药,特容易炸膛。没那个必要,他们也不会乱射。”
“车厢那头还有一群头上扎着白布带子的,是干什么的?”一个小马崽问道。
“那是袍哥。四川人。白布带是他们给诸葛亮带孝,几千年的传统了,一看就明白是袍哥。”道明臣说着把袖子卷开来,露出异常醒目的文身。
远处的袍哥们和刚过来的西北群狼目光也相遇了,就象是戏台上的名角一般,彼此都带着惺惺相惜。西北狼从袍哥们身边鱼贯而过,带着罪恶的气味窜入了下一节车厢。
道明臣把窗玻璃用力朝上一拉,风呼的灌了进来,吹走了一室的污垢。
不多时,前面一节车厢人声鼎沸起来,很快的又安静了,静的很异常。道明臣摘下了墨镜,站起身走了过去,拥挤的过道立马给他让出一条巷道,很多人是不由自主地让开的,道明臣的眼神让他们想起了乡下收割麦子时,那挥舞镰刀时呼啸而过的刃影。手臂上的醒目文身和腰间斜出的军刺肯定了他们想法的睿智。
通过洗漱间,已经看见了前面一节的车厢。
那节车厢里,刚刚过去的西北狼正刀枪并举,团团围住了两个乘警,乘警的脸上左边写满了惊慌,右边写满了失措。有个带头模样的大哥正从他们俩的身上摸索着,不一会掏出了一把亮晶晶的钥匙,打开了拷在过道上的一个贼。有几个人拿着包正在挨个收钱,一叠叠厚薄不等的钞票,象废纸一样塞进了编织袋。他们干的从容而熟练。
有三个坐在了最后位置上的年轻人轻轻拂开了伸来的手,站起了身,径自向道明臣这节车厢走来,目光冷漠而坚决。这伙西北狼最后把门的马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双方凝视了半晌,把门的马崽笑着让开了路,还用手拍了拍领头的年轻人的肩膀,笑声中的欣赏多过了挑衅。
三个年轻人镇定自若地推开了门,站到了过道上。目光和道明臣在空间里交错了一下。三个年轻人目光漠然,腰杆笔挺,精干瘦削的脸上,划满了坚毅和刚强,就象永不折弯的军刀。领头的年轻人嘴里咬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挟着一股寒气出现在道明臣面前。
落寞的光线消融在道明臣的脸上。三个年轻人敢于越过西北群狼阵中的脚步在道明臣面前停住了。道明臣从他们的眸子里看到了惊讶和欣赏种种不一而足的表情。
三个年轻人驻足了,背靠在了列车车厢衔接处,优游然抽起了香烟。道明臣转过身,也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怎么了,师傅?”小马崽们都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道明臣,周围不相干的人也纷纷支起了耳朵。
“没事,有个探路的,失了手,被乘警抓住了,这帮西北狼刀枪齐上,营救同伙。”
“把乘警干掉了?”
“没有,拷那儿了。”
“这么狂?”爱伸舌头的小马崽又伸了伸舌头。
“这些人纵横四海,了无牵挂。自然什么也敢做,不过这样的日子总归有翻船的一天,那时下场和结局也是注定可悲。”道明臣说道。
“要真一锅端了,肯定是炮打头。”
“所以我才让你们走上正行,黑道注定是要转为正当行业的。象他们这样,啸聚山林,威风是威风了,就是不长久。”道明臣就象是个智者一样循循善诱道。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吧?他们是土匪,我们是流氓啊。”有个小马崽不怎么认同,他这个年纪还不曾领会的圆滑,让他直白地反驳了自己师傅的教诲。
“都一样!小子!我们都是黑社会。性质或许不同,本质却是一样。一样的属于社会寄生虫。我们是一群从无奈走向黑暗,又从黑暗走向灰暗的人,我们也一直向往着光明,可是没有,我们的世界里注定只有一片乌云密布的黑暗,连短暂瞬间的一点闪电带来的光芒,也只是对幻想中的那一丝明亮的追求。我们不是摧毁别人的一切,就是摧毁自己的一切,当然有时是不知不觉的,有时是明知故作的,还可以是两样交替进行的,但毫不例外的结果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道明臣爱怜地抚摩了一下小马崽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我一直在找这条出路的尽头,西北狼还是东北虎,注定会被时间淘汰,而我们,我坚信,下一个季节,即将是收获的季节。”
看着小马崽似懂非懂的表情,道明臣笑了。
看着三个年轻人孤高傲气的背影,道明臣的心头一阵莫名的感伤。有句话他其实没说,江湖的路,究竟什么是尽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到了下个站台,西北狼呼啸着从三个年轻人的车厢口下了车,沉甸甸的编织袋里装满了丰收的喜悦,每个人的脸上都象凯旋的勇士一般微笑着。
道明臣不知道,自己在生命中,居然和中国的三个赫赫有名的黑社会成员擦肩而过,这三个人就是楚建明,老哨和黄老歪。(想认识他们?去看《江湖》吧。)
人生的路岂不是总是这么错综复杂。
我的路,靠我的斧头砍出来。道明臣想道。他慢慢地倚靠在了座位上,捏紧了拳头,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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