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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博文”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喃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挂起帘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说,“刚到家,吵着你了?”

她晃了晃脑袋,晕晕地,往床里靠了靠,腾出了位置。他脱了外衣,钻了进去,贴着她的手虽然冰凉,但还有一丝的安心。

“如果我受了别人的欺负,你会怎么办?”她不是喜欢假设的人,也不喜欢这种无趣的游戏,只是突然间很在乎他的答案。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忧郁,脱口而出“毙了他。”

想起了上午遇到的人,她躲在他怀里,释怀了,“那若是你呢?”

他笑了,“惩罚我一辈子想你。”

知道他是哄她,不由轻轻捶了捶他的肩,痴痴地笑了,是的,她喜欢听。

始终觉得耐不住的,不是寂寞,而是落寞。

芝茹开始有意无意地计划着出门游玩,不能太近,遇到了熟人,解释的话兴许能延续到天黑,不求太远,最好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够往返,不会让他担心。记得林太太走前去了丽茗山看日出,跟常妈提及时,她说可以去烟峰山转转,最近镇上多了许多去寒水寺的车。

寒水寺?

足矣震惊她半辈子的三个字。

她愣了愣,摆弄月季的手一动,划到尖刺,血瞬间拥了出来,常妈见了,慌张地拿来了纱布止血。她却伸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对常妈安慰一笑。

出门的时候,她没知会常妈。

她不是好奇,不是抵不住诱惑,亦不是想去证明自己猜测。

只是那里能让他丢下一切放下一切。

只是它夺走了她愿意牺牲生命也要留下的东西…

细细打听了时间,售票人员的话让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寒水寺是几间庙宇组成的寺院,登上笔直的石阶,只需半个时辰,烟峰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会准时返回。

望着眼前一闪而过风景,她才明白这些日子自己是多么的不甘,不甘心就这样让它走得不明不白。父亲离开时,为了母亲,她强忍着忿懑,可它呢?难道让她为了自己,再一次压抑着逃避着?不管那里是不是单纯的斋戒之地,不管是不是留着他最深最痛的回忆,她都要去一次,仅仅是看一眼,能给它一个解释,便够了。

烟峰山满是黄|­色­,­阴­沉的天气,秋意浓烈,飘落的掬花花瓣参杂着桂花花蕊铺满了丝滑的青石板,她不忍心下脚,改道鹅卵石上,单薄的鞋底抵不住凸凹,不过短短地几十米,心里却像被蜜蜂时不时亲吻一下,痒也不是,痛也不是。

当地人说上山会遇到岔路口,一条直达山顶,一条通往寒水寺。

到了路口的竹亭,答案近在咫尺,她恍然间停了脚步。

寒水寺藏了什么,都是他的过去,常妈不是说他有不得已苦衷吗?也许的确是难以诉说的伤痛。他待自己的心,虽没有半分的真,却也没有半分的假,何必再去揭开些另他难过的疤痕。

终还是放弃了。

雨稀稀落落下了起来,一滴滴落在脸上,冰冷地让人生寒,乱窜的凉风肆无忌惮地撕扯着裙摆,头顶的洋帽被她紧捏在手心,生怕一不小心丢失了,头发吹散开来凌乱地舞着,她环抱着自己,没有空闲去打理。

“这雨恐怕一时三刻停不了。”

身后响起陌生低沉的男音,她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有回答。片刻后,温暖地外衣套在了身上,她猛地一惊,回首便对上那双深黑的眼,怎么会遇到他?前几天被抹掉的记忆霎时像嘤嘤嗡嗡的蜜蜂袭击了脑袋。像碰触到了惊悚的东西,她立马甩掉他的衣服,站在了柱子边,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大有“你若是走进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的意思。

他苦笑的神情一闪而过,不再看她,痴痴地望着濛濛的烟雨,沉默着。

第一次感到了与陌生人独处的不自在。

顾不得飘忽的雨水,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台阶,却被人拉了胳膊,用力一扯,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倒进他的怀里,硬生生地搂着,粗鲁又带着怜惜,她微微一动,他顿时强按着她的脑袋,闷得喘不过气。

“宛莹,我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让我遇到你?”

“宛莹,我好想你”

低沉的呓语仿佛回到了过去,第一次被博文认错,当时他迫不及待地抱着她,说,“莹莹,我好想你”。

想她?

所以要留下我。

想见到她,便急匆匆地赶回家,不想见到我,便有了工作的借口,三更半夜地摸索进房门。

所有的屈辱,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一巴掌挥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山林像砸裂了一般,荡了荡。

不是他?

打错了人。

她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冒雨逃了。

她已经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

她在乎他的一切,在乎他心里是不是只容得下她一个。

她自私地想一个人霸着他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甚。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淡定自若的杨芝茹,可以静静地等着他的爱。

她回不去了。

简陋的车站只有竖立的站牌,她举起手才意识到帽子不见了踪影,那是博文最喜欢的,说很衬她,想沿路寻回去,可若是遇到了刚才的疯子...终还是罢了。

环顾了四周,看到不远处满枝枯叶的白杨树,忙奔了过去。

黑­色­的轿车从身旁飞驰而过,又退了回来,见下车的人手执她丢失的帽子,急着想要躲开,显然已来不及了,他撑了把伞,诚恳地站在了面前,她接了过来,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送你一程。”

刚硬的语气与适才的深情有些不协调。

“谢谢,我有车。”

她推辞了,斜眼间,看到驶来的客车,忙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手竟又被他拉了住。

“我说了送你。”他话语间平静却带着恼怒。

她挣脱着,没有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班车消失在面前。

刚才的一巴掌是不是太轻了?

压着怒火,她转过身,用刻薄嘲笑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说,“我丈夫不喜欢我跟外人拉拉扯扯,如果看到陌生人送我回去,他会不开心,我不想他不开心”

这话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她结了婚,她爱她的丈夫。

让他的宛莹结婚吧!

让他永远都得不到宛莹。

她不是心狠,只是不想再成为另一个赝品。

他渴望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了西装的深黑­色­,终于也不再继续纠缠。

雨越来越大,她环抱着身子,沿着泥泞小路,一步一步往嘉渝镇的方向前进。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遇到了赶来接她的罗顺。罗顺无意间看了看后车镜,衣着西装的人没有撑伞,一路淋着雨,似乎一直跟着少­奶­­奶­,仔细瞧了瞧,身子猛地一震,怎么是他?

多情自古空余恨(3)

常妈知道她出门时没带伞,早备好了汤药。袅袅的热气吹在脸上,暖暖的舒心,烟峰山遇到罗顺,谁都瞧得出来并不是偶然,博文知道她去了寒水寺,知道她无法释怀。

在这园子住了近半年,她明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必说破。

九点了,依然盼不到他的身影。

盘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她单手支撑着下颚,呆望着翻开的书页,聆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声,玻璃上反­射­的光亮一闪而过,她警觉般起了身,丢了书,熄掉灯,蒙上被子。光线透过门缝钻了进来,一丝丝稍稍有些晃动,她闭上了眼。

门毫无悬念地开了,声音如此之轻,像飘落的羽毛,让人一点点去感受着那份悬悬的静谧。

没有开灯,他缓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被子,又顿住了。指尖带着冰凉的寒气,隐隐有清淡的酒味。她皱了皱眉,正待问他两句,却见他转了身,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长长的一声叹息,虽然很弱,却重敲着她的心房。

他不喝酒。

他从不叹气。

她只知道所有的事儿在他面前,他都会一笑置之。

起了床,她来不及穿鞋,想出门给他熬醒酒汤,未碰到门锁却被他发现了。

“晚茹”

他唤了她一声,那一声在夜­色­中竟添了份依恋,“吵醒你了?”

窗外橘红­色­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刚毅,没有了对她的温柔,满脸露着疲惫,苍白的让人心痛,她鼻子突然酸酸地,“博文,怎么喝酒了?”

他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了腿上,紧抱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力,头靠在她的后颈,一字一句地像在倾诉着什么,“遇到老同学,被他逼着多喝了两杯”

逼着?

这世上有人能逼着他?

曾以为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原来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扯开着他的手,说,下楼吩咐常妈熬些稀粥。他放了她,说要喝她熬的,咸咸的味道,有她的味道。她“嗯”了一声,安慰他,多等会儿。

待她再上去时,他却连着衣服倒在了床上,熟睡了。开了药方给罗顺,让他明儿大早抓些补药回来,顺便若无其事地问道,博文不喝酒的,今儿晚上怎么醉了?罗顺没有搪塞,直接报告说军区来了人,是少爷的上级领导,又是曾经的同学战友,一同在军校学习,一起去过前线,这酒端到面前,少爷拒绝不了。

听了那话,她的心莫明地有些伤痛。

翌日,看到汤药老老实实地放在餐桌上,心里的火气顿时像火上爆发似的,克制不下来。拒绝不了别人,倒是对她随意地拒绝。端起盘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却被罗顺拦了住,说少爷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大清早,什么事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她顾不得一切拧开门锁,直接闯了进去,看他认真地批阅着文件,“叭”地一声将盘子砸在了桌子上,碗和汤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没喝药?”

“知不知道这药是小顺怕早起药铺不开门,趁着雨夜买回来的?”

“知不知道它是常妈大早起来,熬了两三个时辰,专门为你准备的?”

“知不知道人家一直为你担着心,怕你醉了酒,劳累伤了身?”

她激动地说完了话,等待他的反应,他嘴角翘了翘,忽地笑了,端起药一饮而尽。她愣了愣,没了借口,刚才的火气被他的顺从打得仓惶而逃。她平静地收拾好一切,转身正欲离开,眼角的偶然一瞥,顿时让她挺直了腰身,迈出的步子似带着僵硬。

书房里不止他一人,外来的客人衣着军装正威严地靠在沙发上。

“晋良,让你见笑了”

林博文谦虚的言谈,掩饰不住愉悦。

“无碍”

低沉浑厚的嗓音像只冷箭­射­中了她的后背,直Сhā她的心脏,仿佛窒息了一般,能听得到狂乱的心跳。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起了眼帘,正好与漆黑的眸子相撞,她慌张地关上了门。

是他?!

多情自古空余恨(4)

常妈知道她出门时没带伞,早备好了汤药。袅袅的热气吹在脸上,暖暖的舒心,烟峰山遇到罗顺,谁都瞧得出来并不是偶然,博文知道她去了寒水寺,知道她无法释怀。

在这园子住了近半年,她明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必说破。

盘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她单手支撑着下颚,呆望着翻开的书页,聆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声,玻璃上反­射­的光亮一闪而过,她警觉般起了身,丢了书,熄掉灯,蒙上被子。光线透过门缝钻了进来,一丝丝稍稍有些晃动,她闭上了眼。

门毫无悬念地开了,声音如此之轻,像飘落的羽毛,让人一点点去感受着那份悬悬的静谧。

没有开灯,他缓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被子,指尖带着冰凉的寒气,隐隐有清淡的酒味,怕惊醒了她,怕见到那双迷惑他的眼,怕她会克制不住问他寒水寺的一切,他顿住了。

她皱了皱眉,正待说他两句,却见他转了身,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长长的一声叹息,很弱很弱,却压着她的心,似有千斤。

他不喝酒。

他从不叹气。

她只知道所有的事儿在他面前,他都会一笑置之。

她起了床,来不及穿鞋,准备出门给他熬醒酒汤,未碰到门锁却被他发现了。

“晚茹”

他唤了她一声,那一声在夜­色­中竟添了份依恋,“吵醒你了?”

窗外橘红­色­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刚毅,没有了对她的温柔,满脸露着疲惫,苍白的让人心痛,她鼻子突然酸酸地,“博文,怎么喝酒了?”

他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了腿上,紧抱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力,头靠在她的后颈,一字一句地像在倾诉着什么,“遇到老同学,被他逼着多喝了两杯”

逼着?

这世上有人能逼着他?

曾以为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原来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扯开着他的手,说,下楼吩咐常妈熬些稀粥。他放了她,说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味道,有她的味道。她“嗯”了一声,安慰他,多等会儿。待她再上去时,他却连着衣服倒在了床上,熟睡了。

本想问问他发生了何事。

本想跟他谈谈今天有人欺负了她。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看到疲倦地倒在那里,不知为何,心跟着冷夜一起寒。

开了药方给罗顺,让他明儿大早抓些补药回来,顺便问了问,博文不喝酒的,今儿晚上怎么醉了?

罗顺没有搪塞,直接报告说军区来了人,是少爷的上级领导,又是曾经的同学战友,一同在军校学习,一起去过前线,这酒端到面前,少爷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的是别人,能拒绝的只有她。

翌日。

看到汤药老老实实地放在餐桌上,心里的火气顿时像火山爆发似的,克制不住。端起盘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被罗顺挡了住,说少爷有重要的客人,少­奶­­奶­不能进。

重要客人?

大清早,什么人比她还重要?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多情自古空余恨(5)

她顾不得一切拧开门锁,直接闯了进去,看他认真地批阅着文件,“叭”地一声将盘子砸在了桌子上,碗和汤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没喝药?”

“知不知道这药是小顺怕早起药铺不开门,趁着雨夜买回来的?”

“知不知道它是常妈大早起来,熬了两三个时辰,专门为你准备的?”

“知不知道人家一直为你担着心,怕你醉了酒,劳累伤了身?”

她激动地说完了话,等待他的反应,他嘴角翘了翘,忽地笑了,端起药一饮而尽。她愣了愣,没了借口,刚才的火气被他的顺从打得仓惶而逃。她平静地收拾好一切,转身正欲离开,眼角的偶然一瞥,瞬间让她挺直了腰身,迈出的步子似带着僵硬。

书房里不止他一人,外来的客人衣着军装威严地靠在沙发上。

“晋良,让你见笑了”

他谦虚的言谈,掩饰不住愉悦。

“无碍”

低沉浑厚的嗓音像只冷箭­射­中了她的后背,直Сhā她的心脏,仿佛窒息了一般。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起了眼帘,正好与漆黑的眸子相撞,她慌张地关上了门。

怎么是他?!

问了罗顺,里面的人是谁?

罗顺说,是少爷的同学上级。

这个答案犹若当头一­棒­,震得她不知天南地北,莫明地恐慌。昨天,在寒水寺的一幕顿时浮现在眼前,她对那人说,她结了婚,她有了丈夫。她当时明显是在嘲笑他,挫败他。可是现在,她反而像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明明不是林博文的妻子,却大声地对世人宣告,似乎比他还迫不及待。

看到餐桌上多了副碗筷,顿时没了胃口,知会了声常妈,想出去走走,早餐不用准备她那份儿了。常妈问她是不是被少爷气到了?她摇了摇头说,有客人在,不是很习惯。

她不是名正言顺的“林太太”“林夫人”,在外人的眼里,她比谁都清楚明白,她仅仅是自己。以前,从来不在意不渴望不去索要,可是今天,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充满了冷笑,她介意起来。

临湖的假山上积满了枯叶,秋风一过,飘摇着坠入了水池,随着残花花瓣,被荡起的波纹一起袭卷着,堆积在池塘的右侧。披了件白­色­的针织外套仍挡不住萧瑟的晨寒,她裹了裹衣衫,环抱着身子,出神地望着四处游荡的野鸭。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想走开,身后却只有一条回去的路,始终会跟外人冰火相见,躲不掉的,只能漠视。

“林博文的太太”

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人,心里默念了几千次,以为已经刀枪不入了,仍被他闷闷的一句问候重伤了一遍。

她颔首笑了笑,掩饰着无所谓,没有回话。

“没想到每次都是他。”

有意无意地一句话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她不懂,也不想听,想离去,竟被他反手拉了住,凑近她耳边,“他给了你什么,你愿意当一个替身?”

替身?

他知道些什么?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迎着他的目光,她淡然地笑着,犹如含苞绽放的百合,倔强却又灿烂,简简单单地回答他,“爱”

因为剪不断,放不下的爱,他不顾一切地留下她。

因为理还乱,舍不得的情,她愿意一生都随着他,不管是不是替代品。

他明显是自寻烦恼,这丫头随意的一句话,总能莫名地重伤他一次。他松了手,默默地离开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6)

房间里看了一天书,被常妈的敲门声震住了,说少爷来了电话,今儿在外面吃饭,一会儿罗顺会来接她。住在园子这么久,从未跟他一起出现在喧闹的场合,从未被他正式地介绍给身边的朋友同事,老同学一出现,好像什么都变了。隐隐觉得会遇到那个人,她倒在床上,说,不想去。

后来,他竟然又打了过来,言语间有些醉意,“晚茹,我想你了。”

所有的矜持顿时被那句话击得粉碎,敌不过心里对他的挂念,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车上。

晚饭地点是醉亭轩,嘉渝镇最上乘的酒楼,听莹梅说里面的菜肴多是仿前清宫廷的御宴而制,每桌虽不是所谓的满汉全席,也是少有的山珍海味,极尽奢华。大厅只有迎宾的台子,琉璃的灯光,简单不失大气的金黄|­色­花纹格窗,见前来的礼仪小姐躬身欢迎,报以浅浅一笑,随后跟着她上了楼。

罗顺早开了门,里面的吵嚷嘻闹,女人的妖媚声,男人的­淫­笑声,乌烟瘴气地瞬间充塞了整个长廊。缓步走到门口,清一­色­陌生面孔,清一­色­军装白­色­衬衣,还有夹在其中娇艳欲滴的红­色­。想转身离开显然已来不及了,房间寂静下来,每个人皆抬头疑望着她,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她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博文摇摇晃晃起了身,身上浓烈的酒味烟味刺激着她的嗅觉,他拉她站在了宴席前,向大家介绍道,“杨小姐”

简单的三个字打破了沉闷。

餐桌上每个怀里搂着姑娘的人开始嘻嚷着,要罚酒。他笑着罢了罢手,说她不会。大家不依不饶,连姑娘们都不答应了,说他偏心,为什么她们都喝了,偏不让她喝。然后不顾他的阻拦,硬生生地倒了三杯。

她笑了笑,端起来,一饮而尽。

原来,她始终是杨小姐。

从此,在每个人的眼里,她跟这里的姑娘一样,并无二致。

酒火辣地烧喉,嗓子痛痛地,被自己强忍着,喝完最后一杯,她坚持不住,咳嗽不停,眼泪呛了出来,微笑想去掩饰,看到递过来的方巾,她低着头,道了声谢,擦掉了。

宴席上,腰被他的手紧搂着不松开。

不知是看他的面子,还是刚才自己豪爽地喝了三杯,没人再逼她,亦没人打趣地问她些什么,她像个­精­致的玻璃花瓶,摆在那里,除了笑,似乎不懂得说一句客套话。

挨到了晚饭结束,她找了借口躲进卫生间,俯身对着洗手池不止地­干­呕,想将宴会上的一切全部吐出来,只要是入了口的,入了耳的,入了眼的...最后双手却只能无力地撑在台子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多咳一声,便要了她的命。起身时脑袋浑浑噩噩地,差点站立不稳,若不是被身后的人扶了住,恐怕她已瘫倒在地上,如果宴会上的人看到了,回去后对他又是怎样地一番调侃?手里依旧是刚才的方巾,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人瞬间清醒过来。

“谢谢!”

没人回答,看到镜子里的那双深黑的眸子,身子瞬间直了起来,她像只惊吓的小猫,迅速挣脱了。

“逞强?”嘲笑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冷静。

她不想搭理他,瞧见他身旁有了空隙,忙侧着身子挤了过去。他忽然回身,双手压在墙上,形成牢不可催的笼子,正好把她困在其中。她反应比他快,早低了身子,从胳膊下面钻了出来,那动作狼狈极了。听到他闷闷地笑声,她的脸刷地红了,像做了出格的事儿,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由回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坦然离开了。

她是替代品也好,是陪酒的姑娘也罢,与任何人都无关,她只是杨芝茹,别人不必在意不必在乎的杨芝茹。

小镇笼罩着午夜的空寂,点点的灯光如密密麻麻的繁星,一闪一闪眩着她的眼睛,顾不得冰凉的湿气,趴在阁楼的阳台上,她真的有些倦了。

“少­奶­­奶­”

她沉默着,仿佛那一声不是唤她的。

罗顺走到身边,小声说,“少爷刚才急着找您呢?”

吃过了饭肯定是其他的消遣节目,梅子经常提到搓麻将,想到轰隆轰隆的声音,脑袋顿时像炸裂了般难受,这种场面,她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小顺,麻烦你跟博文知会声,我先回去了。”

“少­奶­­奶­”

罗顺想要拦却也不敢去拦,只能怔怔地站在哪儿,看到她下了楼,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将她安全地送上车这才急匆匆回来报告。

林博文眉头皱了皱,向各位推辞说,酒过了头,该回家休息了。众人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催促着说,不能让佳人在床上等太久。他像是默认了般,只笑不语,被罗顺扶着,一副酒醉不醒的样子,离开了。

上了车,他脱掉外套扔在后座,扯了扯解开的衣领,“小顺,能赶上吗?”

“少爷,我尽量。”

罗顺挂到最高档,脚踩油门,车如利箭划破了黑夜,跌跌撞撞向镜花园林飞去。

张晋良来嘉渝镇所做的一切早入了他的眼,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晚茹会注意到她。那是他的女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不允许任何人带着不一样的眼神打量她。

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如此待她。

车终还是迟了些。

到家时,常妈提醒他,少­奶­­奶­调制了些泡澡的薄荷水。他“嗯”了一声,嘴角翘了翘,看来她真的气着了,若是不顺着她,恐怕是敲不开她的房门。

房间的灯依旧像为等他而亮,她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痴迷般翻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他坐在床沿,伸手想去撩开她的发丝,瞬间被举起的书挡住了。他笑了笑,毫不气馁,夺过她手中的书,不顾她的抗争和摧打,强把她搂在怀里。

许久。

“晚茹,我爱你”

她知道他爱她,她也相信他是爱着她。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7)

文工团排了新戏,报纸只在中间的夹缝里作了略微的简介,按照惯例,首场理所当然为第二军团的官兵公演,待有份量的人发了话,“这剧目不错”“好看”时,团里才大张旗鼓地宣传,依此显得更有震撼力。

书桌上的入场券仍是她离开时版式,怀旧的黄|­色­纸张,四角是简单的剪纸图案,醒目的剧名被紫藤花缠绕着,下面是戏剧内容简介,紧接着是主演编剧的名字。

余明华?

她略微失神,记得《金玉奴》复演的时候,是梅子一个人撑着大梁,余明华早就淡漠在人们的视角里了,现在出了新戏,怎么会是她担当主角?

他喝完参茶,随手拿过报纸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悠闲地翻阅起来,“晚上陪我看戏吧!”

“不想去。”她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了。

这些日子,最怕见到的是熟悉的面孔,拼命掩饰的是跟他的关系。藏在昏暗的角落,旁人用何种目光看她都无所谓,可文工团的人俨然就是一道七彩光亮,融入了太多的惊讶嫉妒羡慕,面对着他们,她若是笑着,背后的嘲笑声会不断,“瞧她,飞上枝头真以为自己变了凤凰?”;她若是冷着,恶毒的咒骂声又不停,“还真以为自己是元帅夫人了,一只养起来的鸟罢了” 那道光线照得她无所遁形。关键是,无法跟梅子解释,无法跟她道明,自己是如何­阴­差阳错地霸占了他。

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衷,希望她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原来“平静”并不是如此简单容易。

“林博文的夫人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夫人?

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两个字,她微微一愣,抬眼望了望,他正随意地浏览着报纸,­干­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刻意和做作,一切如流水般顺理成章地从心里散发出来。

他不是高调行事的人。林太太初来镇上的低调和离去时的仓促,她看在眼里铭记于心,林家的人也从未被谣传招摇过市仗势欺人。初见他时,他亦是避开着不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可老同学来了嘉渝镇,他又是醉酒又是带着自己出门交际,昨晚只是面对平日里的几个下属,今儿却是全军的将士,全文工团的职员。

临阵脱逃?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想起了那对面临风浪泰然自若的水鸭,愿意与对方同甘共苦的才叫一生一世。

她摆弄好早上新采的掬花,凑近嗅了嗅,说,“听你安排。”

道贺的花篮簇拥着新戏的水牌,剧院门口暗香浮动,朵朵袭人。

她穿了件浅紫­色­的旗袍,外面套着白­色­的开襟针织衫,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过多的装饰,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从前。挽着他的胳膊走在红地毯上,耳边是踏步敬礼声响,眼前是谢长青殷勤的问候,不见往日的影子,她松了口气,紧牵着博文的手,跟着他直接上了二楼。未作多余的解释,他说了句告辞的话,便躬身退下了,离开时,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满是担忧。

多情自古空余恨(8)

剧场内灯火通亮,与包厢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临台而望,场内的一切一览无余,每个士兵都挺直腰板端坐着认真盯着前面红­色­的幕布,没有哄声吵嚷,没有窃窃私语,亦没有任何晃动。台上偶尔有一两个探出脑袋,是守门的老王?她慌忙往他身后躲了躲。

“很热吗?”他握了握她的手,浸着汗渍。

她点点头,距离话剧开始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与其在这里诚惶诚恐地坐着,不如去外面的休息间透透气,“博文,我想出去走走。”

他说要陪她,被她制止了。虽说他为人低调,但站在外面的毕竟都是下属官兵,见他不顾行事目的,眼里全是自己,表面上没有什么,可背后的闲言闲语,谁能讲得清道得明?

休息间在拐角走廊的尽头,临近马路。

依着窗户,凉风阵阵拨弄着发丝,窗外的街灯在夜幕下清朗潇潇,宛若一幅静止的油画,惬意,舒心,心里的烦闷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找不着北。

漆黑的角落传来稀稀疏疏地摩擦声,她心下一惊,隐隐感到身后鲜活的气息,警觉般回首厉声问道,“谁?”

“晚茹,是我?”似乎怕吓着了她,他匆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志远?

他现在应该待在后台指导,怎地会在二楼?况且,外面都有官兵把手,为保证重要领导的人身安全,杜绝闲杂人等上楼,他是怎么进来的?上次在剧院不想见他,偏偏在这里遇到了,心里空空的,不知该从何说起,习惯­性­问了一句,“你也在这儿?”

他“嗯”了一声,撕破了黑幕,渐渐显出的身影瘦削得有些孤独。她没敢再看,望着外面行人,掂量着找个借口离开,偶然一瞥,却见他正对着自己站着,眼睛紧盯着她不放,不自然起来,动了动嘴角,正欲出口的话,不想被他的激动堵在了嗓子里。

“那个人是元帅?”

“那晚,伤害你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跟那个恶魔在一起?”

他抓着她的胳膊,迫切的神情没了平日的冷静。

恶魔?

她蹙了蹙眉,不想他继续误会,却也不知用何话语更好地解释,只好淡然地说,“他是我丈夫。”

因为是她的丈夫,所以不是恶魔,所以可以随意地蹂躏她,所以可以无所谓地践踏她。

话出口,她愣了愣,想用这个理由劝服别人,倒像是伤了自己。

乐志远没在意那句话的逻辑关系,只是单纯地想,她没有结婚,怎么会有丈夫?明显是骗他。可是,有人留住了她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脑子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头不停撞着窗户,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能够正常思维。她不是拿感情当儿戏的人,不会就这么随意地把自己嫁掉,一定是那个人威胁她,逼迫她,她不想自己去冒险,一定是这样,下雨的那晚,她不正是被那个人强搂着强吻着强…

晚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来。

转身想对她说时,不见了她的影子。

杨芝茹几乎是逃出了休息间,不忍心看他心痛的样子,那撞击窗户的声响像天上落下的陨石,全砸在了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们早已形同陌路,他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再无其它。

站在包厢门口,她稳了稳情绪,重新挂上了笑容,鼓起勇气拧开门锁。

戏剧已经上演,会场仅剩下舞台上聚光灯的迷离浪漫灯火,衬得整个包厢透着粉红的暧昧味道。

衣着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妖娆地伸手蒙住了端坐在位置上一身军装的人的眼睛,嘤嘤婉转道,“世文,你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回答。

女孩子有些气恼了,扭了扭灵动细腰,耍赖地说,“你不猜,我就一直蒙着,蒙到你猜对为止。”

她顿时傻了,空气仿佛结了冰一般,不仅仅是冷,而且让人窒息。

梅子?

心里想过一百次,预测过一千次,若是真的遇到她,自己定会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抱着她说一万句,“梅子,对不起”,可是现在看到她对着他撒娇,自己却只能痴傻地关上门,躲了起来,无力地靠着墙,生怕惊扰了他们,生怕让自己感到那一幕是铁定的真实。

多情自古空余恨(9)

头枕着墙,手不停地捶打着,柔软的绒布感觉不到疼痛,不得不用力地砸下去,仿佛唯有此才能转移内心的苦楚,拳头再落下时,被人硬生生地握了住,无论怎样挣扯都甩不掉。

谁又在多管闲事?

见不得人开心,难道也见不得人伤心?

“晚茹”

那一声心疼的呼喊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穿越时间轨迹,没有模糊,没有消逝,清晰得不真切起来。转过身,依旧是那张­干­净的面孔,依旧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倔强顿时变成了委屈,心里酸酸地,眼泪像泄了水的闸门怎么都关不住。

一场虚惊?!

她认错了人。

梅子也是,蒙错了人。

他没有离开她,他仍在自己身边。潜意识里抱紧了他,失而复得,悲喜交加,似乎所有的词语都描绘不了现在的心境,有些怪他,有些恼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在乎他。

她撇了撇嘴角,责备的语气问,“你到哪儿去了?”

他轻柔地拭擦掉眼角的泪,笑着解释说,接了个电话。

好在他出去了,好在包厢里不是他,看什么戏剧,当什么林夫人,那种瞬间窒息的心跳游戏,她玩不起,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被他安静地拥在怀里,只想着这种短暂的拥有能变成永恒,如此一辈子。

她说想回家了。

以前总是说回去,回园子,现在她终于认可了,那是她的家,他和她的家。

他没有反对,安慰着说跟朋友打声招呼然后一起离开。她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丢开他的手,抬眼时偶然与不远处站岗的士兵目光相撞,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禁不住随他一起进了包厢。

门口的异常惊醒了两位聊得欢畅的男女,双双回头,一个冷然,一个吃惊。

良久。

“晚茹”

白莹梅欢声雀跃地唤了一声,不顾其他,起身奔到她面前,抱着她,满是开心,“晚茹,怎么是你?”

梅子没有变,见到她依然是老样子,热情地没了自己,听到嘤嘤的哭泣声,芝茹慌了,扳过她的肩,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莹梅脸上的泪汩汩冒了出来,惹得人不由怜爱,“晚茹,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刚才在门口的黯然伤神顿时被楚楚的眼泪打败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挂虑瞬间藏在了­阴­暗的角落,她似乎又成了以前那个淡漠冷静的杨芝茹,又成了别人的心灵依靠,不敢说自己一直住在镜花园林,只是回答,她在第二军团任文书工作。

显然这个答案让莹梅很开心,擦掉脸上的泪,回首对密谈的两位军官笑着说,“世文,我也要进去,我要跟晚茹在一起。”

世文是林博文的别名,只有亲朋好友关系熟捻的人才会这样称呼他,至于其它的人都称呼他的元帅或少爷,她却喜欢叫他“博文”,因为是独一无二的。他对这些倒也从不在意。可是,听到梅子口中“世文”,如此亲热,如此熟捻,如此娇媚,她却莫名地介意起来,刚才的坚强从容迅速瓦解崩溃,眼前又浮现出令人不悦的情景,心不是一般的痛。

以为可以变成原来的杨芝茹,淡然一切,原来,再也回不去了。

他回首笑了笑,没有回答,又继续低头跟张晋良商讨着。

多情自古空余恨(10)

瞧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莹梅嘟起嘴角,眼神里的愉悦一扫而光,泪似乎又要涌了出来,松开她的手,正欲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莹梅的胳膊,没有瞬间迟疑,快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有重要的事商谈,我们不要打扰了。”她尽量把语气说得委婉,“再说,进军队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要经过审核审查,手续复杂着呢!”

莹梅疑惑地望着她,天真无知的语气反问道,“晚茹,你是怎么进去的?”

未料到会这样问自己,好在脸上挂着的微笑可以掩饰起内心的紧张,她压抑着七慌八乱解释说,林太太认为她医术高明,待在文工团委屈了才能,跟军队的人推荐了她。莹梅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噢”了一声,不再纠缠。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林博文一眼,他像是有了感应,笑着拍了拍张晋良的肩膀,起了身,径直走到芝茹身边,柔声问,“回家还是看戏?”

这一句若有若无地暴露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依着她,做事儿全凭她的意愿。

她愣了愣,什么都顾不得了,似乎终于找到了逃离的台阶,说,“回家”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颚,若是平日,她会气愤地打掉,可是现在,她唯有对他娇媚地浅浅一笑。他对旁边的白莹梅道了别,口吻礼貌而又平淡,白小姐的请求,他会考虑。她则完全没了思绪,对梅子说了几句习惯­性­的客套话,随后被他揽着腰,在大家不知是讶异还是嫉妒或者是祝福的眼神中,离开了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剧院。

呆望着车外飞闪而过的光亮,懵懵懂懂,炫目多彩,迷幻了她的眼也迷幻了她的心。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不仅抢了梅子喜欢的人,而且千方百计地阻拦着,甚至遗忘了起初的愧疚,欺骗她,明明知道会伤害她,自己竟然全由着心,由着­性­子。

她还是杨芝茹吗?

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自私自利的女人。

一路上她沉默着不说话,回了家,博文直接去了书房,让她先休息,他处理完事情再陪她。她点了点头,回房泡了个热水澡,熏衣草的香气顿时舒缓了神经,昏昏欲睡地,她赖在里面不想起来。

记得那个春天,梅子拉着她和志远去了万泯河,躺在翠绿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滔滔的河水,享受着微微的轻风,还有扑面而来的油菜花的香气。梅子说,自己要成为众所周知的大明星,说志远要成为家喻户晓的剧作家,说她要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宗医。广袤的天地间,她和志远笑望着梅子翩然起舞,欢喜地歌唱。

不过半年的时间,好像一切都不在了。

常妈敲了门说熬了糖水,请她下楼尝尝。她缓过神,忙应了一声,随意穿了件宽松的睡衣,下了楼。想着博文这会儿也累着了,吩咐常妈盛了两碗。

书房的门虚掩着。

“明儿,我约了商贸会的朋友,晚上一起去明月轩聚聚”

房间里有人?

她顿了顿,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沉稳的声音,“不了,司令来了电话,让我火速赶回省城,安阳有消息来,说第三军团的李扬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招兵买马?说书里小说里常有的词语,有关“谋反”的句子常有的词语。

“司令是多虑了,我们这些上过前线的人,谁不想左拥右抱,过几天安乐日子。”

左拥右抱?安乐日子?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博文的口中,他不缺女人,更不缺金钱,与上不上前线似乎都无关。

“世人如果有世文的这份淡然,司令也不会徒增烦恼了。”

隐隐传来虚假的笑声,她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多情自古空余恨(11)

碗里的糖水渐渐没了热气,常妈见她不停搅动着,问她不合胃口?她笑着摇了摇头。

记得林太太在时,经常跟素琴阿姨说让他回家搭理生意,因为怕两人吵起来,才没有当面提及,她知道他不愿意经商,可他为什么愿意呆在嘉渝镇呢?

得知那人是博文的同学朋友时,以为是专程来嘉渝镇看望他,而他这些日子的反常也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活得多逍遥多自在,不想竟是军区派来暗查他是否有谋反之心。

其实谋反之心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担心,只是单纯地不想他有事。

她喝了糖水,在一旁帮常妈收拾残局,“常妈,听说丽茗山香火鼎盛,明儿你陪我去吧!”

常妈心疼她累了一天,接过碗筷,让早点儿休息,明天的事儿不急。

不急?

是她急了?

头顶传来下楼的踏步声,她没有在意,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念着刚才的想法,也许真的是太急了,事情没发生前,想着为他祈福,自己明明懂得医术,懂得科学,竟然一时迷信烧香拜佛之类的言谈,看来,今儿真的是累着了。声音越来越近,她向墙边靠了靠,腾出位置,与他Сhā肩而过时,突然听到浑厚的唤声,“晚茹”

她习惯­性­地“嗯”了一声,蓦地警觉起来,他站在她下一层阶梯,回首正好与她四目相对,深不见底的眼睛充满了笑意,“晋良,张晋良”

想与他拉开距离,她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完全忘记了是站在楼梯上,一脚下去碰到了木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伸手过来要扶她,被她严明手快地打掉了,暗自庆幸重心向后,最终跌坐在楼梯上,白皙的肩膀从衣领处­祼­露出来,她忙扯了扯睡衣遮住了,顾不得狼狈,攀着楼梯站了起来。

他又闷闷地笑了。

她撇了撇嘴角,瞪了他一眼,逃了。

脚下的响声可以震动整栋房子。

窗外似乎听得到秋虫的鸣叫,月光凛冽地洒了进来,像明晃晃地利刀让她生寒,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似乎被她闹醒了,扳过她的肩,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问,“睡不着?”

“博文,明天我想跟常妈去丽茗山”

张晋良让她感到了另一种恐惧,他跟博文之间肯定潜藏着不知名的恩怨情仇,虽然表面都维持这这份宁静,但谈笑间暗藏的不知明的风起云涌,始终让人诚惶诚恐。有些事情做了,不过是让自己的心踏实。

“那让罗顺开车送你们过去,顺便有个照应。”

丽茗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三公里,七分钟的车程,没有见到张晋良前,她可能会想着他在禁锢自己的自由,现在,隐隐觉得他是在保护她守护她,也许她并不是那么重要,可若是真的遇到了危难,他肯定会心痛会不舍。

向他怀里钻了钻,蜷缩在里面,很温暖。

多情自古空余恨(12)

孤寂的深秋,天略显了白­色­,玉清河畔笼便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枯萎的草地上铺满了黄|­色­的树叶,点点的青­色­夹杂其中,似像留住秋日里最后一丝清凉。冷风习习,屋檐下挂起的灯笼左右摇晃,敲打着门牌石壁。酒家商铺紧闭着大门。街上人烟稀少,沿路的吆喝声也一路追到了山脚。

烧香讲的是诚心,不求你千跪叩拜,但也要脚踏实地,不能越级。没有直通山顶的车道,芝茹打发罗顺先回家,她和常妈拜完佛后,再来接人。罗顺说少爷下了令,要贴身保护着。她笑了笑,终还是拒绝了,听说来丽茗山的多是些女客,有个男孩子跟着,不太方便。若是丢下他一人在山脚,还不如让他回博文的身边。罗顺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离开了。

红日冲破薄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芝茹挽着常妈的胳膊,宛若早起上香的母女,有说有笑。

远远见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山上冲了下来。明知前方有人竟然丝毫不减慢速度,她忙护着常妈让出一条路。来人穿了件便装,衣料考究,头上的鸭舌帽压得甚低,未看清楚他的样子,便像一阵疾风,瞬间消失在山路的转角。

这人…

芝茹摇了摇头,却见常妈仍呆望着,以为被吓着了,按了按手上的|­茓­位,关切地问道,可有好些?

“刚才,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常妈愣愣地说了一句。

“跟博文认识吗?”

常妈接触的多是些天天见面的商贩,不可能这个时候不顾着生意来丽茗山,况且他的衣作也不像平日里在大街上看到的生意人那么粗糙和俗气,除此之外的话,便是来园子的客人,找博文办过事情。

显然未想到这个层面,常妈顿时警觉起来,思索了片刻,却也是无从下手的样子,“这人上了年纪,脑子不大灵光。”

她安慰着说,“若是找过博文,总不会只有一次。”

寺庙的梵音虽然浑厚却是清纯,那一声声钟响伴着飘袅的青烟,在山林间游走,似乎赶走了人心中不切实际的杂念和欲望。

无大欲无大求,只是希望他此生能够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跪在佛像面前,她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随后拿起签筒,摇了摇,听到“叭”地声响,浅浅一笑,俯身去拾,不想竟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捡了起来,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衣,想安慰自己不是他,怎么会遇到他,稍稍抬了头,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像漂浮的树叶,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环顾了四周,庙堂内不见常妈和小沙弥的影子,只有他和她两人。

张晋良走到木鱼前,轻轻敲了敲,郑重念道,“阿弥陀佛”

她压抑着紧张,把手伸到他面前,冷着脸说“把签还我。”

“先到者先得。”

谁都瞧得出来,他是在故意戏弄她。

不想跟这人有太多的纠缠,她咬着嘴­唇­,忍住了心里的怒火,转身要离开,又被他瞬间拉住了胳膊,她像被毒虫蛰了一下,立马逃离了。他笑着把签递还过来,她看了一眼,没了兴趣,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只不过是一支签,不可知的东西怎可能被预言?不信也罢。

“今天解签的是慧明大师,千金难买一句吉言”他瞧出了她离去的心思,“如果错过了,可没那么好运了。”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签,准备从大门离开,又听到他的提示,“慧明大师在后院。”

多情自古空余恨(13)

见她头也不回地从前门出去,他嘴角的笑意嘎然而止。

赏着林子的美景,随意晃悠着,竟不自不觉跺步到慧明大师的禅房前,进与不进,内心的矛盾从未有过的强烈。

“施主,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回来了,何必逆着天意呢?”

房内传来慧明大师的话音,他顿了顿,转身进了去,见到大师盘坐在铺席上,宛若大殿上的活佛,诚恳拜了拜,回话说,天意也不过是看人的心境行事罢了。

大师笑了,说,“看来施主主张事在人为,那又何必再来找老衲呢?”

终还是辨不过他,他亦笑了,借口说,替朋友解签。

问了签号,大师敛起了笑容,问道求签之人的情况。他说是位女子,名叫晚茹,芳龄二十二,然后把生辰八字一起报了出来。与他人闲聊时,不经意间听到了,不想记得如此清晰,心里想笑话自己,在大师的面前,却只能装着无意。

“所求何事?”

“姻缘。”

大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有姻无缘,有缘无姻,这本是支上上签,全因为一个“晚”字给搅了,可惜!可惜!”

有姻未必有缘?有缘未必有姻?

心里重复了一遍,知道这话里的玄机需自己参悟,他道了谢,出了禅房。

几间庙堂始终不见常妈的影子,芝茹真有些急了,她不是不打招呼随意离开的人,莫不是出了意外?问了扫地的和尚,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好在上山的香客不多,除了刚才碍眼的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俗客的影子。

要去后院吗?

凌空而望,视线被腾起的云雾遮挡了大半,太阳退去了红­色­的外衣,暖暖斜照在古墙上,鸟儿的鸣叫声给寺庙平添了几分清幽。她手扶在石栏上,探身望了望。

“找人?”

身后是让人熟悉厌恶的声音,她不想回话,侧过身准备逃开,被他拉了住,不同于以往,这次甩不掉,躲不开。

他到底想怎样?

以前不知道她是谁,倒也情有可原,现在明知晓她跟博文的关系,明知道这是在寺庙在嘉渝镇…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后来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牵着,以为他牵够了,无趣了便会放开,不想她的顺从倒助长了他的气焰,他向前了一步,与她近在咫尺,听着他的呼吸声,似乎一抬眼便能碰到他的下颚。

他凑到她的耳边,暖烘烘地吹着热气,“林博文能给你的,我也能,林博文给不了你的,我也能。”

什么意思?

她凝望着他,浅浅一笑,“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是替代品,你也不姓林。”

这句话显然打击到了他,他放开手,满眼怒气,冷笑着说,“姓林?”

“你以为你能姓林吗?”

“张林两家早已联姻,聘礼都下了,成了不争的事实,而且林老太太在他儿子婚姻大事上决不会退让,林博文早晚会成为我妹夫。他什么都能给你,就是给不了你这个名份。你可以成为张太太,李太太,永远都别想当林太太。”

联姻?聘礼?

博文没向她提及过。

博文虽然经常哄她,可不会在这事儿上欺骗她,若是真订了亲,为何每次见面,他都不道明,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他在撒谎,他在调拨她和博文的关系…可他没道理挑唆。

她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在乎。”

想起了第一次相遇时,她对他说的话,“我不想我丈夫不开心”

心里明明比谁都在乎,却一次比一次逞强。

这丫头,怎么会傻得让他心痛?

多情自古空余恨(14)

没有再继续寻找常妈,她径直下了山,临走时知会了小和尚,如果有位­妇­人打听她的去留,就说她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踏在石阶上,轻风微微拂动,摇曳的枯叶便悉悉飘落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不是一般的沉重,想低着头,却倔强的强忍着。

张晋良真是可恶。

他凭什么对她说这些?

开始是替身,现在是做着不切实际美梦的“林太太”。

她又没得罪他,又没招惹他,不过是在寒水寺嘲笑过他,不过是每次遇到时多瞪了他几眼,不过是在他面前无所畏惧。

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终于低下了头,笑了,眼泪却啪啪地滴落下来,拦都拦不住。

原来,她又错在了坚强。

上山的人渐渐密集,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不小心哽咽了一下,便附带着咳嗽几声,掩饰着。 踏着青石板的落叶,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片,两片…不知道数了多久,踩了多少,只知道跟着他们,沿着他们,她不会迷失,她可以回家,她只有脑子昏昏地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不快。

“少­奶­­奶­”

常妈担心的呼喊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回来,她愣了愣,问常妈,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庙里吗?常妈也是一头雾水,说,一个和尚的提醒说她早离开了。她是下了山,可似乎应该在常妈之前,常妈既然先她一步到山脚,没道理不会在路上发现自己。

是他在背后恶意搞鬼?

先把常妈支开,然后专门找机会伤她 。

太可恨了。

回了家,未调整好情绪,便接到博文的电话,问她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她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拽着电话线,苦涩地笑着说,“开心”。

回答了不开心又能怎样?把张晋良给毙了吗?世上能逼迫他的人,他只有就范的份儿。

他说开心就好,晚上想吃她烧的菜,还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粥。

她“嗯”了一声,威胁”地口吻说,如果不准时回来,她会全部倒掉。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挂了。

下午写了张菜单给常妈,让她照着准备好。常妈见她面容苍白,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晚饭的事儿还是她自己来。她摇了摇头,说博文难得在家吃一餐,不能让他失望。

摆上了烛台,点燃了橘­色­的烛光,熄了璀璨的灯火,去了蝴蝶兰的湿气,淡淡的清香逐渐弥散开来,片片跳动的紫­色­身姿顿时让寂静的餐桌洋溢着温馨。

为了表扬他准点到家,她故意躲在了客厅后门,待他脱了风衣,扯了扯着衣袖,趁罗顺离开的空荡,便小心翼翼地跺步到他身后,伸出手准备从身后抱住他,不想他竟突然回了身,未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她吓愣得呆站在那里,手僵在空中,心惊­肉­跳的,半天未回过神。

他嘴角翘翘,笑望着她,她赌气捶了他一拳,却被他握了住,眼神穿过她,对身后的人说,“晋良,请自便。”

“嗯”

闷闷的一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意识里被林博文牵着,随着他的步子进了餐厅。

那人不是要走吗?怎么会回来?

背后嘹亮的脚步声不止是讨厌,还有些后悔。似乎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如果知道他要来,她早把这些菜用油盐酱醋糖辣独独做上四份,要么是酸的可怕,要么是咸的可怕,让他那张毒嘴,尝尝酸甜苦辣的味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15)

本就准备了两副碗筷,不想看到那张厌恶的脸,她要回房,却被林博文抢了先,命常妈再备副餐具。虽临着他坐着,她却忐忑不安,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饭菜没了胃口。好在燃的是蜡烛,给细滑的脸上涂了一层橘红,若是白炽灯光,卡白的脸­色­不知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多疑的人,可派出去的人给的报告太让他心里犯怵。

“张副司令单独见过杨小姐,至于跟她谈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是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张副司令紧牵着杨小姐的手不放,最后杨小姐对他笑笑,离开了。”

“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她竟然对他说,开心。

现在他带了人回来,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心?

席间的谈笑风生让她成为另一只摆设,微笑着,倾听着,沉默着,脑子里却不停念叨着“散席”“结束”。

“饭菜可合口味?”他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

张晋良回了礼,“不错”

他握住了餐桌下她的手,就餐时,他向来不会这样,她潜意识里挣扎了一下,见他望着自己,又顺从地任由他牵着。

“若是喜欢,多留些时日,再尝尝晚茹做的点心。”

还要停在嘉渝镇?

她身子微微一动,听到“不了”的答复,顿时松了口气。

“安阳的事情一日解决不了,军区便一日不得安宁。司令是担心拖得久了,张扬联合了第四军团的吴铭起共同发难,战事一触即发,这边恐怕无招架之力。”

他嘴角微微一翘,松开她的手,她明白地起了身,斟满了一杯红酒,见对面的酒杯也是空的,不得不转到了那人的身边,极不情愿地倒满了。

“司令待人一向宽厚,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也是我们敬重的长辈,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动刀动枪。再说了,建国已有四年,一切皆成了定局,百姓生活稳定,经济逐渐复苏,张扬是识时务的人,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不会有谋反这种愚蠢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若他张扬真有了谋反之心,我林博文首当其冲灭了他”

张晋良端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玻璃的响音似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有了世文这句话,就算他联合了吴铭起,司令也可以高枕无忧啊!”

餐厅里回荡着虚假的笑声。

这顿饭吃得特别压抑,除了公事,倒没提及其他,饭后两人也是在客厅里坐着,听着留声机的曲子,慢慢品着清茶。

她帮常妈收拾好一切,见来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博文身边,悄声说,自己先回房了,待他点了头,继而对张晋良礼貌一笑,径直上了楼。

她没有注意,有两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紧锁眉头为了谁?她浅浅一笑因为谁?她匆匆离去又是何种原因?似乎每个人都在猜测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卧房的门敞开的时候,她没有知觉,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今天喝得不是很多,却昏昏有些沉醉,手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开关,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边,脱了衣服,不闻不问钻进了被子,触到如凝脂的肌肤,禁不住搂着她,探索她的后颈,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被闹醒了,躲着他,后来­干­脆推着他。

拒绝他?

因为别人拒绝他?

“博文,不要,我好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累?是上了丽茗山惊喜过望?还是晚上见到了“分别的人”悲痛欲绝?上午,她怎会任由其他男人牵着自己的手不反抗?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她,她倒抗争的利害。手再次探进她的睡衣,她越是推托,他越是感到为了别人而抗拒,动作再也没了轻柔,变得莽撞。

客厅里的钟响,让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待她,她不喜欢,她会走掉。克制压抑了心里的火气,他放开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被她从身后抱了住。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一样,她柔情似水地问了他一句,“博文,怎么了?”

是啊,他是怎么了?谋反也好,政权也罢,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可他却发现,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她,怕伤了她,怕失去她。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博文,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人”

他知道她从来不撒谎。

无论心里暗藏的不悦有多少,囤积的不满有多深,顿时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找不到一丝踪迹。

多情自古空余恨(16)

芝茹没想过林太太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记得林太太在时,他向来是三更半夜趁着园子的活物遁迹了才溜进她的屋子,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情­男女。林太太走了,他才光明正大地随时随地出出进进。她一直明白这层关系,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面对他的家人,她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待在这个园子,­干­­干­净净地,不惹世俗尘埃。

“丫头,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吧!”

林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语气铿锵有力,虽然和蔼依旧,但突如其来的架势多少还是让她的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

她把紧张强压在心口,坦然一笑,问,“林太太,你的偏头痛好些了吗?”

一听她的话,林太太乐了,“丫头,什么时候来一趟昌平?我的偏头痛是好了,可心病又犯了,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糊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想让她去昌平,却又不把暗含的意思说破,隐隐觉得那是一条死路,有去无回的死路,就像进这个园子,进来了,什么都能改变。

她左右言它,推辞说,“林太太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民间医生…”

看破了她的意图,林太太决定不再绕着弯子,“我已经跟世文打过招呼,他说看你的意思,他不反对。”

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霸道,安排了她的一切。

挂了电话,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拨到了林博文的办公室,是罗顺接的,说少爷正在开会,等商讨完了政事,给她回过去。她“噢”了一声,说不用了。

既然他前两周把她带了出去,肯定是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存心让世人知道,让林太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再说,她是不可能被他藏在镜花园林一辈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他说过的会做到,她还惧怕什么呢?

常妈看她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上午,说,名缎坊最近到了新货,热销的场景是三年来镇上不曾见过的,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以前梅子去逛的时候,她都在外候着,始终觉得人多的地方太过烦闷,她呼吸困难。不过,不知名缎坊旁边的书店是否有了新书?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玉清河岸铺陈的白露和青石板上的湿重在冷冽的风中依旧沉淀着,虽接近了中午,阳光仍穿不过云雾,只显出园园的轮廓和火红的颜­色­。短短几日,罩在身上的外衣俨然已挡不住寒气。

“芝茹姐?”人群中响起了怯生生地问候。

她停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渐渐探出的小辫让她不由地笑了,“小雯”

文工团最近没有新戏,小雯趁着闲荡的功夫,出来转转,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不敢相认,上次虽见了一面,也没怎么仔细打量,确实了是她,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得连连惊喜大叫。

找了茶楼靠窗的位置,两人点了壶掬花茶。

“芝茹姐,他们说上次你来剧院了,跟一个大人物在一起?”见她点头,小雯面露忧郁之­色­,“自从你走后,老听她们说莹梅能当上副团长,其实全是你安排的,是真的吗?”

梅子成了副团长?

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向来这团长一职是资深的艺术家担当,不仅熟悉剧场剧务剧本,而且有丰富的舞台历练,实际的指导经验。梅子在剧团不过两三年演了些角­色­,其他的并没有接触过,她怎么有资格担任副团长?上次在包厢见到梅子没有多想,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副团长了,才没有演出新剧?

“我就说嘛!芝茹姐不是徇私的人,肯定另有隐情。”小雯突然把声音压得奇低,“其实她们原是猜测,莹梅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有染?

沏茶的手猛晃了一下,心瞬间慌乱地找不到方向。

小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解释,“如若不然,她哪儿那么容易当上副团长啊?”

她拼命压抑着,克制着不稳的情绪,笑着说,“这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空|­茓­来风的东西,不信也罢!”

小雯很乖地“嗯”了一声,神秘地凑近邪笑道,“芝茹姐,那人是你的对象吗?”

对象?

她愣了愣,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第二军团的领导”上。再对着小雯的问话,她顿时觉得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与“不是”,都给了他和自己无形的压力,不是逼着他面对林太太,便是逼着自己面对着文工团熟识的眼睛,只好微微一笑,说“别老在我的身上打转了,你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17)

忆起上次匆匆一见梅子对博文的态度,不敢继续追问她的近况,不敢再请小雯照顾着,她可以成为副团长,显然已不是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躲在她肩上哭泣,依靠着她的梅子了。

太阳总有冲破云层的那一刻,不论多么留恋皑皑白云,不论白云给了它多少憧憬和依恋,终还是会被融化掉,会消失掉。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光线照在脸上,她想逃开,却躲不掉。

“乐大哥开始酗酒了”

小雯聊到自己的情况,竟摇头叹气地提及到乐志远,她又是一愣,在一旁静静倾听着。

“乐大哥每晚央求我出门帮他打些酒回来,醉了的时候满嘴都是胡话,说什么要弃笔从戎,当个编剧这辈子都会被人牵着鼻子,有人看你不顺眼,一句话能解决掉你的­性­命,一跟指头能抹掉你的所有,一个私心能霸占你的一切,只有当兵,有枪有权,才能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志远?!

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追求奋斗着,发誓要阅遍天下剧著,他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小雯,不要再由着他了”

明明说好不再管他,可她始终不忍。从包包里取出书,递给黄小雯,刚从书店买的《易卜生戏剧选》,“如果他还要买醉,就把这个送他吧!”

他追着这本书很久了,每次自己去书店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看,好像已成了习惯,今天总算买到了,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最后提醒了小雯,这书跟她无关。

小雯诚恳地点了点头。

从茶楼出来,两人沿着玉清河闲逛了片刻,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岔道口的地方,依依道了别,她说,过段时间会回团里跟大家聚聚。小雯补充说,就算不见大家,也不能不见她。她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若要去文工团,若要不被非议,她只能以林夫人的身份出现,若要成为林夫人,她只能去昌平。

昌平?

林老太在他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绝不会退让。

杨芝茹,以前不必介怀的,现在依然,该紧张的不是你,该介意的也轮不到你,有他在,谁都不敢伤你,你担心什么呢?

她低头想笑,心却苦苦地。

回了园子,常妈说她中午离开的时候,少爷来过电话。她看了看钟表,在外面竟游晃了五六个小时,想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出去见了谁,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什么都知道...

可她呢?

梅子当了副团长都茫然不知,林张两家何种关系不敢确认,每次都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她开始看不清,读不懂。

蜷缩在床上,她头痛的厉害,脑袋炸裂了一般难受,向被子里钻了钻,寻着冰凉的气息,想让自己的心如从前慢慢冷却淡忘,却怎么也做不到,它很乱很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在意料中微微一颤,等待着丝被一层层被拨开,半晌不见动静,她闷在里面等待着,忽地胳膊被冰了一下,她忙向后缩了缩,手顿时被抓了住,像黑夜中束手就擒无反抗之力的田鼠,躲在哪儿躲多久都会被猫头鹰吃掉。

好像又是十五,月光斜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亮却有些寒心,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眨了眨,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想跟我回昌平?”

她起身摇了摇头,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想”还是“不想”,“我不知道去昌平能做些什么?”

他笑了,“做林博文的夫人”

“是唯一的吗?”她紧张地问。

“天下无双”

多情自古空余恨(18)

行程订在了这周五,从嘉渝镇到昌平大约两天的车程,想着冬至前赶回家,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能聚聚,不知道林家有多大,只明白常妈说了一大堆叔公姨太。需整理的东西不是很多,准备了两个箱子,除了衣服之外,也不知道备些什么,毕竟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林家都不缺。

常妈在一旁竟然开起了玩笑,说太太其实最想抱孙子。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忙打了住。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随意挑了两本一起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上次的意外,她现在应该挺着肚子了。未婚生子?! 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过些平淡的日子,若是知道她没名没份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呼风唤雨的人,定会被活活气得半死…

“少­奶­­奶­,有人来园子找你”常妈在楼下唤她。

找她?谁知道她住在镜花园林?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再说就算知道了她跟博文的关系,也不一定知道博文住在这里啊?

常妈说门口的士兵报告是位漂亮的小姐。

小雯?毕竟这园子不是常人随便进来的,她蹙了蹙眉,说自己出去看看。顺便换了身衣裳,拎上包包,知会了常妈,她要出去逛逛。

从侧门出来,夕阳正斜照在脸上,光线刺得她睁不开双目,听到立正的踏步声,她习惯­性­地欠欠身,以此答谢。待亮光渐渐凝聚,天­色­像敛起的雨伞收拢了一切,只觉得那团亮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耀眼,最后定格在娇艳的脸上,她有些恍惚,不确信地唤了声,“梅子”

“晚茹”

莹梅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玫瑰,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神秘的火热,她欢声雀跃地奔到她面前,紧抱着她,撒娇的神情依旧。

她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克制着手足无措,笑着拍了拍莹梅的背。

怎么是梅子?

她知道自己住在镜花园林?

不可能。

明明不相信。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明明不记得。

可它总在关键的时候浮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谁告诉你的”所有客套的问话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反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梅子,知道梅子想住镜花园林,知道梅子喜欢博文,就连上次在剧院也没有一句实话。

一声疼痛的娇喊,莹梅全身瘫软趴在她的身上,她紧张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刚才走了太远的路,腿酸了”她扶着芝茹,撩起细腿,优雅地甩了甩,继而对她嘟起嘴角,“晚茹,我渴了”

显然,出去逛街是不可能了,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虚情假意的话让自己的心都透着寒,说,看自己都开心过头了,进了园子给她熬红豆汤。

镜花园林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致。四季常青的山茶树挂满了桃红,一朵朵像荷花般清秀,粉­色­的月季傲然开放于枝头,似想与其一争芳华。池塘四周摆满了墨菊,花瓣随风散落在小径,在水面,淡淡地花香弥散着整个园林。

莹梅的嘴边虽挂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曾经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他,知道她想住镜花园林,他笑着对她说,只要她吻他一下,便让她住在园林一晚。她不记得吻了他多少次,不是为了住在里面,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就像一团火,可以瞬间烧掉她的一团火。

她一直在等,等他再次出现,等他来接她,等了整个夏天,等过了秋天,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记得她了?

也许不是不记得,是嫌弃她,嫌弃她失了身。有杨芝茹在,他什么都会清楚什么都会知道。

如若不然,为什么接了她的信,不来见她?为什么志远犯了案子,一次次地包庇?为什么在剧院,也装着不认识她?也许并没有接到她的信,也许是杨芝茹又动了手脚。看他们亲昵的样子…

望着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她笑了,她说过会进这个园子,她也说过会住在这个园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推开芝茹的手,说要整整衣裙。芝茹笑她,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是啊!如果穿得过厚,怎么能被风吹走呢?

看着一池碧水,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顺着风势,跌倒下去。芝茹虽眼明手快,显然已来不及了,她不偏不倚正好跌进了水里。水池不深,水却甚寒。芝茹惊慌地拉她的手。衣服如她梦想般浸湿了。上了岸,浑身虽打着颤,她的心却是炙热。

多情自古空余恨(19)

芝茹脱了外衣罩在她的身上,看到打扫的下人,忙让他通知常妈准备些热水和姜汤。两人似乎又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她有了难题,生了疾病,只要有晚茹在身边,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沿途没有机会打量园子的风景,听到芝茹呼喊常妈,她抬头望了望,是双层阁楼,古代气息浓郁,进了去却是现代风格的装饰,有她喜欢的玻璃莲花花瓣吊灯,有她仰慕的明星剧照,有她一直渴望的木制仿古电话,进了房间,除了那张大床外,全是她梦里见过的。

躺在白­色­的浴缸内,闻着薰衣草的香气,她想象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待在这里,永远静止下去,沉睡下去。

芝茹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件衣服,匆匆下了楼,径直进了客房,敲了敲浴室的门,“梅子,衣服我放在床上了”。

听见应声,拾起了扔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裙子。

梅子依旧没变,从来不考虑是否会有人闯进屋子,总是先脱了衣服,自顾着舒爽,用她的话说,身子若是被男人看见了,刺伤的是他的眼,若是女人看见了,刺伤的是她的心。

在她的家里,梅子想刺伤谁呢?

坐在沙发上,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常妈熬好了汤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常妈,椅子上的裙子湿了,把它烫­干­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脸上郁郁寡欢,没了平日的笑容。常妈“噢”了一声,拿过衣服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还是把它烫坏算了!”

博文不是喜欢这样留人吗?

梅子推开她,故意掉进水池,不也正是想留下吗?

他们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出奇地相似啊!

既然她想留下,那就让她彻彻底底地待在这个园子。

常妈以为听错了,又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从容坚定地望着窗外,没敢多问。

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莹梅今儿来找她,晚上不会回去。他没有过多地考虑,让她自己安排,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晚饭不必准备他的。

是知道梅子来了刻意避开,还是暂时迷惑她的伎俩?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第一次他想见的不是自己。

饭是常妈做的,酒是他珍藏的,耳边伴随着留声机舒缓的曲子,餐桌上的笑语虽在,但主客位置的隔离无形间多了份疏远。两人举杯的时候,没了夏夜里榕树下亲密的关怀,倒是互相客气地有些陌生。

晚餐结束后,两人坐在客厅闲聊起来,没有提到博文,莹梅讲得最多的是跟团长谢长青出去应酬,每次像在演戏,喜怒哀乐都要表现到位,聊得累了,又唱起了歌谣,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她的嗓子不如以前那般清脆,透着些许的嘶哑。

常妈维诺地将裙子递到她面前嘀咕了几句,她看了看,让常妈先下去,打断梅子的歌声,难为情地唤道“梅子”

“晚茹,怎么了?”莹梅接过衣裙嘤嘤地问。

“刚才下人不小心,把它烫坏了”

莹梅一听,傻了眼,眉头不由蹙了蹙。

“我知道你不习惯穿他人的衣服出门” 她忙补充道,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晚上你也别走了,住在这儿,明儿我让博文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

莹梅扭捏地拒绝。

终还是被她给强留下了。

林博文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

白莹梅房间的门未锁,客厅开门的声音似乎特别的响亮,其他人热情的问候在寂静的夜格外刺耳,她浑身燥热难耐,赤脚下了床,靠在冰凉的墙上,内心的烈火稍稍冷却,又被燃了起来。

“小顺,端杯浓茶到我书房!”

楼梯上渐趋渐远的踏步声敲响了她的心房。

芝茹坐在沙发上,睁着双眼,看到窗外的光亮一闪而过,起身熄了灯火,蜷缩在床上,半响不见他开门进来,她苦涩地笑了。

明知道会受伤,却硬逼着自己去面对,杨芝茹,是该说你坚强,还是说你傻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20)

书房的门在悄无声息中开了,只显露了细小的夹缝又瞬间关了上。

林博文伏案疾书,闻到熟悉的薰衣草香,嘴角翘了翘,待那味道越来越近,出其不意伸出手,抓住了冰冷的手臂。动作如此之快,完全超出她的想象,未反应过来,只觉被他轻轻一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一切由着他,随着他,一声娇吟后便仰面倒在了他的怀里,撞上他惊讶的双目,想抚住他的肩膀,却被他回旋着带了起来,看不清他的动作,人已离开他温暖的双手浑浑噩噩地靠在了书桌边缘,他却不知何时坐在沙发上品起了茶。

“白小姐,深夜造访,稀客”他眼角的笑意仍在,只是说话的语气似带了嘲笑。

他怎么能叫她白小姐?

以前没人的场合,他只会喊她“莹莹”。

她赤脚穿了件粉­色­的连身睡衣,走到他面前,撒娇般发起了脾气,“世文”,裙摆在空中盈盈摇曳。

他抬眼望着她,放下茶杯,笑着说,“找林某何事?”

林某?

他在极力跟她撇清关系?

他不是不记得她,是不想认她,也许不是不想,是不敢,是杨芝茹抓住了他的把柄,威胁他。

她优美的身姿灵动一转,顺势依畏在了他的腿上。香肩从睡衣里钻了出来,白皙的臂膀,迷幻的眼神,圆润的酒窝,还有脸颊处绯红的霞光照亮了书房的每个角落,似乎也倒影在他刚毅的脸上。青涩的灯光,耀着她的心,连她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在不知羞耻地勾引他,还是被他一副拒人千里的神­色­所吸引。

他想推开她,她却紧攀着他的脖子不放,说她下贱也好,说她­淫­荡也罢,面对自己爱的人,她不在乎。

“世文,我爱你”这是她第一次表白,第一次带着祈求的语气渴望得到男人的怜爱,“世文,我想你,真的,第一次见到你…”

“子胜知道你今晚住这儿吗?”他打断了她的话。

赵子胜?!为了这个女人兴风作浪,乱搞匿名信,诬陷乐志远蓄意谋反。乐志远?!若不是因为他,晚茹也不会假造印章丢掉孩子,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想过,可是丢失后折磨他的痛,丝毫没有随时间消逝慢慢淡忘…

她急了,“世文,你别误会,我跟赵子胜只是认识...”

“够了”

他像被激怒了一般,声音大极了,强硬推开她,像恨不得立即甩掉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她重重地摔倒在沙发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份,他起身扯了扯衣领,冷静下来,嘴角翘了翘,冷然地说,“跟下属争风吃醋,我林博文做不出来,你也不够资格”

她不够资格?

是她配不上他。

她年轻漂亮,多少人慕名来看她的戏,多少人为了她痴狂,她什么都不要,偏偏在乎他,偏偏等着他,为了他,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要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望着他冷冷怒视的目光,如一支支冰箭Сhā进了她的身体,她心痛地哭了。

“小顺” 林博文开了房门,大嚷了一声,整栋楼颤了颤。

罗顺维诺地从楼下飞奔而上,见少爷冷脸坐在书桌前,房中却多了哭泣的女人,穿得是少­奶­­奶­的睡衣,再仔细一瞧,竟是文工团的白小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白小姐去赵参谋家”他没有抬头,淡淡地下了令。

她应该是少­奶­­奶­的客人,为何深更半夜去赵参谋家?

罗顺没敢继续思量,铿锵应声道,“是”,继而转身客气请白莹梅离开。

她做错了什么,非要逼她离开?

她不过是爱他,难道爱他,也错了吗?

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他恋恋的不舍,盼不到他深情的凝望,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情,是她自己痴心妄想…

她止了哭声,突地笑了。

办公的心思全被搅乱了,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想起子胜,不由叹口气。怎么任由一个女人胡闹?开始是诬陷,后来是副团长,若不是看在他随自己多年搭救过自己的份上,早下令把他废了。

敲门声伴着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无人应答,她推门而进,看他紧闭着双目,眉头成了“川”字,有些自责。躲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心是安了,可看到他为此倦怠的样子,又痛痛地。整了整风衣盖在他的身上,不想惊扰他。他却握住了即将离去的手,随后把她拉倒在怀里,怕她凉着,用风衣紧裹着她。

“冷吗?”他温柔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激愤。

她靠在他心口的位置,摇了摇头。

风华梦里待此情(1)

这几日总是夜半十分惊醒,看着窗外­祼­露的藤枝狂乱飞舞,硬生生地敲打着玻璃,吭吭作响,如牛鬼蛇神前来强夺人的灵魂,心莫明地害怕,起床拉上帘子,待再躺下,又顿时没了睡意。

以为知道了答案不再痛苦,可是新的烦恼似乎又接踵而至。

梅子穿了件睡衣便出了门,冬夜里寒气甚重,她身子本就柔弱,那日下午又浸了水,会不会生些疾病?到了赵参谋家,见她那身衣着,又是从镜花园林来的,会不会有所误会?对张参谋长的印象,仅限于军民联欢的晚会上,他跟梅子跳了一晚的舞,直到梅子拒绝他选了志远。当时,她只见了他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背影很认真。

博文没有跟她解释梅子的离去,只是说,白小姐自个走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若是说莹梅三更半夜跑到书房勾搭他,他气愤地把人哄了出去,似乎不太合适,毕竟那是她的客人,是她曾经的姐妹。

可他始终是骗了她,她情愿听实话,很残忍的实话,也不想他骗她,至少能直观地感觉到,他在乎她才会如此。

不过,这又太强人所难了。

启程的时间原安排在上午十点,凌晨的时候,她却被唤醒了,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像只慵懒的小猫,一副沉睡不愿睁眼的样子,他瞧见了,忙脱了风衣披在她的身上,屋外寒风冷冽,她只穿了件毛衣外套,很容易受寒。上了车,她习惯­性­蜷缩在后车排,枕靠在他的怀里,一路摇摇晃晃,像极了儿时的摇椅,眩晕又安心。

寂静的街道漆黑一片,车未走大道,沿着胡同乱穿,晃眼间看到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忙躲了开去。出了镇子,这才潇洒地转到平坦大路,飞一般地驶开了。恍惚中能模糊辨认出沿路大大的指示牌,“前行方向”“樊城”。

樊城?

她心下一惊,忙起了身,看着车窗外幽幽的景­色­,黑暗中依稀明亮,群山叠嶂间满是山茶树的足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回家的路?回眸凝望着那张­干­净的脸,他却只是笑笑,“不是一直闹着回家吗?”

回家?

以前每次跟他提及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哄骗的样子,说等他处理完事情,陪她一起回去。她只当是过眼云烟,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随他一起去她的家,去见她的母亲。

“博文”她喃喃地唤了一声,意外感动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恐慌。

该怎样跟母亲解释呢?

她可以躲着文工团躲着熟悉的人的耳目,可以写信欺骗母亲,自己工作轻松生活平静过得开心,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装着什么都无所谓。

可母亲的眼睛是犀利的,见了他,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依她的脾气,又是一番避世的教诲,再则,逼迫着自己跟他分开,内心可以抗拒她的任何话,唯一拒绝不了的是她的眼泪。怕看到那双泪眼,怕想起父亲临走的前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躲了起来,躲到天黑,害她担心了一天,甚至还要让她继续担心一辈子。

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怏怏地说,“我不想回家”

这话显然是违心的,说得一点儿都不痛快。

他伸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抚至耳后,露出担忧的脸颊,“怕你母亲不认可我?”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认可,是强烈地反对抵制,可也知道他的脾气,决定下来的事情,很难逼着他动摇,“到了樊城,你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吧!我回趟家。”

“不行”他立马否定了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蹙了蹙眉,他亦是毫不妥协。

良久。

她招了实话,“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母亲不一样,她只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博文,你骨子里始终是个呼风唤雨的人,我不怕跟你面对狂风暴雨,我也不奢求你能带给我所谓的平静。可我母亲不会那么想。博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听完她的话,他终于嘴角翘了翘,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到达樊城已是午时,车在邻近汉江的位置停下了,她提示小顺,樊城最好的酒店是临川饭店,继而笑着对他说,会抽时间见他。

明明在一起却假装着分开,推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心不知为何空空的。

他不顾一切地冲下车,拉住了她,把她紧紧抱着,半天不愿放手,“晚茹,不会有下次,对不对?”

是啊!不会有下次,等你娶了我,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妈,她没道理反对。

风华梦里待此情(2)

江面水波骤起,徐徐的风吹到脸上,虽只是轻轻拂过,却像被一片片冰刀刮着隐隐疼痛。

她狠下心推开他,浅浅一笑,开玩笑地说,她离开的这个晚上,不能随便在外面乱来。他也笑了,说,如果乱来能留住她,他情愿那样。她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轻轻地触在他心口的位置,被他握了住,威胁她,一个晚上,如果第二天看不到她的影子,他会直接闯进家门,任她母亲打骂,也要把她娶回家。

她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的一瞬,眼角有些温润,不敢回头,怕不忍心离开。看到不远处的人力三轮车,她忙走了过去,回首的时候,他仍站在原来的位置,身上的风衣因为刚才包裹着她没有合上,随着风不停摆动。

他默默地看着她,直到消失在拐角,消失在眼帘。

“少爷”,罗顺下了车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去临川饭店吗?”

风大了起来,水像被惊醒了似的,疯狂地拍击着江岸,卷起了千层浪淘,对面遥遥的古城宛若展开的千里江山古画,在寒风中摇曳多姿。

他略背双手,望着滔滔江水,问道,“李扬和吴铭起人到了?”

“已经在临川饭店了,今儿走前来了电话,说午时会到樊城。”

他“嗯”了一声,本打算晚上会面的,看来,时间要提前了。

樊城依旧未变。

沿途的叫卖声在晌午时分总透着疲态,转过红石砖巷子,是棵百年老槐树,以前志远送她回家时,两人总是绕道这里,抬头望一眼它的躯­干­,仿佛自己也能沾惹些灵气,虽是冬天,依然能见到些许的绿叶,听得到栖息鸟儿的欢鸣声。

没有告知母亲回来的消息,不知她是否在家,本打算去学校,可转念一想,她教授的课程一般都安排在周一至周四,周五她通常在家备课。

然而,满心的期待仍被紧锁的门浇了冰水,她无力地拍了拍过年时张贴的门神,不知是安慰还是责怪。

“晚茹?”身后传来不确定的唤声。

忙回了头,是隔壁的徐妈,也是樊城有名的媒婆,这城里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和嘴,她点点头,喊道,“徐妈”

“这丫头,不敢认了,一晃都长大成|人了,很久没回家了吧!”徐妈拉着她看了看,“今年二十,还是二十二?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就是记不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徐妈,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你妈啊,这几天可忙坏了,你爸的案子重新审理,又重新翻案,折腾了好几个月,前段时间终于定了下来,政府承认确实冤枉了好人,可是你妈呢?平日里什么都不计较的人,这个时候倒有些较真儿了,非要政府在报纸上为你爸正名,政府答应会通告相关部门,唯独不愿在报纸上发布消息,你妈今儿估计又去了。你不知道,当年迫害你爸的人现在好像是什么领导,如果发布了,不是全天下的人…”

没时间再听徐妈说些什么,她道了谢,出了巷子,拦了黄包车,说去政府。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母亲为什么不知会她一声,好几个月了,每次都有书信联系,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政府在城东,距离家有些距离,眼虽盯着前方,可凌乱的心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脑袋空白一片,只好催促着师傅,能不能快些?她不能让母亲一人为了父亲奔波劳碌,她是他们的女儿,竟然差一点儿又错过了又躲了起来。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她把钱塞进师傅手里,说不用找了,急匆匆地奔向政府大楼。

远远听到母亲的声音,心虽静了下来,可嘶哑的嗓音又让她一阵阵刺痛。想进一步,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住,说要证件,才能出入。她忙翻了翻手袋,除了钱和女孩子的零碎物品,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带证件出门?平日里只要有他一句话,敌过万张通行证…

“放她进去”

低沉威严的命令让守门的士兵挺身行了军礼。

她不由回首,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刚静下的心微微动了动,低身道了声“谢谢”。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没有多想,像逃开了似的,直接穿过大厅,拐至另一条走道。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个房间擦身而过,视线终于定格在蓝­色­的衣衫上。

“你们讲不讲道理?”母亲手执一打文件悲愤交加,没了往常的和蔼。

书桌前的人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俨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正欲上前,被人按住了肩膀,又轻轻地拍了拍,似在让她安心。不待她说些什么,张晋良自个先一步进了去。他今天穿得是军装,衣领的徽章跟林博文的有些相似。办事儿的人员抬眼看见来人,丢了茶杯,人“唰”地站了起来,顿时显露了敬畏之­色­。

风华梦里待此情(3)

母亲劳碌了一个星期的事情因张晋良的参与顺利解决了。

他并没有利用自己的职权,而是就事论事,讲明政府建国的目的和方针,既然承认了错误,就要广开严明,偷偷摸摸地伎俩,不是新政府所为。办事儿的人唯唯诺诺地应声“是”,答应在未来一周内,连续报道父亲的功绩,甚至同意让他的墓牵至国家陵墓。

母亲拒绝了,本不在乎这个虚名,可实在不想父亲在九泉下不能瞑目,不想百年后,有人拿他作反面例子。

出来后,她嘴角动了动,一副无能为力想哭的样子,“妈,我是不是来迟了?”

“傻孩子,这是妈剩下的日子,唯一能为你爸爸做的。要是让你知道了,肯定会什么都顾不了,大老远跑回来Сhā手。”母亲理了理她吹乱的头发,“怎么回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知道母亲会这样问,她早准备好了谎话,说,部队放了两天大假。

身后突然传来闷闷地笑声。

他没有离开,听到了她们的谈话,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对母亲有所隐瞒。

刚才的感激顿时荡然无存。

她想回头瞪他,又怕母亲发现了什么,装着若无其事,挽起母亲的胳膊,说回家吧!母亲点点头,松了口气,疲惫地说,了结了你爸爸的事,是该回家了。

以为她随林博文去了昌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是巧合?是缘分?一次次偶然,一次次又要茫茫错过…

“晚茹”

没打算唤她,却在无意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这喃喃地一声让她压抑的心彻底乱了,刚才在母亲面前,两人装着一幅不认识的样子,现在连她的小名都叫了出来,语气跟刚才的严肃相比,明显多了几分亲热。母亲从小教育自己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特别对那些正直,不仗势欺人,大义凛然的人另眼相待…

果然,母亲停下脚步,眼望着她,似在等她解释,她吞咽了那份莫名的紧张,笑着回了头,“张先生,谢谢,再见!”

他走了过来,诚恳地说,送她们一程。见她要拒绝,他又补充说,“晚茹在我手下做事,平日里只是听她说想家,说家里的桂花,说伯母你烧制的菜…”后来,说得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承认,他刚才说了谎话。

母亲是教师,似乎对认错的人格外开恩,点点头说,谢谢!

他没有开车,而是在外叫了两辆黄包车,她跟母亲同坐一辆在前,他则跟在后面。母亲一路问她的近况,她都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两个字,心里却想着,若是他在母亲面前提及博文,提到她跟博文的关系,她该怎么回答?

院子里的丝竹似乎又长高了,翠绿的叶子每到这个季节总是变成|­乳­白­色­,缠绕着它的是香雪兰,剑型的叶丛中抽出紫­色­的穗状花序,给简单的四合院填了些温馨。看到屋外母亲最爱的水仙随意地放置着,她蹙了蹙眉,母亲这些日子肯定忙坏了。

好在张晋良并未胡乱说些什么,倒是对屋里悬挂的字画和书架上摆放的书感兴趣,随意抽了一本,里面夹了很多纸笺,满是一排排清秀的字,全是疾病的名字和治疗的方法,还有针对其应开的药方,“为什么不做医生?”

当医生?

最后的结局与父亲有何两样?

再说,谁让他多管闲事?

她把书夺了过来,放进了书架,不愿搭理,转身去沏茶,他竟走过来抢茶壶,不小心握住她的手,她忙缩开了。

“沏茶这事儿,我自己来”

“喝了茶,你是不是该离开?”她下了逐客令。

“不留我吃晚饭?”他品了品茶,一副沉醉的样子,见她把脸撇向了一边,不回答,只好走至门口,有失往日的沉稳,大声说道,“伯母,晚茹在嘉渝镇…”

嘴里的话顿时被她的手堵住了,她嘟起嘴角拼命地暗示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要说。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说,他只是想吓吓她,想威胁她…想像现在这样,她一只手蒙着他的嘴,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衫,依靠着他,探着身子盯着窗外…兰花的香气浮了过来,他不由地伸手去揽她的腰, 她像被针刺了一下,警觉般躲开了,狠狠地瞪着他,他满眼全是笑意,嘴角边荡着弧线。

风华梦里待此情(4)

临川饭店的二楼客房内,林博文晃动着玻璃杯的红酒,对着窗外的街灯照了照,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一位满脸胡须衣着便装的人坐在不远的软皮沙发上,似有些着急,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世文老弟,李扬哥哥可是已经表了态,这反与不反其实全在你一言之间。眼下的情势,你也瞧得明白,他张崇鼎不念旧情,想玩‘醉酒释兵权’这招,为他儿子张晋良留条后路,这全军几万将士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到了最后竟然全归了他张家,就算哥儿几个同意,我吴铭起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坐在吴铭起旁边的李扬摸着嘴角边的八字胡,按耐不住接过了话,“先是诬陷我李某有谋反之心,罢我的军权,然后再陷害吴兄从中作梗,接下来的事儿,世文,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你我的官职是小,将士的­性­命是大。这背后的几万士兵稍有些异声,必定惨遭灭门,他们哪个不是追随自己出生入死,不是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不是建国的英雄,我想他们宁愿光荣地死在战场,也不愿屈辱地死在同伴的刀下”

“李大哥,吴大哥,我想你们是多虑了,张司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抿了一口酒,嘴角动了动,似乎享受其中,“我想他不会像刘邦,像朱元璋,做得如此之绝”

张晋良前来嘉渝镇打着看望老朋友的旗号,实则是窥视他与李扬与吴铭起是否有联系,暗地里是不是有了异心。既然想看,索­性­请他看了些好戏,难忘的好戏,没用的好戏。

吴铭起摇了摇头,气愤地说“世文老弟,你始终是心太善,我认识他张崇鼎不是一天两天,我跟了他二十年,他那手段…”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他朗声下令说,“进来”

头戴毡帽的年轻人进了来,行了礼,附耳对李扬嘀咕几句,随后递过一张照片,他接过来看了看,微微一惊,挥挥手,示意年轻人离开。

采用现代彩­色­摄像技术,脸部的每个轮廓看得真切。下午政府大楼前,张晋良跟一位小姐愉悦地攀谈着,完全不像平日里冷漠。

吴铭起有了好奇心,凑过来看了看,像发现了稀奇的玩意儿,“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让这小子遇到了?”

李扬把照片递到他手上,解释说,“张晋良来樊城视察工作,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会想到我们就在他张崇鼎的家门商量灭他的大事儿?”

他接过的一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口问道“张晋良现在在哪儿?

张晋良竟然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白­色­­干­净的脸庞瞬间变了绿­色­,没了刚才的冷静,手中的杯子被他捏地咔咔作响,距离破碎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以为他又担心出什么乱子,李扬宽慰的口气,说“世文大可放心,张晋良已经去了这位小姐家,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

去了她家?一直待在她家。

她不让自己见她的母亲,进她家门,凭什么让张晋良进去?

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杯子嘭地一声碎了。

李扬毕竟是过来人,一眼瞧出了端倪,趁火打劫地说,“世文,若是这天下真成了他张家的,那时,想从你身上割块­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也说了一下午,为防夜长梦多,我和铭起兄也该启程离开了,你再考虑考虑,我在安阳等你答复”

吴铭起也起了身,“哥哥等你答案”

玻璃刺进了手心,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像盛开绝艳的红­色­牡丹,一团团绽放,一团团刺入进人的眼睛。

罗顺端茶进门,顿时傻眼了,嗓子打着颤,“少爷,我去找大夫”

“备车,去霞光路”

他顾不得擦­干­血迹,径直出了门。

罗顺脚踩着油门眼盯着前方,不敢看后车镜中少爷的脸,十二岁的时候便跟着少爷去前线回来后作他的贴身警卫,枪林弹雨,暗潮风涌,什么场面没见过,少爷何时皱过眉何时发过怒,可是今天,少爷是真的气着了,不是一般的生气。

霞光路口,车进不了巷子,他下了来,下令让罗顺回去,罗顺想找借口留下,可看到少爷铁青的脸,只好应声“是”,随后小心跟着。

没来过她家,只是听下属大致地讲过位置。四合小院,木制的双门上挂着“济世为怀”的匾额,门口挂着灯笼,有个大大的“杨”字。轻而易举找到了家门,里面悄无声息。血在冷风中凝固了,手已经麻木了一般。

芝茹没想到这顿饭吃到了天黑,席间她的话不多,母亲倒是客气地跟张晋良攀谈着,终于熬到了饭后,她匆忙地收拾好一切,说送他。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漫步回家时,她的心乱极了,看到母亲劳累的样子,是不是该跟博文坦白?她不去昌平了,她想在家多待几天,等他从昌平回来,再随他去嘉渝镇。

可抬起眼帘时,她顿时没了刚才的坚定。

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

他静静地站在家门口,不知来了多久,不知等了她多久,没有唤她,只是怔怔地盯着。

她走上前,痴痴地喊了一声,“博文”

他没有回答,仍是呆呆地望着她。

看到那只­祼­露在外的手,她大惊失­色­,心里七上八下,不仅仅是乱,是慌张,是找不到方向,脑袋不仅仅是空,是傻,还有痛,撕裂般的痛,想问的话未出口,便被他硬生生地抱了住,紧紧的,能瞬间让她窒息。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华梦里待此情(5)

她顾不得一切牵着他的手进了家门。

若是母亲问起,她决定实话实说,他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最想嫁的人,不管以后的路有多苦多艰难,都会随着他走下去。

母亲早已回房备课了,听到开门的声音,问了一句,是晚茹吗?她应了一声,把他推进了自己的小屋,径直去药房拿了盒子。

玻璃的碎片在白炽灯下格外亮眼,刺得她眼睛隐隐疼痛,泪水霎时间积满了眼眶,拼命吞咽却只能任由着它滴落下来,混合着手上的血渍,像凝聚了颜­色­的洪水,冲碎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坚强,她忙拿了棉布沾了麻药去拭擦。

他像是终于有了知觉,伸手去抚她的脸,重重地冰寒冻结了她的心。她紧咬着嘴­唇­,一点点儿捻出了碎渣,放进了身旁的盘子。不敢问他痛不痛?不敢问他怎么伤成这样?她只是静静地上药,静静地包上纱布。起身时,他拉住了她的衣角,不愿放开,她眨了眨眼睛,哽咽地说,去换些水过来。他这才松了手。

一晚上,他都沉默着,目光一直跟随她,看她忧心的样子,看她忙碌的神情,看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最后他走到她身边,把她紧拥在怀里,乞求般地口气,似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晚茹,跟我走,好不好?”

本就担心着,见他终于开口说了话,不论是什么要求,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即使要了她的­性­命,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站在母亲的门口,暗自责备了许久,终还是说了出来,“妈,我明儿大早要离开。”

母亲“噢?”了一声,有些吃惊,转瞬又平静下来,说,“我知道了。”

话多了会露出破绽,她小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眼里只有爱没有情,明明想好了要留下来,可是始终放不下对他的那份挂虑。

妈,等过些时日,等我结了婚,等一切安定了,我会回来接你。

最后回望了一眼家门,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似在催促着她又似在留恋着她,院子里香雪兰的清香越来越淡,昏黄的灯光渐渐融进了夜­色­,融进了黑暗。

出了巷子,罗顺依旧等候在路口,知道少爷去接少­奶­­奶­,不敢离开半步。见两人发现了自己,忙开了车门。少爷的手上缠了纱布,脸­色­也温和了许多。常妈曾说,恐怕少爷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少­奶­­奶­。怕一个人不是远远的躲着见了面便吓得发抖吗?他以为是说笑,现在由不得他不信,少爷是真的怕少­奶­­奶­,怕丢了她。

车回了饭店,他直接让罗顺退了房,准备连夜赶往昌平。

“博文,休息一两个时辰再上路吧!”瞧他一脸的倦怠,她忍不住发了话。

这樊城终究是不能再待了,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会让他­精­神崩溃,他握了握她的手,征求她的意见,“到了冀州再做打算。”

她对他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

在冀州随意找了个­干­净方便的旅店,匆匆解决了早餐,停歇了三个小时,又继续赶路。

芝茹前一天本就悲喜过渡,加上连日的奔波,疲惫到了极致,没心思看风景,一路都任由他抱着大睡。恍惚中梦到了他的伤,惊醒后心疼地看看,觉得无碍了,又安心地蜷缩起来。

猛然间感到风吹进了衣领,她扯了扯他的风衣,继而往他怀里钻了钻,片刻后又温暖了起来,舒舒服服地,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耳边传来阵阵的喘息声,感到脸颊被人亲了一下,她不想被打扰,推开他,他竟然不走,又亲了一下,温温地感觉瞬间便了冰冷。

四周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她悻悻松松睁开双目,黄|­色­的丝绸帐幔,红­色­的丝绸锦被,无意间瞥了一眼,人吓得忙躲在了床角,紧贴着墙壁。

一条雪白毛绒大狗,正盯着她,不停哈气,旁边卧着一条黑­色­的小狗,似乎对她没多大兴趣,像睡着了般,眯着双眼。

这是哪儿?

屋子中间摆放的是圆形木桌,颇有明代的设计遗风,对面的梳妆台放置着铜镜,旁边搁置了青花瓷器,Сhā了几株含苞待放的腊梅。

她探身望了望,隔间已用绸缎帘布档了住,想起床,看到床边的狗,有些忌惮又有些不好意思,假装起无畏,对它友好地浅浅一笑,挥了挥手,说,“乖,姐姐要穿衣服了,你们出去吧!”

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喔”了一声,摇摇尾巴走开了,黑­色­的狗见状,愣愣地望了她一眼,亦跟着走了。

超出她想象的乖巧。

博文掀开帘子进屋的时候,她穿了件单薄的衬衫,正四下里找寻衣服,他悄悄地从身后拥着她,她吓了一跳,看到手上的纱布,这才静下心来。

“已经到了昌平,开心吗?”

是啊,这里应该是昌平,应该是林家大院,应该很安全,可为什么会被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为什么找不到衣服,似也找不到他。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风华梦里待此情(6)

放置衣服的橱柜被屏风给挡了住,百花争艳的图案,一朵牡丹独占了半壁江山。

她躲在后面边整理行装边责备,为什么不叫醒她?毕竟第一次进他家门,没有跟人打招呼,被他自作主张地抱了进来,呼呼沉睡了半天,似乎不太合体统。

他走了过来,帮她挑了件外衣,笑着说,打招呼的事儿不急,以后,这儿是她的家,应该先带她出去认认路。

她的家?

撩开帘子便是厅堂,正中的位置放了床榻,上满摆了套紫砂茶具,对面的隔间是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书册,木桌上放了毛笔和砚台。看到摊开的宣纸和浓浓似还弥散着热气的茶香,她浅浅一笑,刚才定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写了些什么。

是一幅人物画像。

女孩子穿了件改良的旗袍,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微翘的下颚,嘴角边荡着淡淡的微笑。

“吾妻晚茹,吾爱终生”

两行宋体后面跟着大大的印章。

他的手上还缠绕着纱布,每动一笔都是刺心的痛。

她撩起宣纸,又默默念了一遍,没把她画走样,没把字写错,鼻子突然酸酸地,听他说过两次“林博文的夫人”,听他提过几次“想你一辈子”,听他念过千遍“晚茹,我爱你”,可似乎都没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能让她心潮澎湃。

他爱她,会爱她一辈子,有画像为证,有红­色­印章为证,他这辈子逃不掉了。

听到他在门外唤她,愣愣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处。推开皮制的门帘时,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院落的腊梅香混着寒气扑鼻而来,她不由环抱着身子.

看到他蹲在那条黑­色­的狗前给它挠痒,白­色­的狗不停去含他的手,把他推到一边,不准他碰它,俨然是在保护自己最爱的人。他那脾气,越是有人阻拦他越是不相让。白­色­的狗竟有些他的­性­子,铁了心不顾一切地推开他。黑­色­的狗倒像是在静静地享受,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脚下。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眸看了是她,起了身。白­色­的狗倒先他一步,跑到她面前,摇摇尾巴。她刚俯下身子,它便凑了过来想要舔她,竟被他严明手快地推开了。

“冷?”他紧搂她在怀里,暖着她的手,瞧着白­色­的狗仍站在面前不愿离开,炫耀又示威的语气,说,“‘霸王’,不准对我夫人有非份之想,小心我废了你,回你老婆那儿去”

“霸王”怏怏地走开了,恋恋地回了好几次头。

霸王?

她疑惑地望着他,指了指黑­色­的狗,它叫‘虞姬’?见他点了点头,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这个‘霸王’真够三心两意的,跟它的主人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今儿的天气不是很好,她却莫明地开心。

出了院子,是高高的墙壁,回头瞧了一眼,匾额上写了两个繁体大字“东园”。走在石砖铺成的道上,林博文紧牵着她的手,一路解释,这是仿制古代宫殿建设的院子,中间是中庭,过去是西园,中庭的后面是北园,若是迷了路,先找到中庭,不会有错。

“若是找不到中庭呢?” 她故意气他。

他停了住,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等我来接你。”

等他?

“若是连你也等不到呢?” 她打开他的手,来了兴致。

“那惩罚我这辈子都对只对你一个人效忠”

找不到他的时候,只要静静地等待着,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来找她,以前是舍不得,现在,是放不下...

夹在红­色­的高墙间,看不到任何风景,听得两边的纷乱嘈杂,处身在长长的石道,只想跟随着他,走一段人生长路。

“少爷”

身后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属于他们的宁静,一身紫­色­衣服的小丫头,梳了两个小辫,低着头禀告,“太太说,若是少­奶­­奶­醒了,请您带她去西园”

少­奶­­奶­?

林太太在电话里霸道的口气似乎并未打算承认她,张晋良也说过,她不会在博文的婚事上做丝毫的退让,这会儿竟让院子里的人如此称呼,难道她改了主意?

他“嗯”了一声,转身安慰她,说,明儿再带她出去游玩,今天先谈正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华梦里待此情(7-15)

(7)

穿了两扇大门过了三条走廊,眼前的假山碎石,萦绕的淡淡花香仿佛是过眼繁华,脑子里除了‘博文’,似乎什么都装不下。

林太太会说些什么?会逼迫些什么?或者会拿什么来威胁利诱?

她能想到的仅仅是一句话:作林家的儿媳­妇­,你不配。

是啊!她没什么家世,不配作林家的儿媳­妇­。可她配当林博文的妻子,她要嫁的也不是他林家,而是林博文。

一处寂静的别院门口,她见到了熟悉的身影,素琴阿姨笑着迎上来,说太太正在念经,麻烦她稍等片刻,随后对林博文说,舅老爷来了,太太让他先去前厅招呼着。

他牵着她准备一起过去,她却抽出手,笑着说,待会儿再去找他。

既然林太太想方设法地支开他,肯定是跟她谈论婚姻大事,有他在一旁,林太太会有所顾忌,况且,若是因为她增加两人的矛盾,终归是不太好。

他磨蹭着不想丢下她一人,又见罗顺急匆匆跑过来,边喘着气边禀告,“少爷,三老太爷,四老太爷刚问起你呢?让你马上去前厅。”

他点了点头,转而整了整她肩上的围巾,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心疼地说,“林家什么不多,就是老人家的话多,往后,要委屈你了。”

她摇了摇头,催促他快些去,若是晚了,会惹老爷爷们不开心。

虽然只在嘉渝镇小住了几日,跟这丫头聊得也多是些太太的病症和需要注意的饮食习惯,素琴却觉得她倒真是个细心爽快的姑娘,不会做些另他人为难的事儿。瞧她怔怔地望着少爷离开的背影,心下倒有点若有若无的怜惜。

“少­奶­­奶­,请吧!”

跟着素琴进了院子,远远听到木鱼声,平静的心顿时随着梵音一起一落,每走一步似乎受了诅咒,抬不起沉重的双脚,心跳出奇地加快,几乎要破裂一般。素琴推开门,吱吱的摩擦声有些刺耳,她欠了欠身,道了谢,进去后,门又关了上。

空档的屋子焚着檀香,木鱼声不知何时停了住。

林太太穿了件金­色­刺绣的深褐­色­小袄,跪在观音画像前,手上捻着佛珠,嘴里诵着经文,俨然超脱了尘世。她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候着,静静地陪着,没有说话打扰。

良久。

听到林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忧心重重。她平日里最见不得别人因自己叹息,仿佛做了极大的亏心事,惹得年长的人心烦,见林太太抬了胳膊,芝茹忙走上前扶了住,小声唤道,“林太太”。

不是太太,而是林太太。

这是尊称,也是距离。

林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暗示她自己可以来,她礼貌地松开了。

“丫头,你可真让世人刮目相看啊!”

林太太推开窗户,寒风吹了进来,围巾的流苏飘拂起来,她按了住,不卑不亢言道,“林太太,我是晚辈,世事没您看得透彻,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记得离开镜花园林时,问过她,有什么愿望?这丫头竟然对自己说,无欲无求。世界上唯一能用钱买不到的能用利诱惑不了的就是这种简单的纯粹。

林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着手中的珠子,“世文的­性­子,我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既然他说要娶你,我这老太婆也没什么敢反对的。”见她欲说些什么,林太太忙伸手制了住,“我也明白,他想要的人,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不管是不是恨他恼他讨厌他,都被他打了烙印,这辈子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就算我老太婆给了你千金,把你藏在天涯海角,他还是会把你找回来,还是要娶你。”

听了这话,她彻底沉默了,林太太跟他一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真切。

林太太瞧了瞧窗外,继续讲述着,像一位急于倾诉的母亲,没了当初的霸道,“原本林家和谢家已经订亲”

谢家?不是张家吗?怎么又牵扯出一个谢家?

“可惜,谢家小姐红颜薄命走的早,世文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去年冬天的时候,与林家一向较好的张家提出了联姻的事儿,我老太婆没道理拒绝,也跟世文提了一次,他当时也没怎么反对…”

说了一大堆,她明白了,博文准备跟谢家小姐结婚,可是那位小姐早早去世,他也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去年却答应了林太太,像张晋良说的,林家聘礼都下了,可是现在博文又要反悔,不娶张家小姐,要娶她。

只是那位谢家小姐…

不知为何,想起了他口中的‘莹莹’。

若那个女人还在人世,依他的脾气,怎会不把她找回来?她瞬间恍悟了,定是明白无法寻回,这才在心中念念不忘。

忆起那些日子,自己逼迫着他胁迫着他,他苦恼气愤无奈的样子,想到逼迫着他丢失的一切,心隐隐地疼痛起来。

原来,错的是她。

“我已经跟张家退亲了。”

退亲?

听了这两个字,她忙抬了头,惊讶地凝望着林太太,没了刚才的冷静和从容。

(8)

林家子孙单薄,到了博文这一代只剩下他一个子嗣。正如常妈所说,林太太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抱个孙子。

她拉着芝茹的手,关切地说,“世上作母亲的,哪个不希望自己能够儿孙满堂,共享齐人之乐?我也上了年纪,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丫头,你能帮帮我老太婆吗?”

“林太太,我…”芝茹心里早预备的唱词被她的话击得零碎不堪,以为是要逼自己退出或者奚落自己一番,不想是让她给博文生个孩子。

“怎么还称呼林太太?”林太太不开心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家乡不是叫‘婆婆’吗?”

“婆婆?”她愣愣地重复一遍,看着林太太微笑的面容,脑袋转换不过,只觉得一切来得太快,竟有些不真实。

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心中的一池皱水,厚琴推门而进,说,少爷让少­奶­­奶­去偏厅。林太太理了理她前额被风吹乱的丝发,笑着说,“快去吧!若是去晚了,指不定又怎么说我留着他媳­妇­不放。”

她应了一声,浅浅一笑,对厚琴阿姨欠了欠身,离开了。

门瞬间紧闭了。

林太太突地敛起笑容,转身又跪在了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

“太太,非要如此吗?”厚琴瞧着院子里渐渐消逝的倩影,关上窗子,忍不住发了话,“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啊!”

“厚琴,世文把人都带回来了,不是逼着我走这一步?再说,那张二小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娇生惯养,飞扬跋扈,若是不杀杀她的气焰,以后进了家门,怎么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况且,让她给林家繁衍后代,不使点儿非常手段,她能就范?”林太太敲了敲木鱼,平稳了激动的情绪,“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只要是世文的孩子,都姓林,都是林家的子孙,不分贵贱。”

袁厚琴顿时哑口无言,她明白,太太决定的事儿,改变不了。

临湖的回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冷风阵阵拂过,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起伏的绸缎海浪,如火如荼,瞬间赶走了心里的灰暗。脖子缩在温暖的围巾里,手Сhā进了风衣口袋,连跟着下人的步子都变得轻松愉悦。

忆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雨夜,他为了掩饰身份强搂着她,为了堵住她的话强吻着她,哪个时候,没想过会再遇到他,没想过会跟他发生些故事,更没想到会牵着他的手走完这一生。一晃大半年了,却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却像是认识了他许久…

裤子被什么夹了住,她扯了扯,丝毫不起作用,不由回头瞧了瞧,‘霸王’正咬着她的裤脚不放,看到领路的下人越走越远,她蹲下来,挠挠它的脖子,它松了开来,她起身要走,它竟又咬住了风衣,拼命地向另一条小径上走。再抬起眼帘,彻底不见了人影,怎么办?跟着它走吧!

穿过假山石壁,似乎进了遗弃的庄园,树叶铺满了整个院落,无人搭理的青藤枯枝胡乱生长着,遮住了若即若现的日光,“咕咕”的鸟鸣声骤然响起,孤寂地有些­阴­狸。

‘霸王’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她有些急了,谨慎地问了句,“有人吗?”

除了回来震荡的回应和鸟儿恐吓后噗噗离开的响声,什么都没有。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迷了路,若是找不到出口,只要待在这个地方,博文总有办法找到。闻着淡淡的腊梅香,她浅浅一笑,其实这里的风景也不错。

突地被人从身后拥了住,她微微一惊,接着便感到天璇地转,风衣围巾混合着四周的空气一起荡漾开了,惊叫声连着欢悦声感染了整个院落。

“博文,快放我下来”她盈盈地笑着说。

他停了住,她腿脚发软,脑袋晕晕地,被他紧搂着,一缕夕阳冲破云层冲破藤枝穿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暖暖地舒心。

她好奇地问他,不是在偏厅吗?怎么会到这里?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认真地说,如果真去了偏厅,恐怕一晚上都只能‘望洋兴叹’,看到她的人,牵不到她的手。

想牵她的手,又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又是哄她的借口。

他揽着她的腰,牵着她的手举起来对着阳光,感叹道,“芊芊玉手,白皙无暇,不过,是不是缺少了点什么?”

先扬后抑的话,怪怪地,若他说出什么不好的来,非把他推到偏厅。她笑望着他,问,是吗?

感到指尖冰凉透心,回首看了看,一丝丝黄|­色­的光线炫着七­色­彩霞映入眼帘,炫着她的眸子。

他翩然单膝跪地,风衣凌空赶走了黄叶,扫出一大片青­色­石路,她被圈在其中,玫瑰花瓣伴着缓缓荡起的悠扬旋律飘落而下,像下了一场清香细雨,天地间满是迷离的神­色­,她低下头凝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脑袋空白一片,只剩下怦然心动。

“晚茹,嫁给我,好吗?”他紧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

她来不及思考什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点点头,只觉得他轻轻一拉,身子不由地倒了下去,被他接了住,恍惚中感到他的嘴角凑了过来,她攀着他的脖子,由不得自己,迎合着。

“晚茹”

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一千遍都不厌倦。

(9)

留声机搁置在高墙上。

罗顺双手支撑着头顶的重物,吃力地指挥着散花,吹风的下人,瞧着篮子里的花瓣见了底,少爷和少­奶­­奶­依然躺在铺满红­色­花瓣的地上不愿起来,急忙命人再去采摘。小丫头苦着脸说,温室里的玫瑰全成了秃枝儿。没了玫瑰,可以有掬花,没了红­色­,可以有粉­色­,现在需要的是花瓣是花香是气氛。小丫头笑着应了一声,跑开了。

舒缓的音乐嘎然而止,接着听到墙外噼里啪啦地响声,她心下一慌,推开他,紧张地说,“外面有人。”

“我知道”

望着他处乱不惊略带笑意的脸,直到空中散落的最后一朵花瓣落在额头,她才明白过来,他在给她编织一个美丽梦境一个虚幻的国度,宠她腻她哄她开心,可当梦幻突然被打破时,恍然间发现所有的秘密被外人偷窥得­精­光,内心竟莫明地有些酸苦,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晚宴的时候,他跟她躲在了东园,说想吃她熬的粥。林太太派人催促了多次,他都无动于衷。他的随­性­,她深有体会。但间隔几分钟前来的催促,也确实难为了下人们。她有些看不下去,告之了来人,说,博文手上有伤,包裹了些草药,饭菜里若是有辛辣的东西受了感染,会引发伤口溃烂。

她的话本不是空|­茓­来风,但传到林太太和老太爷们的耳朵里,顿时变成了另一种玩味。

宴席上,每位老爷冲着林太太发难,说这世文好几年回来一趟,晚上吃顿饭聚一聚竟然比登天还难。林太太出来圆场,解释说新媳­妇­第一次进家门,某些地方不习惯,总要有人在身边陪着才是。

提到少­奶­­奶­,有人开始不悦了,说怎么也不见她前来请安,是看不得他们这张老脸,还是觉得自己以后是林家长房瞧不起他们这班老头儿啊?

不知谁又提及了下午的事情,少爷为了博少­奶­­奶­一笑,把四姨­奶­­奶­花房的玫瑰全摘了,而且把三老太爷最心爱的留声机也给砸缺了一角。

整个宴席越演越烈,瞬间变成了###宴,芝茹俨然变成了他们口中勾引博文狐媚博文的妖­精­。

罗顺头上不时冒着冷汗,背后浸湿了大半,恭敬地站在书桌边,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前厅的‘热闹’景象,心里明白只要关乎少­奶­­奶­的事儿,少爷看得比什么都重,肯定会压不住火气,冲进前厅,可若是隐瞒着不报告,事后少爷知道了,必定是大吵大闹好几天,最后带着少­奶­­奶­愤然离开再也不踏进林家半步。

果不其然。

林博文扔了手中的笔,墨迹撒了满桌,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一把将白纸捏成雪球砸在地上,厉声下令罗顺去拿风衣。

芝茹在中堂准备功夫茶,断断续续听了罗顺的话亦不是太介意。妖­精­也好,坏人也罢,他只要明明白白地爱着她,已经够了。这会儿瞧他真动了怒,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上前拦了住,知会了罗顺去端些热水给他换药。

“前厅正热闹着,你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她淡然一笑,拉他坐在了床榻上,沏了杯掬花茶,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挡着他,“老爷爷们是紧张你关心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明儿等他们消了气再去吧!”

想说些感谢的话安慰的话,似乎都成了多余。他温情地望着她,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揽着她的腰,轻轻地倚着她,柔声说,“晚茹,这一生,都不要离开我。”

离开?

她怎么会离开?

她怎么忍心离开?

那个雨夜,他穿了件睡衣,满大街地找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她抱着她,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舍不得离开。

翌日。

他听她的话早早起了床去给老太爷们道歉,她则做些点心和茶水附带着让罗顺带过去。

院子里传来不止的狂吠声,她怔了怔,‘霸王’跟着博文走了,‘虞姬’一向温良安静,这园子里会有其他的狗吗?

整了整衣服,她出了屋子奔到内院,远远看到一位头戴鸭舌帽衣着短马褂脚穿高靴的俊美女子,眉眼灵动,盈盈细腰,却手执长鞭,对着‘虞姬’破口大骂,嗓音并不像她那张白净的脸,略微嘶哑,不够清脆,“你这只臭狗,敢对本小姐大呼小叫,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面对这啪啪作响的皮鞭,‘虞姬’竟也是一副无畏的样子,跟她拼命似的叫板。

“让不让开?”那小姐挽起袖子,高高扬起了鞭子。

这位小姐是谁?在林家竟然如此嚣张?看她火爆的脾气和眉目间的霸道还有异样的口音,应该不是林家之人。

眼瞧着鞭子落了下来,芝茹忙唤了一声,“虞姬”,它回头望了一眼,不再狂喊,乖乖地跑到她身边,摇了摇尾巴,她低身摸了摸它的头。

“你就是世文带回来要娶的那个女人?”那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质问的语气明显带着强烈的愤恨。

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恼恨她?

斜眼间,那长鞭正指着自己,只要稍稍一动,便碰触到上面,手柄处刻了繁体的“张”字。她浅浅一笑,­干­脆地蹲了下来,搂着‘虞姬’的脖子,边给它挠痒边说 “张小姐,不知来林家所谓何事? ”

“何事?”

张小姐冷笑两声,退了两步之外,不闻不问一鞭甩向旁边的腊梅,枝条发出凄惨的折裂声,她心下一惊,回眸望去,倒瞧着鞭尾绕过树枝直直拍向自己的脸颊,向左向右似乎都躲闪不过,她只好撇过脸,紧闭着双目,半天感觉不到皮鞭落在后背,耳边却听得低沉威严的熟悉声音。

“张晋辰”

(10)

“哥”

见到哥哥张晋良快速抓住了皮鞭,坏了自己的好事,张晋辰死气地跺了跺脚,无奈之外有些撒娇,却少了刚才的蛮横。

他扔开鞭子蹲在了她面前,禁不住伸手想撩开遮挡眼睛的丝发,又瞬间僵住了,转而抚了抚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伤着了吗?”

在嘉渝镇遇到他,在樊城遇到他,在林家怎么也会遇到他?每次他都笑话她,气她,欺负她,可刚才的那一句,轻柔地让她有些浑浑噩噩找不着北。没有看他,她摇了摇头,准备起身说话,眼前却漆黑一片,霹雳啪啦地冒着火星,脑袋顿时晕晕地,她双手撑着额头,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感到被人揽住了腰,心里一阵惊慌,拼命挣扎着却感到那手越来越用力。

这不是在嘉渝镇,不是在她家,他怎么能这样?

他妹妹亦是,难道仗着手里的鞭子仗着自己的权势,可以随意地欺负人?

看着林家的狗,不敢抽打,凭什么见了她,不闻不问一鞭子甩了过来?

她不过是无畏,不过是无惧…

“头很痛?”

温柔的问候打乱了心里硬撑的坚强,她睁开双目看到白­色­的衣衫,转身躲进了他的怀里,鼻子突然酸酸地,小声地责备说,“怎么才回来?”

其实,他根本没说过要回来,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此刻,她怕自己不怪他不责备他,会忍不住掉下眼泪。她是杨芝茹,什么都不怕的杨芝茹,无论受了欺负,还是受了委屈,都不能哭。

他嘴角翘了翘,搂着她,轻声安慰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摇了摇头,仿佛一松开所有的一切会瞬间化为气泡消失的无影无踪。

“晋良,麻烦请到前厅一叙”,他回头朗声下令道,“罗顺,给两位贵客带路”

罗顺响亮地应了一声,唯唯诺诺走到两人面前,客气地作揖请其离开。少爷一听说张家小姐进了东园,丢下老太爷们,火速赶了回来。那张二小姐不是好惹的主儿,每次来林家,嬉笑怒骂地吵得人不得安宁。四人对峙的气势,他在院外看得是心惊胆战,好在少爷克制了怒火,张副司令颇通情理管得住妹妹,不然...

听了那话,张晋辰却嘟起嘴角,眼泪眶在里面打着转,猛地推开罗顺,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文,不好意思”张晋良苦涩地笑了笑,第一次难为情起来,他这个妹妹,只能遏制却拴她不住,唯一能驯服她的恐怕只有...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安慰她,却见她躲在他的怀里,一心一意地依赖着他,只好言道“我在前厅等你。”

林家依旧是老样子,红­色­的砖墙,黄|­色­的琉璃瓦,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长门路。

“晋良,我不喜欢林家,这里像古代的皇宫大院,让人压抑,可我又没法选择,我喜欢世文,我离不开他,我只能待在这里...”

宛莹?!

“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是替代品,你也不姓林”

“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在乎”

晚茹?!

她叫晚茹,喜欢撒谎喜欢故作镇定喜欢欺骗他,明明说好要忘记这个名字,偏偏见到她时,又全部忆了起来。

他一路沉默着,妹妹叫了好几声,都茫然不知。

老太爷们听说张家小姐来了林家,正往前厅的方向,皆都仓皇而逃,出门者回院者找了借口离开,自行其事。大家都明白,林家能在战乱中保存这份百年家业,没有谢家的人脉,没有张家的权势,是做不到的。张家那丫头不仅惹不起,而且得罪不起。

林太太拒绝了张家的亲事,知道他们会亲自上门,却也不想做多余的解释,大早跟厚琴去了不远的寺庙烧香拜佛,准备斋戒两三日。

林家只剩下林博文独挡一面。

蜷缩在床上,看着袅袅燃起的青烟和窗帘外亮堂的四壁,芝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起了床,挑了件米­色­的风衣配着红黑相间的格文围巾,正好挡住了里面浅蓝­色­的衣裙,露出均匀细长的小腿,对着镜子随意挽了发髻,两鬓处流了两缕青丝,望着铜镜里那张文静的脸,不由浅浅一笑。

主厅。

阳光穿过门窗照耀在大理石地板上,惊得浮尘七慌八乱地逃窜,鸟雀的吵杂更添了厅内的几分宁静。下人放了茶水,退了开。林博文端坐在龙椅上,细细品着花茶,前日还待在樊城视察工作,短短一天的时间,竟然追到了这里,他张晋良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晋良,怎么舍得来昌平了?”

是啊!他怎会来昌平?

昨天清晨,见到卖花儿姑娘手中的粉­色­玫瑰,水灵地透着清香,像她的眼睛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全买了下来,兴致冲冲地跑到她家门前,期待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却万万想不到她走了,很早很早离开了家,她会去哪儿?他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了心境,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嘉渝镇?昌平?听到妹妹哭泣地说要来林家算账,他不假思索地胡言乱语地说要陪着她讨回公道,他当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冷静,他的从容,他的理智全没了。可是现在,见到她似乎又只能忘记她。

张晋良翘起右腿,微靠着椅背,“晋辰...”

“我们是来瞧瞧,你是不是真做了对不起宛莹姐的事儿?”张晋辰抢过话,语气温柔地带着酸味,不能让哥哥说,她是因为林家退婚气愤不过才来的,父亲说她是世上最骄傲的公主,在他的面前,她不能没了公主的风范。

这句话显然刺痛了他的伤疤,他眼里掠过一丝苦涩,看到翩然而止的倩影,笑了笑,没有回答,忙起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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