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残窗 > (3)

(3)

《金玉奴》并没有因为白莹梅的突然昏厥而停演。

余明华不知何时回了团里,自高奋勇担当女主角,并签下军令状,如若出现任何的意外和差错,愿意承担此次演出的全部责任,焦头烂额的谢长青在不知所措中点了头。

揪着心的人捏了把汗,终还是放下心来,竖起了拇指,余明华,不错,天生是演主角的料,舞台上的从容自若和对主要角­色­的理解,没有下苦功夫是做不到的,没有悟­性­也是表达不出来的。

观众席位上虽没有­骚­动没有交头接耳,每个人的眼神还是露出了惊讶,但很快掩埋在对新主角的欣赏中,她的美,她的舞姿,她的声音,渐渐地被她感染,走进了故事,喝彩声,寂静声相互交替。

杨芝茹躲在幕后看了看,悄声唤来同是校对的黄小雯,拉着她的手说,“小雯,麻烦你,帮我看着莹梅,我出去抓服药很快回来。”

小雯紧闭着嘴­唇­,诚恳地点了点头,见她转身要走,忙提醒说,“芝茹姐,广播说晚上有暴雨,记得带伞。”

她回眸一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出了剧院的后门,上了石拱桥,才意识到走得匆忙没有换下旗袍,黑夜里虽说行人不是很多,若是被人看到她这身三十年代的装扮,妖艳得像个荡­妇­,也确实能吓人一跳,太引人注意,终归是不太好。

头顶忽地一阵滚滚闷雷,闪电像把明亮的利剑,凌空劈开黑云,一道道划在面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要下大雨了,莹梅这会儿睡熟了,醒来后不见了她,闹起脾气,任谁都哄不住,还是赶快买了药回去才是上策,没有片刻犹豫,她径自向药铺奔了去。

同济堂的老板正准备关店门,远见来了客,忙挂起了微笑,等近了些,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不知怎样收回?只见她手上拿了把洋伞,臂上挎着­精­致的手提袋,年轻又不失优雅,虽不是格外的美艳,却有种知书达理的气质,此女子的装束,整个嘉渝镇不曾见过,如果有,也是出现在三十年代。老板呆愣了片刻,舌头像钉了钉子,卷伸不能随心,“鬼”字的发音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恍惚中看到地上的影子,脑袋嗡地一声,这才听到自己砰砰的剧烈心跳,言语间仍有些惶恐,一时间忘了客套,“买药?”

芝茹“嗯”了一声,掏出手袋里的纸张。

老板接了过来,不小心触到她的玉手,温润的,不是冰冷的透心,身子像泄了洪水的闸门,顿时轻松了不少,上面一行清秀的小楷写着:麝香二两,阿魏半两,­干­蝎三分,桃仁五十枚。

看他凝眉盯了许久,她忙解释说,“我朋友肾脏惧冷,这几日疼痛的厉害。”

老板“噢”了一声,探究的语气夹带着疑问,“这麝香的份量似乎过重了。”

她轻轻一笑,淡然地应道,“正巧另一位朋友患了中风,想着多开些,以后不必经常来回跑路。”

老板似乎被说服了,包了药草,双手递到她面前,她接过道了谢,临走的时候,听到他说,“姑娘小心些,夜黑了,嘉渝镇不是很安全。”

嘉渝镇常年有官兵驻守,老板怎会说出不安全的话?

没来得及多问,她又谢了谢,笑着出了门。

走到半路,天噼里啪啦地砸起了雨点,冷风骤起,瘦弱的柳树被摇曳的枝条拉成了弯弓。

她双手顶着伞艰难地前行,余光中瞥到酒楼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忙跑了过去,躲了起来,狂风刮起,雨水飘落到身上,不得不撑起了伞,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药。

“午夜了,一个人出来买药?”

身旁突地响起男音,她猛地一惊,抬起眼帘,是位衣着白­色­中山装的青年人,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神,高挺的瘦削鼻梁,一张­干­净的脸,见她满脸错愕,微微一笑,刚毅中顿时露出了温柔,她愣了愣,转眼看着前方,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不想与陌生人有任何言语。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曾只是花田错(4)

屋檐下的潺水被肆无忌惮的凉风拍在了脸上,沿着林博文的头发一滴一滴落在身上,浸湿了衣衫,他不由抬头望了望。

今晚的一切似乎都不顺心。

计划着去看戏剧,未踏出家门,老太太的一个电话把他禁锢了两个小时,说了两句贴心的话又转回到了往常争吵的话题,让他辞了军中的职务,管理家族生意。以前为了逃避,他报考的了黄埔军校,在学校没安静两个月,她竟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军队,那时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前线的战场,他毅然递了申请,终于在外消停了四五年。等回来再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感到了她的疲惫和无奈,当初的命令口气换成了劝慰和倾诉,说得多的是她这些年生意场上的苦楚,其实他一直都明白母亲独自撑起整个家的不易,可让他早早回去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

雨水的滴落声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头顶早已被黄|­色­的帆布所遮挡,他看了看身旁的人,依然是撑着伞静静的望着前方的青石路,她的眉毛不是弯弯地细长,只是眼睛大大的闪着光亮,嘴巴亦不是娇小的如同樱桃,可配上高高的鼻梁,在黄|­色­的灯光斜照下,犹若一副怀旧的画卷,他禁不住握住了那只吃力撑伞的手,她微微一惊,忙缩了回去,空留下伞柄在他的手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芝茹习惯­性­“嗯”了一声,没空搭理他,出来有大半个小时了,药材浸了湿气,疗效会减半,心里只期盼着这场雨能快些结束。

见她紧紧抱着药包,他脱了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又是一阵惊愕,正欲拒绝,他笑着帮她整了整衣服,“药不能淋了雨。”

第一次逆来顺受,她欠了欠身,低头道,“谢谢”

“你总是这样吗?”

“嗯?”她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显然没明白他口中的“这样”是“那样”。

他补充说,“客气地想跟任何人撇开关系。”

本就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何来关系?

若是平时,她会习惯­性­地说,你误会了。可他的话好像她无意间帮他挡了阵雨,便与他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然而再转念一想,她要是应声说了“是”,他会不会又说出什么话来继续纠缠呢?

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

她未想好怎样回答,却感到腰已被他的手揽了住,再用力一拉,她站立不稳,乖乖地顺势趴在了他的身上,抬头便于他四目相对,耳边想起了药铺老板的忠告,心突然狂跳的厉害,但仍压着紧张,怒斥道,“你想­干­什么?”

他“嘘”了一声,双手将雨伞和她裹得严严实实。

身后是里正的稍息声。

“附近有没有异常?”

“报告长官,没有。”

喊叫被他堵在了嘴边,直到风平浪静,天地间剩下哗哗的落雨声,他放开挣扎的她,歉疚的话未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从小到大,没人敢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出手,亲人是舍不得,朋友是敬重,敌人是只对他的­性­命感兴趣,女人?哪个不是贴着他又畏惧他,她是第一个,不仅打了他,而且气着跑了,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快速消失在他面前,独剩下他在那里愤懑。

不曾只是花田错(5)

杨芝茹是冒雨跑回剧院的。

小雯开的门,一直没睡,等着她回来,见她赤着双脚,披着男人的衣服,头发和脸上挂满了雨水,妆容花得差点认不出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她把药放在烧水的炉火旁,脱掉湿透的衣服,解释说,路上被人抢了,后来遇到好心人,把衣服借她了。

小雯帮忙把梳洗的水准备好,将舞剧结束后的事讲了一遍,莹梅睡得很沉,没人敢惊醒她,所以现在还在内堂的休息间躺着。

她打发小雯早些去睡,卸了妆后,抱着被子径自去了内堂。堂内悄无声息,黑暗中摸索着将莹梅身上得毛毯盖好,然后在地上铺好了褥子,准备躺下时,被一只手拉了住。

莹梅的声音很柔弱,像受了伤找不到家的迷路小猫,“晚茹,我想跟你一起睡!”

每个人都当她是耍大牌的明星,惹不起,得罪不起,平日里说尽了甜言蜜语,可遇到麻烦的时候,影子都不见一个,杨芝茹安慰她,早些睡,她会一直守在旁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好多个晚上,我都被恶梦吓醒了,担心会发生意外,可它偏偏就这样发生了,我好怕。”她躲在杨芝茹的怀里,嘤嘤低语“刚才他们都骂我是个坏女人,说我终于遭了天谴,晚茹,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所以才得了报应。”

“梅子,他们是妒忌你”

“这世上就你是真心的在乎我,晚茹,我会报答你的,不会忘记你的好,会铭记一辈子。”

莹梅是她遇到最率真的人,把喜怒哀乐全刻在了脸上,不像她,敛藏了所有的热情,厌恶,紧张与不快,脸上只有淡淡的笑,也只能淡淡地笑,有时很羡慕梅子,可以这样坦然地流泪。

接连几天的演出,白莹梅都因身体不适,推掉了。余明华彻底取代了她出演《金玉奴》,收到的贺贴和花篮一夜间堆成了小山,这部戏的成功让每个人知道了文工团的实力,街道上的赞叹声三日不绝。

连续五天,她除了在内院走走便是躺在床上,午饭的时候,也是芝茹单独做好,送到她房间。起初还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探望,很远便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后来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连鸟雀都逃得无影无踪。

转眼到了十五,她的身子也痊愈了,芝茹拿了封书信递到她面前,说,不要伤心了,有人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她坐在窗前,有其无力般打开了信。

那是一张­精­美的柳絮图案书签,隐隐透着茉莉花的清香,上面写了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旁边有一行宋体,“玉清河畔”。玉清河是前清时嘉渝镇的护城河,河上有一座桥叫“柳月桥”,地处幽静的镜花园林。看来此人有备而来,知道莹梅一直惦记着那个园子。“黄昏”又是“酉时”,今儿真好是月圆之夜,难道他是想约她一起赏月?

“帮我推了吧!”莹梅把信塞到她手里,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想说些什么?看她一脸倦怠的样子,芝茹把话吞咽了下去。

莹梅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她爱逛百货商店看电影或去舞厅,听舒缓的萨克斯曲风,倘若直接跟她说去园林外走走,她或许还有些兴致。

他好像不会把握重点。

不曾只是花田错(6)

瞧在他用心良苦的份上,日落之后,天略显了蒙蒙的灰­色­,她赶到了桥上。除了亮起的萤火虫,四周皆是一片寂静,无任何可见的影子。

望着河畔倒影的柳枝,猛然间想起了乐志远经常念的那句诗“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他问她知不知道徐志摩,她摇了摇头,他便给她讲了她心里熟悉的爱情故事,真心相知的人因为世俗却不能够永远在一起。她好奇的问他,会不会像徐志摩一样?他坚定地说,不会。

她没有告诉莹梅,就在她跟志远写信告白的第五天,她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包裹,是她写给他的全部信件,望着那堆信,她明白了他给的答案。

“白小姐吗?”

她怔了怔,忙回了头,眼前是位年纪尚轻的男孩,不过十六岁的模样,脸上的稚气未消,却是一身整洁的衣装,那双炯炯的眼神与想象中会写信约莹梅的人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她不由地“嗯?”了一声。

“白小姐,我家少爷恭候多时了,这边儿请。”他伸手作出迎客的姿势,动作彬彬有礼。

少爷?

果然另有其人,只是这个称呼现在并不多见。

他只是派了别人前来,没有露面,倒摆足了架子,真是怨恨自己看走了眼,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镜花园林?

平日里门口站岗的哨兵被扇子树所取代,大门在他们临近时已自动开启,好像一切都是为迎接她­精­心设计安排,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只想着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完全忘记了那句“我不是白小姐”的托词。

园子里的亭台楼榭,假山奇石还有湖中泛起的荷花只是上次团里去苏州演出时,在苏州园林见过,这种淡雅朴素的江南风格建筑在北方确实不多,传说南宋皇帝逃难时曾停留过嘉渝镇,看样子并不是什么空|­茓­来风。

少年把她带入园林深处的偏角阁楼,大厅里的装饰沉淀着旧上海的影子,留声机里是那首著名的《夜上海》,深紫的花瓣吊灯,古铜­色­的真皮沙发,还有壁炉上挂起的一幅幅明星照片,简直跟《金玉奴》的场景如出一辙。

“白小姐,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少年打开侧门,她望了一眼,灯火通亮的房间,只看到落地的象牙白窗帘。

她微微一笑,进到屋面才发现是间客房,深褐­色­的前清雕花大床配上洁白的丝纱帐,旁边的桌台上放着­色­泽暗哑的梳妆镜,两张宝蓝­色­花纹的椅子临着窗帘放着,她忍不住轻轻抚过,手指刚触及到窗户,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心砰地一惊,甚至不待她弄明白出了什么事,一阵眩晕后,被人压在了床上,脸触到柔软的被子才缓过神。

“莹莹,我好想你”

来人急不可待地凑到她的后颈,她条件反­射­,拼了力地想推开他,却像是无用,“救命”“你认错人了”“你放手”所有该喊叫的言语不知为何被堵在了心里,喊不出来,叫不出来,当­精­疲力竭时,她感到被子湿湿凉凉,紧咬的嘴­唇­,有血腥的味道,一张口,哽咽了一声。显然这一声让对方有了惊觉,他停下来,轻柔地撩开遮挡住右脸的发丝,顿住了。

“是你?”

她睁开眼睛,回首便看到了一张­干­净的脸,早已忘记了那个雨夜发生的事,猛然地一霎,她好像又全部忆了起来,那个强吻她的人,现在竟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不仅仅如此,他约了莹梅,他把她当作莹梅,亲热的称呼莹梅,“莹莹”,刚才一系列的轻佻动作代表了什么?她明白了,原来让梅子陷入悲恸的人,就是他。

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痕,她怒视着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怔了怔,笑容僵在脸上。

芝茹推开他,跑了。

她永远都是个胆小鬼,看到父亲被人押着游行,她躲了起来,把耳朵捂着,自欺欺人;向人表白爱情被拒绝了,也不敢去质问,为什么我配不上你?假装着清高,甚至连泪都不敢流。

这次,她又跑了,她应该掐死他,或者再扇他两巴掌,她却只会逃跑。

不曾只是花田错(7)

偌大的庄园像个迷宫,她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我们不要跟她玩,他爸曾经给洋鬼子治病,跟鬼子是一伙的,她爸是大汉­奸­,她是小汉­奸­”

“我爸说,汉­奸­就是条狗,只会趴在地上向人摇尾巴”

“小汉­奸­,学声狗叫啊!摇摇尾巴啊!”

….

我爸不是汉­奸­,他是好人,他救死扶伤,他不收穷人一分钱,即使自己病倒了,下了大雨还出去给人看病。

“汉­奸­就是汉­奸­,一辈子都是汉­奸­,祖祖辈辈都是汉­奸­”

耳边是阵阵的哄笑声和辱骂声。

嘴巴像黏了一层胶,被粘得紧紧的,张不开,一根根的手指像浑圆的­棒­子,敲得她不知道东西南北,她急了,推开面前的人,拼了命地跑,一大群人追着她,人潮拥挤的街道,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躬着腰,被两人压弯了胳臂,拖着疲惫的步子,在高涨的欢呼声中,低着头前进,脸上沾满了碎­鸡­蛋壳,黄|­色­的蛋黄连着蛋清,慢慢流了下来。

藏在街道的废弃纸箱里,她呜呜地哭了。

“她人呢?看到没!”

“竟敢跑,找到她,非押着她游街不可”

哭声突地被哽在心里,她捂着嘴巴大气不敢多出,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漆黑的箱子里,她不停地默数,一,二,…数得连她都不知道该数几了,后来就背诗,背父亲打着板子让她记住的中药名字。

晚上到了家,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看她回来,紧搂着她,有些喘不过气,“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怎么不听话?知不知道,妈找了你一天。”

“妈,我以后会乖乖地听话,不会惹你生气,不会害你担心”

空荡荡的屋子,她不敢说自己看到了什么,知道什么,害怕什么,父亲说,她的女儿要像花木兰,要像杨家女将,知道什么叫责任,不能整天哭哭啼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父亲不在家,她要让母亲安心要好好保护她,所以不能哭。

第二天,她们接到通知,去镇上的马圈领人。

沿途没有人再对她们辱骂,倒是摇头叹气,指指点点,到了马场,接待她们的人从未有过的客气,没有马的马圈里,父亲躺在草堆里,五官扭曲着,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一只手僵在空中,母亲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奔过去,握着他的手,如同寒冰,怎么也温暖不了。

他是昨晚心脏病发死掉的,镇上能医人的只有他,能救人的只有他,可是他最后救不了自己。

这是他们给的解释。

正要理论的她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不是说要听妈的话吗?”母亲命令的口气,却是乞求的眼神,“乖,我们带着爸爸回家。”

池塘里的水荡着波光,像极了母亲含泪的眼睛,沿着一层层地台阶,她走了下去,脚下的寒气沿着双腿向上延伸。

不曾只是花田错(8)

掬一捧清澈的池水抚在脸上。

她紧闭着双目,幽寂的园林没有一丝的朝乱纷杂,仿佛时间静止了一切冻结了一切,脑中渐渐冷却了刚才的烦乱,长松了心中的闷气,睁开眼是墨绿­色­的荷塘里一泻千里的月光,还有周围笼罩的淡淡荷花清香。

能调开镜花园林守门士兵的人?

能随意进入这园子的人?

别人口中牢牢谨记的少爷?

自己真是傻,他并不是在摆架子,而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第一次遇到他,他躲着巡夜的官兵时,就应该猜出来的,就算他不是嘉渝镇最有权势的人,也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她只是文工团的小小校对,凭什么跟他理论?对自己无奈地一笑,苦涩着说,“杨芝茹,算了吧!”

“芝茹?”

耳边吹来暖烘烘的热气,她内心一惊,忙转身回望,胳膊不小心撞到一面软墙,狭窄的石阶容不下她的芊芊玉足,身子顿时摇摇晃晃,向河面坠了下去,恍惚中,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明明站在自己的身后,竟然趁她即将掉下水时,后退了两步,显然见死不救。

猛灌了几口水,她方稳住了横在水里的身子,脚蹬踩到地面,好在不是淤泥,池水刚没及脖子,她站在水里,不停地咳嗽,虽是夏夜,却是浑身冷涩。

他蹲在台阶上,递过手,笑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在问候她,池水的味道不错吧!

她撇过脸不想看他。

“最后一层石阶距离池底一米三八,你好像只有一米六五,如果不想在水里过夜,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她不会淹死,知道没有他,她上不了岸。

也许他早料到了她会掉进水里,等着这会儿奚落她,看她笑话,不仅报了那两巴掌的仇,而且最后关头救了她一命,一举两得。

太可恶了,不仅可恶,而且可恨。

对待这种人,退让只会增加他的气焰。

她极其不愿地递出双手,思索着趁他握住她手的时候,两脚用尽全力蹬着池壁,把他一起拉下水,即使待在这里一个晚上,也要他一起陪着。

他像是识破了她的计谋,未待她准备妥当,瞬间把她提出了水面,速度快如飞箭,她有些惊惶失措,不由尖叫一声,脚触到地时,心仍在砰砰地跳动着,没缓过神来,身子软软的,站立不稳,只好任由他搂着腰。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低着头,稳了稳情绪。

“不行”他柔声拒绝了,“你湿成这样,凉着了怎么办?再说,下次遇到莹莹,我怎么跟她解释?”

他眼睁睁看她掉下水,这会儿却装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他那温柔的语气,他那明知故犯的话,像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挡在了她的眼前,让她顿生寒气,因为他提到了梅子。

如果看到她湿哒哒的样子,梅子肯定会问她到哪儿去了,该怎样回答?去见约会她的人?如果知道地点是镜花园林,他是伤她的人倒也罢了,可听他的语气,仿佛与梅子甚熟,联想到刚才他那些亲密的动作,芝茹的心彻底乱了,若是她在乎的那个人,她会怎么想?

他似乎洞悉了一切,只要一个小动作,就能要了她的命,只要随意的一句话,就能禁锢她的自由。

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她浑身打着冷颤,脑袋浑浑噩噩,没了主意。

到了阁楼,他直接进了书房,命人送来了­干­爽的睡衣,传话让她早些梳洗后睡觉休息,明天会派人送她回去。

半夜,仍不见他的影子,房间的门也未被敲响。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呆望着窗外,一夜未眠。

不曾只是花田错(9)

林博文没有晚起的习惯,天边刚泛起白肚,他已晨练归来,随手将剑递给了久候的罗顺,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擦了擦脸,人顿觉清爽不少。

“少爷,杨小姐的事,我已打听清楚了。”罗顺挂好佩剑,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沏了杯碧螺春,递到他面前,“果然不出你所料,她跟文工团的白小姐关系非浅,这次白小姐生病静养,都是她没日没夜在旁边尽心照顾着。昨天,也是她接了信递给白小姐的。不过,白小姐这几日心情不佳,一直在后院待着,没有出去。也有人上门约过她,但是啊,都被拒绝了,她呢,压根不会也不愿安排其他人赴约。”

他靠在藤椅上,翻开报纸,听完罗顺的报告,眉毛扬了扬,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下人们大清早来报告,说,昨晚,她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凌晨三点,屋里还有响动,咳嗽声不断。

虽说待在水里的时间不长,但是­阴­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湿重…

莫不是真的受了凉?

看了一分钟,他像是突然记起了大事,急切地说,“小顺,打个电话给王医生,说…”

门“哐噔”被人推开了,那­干­脆的响声完全不像出自一位“病人”之手。

他望了一眼来人,把话收了回去,挥了挥手,说,没事了,又专心继续浏览报纸。

跟了少爷那么久,罗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该退场了,怏怏地从门口挤了出去,路过她身边时,行了礼,小声言道,“杨小姐,里面请”,趁她向前迈了两步,忙把书房的门带上了,随后提醒外面的人,少爷现在有要事处理,拒不见客。

她依然穿着昨晚他派人送去的淡粉­色­蕾丝花边睡裙,见他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好不容易冷却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两步冲到他面前,夺了报纸,将白­色­的连衣裙扔在他身上。

他竟然丝毫不介意,笑了笑,撩起衣服,凑近闻了闻,“好香!”

他到底想怎样?

把她留在这里过夜不说,没经过她同意,私自拿走她的裙子,下令让他们烫坏掉,现在又洋装着一副若无其事,沉醉的神情,他是存了心地气她,为难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接了封信,同情了一个被梅子拒绝的人,想礼貌地告诉他,梅子不会来赴约而已。

最后,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打扰了你一晚上,不好意思。”她冷静下来,淡淡地说,“请派人送我出去。”

他是谁?

他跟梅子什么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所以没必要跟他计较。

现在的她只想离开这里,回到剧院,梅子责怪她也好,恨她也好,她都认了。

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没了初遇时的刚强,言语安顺了许多,他起了身,怜惜地说,“昨晚凉着了吧!待会儿让人熬些参汤。”

她嘴角动了动,正欲推脱掉,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少爷,赵参谋长求见!”

“请他进来”他果断下了令,威严的神情在面对她时,又转化为刚才的温柔,毫无顾忌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动作是那么自然,“有什么话,等我谈完公事再说。”

她无力地点点头。

透过玻璃的镜像,早已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巨副画像,他收执佩剑,一身戎装。

很多年后,她问了罗顺,为什么林博文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她?

罗顺回答,因为,她是第一个读懂那封信的人。

不曾只是花田错(10)

杨芝茹是黄昏时分从镜花园林的后门,坐着人力三轮车离开的。

罗顺带的路,一步三停的,不断回头望她,距离她稍微近了些,转眼间又在下一个五步之外等她。

林博文没来送她。他早上走得很匆忙,只对餐桌旁的人说了句,午饭准备她一个人的就可以了。显然,他从未考虑过她的话,或者根本没打算送她出去。坐在客厅地沙发上,她莫名地担心了一天,好像有张无边无形的网迅速地向中间缩紧,缝隙越来越小,渐渐密不透风,最后她被困在其中不能自由呼吸。下午,罗顺回到家,开口的第一句话说要送她出去,难以置信,她愣了愣,接过他拎着的纸袋,看到里面是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那张蒙在心口的网才慢慢散开。

来的时候没有记住路,吃了大亏,走的时候,她看得很仔细,哪片假山上长满了野山菊,哪条回廊的石柱上雕刻了《兰亭序》,哪段小径的青石板上绘画了《水浒传记》,都一一记了下来。

她在做什么?以为会再回到这园子,想着怎么逃生?杨芝茹,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不过是一个校对,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在剧团消失一天都不会被发现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不,是喜欢你,也不是,是在意你,不对,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车夫敲了敲扬起的顶篷,提醒道。

她的心正乱得找不到方向,听到催促的声音,也没注意到了哪里,下了车,低着头,径自向前走,迈出的脚步被腰带拦住,这才稍微有些意识,前面是青­色­石墙,没有路?警觉地回头望了一眼,送她回来的车夫并没有离开,正悠闲地靠在黄包车上,左手把帽子压得低低的。后挽的裙带显然是被他扯开了,一条低垂着,另一条被他握在手里。

难道嘉渝镇最安全的地方也暗藏着危险?

她用力拉了拉,他扔牵着不放。

狭窄的死胡同只容得下一辆黄包车,后退的路被堵得严实。

她急了,压抑着紧张,走上前说,“这不是剧院”

灰蒙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感觉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随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任她反抗挣扎,拳打脚踢,他是铁了心的不松手。

“晚茹?你叫晚茹,对不对?”

温柔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能让整个夏天冻结的声音。

身子虽然放弃了抗争,但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忍不住颤了颤,心瞬间提到了嗓子边,卡在那里,发不出声音,来不及多想,她点了点头。

他凑到她的嘴角边,吻了吻,“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他喜欢的是莹梅,想的念的是莹梅,不过是一时间把她当作了莹梅,得不到莹梅,就拿她当替身,甚至还想把她留在镜花园林…

我根本不想看到你…

想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消失在胡同,留下她站在那里。

手腕上的玉镯即使在昏暗中也晶莹剔透。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不曾只是花田错(11)

文工团出其不意放了两天长假,多数人选择了回家探亲,与往日的吵闹相比,后院显得异常冷清。

莹梅见到她,眼睛顿时汪洋一片,趴在她的肩上,呜呜地哭了,哽咽着说,以为她自己回了家,丢下她一个人在剧院。

真是个傻丫头!

烧了莹梅爱吃的素菜,两个人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没有平日里的庆祝和祝福,直接饮了两杯竹叶青。

梅子,如果我无意中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她默默自斟了一杯,把莹梅的杯子换上茶水,虽笑望着她,却心如刀割,隐隐地痛,“梅子,给我唱首歌吧!《友谊地久天长》”

自从《金玉奴》换了主角,莹梅很久没有动声了。

谢长青起初还关心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次登台,她心情不好,拒绝了两三次,就再也没见他来过,有了余明华,她没了价值,她再也不是大家眼中的明星…

他也是那样,明明说会记得她,说要来看她的演出,大半个月过去了,仍不见他的影子,肯定是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了,嫌弃她,不想见她…

现在,除了晚茹,已经没人能记得她了…

这样也好,难得清净,总有一天,他们会乖乖地站到她面前,求她…

她莫明地忍住了想哭的冲动。

只闻得后院里舒缓的歌声。

一连好几天,杨芝茹都是忧心忡忡地过日子,虽然知道那人为了掩饰身份,不会冒冒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这种等待又防范的煎熬让她每晚都睡不踏实。

这日,她又睡过了头,听到知了的燥热声才苏醒。

莹梅前晚想吃冰镇的酸梅汤,本打算早早起床买些冰块,不想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顾不得洗漱,蓬着满头乱发,进了她的院子,想着先知会她一声,晚上再补做给她吃,免得她失落。

远远听到屋里的欢声笑语,惹得园中的鸟雀争相妒忌,羡慕不已。

“难为你还惦记我,知道我爱吃杨梅!”

莹梅亲昵的娇声只会对着心存好感的男人,看来她今儿心情不错。

“你啊!总是不注意身体,等到病了吃药时,才知道反省。”

志远?

没错,是他,思念了两个月的声音,断然不会有错,只是这种怜爱的语气?他向来都如自己的,冷静淡然。

“都怪你,要是你在这儿,我才不会生病”

“好,好,怪我!全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嘉渝镇…”

脑袋“嗡”地一声大了,心像停止了跳动,顿时呼吸不畅头晕目眩,她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趴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太阳火烧般炙烤着大地,也鞭策着笨重的身体,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停停歇歇,来回拎了两桶井水,最后瘫倒在房间的木板上,手扶着浴桶爬起来,和着衣服,屏气凝神,全身浸没在水里。

晚茹,我想把《金玉奴》的女主角朔造成一个不为权势不为世俗单纯为了爱而爱的人…

晚茹,知道老舍吗?我最近在看他的《茶馆》,想学学里面对人物冲突的描写…

晚茹,…

在樊城,他跟她探讨剧本的台词,跟她聊最近看书的心得体会,跟她讲立志当一个伟大编剧的理想抱负,他什么都对她说,他习惯称呼她的小名…

他却从没在她面前像刚才那般笑过,爽朗又怜惜。

原来,他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她当作倾诉对象,像梅子那样,把她当作了心理的依靠,也仅仅是依赖而已,是她误会了,多情了,错了…

眼泪强咽下去,滚烫得灼心。

不曾只是花田错(12)

夕阳映红了天边最后一抹云彩。

落日的余辉在玉清河上点点耀着光亮,岸边的马蹄莲绿意盎然,白­色­小碎花点缀其中。杨芝茹呆望着水面,伸手摘了一片柳叶,没有抓住,它飘摇着落到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

只是轻若鸿毛的树叶,却能打破这一弯静谧的河水,何况是几十封被烧掉的信记载了那么多沉甸甸话,怎能不让你心潮澎湃呢?

青石板上拉长的影子,单薄忧伤。

熬了大锅酸梅汤,加了冰块,唤来小雯,吩咐着端给大家,她自己盛了两碗,又倒掉了。

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仍然是朋友。

朋友吗? 既然他不喜欢她,为什么每次都来找她,要让她误解…

误解?不是误解,是她理解错了,他仅仅把她当作知己,比友谊多一点,比爱情低一层。

难道真的不去见他,让他知道你难受心伤吗?

“梅子?”

她将嗓子调得奇高,脸上灿烂的笑容荡漾着。

莹梅应了一声,不见了前几日的郁郁,雀跃的嗓音又恢复到了往日,从屋内一蹦一跳到了她面前,看到她手中的酸梅汤,惊喜声连连,回头亮声喊道,“快出来,不要忙了”

她始终没有勇气抬头望着房门,听到由远而来的脚步声,尽量装着不经意地注意起他,说上一句,“你来了”

他依然戴着黑框眼睛,喜欢穿白­色­的衬衣,两个月不见,他似乎有些胖了,凸起的颧骨不再像以前那么突出,见到她,颔首笑了笑。

莹梅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说,“晚茹,我们在讨论新的剧本,志远说要为我改写《金玉奴》的脚本,只有我能演活的角­色­”

她附和着说,“那我就在背后端茶递水地支持你。”

莹梅靠在她的肩上,“晚茹,你真好”

看了一眼,那张微笑的面孔,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她浅浅一笑,瞬间避开了,扶起莹梅的肩,“ 你们慢慢谈吧!我还有事。”

他对她只是淡淡的。

转过身,眼睛不知何时充满了泪水,雾蒙蒙地挡住了视线。

杨芝茹,你怎么可能受伤,没有人可以伤到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余明华的《金玉奴》演了十三场,每一个人记住了那个从容乐观睿智的小姐。新改的剧本把那个小姐写成了可爱调皮纯真的女孩,她不明白什么是人情世故,她不懂什么是残酷的生活,她只明白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这部戏被谢长青扣压了一个星期,理由是现在的这部戏演的很好,很出彩,没必要搞那么多花样。白莹梅忍无可忍,写了封信,直接呈报了上级。当天下午,上级来了电话,批准。

文工团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夜幕降临时,总能听到窃窃私语声。

“没想到白莹梅这么厉害,沉寂快一个月了,上面还有人想看她的戏。”

“没听过吗?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也红了三四年,能说倒就倒吗?”

“真是个小妖­精­,不就是刚来嘉渝镇时陪他们吃了顿饭,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

“不是使招,是喂了迷汤,用嘴喂的,我可是亲眼所见”

不曾只是花田错(13)

新版《金玉奴》的校对工作,杨芝茹推给了黄小雯,自己则跟着剧务,在一旁帮忙设计背景,偶尔会跟乐志远碰面,也只是对望一眼,微微一笑。在樊城的每个黄昏,他会约她出去散步,现在,她躲着他,不过,也许她又多情了,他根本没打算再想约她。

话剧上演的当天,第二军团来了通知,林太太远来嘉渝镇,想听戏。谢长青说这林太太是第二军军长林元帅的母亲,已经安排在二楼的包厢,希望有人临时一回扮演丫鬟角­色­。丫鬟嘛!做得好是你的本份,做的不好拿你试问。大家都明白这是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他只好把任务分给了余明华,余明华正因新剧生闷气,没心思去照顾谁,称自己生病怕传染了林夫人,连累了整个文工团,倒头睡觉去了。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硬着头皮找到了杨芝茹,把实况说了一遍。与其待在幕后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如站得远远的心里舒坦,她点头同意了。

林太太来得时候很安静,穿了件改良的旗袍,肩上简单地围了披肩,身旁有个年级相仿的­妇­人扶着,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只是低调地在剧院门口报了一下名字,值班的老王忙喊了她过去“陪驾”。

“林夫人,这边请。”她尽量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显得礼貌周到而不是殷勤。

林太太点了点头,随她进了包厢,安置妥当后,见她在身后站着,忙请她也一起坐下看戏。

“厚琴啊!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过得幸福,可是他们偏偏不懂得,喜欢凭着自己得­性­子胡来,真是伤人心啊!”林太太刚看了第一幕,发了感慨。

“太太,咱们是来看戏放松心情的,你就别再挂念着少爷了。”­妇­人安慰她道。

“能不挂念吗?都三十的人了,还把生活当儿戏。”她有些激动,心口起起伏伏“大老远来看他,他倒好,早出晚归,每天忙着办公,都不拿正眼看你。”

­妇­人忙端了茶递到她手上,“听顺子说,少爷最近为了公事熬了好几个通宵。”

“你啊!每次都帮他说话,他心里那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

第二幕演到女主角不顾一切跟人私奔时,林夫人放下茶杯,“你瞧瞧,简直跟他如出一辙,他平时就是那脾气,非气得你旧病复发不可,唔…厚琴…”忽然间,她右手支撑着头,皱着眉头,口中没了声音,似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妇­人掏了掏手提包,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急得将包包翻了过来,东西散了一地,见林太太疼痛难忍的样子,心酸地握着她的手说,“太太,你忍忍,我派人去请医生。”

“林夫人有偏头痛?”

听到人声,­妇­人才意识到包厢里原来还有一人,抬头望了一眼,没了注意似的,点点头。

杨芝茹拉着林太太的另一只手,按摩头|­茓­位置,接着蹲了下来,轻声对她说,“林太太,你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慢慢呼出来,对,再深吸一口…”

待林太太的心情逐渐平服了,她对­妇­人说自己去备些东西,请照着刚才她的动作继续按摩|­茓­位。

回了剧场后院找出了暖水袋,来不及多想,奔到茶水房,直接灌热水。

“晚茹”

让她避之不及的声音?手抖了抖,开水溅到胳膊上,火辣辣的痛,她强忍着,没有回头,“什么事?”

“我有话…想…”本来闷了一肚子的话,可见到她,乐志远突然吞吐了。

现在,他多说一句,似乎多伤她一次,她制止了,“我明白你的苦衷。”

“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儿,她比你更需要我…”他终还是说出来了。

坚强?原来我错在了坚强。

因为坚强,你可以拒绝我,可以再来到我面前跟我解释,可以只对我说三个字“对不起”…

你也只看到了我的坚强。

她转身笑了笑,抢过了话“所以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噢,对,好朋友”

他呆了呆,望着她抱着水袋,从面前走过去,扬起的头没一丝的悲伤。

不曾只是花田错(14)

林太太提前离场了。

杨芝茹手拿着水袋,见包厢门口站了士兵,以为走错了,定神疑惑地看了看,细细打听才知道林元帅来了。她说,这热水袋是给林夫人准备的。士兵请她在外面等会儿,他要通报一声。她应了一声,站在门外,头不自觉地靠在了墙上,墙面是铺了绒布的,心像有了依靠的支架,很柔软舒服,不知休停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颈子痒痒的,像爬了什么虫虫,她伸手去抓又重重地垂了下去,想再举的时候,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手臂火烧般痛,心下一惊,醒了,对着那双深邃的眸子,有些惊慌失措,脸被他抚着,手被他紧握着,水袋早不见了踪影。

他轻声说,“把你吵醒了?”

好不容易淡漠掉的记忆突然像火山爆发一样冲上了心头,她蹙了蹙眉,可看到他身上威严的军装,又强忍着把生硬的语气转换成平淡,低头“嗯”了一声,瞧见地上的水袋,想挣脱他的手去拾起来,他却一如以前不放,“秀才遇上兵”也躲不过“兵”。

“水袋掉地上了!”

“我知道”

是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就是要按照他的意愿强迫着你。志远也是这样,什么都知道,却在那儿装着糊涂,非等着她把窗户捅破了,他才站在窗前说他们是朋友,明摆着想看她的笑话,用他的方式伤她…

胳膊在空中绕来绕去,逃不出他的魔掌,她急了,眼泪涌了出来在眶中打着转,好不容易使力扯了出来,不小心划过墙壁与绒布摩擦,痛得锥心。

她太坚强了所以才容易被人欺负吗?

她也想喊痛,也想软弱地活着啊!

忍不住发出“咝咝”声,她紧闭着嘴角,两行热泪沿着脸庞流了下来,滴在手臂上,凉凉的。

“怎么烫伤了?”他拉过她的手,很是紧张。

“要你管”

她不敢说多说一个字,怕那个字会被自己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打掉他的手,她转过身,擦掉脸上的痕迹。

“小顺,备车去医院。”

他朗声下了令,她愣了愣这才发现二楼的包厢早已空无一人,守门的士兵也下了去,空荡的走道只剩下他和她。

“我不需要人可怜”

他又没经过她的同意,怜惜地搂着她,柔声说“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心疼你。”

谁稀罕你心疼?

推不开,一拳拳敲打着他的背,鼻子突然酸酸的,眼泪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只好任由它流下来,她老老实实地靠在他的肩上,嘤嘤地说“我讨厌你”

“你喜欢我,才会讨厌我”他补充她的话。

“我恨你”

“没有爱,哪儿来的恨。”

她无力地捶了捶他的肩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啊,缠我一辈子。”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喜欢气她。走廊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不曾只是花田错(15)

待她心情平静了些,他命人拿来冰块。包厢里光线不是很好,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红肿的地方,她撇过脸咬着嘴­唇­不想理他,他趁她不注意,猛地将冰压在伤口上,痛得她失声大叫了一声,嘟起嘴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泪汪汪地,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林太太呢?”

她想起上楼的真正目的,失职了,不免有些懊恼。

“提前走了。”

嗯?想必是林元帅来了,把人接走了。

“林太太有偏头痛,麻烦你提醒林元帅,让她多静养休息,不能整天担着心,还有饮食也要注意,少沾些红酒咖啡,下次头痛的时候,记着热暖和冷敷,可以减缓疼痛。”

林博文的手顿了顿,接着温柔地一笑,“你说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明知道他会这样回答,还要去招惹那份气,真是存心让自己难堪。她没好气地把手抽出来, “我的手好了,谢谢你!不打扰你看戏了!我工作去了。”

不待他回答,起身正欲离开,以为他会拉住她或者叫住她,正想着该怎么拒绝,眼看人到了门口,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出了门,趁着关门的机会转身回望,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低头笑了笑,杨芝茹,看,你又多情了,为什么总记不住呢?这里的每个人所喜欢的只有莹梅。

军民联欢的晚会是十点,戏剧结束后开始的,其实也就是前来观看舞剧的官兵和文工团的职员的联谊会。

杨芝茹早在剧目结束之前回了房间熄灯休息,后被黄小雯的敲门声闹醒了,说谢团长找她去有急事。这都几点了?她昏昏沉沉地答应了,随便在衣柜拿了件衣服,还未穿戴整齐,便被小雯给拉走了。

舞场在剧院的会客厅,灯火通亮的房间没有拥挤,现场演奏的一首首经典的舞曲将气氛打了开来,每一个人都不再拘谨于上下级关系,争先恐后地邀请文工团的女孩子共舞。刚进入客厅,小雯被人邀约跳舞去了,她随意找了个角落位置,脑袋睡意未消,只好单手支撑着,希望从人群中寻到团长的身影。

“跟莹梅跳舞了的人是谁啊?从开始到现在怎么没有人敢上去把他哄走?”

杨芝茹闻声看了看舞场,莹梅一身红­色­的纱裙,礼貌地笑着,身旁的舞伴衣着正统的军装,时而被人挡住,时而看到了背影。

片刻后,听到一个声音,“我打听到了,是赵参谋长,第二军团第二号人物,号称历史上晋升最快的军官,跟“连升三级”的故事有点类似。”

连升三级讲的是一个大字不识娇生惯养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张好古被人相面,奉承了两句,说他进京赶考,必定高中,没想真的得了榜眼,后来官至翰林院。

虽看不到正面,但那认真的舞步可以肯定这个赵参谋长与故事中的张好古绝对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她不是喜欢他吗?

他不是念着她吗?

为何不见他的影子?

难道他不是梅子喜欢的人,是伤害她的人?

这曲结束后,白莹梅拒绝了赵参谋长的再次邀请,公然走到乐志远的面前盈盈一拜。

全场凝结了。

当优雅的华尔兹奏响的时候,会场只剩他们两人翩然而舞。

杨芝茹站在人群后禁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白莹梅脸上的表情。人墙忽然拥挤起来,每个人都像是踮起了脚尖,讶异声,惊叹声蜂拥而至。她不能问身边的人发生了何事?她不是好奇的人,至少不能对他们露出一丝的好奇。透过晃动的身影,她恍然间看到了忘情的一幕,最后不得不在潮涌的人群中悄然离开了。

不曾只是花田错(16)

四周的蛙叫声,知了声交替附和着,不见了萤火虫的夏夜,闷雷轰轰敲在头顶,摸不着的热浪压得她气喘吁吁,靠在冰凉的石墙上,冷了身体却赶不走烦躁。

一向黯然的志远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梅子,那么的深情,仿佛这世界因怀中人而静止,仿佛所有的人瞬间成了虚有的摆设,他是那么的专注,听不见身后的非议,不在乎任何人的惊讶。

三分钟,那么的漫长,足矣让她窒息在会客厅。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她的发丝上,沿着憔悴的面容瞬间滑落在地上,一滴一滴似也溅起了水花。思绪像掉进了黑洞,她只能这样痴痴傻傻站雨中,不知道该往哪儿躲避风雨。

“杨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我到处找你。”罗顺撑了把伞,额头上冒着热汗,见到她松了口气。

找她?

除了求她帮忙外,还有谁会想起她。

她眼睛直直望着混沌的前方,微笑着说“要我做什么,说吧!”

没听清他说的话,看到他恭请的姿态,习惯­性­跟着他的脚步,上了轿车。坐在后椅,她环抱着湿透的身体,靠在门上。轿车摇摇晃晃,自己也随之一左一右晃动,只听得一碰一碰,头撞击玻璃的声音,她像个游离的魂魄,没了重量,只要轻微的风,都可以把她吹到荒凉的沙漠,找不到出路。

车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依然坐在那里,罗顺唤了好多声,不都入耳,无奈下只好跑了进书房向少爷报告,不知如何开口,直接道出了结果,“少爷,杨小姐不愿下车。”

林博文放下书,撩开了窗帘,她的头发紧贴在脸上,安静地靠着车窗,眼睛愣愣地,没了神­色­。

“小顺,备条热毛巾”

没命他派人把杨小姐扶下车?罗顺挠了挠头,应声去了。

林博文独自撑了把伞,绕到另一个车门,没有犹豫,打了开来,她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雨伞被罗顺接了过来,他抱着她进了大厅,进了客房。下人们拿来了温热的毛巾,看他要亲自动手,皆退了出去。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白莹梅?”

她呆坐在床沿,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让他顿住了,蹲了下来,仰望着她双沾满雨珠的眼睛,抚了抚她的脸,“当然是你”

是她?

他在撒谎,他在骗她,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他跟志远一样,喜欢梅子。

可是,她喜欢听。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晚茹,我爱你”

她双手攀住即将离开的脖子,笑了,“如果爱我,就不要放开我,今晚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未待她说完,他早已堵上她的嘴,顺势把她压在了床上。

每每忆起来,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那晚,她像极了人们口中的妖­精­,用最妖媚的话勾引他,用最柔情似水的笑俘获他,可是最后她却倒在床上,蒙上被子,怕见到光亮。

她在报复志远吗,让他永远都得不到她?还是在报复梅子?也许是在报复她自己,惩罚她自己,让最讨厌的那个人占了她。

“怎么哭了?”他把她紧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理他,她只知道恨他,比任何时候都恨他。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不曾只是花田错(17)

如果不是在早餐桌上看到林夫人,杨芝茹怎么也想象不到,在自己耳边甜言蜜语一晚上的人就是紧握第二军团兵权的最高将领,霎那之间,她心里翻江倒海,茫茫然,不知何种滋味。

以前无聊的时候,会突然蹦出一个小念头,如果哪天见不得他了,就去他的领导那儿告发他,他不是喜欢隐藏身份吗?非把他的恶行公布于世,闹得他整日不得安宁!

可是现在,自己好像除了慌乱,便是不知所措。

若是平时,她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林夫人与他眉目见有几分相似,仔细瞅上一眼,能洞悉###份…

“丫头,让世文冒昧接你过来,希望你不要见怪。”林夫人客气地说,“昨儿,没有好好答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林太太,我..”

林夫人伸手止了她的话,命罗顺端来一个锦盒,上面用红­色­的绸缎布遮掩着,到她面前时,掀了开来,五根金条在夏日的晨曦中耀着金光。

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些来酬谢吗?

“我这偏头痛有好多年了,看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但都无多大疗效,这次想麻烦你在我离开前,帮忙诊断诊断!”

不待她同意,林夫人吩咐罗顺,跟文工团打声招呼,她将在园子里小住几日。

他是这样,他母亲也是如此吗?

霸道地安排她的命运。

不禁有些火气,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莫明地吞了推辞的话,笑着接过锦盒,道了谢。

昨晚,她问他,喜欢她什么?

他说喜欢她的典雅纯净。

如果现在知道她的“真面目”,会很难受吧!

回头想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没有,她有些失望。

林博文今天破例没有出门,守在母亲的身边,陪她说话。林夫人反倒有些不习惯,他解释说,好多年没有尽孝,这次要好好陪陪她。虽然这句话来得太迟,但总好过在有生之年听不到,林夫人感伤地拿手帕擦了擦眼角,想旧事重提,让他打理家族生意,被身旁的袁厚琴的眼­色­制止了,难得这么融洽的气氛,不能破坏了。

杨芝茹认真地拔了脉,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了药方,小声唤来袁厚琴打了招呼,说要去买药。袁厚琴担心地说要派个人跟着,她笑着拒绝了,说自己一个人足够,随后独自从后门离开了。

昨日的大雨将路面冲洗得一尘不染,玉清河中漂浮着各­色­花瓣,红­色­最刺人眼目,大片大片地堆积在一起,远远望着,活像床单上点点殷红的血迹,她双手蒙着脸,不敢再看。漫步在清凉的街道,夹杂于稀疏的人群中,倾心聆听世俗的嘈杂,仿佛才能淡漠掉烦躁的一切。

剧院的大门像往日一样敞开,青翠的草丛里光秃秃的月季花枝迎风摇晃着,她俯下身拾起散落浸在积水里的花瓣,把它接在残断的枝头,怎么也接不上?

“已经落了,强求也是枉然。”

苦楚的声音。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如此悲观,忧郁的样子,不睁眼看,也能想象得到,耷拉着脑袋,虽笑着也是苦涩的神情。

她没有回头看他,淡淡地说“不是强求,如果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就放弃,开始另一段新的生活,滋润泥土,也不错啊!”

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该放弃的,不能有半点留恋。

昨晚,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向来都是那么乐观。”

乐观?

她笑了笑,起了身,脚下突然一阵酸麻,后跟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上,被他扶了住,几乎是倒在了他的怀里,距离如此的近,可以听到他的剧烈心跳,滑落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色­,耳边却是沉重的呼吸声。

不曾只是花田错(18)

男人潜意识里都希望此生能遇到两个女人,一朵洁白无暇,清如芙蓉,一朵热情香艳,魅如鸢尾,可是他们犯了致命的错误,伪装是女人的本­性­,善变是女人的天­性­,白玫瑰与红玫瑰其实是一念之差,只要是赏花之人,白玫瑰自然也会显出娇艳之­色­,所以说女人是尤物,让男人摸不着头脑。

乐志远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感到,失去后才知道哪个最好哪个值得珍惜,在晚会上采下向往已久的花蕾时,脑子却瞬间冷淡了内心蠢蠢欲动的激|情,次日在晨曦中看到曾被自己拒绝的人黯然忧伤时,才发现真正该让他怜惜另有其人,心痛自责般为当初的抉择后悔,特别是她推开他,对他说,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让他好好照顾莹梅,那种拒之千里的感觉,仿佛已经不再拥有她。

“杨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

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望了一眼,是位穿戴军衣的少年,看她愣了愣,面容仓促,像做错了事被人逮了住,忙问“你认识?”

她瞬间恢复了常态,没有回答,只对少年说“待会儿拿了行李,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回去?

那语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停歇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家,他顾不上禁忌,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晚茹,你要去哪儿?”

她笑着躲开了,“你没必要知道。”

没必要知道?

她不愿对他讲?

他们之间有了芥蒂!手缩了回来,怔怔地看着她走进了后院,片刻功夫出了来,少年匆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经过他身边时,她浅浅一笑,如绽放的昙花,匆匆一现,再也握不住。

“芝茹姐”

黄晓雯喊住了正要上车的杨芝茹,将一封信递到了她手上,上面写了四个字“世文 亲启”,熟悉的笔记,是莹梅的。

“莹梅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现在有些忙,说等过段时间会去找你”

“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

小雯点头答应了。

她狠下心,头也不回上了车,透过后车镜,他依然站在那里,望着车子前进的方向,好像是送她离开,默念着最后一句话“后会无期”。

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

车没有驶回园子,而是去了药店,罗顺开了车门,她识趣地把药方拿了出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藏来藏去。那个林世文猜到了她会回剧院,然后安排人在那儿名正言顺地接她,闹得整个文工团都知道了,明摆着告诉她,她以后想回来,是需要他的命令需要手续,不会像今天那么容易了,随后不声不响地把车开到药店门口,也附带着知会她,没有买药的这步棋他也洞悉了。

看着冉冉的炭火,恨不得现在放在火上,熬的是他,煎的是他,拼力地挥着芭蕉扇,药罐的盖子被顶了起来,她才回过神,伸手想把它扶正,未触到上面,便被冒出的热气烫了,反复了好多次,直到手火辣辣地痛,才停了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何时进了来,从身后拥着她,她心里一阵惊慌,挣扎着推开他,无用,只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放手,不怕被人看到了,流言蜚语。”

“在这园子,谁敢胡言乱语?”

见她停了住,不在反抗,他松开手,拨开挡住的头发,红红的眼睛,豆大的眼泪挂在了眼角,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肩,怜惜地拭掉泪痕,“不会让你等太久,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怎么会哭?

她的手不过是烫伤了,被他压得疼痛难忍!

谁等着他了?

她才不是他的女人,她只是她自己。

记起莹梅的信,她掏了出来塞到他手里。他没有拆开,直接扔进了火里。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这是梅子的信!

“你把它烧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她急得没了脾气。

“交代什么?”

交代他没看梅子的信?

交代他对梅子的信视而不见?

可是,梅子有了志远,为什么还要写信过来?

一个可怕的结论在脑中翻来覆去,不敢出口。

莹梅喜欢的人真的是他。

她呆住了。

“晚茹”他在耳边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唤醒了她,感到颈子温润的,她眨了眨眼睛,发现他早已紧搂着她,小心翼翼地吻着,凑到嘴边时,她双手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踮起了脚尖,与他的­唇­相遇,心里矛盾到了极点,“开心”与“难过”开始厮杀,他每唤她一次,“开心”便增加一份,最终“难过”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不曾只是花田错(19)

这几日,林博文没有找借口出门,前前后后都在家里待着,办公的时候,也是抽空下楼探望探望母亲,陪她说上两句话,甚至买药煎药也亲力亲为,少有的孝顺。为此,林夫人的头痛症大有好转,发病的次数少了,疼痛减轻了,心情也格外开朗。吃饭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千叮万嘱,要林博文好好答谢芝茹,他的维诺也是少有的,看来自己前段时间是真的误会他了,他的确很忙。

嘉渝镇的夏日,温度稍微上升,顷刻间便会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一场暴雨,要么淅淅沥沥,­阴­雨绵绵,听着窗外芭蕉的滴答声,开始感觉新鲜,住得久了,有些不自在,自然向往起往日的万里晴空,林夫人终于决定回去了。

“林太太,你的病症和日常需要注意的生活细节,我都详尽备案了,只要稍加调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杨芝茹诚恳地说。

“丫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想要什么?尽管说,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我老婆子办不到的。”

她笑着拒绝了,“如果替人医治是为了得到什么,我早去做医生了。”

林太太“噢?”了一声,甚是讶异,知她话中有话,接着问道,“那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

她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时间,午夜十点,忙提醒林夫人,该休息了,明早还要启程赶路。

见她皱眉的样子,又转了话题,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林夫人没有再强逼,回房时悄声对身旁的厚琴说,把这事记着,明儿提醒下少爷。

窗外的雨声渐渐弱了下来,她毫无睡意,撑了把伞,去了园子荷花池边的爱枫亭,趴在栏杆上,昏黄的灯光处,细细的丝线飘落在荷叶上,瞬间凝结成水珠,后来越滚越大,成了一弯明镜,晓风骤起,哗啦啦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林博文办完公事下了楼,客厅里不见她的影子,房门也是紧闭着,罗顺说她出去了。在园子停留的几天,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荷花塘。远远看到她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荷叶发呆,不禁走了过去,脱掉外衣罩在她的身上,顺带着把她搂在怀中。

她柔顺地靠在他的肩上,酸酸地,像是求他,“我能跟你请假吗?”

“怎么了?”

“我想回家。”

“过两天,等我把工作安排好了,陪你一起回去。”

他认真的语气不像是玩笑。

早就应该猜到他不会放她独自离开,打从踏进这园子,她就应该明白,无论她有多强硬多柔弱多顺从多抗争,在他的面前都像是轻云浮水,一挥而过,最后什么都得顺着他的意思他的意愿,就像每晚,他不声不响地进了她的房间,美其名曰用他的方式爱她,其实是对她的身心折磨,她恨死他了,可是又挡不住。

林夫人离开的时候天还未亮,说是赶时间到丽茗山看日出。杨芝茹前天晚上疲惫得厉害,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想送人也成了泡影。

早餐是新鲜牛­奶­,新鲜水果和现烤面包。

牛­奶­是加了蜂蜜温热的,面包片也夹了黄瓜,­鸡­蛋和番茄,记得跟林太太提过一次,营养要均衡,不巧他在旁边听到了,今儿竟然没知会她一声,安排人做了。

上次买药的时候,也是这样。

路过名缎坊,橱窗里摆了条白­色­的连衣裙,修长的衣型,蕾丝腰带,她多瞧了一眼,当天晚上,便看到它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从来不问她喜不喜欢,不问她将怎么待它,只是把它纯粹地放在她面前,任她处置。

仅此一次,他问她,那晚送她的玉镯哪儿去了?她死气说,丢了。他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心痛,也是显了一显,随即安慰她,过段日子,会再把它找回来。可是,一直没有兑现。他怎么可能找到它,它正睡在她的箱子里。

不曾只是花田错(20)

这又是她一生中漫长的一天。

蜷缩在沙发上,听着舒缓的音乐,像只慵懒的小猫。

林夫人在的时候,她总是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为了见不到他,故意说药材不能一次­性­购置太多,以免回潮,想尽一切办法出门,偶尔他会跟着,但丝毫不影响她顺利逃脱的愉快心情。若是暴雨天气,则躲进藏书房,以不能受到打扰为由,拒绝闲杂人等进入。她看得出来,是顾及着林夫人的面子,他才没有胡搅蛮缠。

林夫人走了,她的心瞬间空空的,满脑子的奇思怪想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文工团没了消息,也不敢去打听些什么,调令早下了来,她成了第二军团的待岗职员,与剧团再无任何联系。再说,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心地善良冷静自若的杨芝茹了,她学会了使心计,明知道梅子喜欢他,竟然还有意无意地霸占着他…

现在,好像除了等他,等着天黑,等着第二天的黎明,她已经无所事事。

听到下人们礼貌的称呼,她没有像往常规规矩矩地起身,依然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佯装着睡得很沉。脚步在身边停下来,接着便是稀稀疏疏衣角摩擦的响声,不想被人长时间盯着,她转过身面对着沙发,倒腾出了位置,他坐了下来,手不小心触到她的腰,痒痒地,她忍不住动了动。

“听他们说午饭晚饭都没吃?”他抚了抚她的脸,知道她醒了,这会儿正装­精­。

“没胃口”

“那早些回房睡吧!”

说完后,他直接上了楼。

踏步声渐去渐失。

半天不见他下来。

他不管她了吗?

不安排人做晚饭吗?

知道她没吃,竟然丢下她,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说什么喜欢她,爱她原来全是假的,过了几天被他宠的日子,还真有些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的心突地难受,像只孤零零掉了队的大雁,一时间脑子发热脱离了退伍,流落在异乡,不仅被人关在牢笼置之不理,而且找不到回去的路。

回了房间,她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等稍微缓过,拿出箱子,打开衣柜,头晕目眩的,收拾起行李。

反正他也不爱她,与其待在这里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不如正大光明的走出去,离开这里,天下何其之大,总会有一块她的容身之地。

“杨小姐,你要­干­什么?”

被人发现了,她不想解释,只顾着往前走。

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瞬间被人拉了住,箱子也转眼被人夺了去,她拼了命地挣脱,直到眼角呛出了泪,后来不得不靠在他的身上,敲打着他的肩。

他舍不得她离开。

他抱着她进了房间,轻柔地放在床上,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眉她的­唇­,起初她躲着,躲不掉只能顺着他。

“晚茹,不要离开我”他搂着她,喃喃自语。

不要离开他?

以前他只会说爱她,喜欢她,同样的话说不定对梅子说过,对其他女人也说过,谁知道有几分真假?可是这句话,却似乎特别难过特别感伤特别让她相信没有她,他会很痛苦。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还想要什么?”

“水里的月亮。”

“没有了吗?”

“你”

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妖­精­。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1)

镜花园林馨香沁人的茉莉花香似乎在不自觉中已随风而逝,清淡素洁的荷花花瓣亦在顷刻消失的知了叫声中没了往日的红粉,呆坐在石栏边,望着池塘里自由游荡的鱼儿,一只钻躲进荷叶下,另一只探头探脑去寻觅,倒映着的白云混淆了视线,起身想看到最后的结果,却只能看见水中的自己。

“少­奶­­奶­,有你的信。”

园子里没有外人,大家总是这么叫她,她不喜欢,但他的命令好像没有人敢违抗。不过有来客的时候,她也是识趣地进了房间,他倒没提醒过她,是她怕遇见认识的人,宣扬了出去,被人非议。

接过信道了谢,是陌生人的笔迹。

上次写信告诉母亲,自己因为工作的原因,变动了职位,等安定下来再回家看她。文工团里,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调走之后,也不见谁来信来电话打探她的消息,显然大家已经把她忘记得一­干­二净,而自从林夫人离开之后,她整日待在这里,没踏出过大门。

谁知道她在这儿呢?

信封没有贴邮票,看样子是直接扔进了邮箱,上面的署名只有四个字“杨小姐 收”,好像是在掩饰什么 ?

举起来对着阳光。

千纸鹤?

以前曾跟志远约定,如果对方有了心事,一言难尽,不知对谁述说的时候,折一个千纸鹤,写信告之,也算是聊以慰藉。他一直如她,遇到天大的事都一如既往地强忍着,所以,约定好像成了两人间虚有的摆设。

这封信处处暗藏玄机,莫不是他出了事?

心变得沉重起来,手不由抖动了两下。

电话联系到剧院,无人接听,连续拨了好几遍,才听到喘气的声音,“谁啊?”

是看门的老王。

她没报自己的名字,怕他听出来,声音怯怯地说“我找乐志远。”

“他现在不在,不过可能以后也不会在了。”

老王是个万事通,剧团进进出出什么人,出了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找他有急事,我是他亲戚。”

“你是他亲戚啊?唉,你快点去看守所救他吧!现在整个剧团都在为他的事发愁呢!戏也停演了,大伙都聚集在那儿录口供”

老王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她只听懂了一句话,志远出了大事,现在被关了起来。

志远是个淡然的人,不跟人争论,不与人搏斗,不喜好赌博烟酒,在他的眼里,只有纯净的文字,只有字里行间的诗情画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犯什么事?

晚饭的时候,她进了厨房,做了两道林博文爱吃的菜,刚端上来,他已觉察出了异样,以为换了厨子,听到下人说是她特意为他烧制的时候,没有感动的神情,倒皱了皱眉,随后点头说“不错,不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夸奖的言词。

通常,十点左右,他会准时进她的房间,可是今天已经十二点了,还不见他的影子。

书房的门敞开着,她泡了他爱喝的龙井,又加了少许的糖,放在他面前,他埋着头看书,不搭理她。

“我、、、”她按耐不住开了口,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紧要着嘴­唇­,盯着他。

“找我有事?”他终于发了话。

她“嗯”了一声。

“烧菜做饭?端茶递水?为了乐志远,你才做这些的吗?”他放下书,一脸的严肃。

她愣了愣,谁跟他说了什么?他知道了些什么?看他带着怒气的脸­色­,她读得懂,他不喜欢自己跟乐志远有任何的关系,解释的语气,间接回答了他的疑问,“听说剧团的人都被叫到看守说问话了。”

他笑了笑,刚才的不悦转瞬即逝,牵过她的手,安慰她,“文工团的事,与你无关,知道吗?”

“可是、、、”

还想说些什么,嘴已经被他堵上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2)

园子里的人好像通了气,她声东击西地跟他们打听最近镇上发生的事情,每个人竟然异口同声,说风平浪静,跟往常一样。

她没有看新闻报纸的习惯,对那些所谓的战事政事街头柳巷的趣事漠不关心,此刻,好像除了求助报纸,已无其他的办法,所以千方百计地拜托常妈,出门买菜的时候,顺便带份报纸回来。

常妈说,报纸每天都有啊,在少爷的书房。

她怎么犯糊涂了?

他掌控着整个嘉渝镇的经济、文化和军事,镇上有什么乱子,即将发生什么动荡,有什么恶意善意的言论,都会第一时间传到他的手里,所以他能直接说出志远的名字,胡乱猜测她跟志远有什么关联。

书房的门没有锁,报纸整齐地放在临窗的茶桌上,她急不可待地拿起来,匆忙地浏览粗黑的大字标题,“文工团”,心里嘴里一遍遍默念着,从第一版看到了最后,又倒过来翻看了两遍,没有任何相关的文字,怎么会这样?

报纸确实是今天的,对于外地杀人放火的事件,都有详尽报道,为什么独独没有关于剧团的消息?

他明显不想她牵连进去。

难道是他下了令,封锁了?

志远肯定出了事,而且超乎寻常,肯定是被人冤枉了,受尽了委屈,无从解释,所以不得不求人想办法联系她,通知她,没想过她能帮忙,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文件。

对,真出了大事,会有文件过来,他经常在书房办公的。

书桌上­干­净地摆放着台灯和笔筒,没有任何纸张。

昨晚,他为这事儿生了她的气,如果知道自己动了他的抽屉…可谁让他禁锢着她呢?如果放她出门,她才懒得进这个让自己开心不起来的书房。

每个屉子的文件都被她搁置在桌子上翻看了,最新文档的时间几乎与现在相差了一周,显然是过了期的。翻到最后一层,她没了力气,想对自己说放弃,可是已经打开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无意间夹在文件中的照片。

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女人依着窗子,眺望着远方,黑白胶底的片子,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颜面,只是感觉那个背影,有些柔弱,有些寂寞惆怅,有些无奈…有些像她。

莹莹?

不知为何,想起了第一次来这个园子,罗顺接错了人,他认错了人。

他当时的迫不及待。

他口中亲昵的“莹莹”。

那个时候,她只是以为,他唤的是莹梅。

残月徒留晓风过(3)

强逼着自己拿起电话,拨了号码,等待了许久,没有响应,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连续按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常妈在一旁看得急了,提醒她,少拨了一位数。她“噢”了一声,笑了笑,接通之后,没分辨出是谁,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呆呆地,忘记了开口说话。对方“喂”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只好挂断了。

她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张五六年前的旧照片,不知道被人翻看了多少遍,变得模糊不清罢了。

不过是他不小心遗留在书房,也许不是不小心,是刻意放在书房,闲暇时瞅上一眼罢了。

不过是他曾经的一个女人,一段经历,一回逝去的往事罢了。

….

曾经,她以为自己不一样。

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几日后的傍晚,他便秘密地带着她去搭乘直升飞机,高空中除了轰鸣的螺旋桨声,还有她惊讶的心跳,凌空而望,地上点点的光亮像极了天上的星星,她趴在窗子上,看得痴迷了。

她想要水里的月亮,他便安排人在荷花池边搭建了画舫,把台阶一直延伸到池塘深处,甚至还放置了一条小船,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陪她欣赏。

他宠她腻她。

他待她不是一般的好。

除了不让她离开之外,什么都答应她满足她。

原来,不过是她像她。

原来,不过是他宠的爱的不愿放开的不是她。

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倒在床上,她疲惫极了,嗓子­干­痛­干­痛的,起床喝了水却吞咽不下去,只好又蒙上被子,闭上眼睛,希望天早些黑。

林博文回来的时候,常妈禀告说少­奶­­奶­今天脸­色­不是很好,大早就回房睡觉,一直没踏出过房间,午饭的时候去敲了门,不见她应答,这会儿都晚上了,怕出了事,但是又不敢进去。他“噢?”了一声,吩咐说开饭吧!

房间的门没有锁,打开灯,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鞋子也被甩到了衣柜边,床上只看到­祼­露在外的头发,坐在床边,他慢慢剥开被子,看到那张­精­致的脸,微微一笑,伸手拨开刘海,眼睛肿肿地,睫毛上似乎挂着泪,灯光下,一闪一耀。她又往下面钻了钻,把自己重新埋了进去。

“谁得罪你了?”他撩开被子,看她缩在那里,柔声问道。

她闷着头,不想理他,他想抱她,手刚触碰到她的肩,她却像只受了伤的鸟儿,惊慌地逃开了。

“我要去看乐志远。”她背对着他,喃喃地说。

什么?

难道她不记得他昨晚的话了吗?

他未来得及回答,她坐了起来,眼望着他,一副认真不妥协坚持到底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看乐志远”

显然这句话让他为难了,他拿过床上的衣服,准备披在她的肩上,手刚伸到她面前,被她打掉了,坚定地说,“我要去看他”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扫而光,冰冷地口气,如下了一道生死命令,“不准,我说过文工团的事,与你无关。”

她像是存了心地惹他,气他,声音不由大了起来,“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我想去看谁是我的自由,我想去哪儿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命令我?凭什么囚禁着我?不准我出去,不准我看朋友,你到底想怎样?”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本来说好要强硬地跟他大吵一架,可到了最后,竟然像是在求他,“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不想见到你,我讨厌你,我想回家。”

他不顾她的挣扎,怜惜地把她搂在怀里,“不要闹了,过几天,我陪你回去。”

残月徒留晓风过(4)

又是一天。

她没下过床,没睁开眼睛,没说一句话,没想过要绝食,她只是不想喝水吃饭,除了满脸的倦怠和苍白,眼睛已深陷了下去,嘴­唇­也­干­枯得显出了血痕。

林博文抚了抚憔悴的脸颊,有了妥协,“吃过晚饭,让罗顺送你去看管所。”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紧皱着眉头,眼神苦苦地,其实现在已经不是见不见志远的问题,是他因为什么而顺着她。

心疼她?

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应该是看到那个女人凄楚的表情,心下不忍吧!

她笑了笑,起身穿衣服,他过来要帮她,她躲开了,躲在了千里之外,只让他看到,不让他碰触到,既然她是个假像,就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幻觉。

好像又有哪个重要人物来了,他没陪她吃饭,去了书房。

常妈特意为她准备了糖水,只允许她喝这些,说不能让肠胃一下子累着了。她一听,鼻子酸酸地,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桌子上,拦都拦不住。

“这孩子,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常妈,没事儿,我这人天生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总觉得像欠了人家似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真是个傻丫头,别人对你好是你的福气。”

福气?

跟一个人相似的福,受另一个人折磨的气。

晚夏的夜似乎也是昏昏沉沉的,栅栏上的茑萝在一片燥热中低下了高昂的花枝,玉清河岸的杨柳垂入水中,没了往日的风姿招展,静止得让人烦闷。

看管所在镇南,是前清关押重刑犯的牢房,石头堆积的墙壁,在风风雨雨中度过了两百年,现在依然保存完好,牢不可催。

守门的士兵看到罗顺手中的纸张,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远远地听到“咣当,咣当”铁门开启关闭的回声,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肉­被人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块,咬着牙齿,坚持不住发出的呐喊。顿时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风夹带着­阴­寒在人身上乱窜,她双手环抱着身子,努力将步子踏出响声,低着头紧随着罗顺进了房间。

“少­奶­­奶­,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人带过来没?”

“小顺”

要他留下来陪着她吗?

是她强烈抗争着要来的,到了这里又害怕的厉害,回了去,他肯定会笑话她,肯定得意地没了自己。

她假装着镇定说,“一会儿,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罗顺应了一声,离开了。

铁链划破石板的刺耳像一只长箭直Сhā她的心脏,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房门前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着门口。沉重的敲门声仍是吓了她一跳。努力从混乱中挣扎出来,稳了稳情绪,“请进”

乐志远的手脚被粗铁缠绕着上了锁,似乎是太重了,重得压弯了他的背,压弯了他的头,蓬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服,颓废的雳气罩着他困着他。

“志远”她呆站在那里,喃喃地唤了一声。

他缓缓地抬起眼帘,木讷的眼睛看见她瞬间有了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嘴角动了动, “晚茹?”

好在脸上没有伤痕,只是清瘦了些,她松了口气,望了一眼送他进来的人,他们识趣地离开了。

“志远,发生了什么事?”

以为脑袋里堆满了同情的可怜的志同道合的话,可除了这句正常的问候,什么都没有。

“晚茹,你相信我吗?他们都不相信我,你相信我吗?”他盼望的人终于出现了,虽然是晚了些,却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txt小说上传分享

残月徒留晓风过(5)

志远犯的是谋反罪。

证据是写在信纸上寥寥几行文字,上级定­性­为可以煽动百姓思想###的破坏­性­宣言。

其实,那不过是新剧本的台词。

剧本不知被谁拿走了,把其中的一页撕掉,用匿名信的形式寄给上级,领导不明所以,断章取义,派人暗查。他见是自己前两天写下的东西,­干­脆地承认了,稀里糊涂地被抓到这里。文工团的人早吓懵了,问他们清不清楚他的为人,个个异口同声“不知道”,不知道代表什么?这人不团结同事,单独行动,有破坏的动机,存在严重的问题。谢长青怕给团里带来不良结果,紧闭着嘴巴。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往火坑里推。

“如果能找到剧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双手乱抓着头发,显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渺茫,别人是存了心地害他,怎会轻易地把剧本交出来,再说,若把剧本交了出来,不是打自己嘴巴子,自认犯了诬陷罪。

“你来嘉渝镇得罪了什么人吗?”

离开剧团的这些日子,她过得与世隔绝,也没想去打听些什么,眼睛里脑子里除了林博文,好像已无他人。

乐志远一脸茫然,摇摇头。

他是个书生,生活简单,除去每日三餐外便是写写画画,他亦不善与人闲谈,在剧团能说上话的只有她和梅子…

“梅子?”

听到这个名字,他眼睛里刚燃起的激|情突然熄灭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把头深埋了下去。

梅子当着众人的面吻他,圆了他最美丽的梦,却不是真心地喜欢他,梅子说话向来随着­性­子,定又把这个梦撕得粉碎,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晚茹”他趁她思考的空闲,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气息寒得她一阵心慌,忙抽了出来,有些不自在。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以前他只会伟岸地站在她面前,与她生硬探讨剧情,很难听到一句关心关切的话,现在,他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了异样,他说话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怜爱,她反而不自在起来,生怕他误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转了话题,“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晚茹,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肯帮我,只有你…”他激动地说。

看来,确实让他想多了,她愣在那里,左右为难。

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瞬间的沉默。

“少­奶­­奶­,少爷来电话了,让你早些回去。”罗顺未得到允许开了门,直接站在她面前例行公事般报告。

她“嗯”了一声,转眼再看他时,惊讶的神情不只是痛苦还有伤心和绝望,半天,听见他小声地喊了她一声,“晚茹”

“他是个霸道的人,不喜欢我在外面待太久,我想我现在必须回去了。”即使罗顺不催她,她知道自己也不能驻足了,起了身,准备离开,“等事情有了进展,我再来看你”

罗顺开了门,她从他身边走过,像一朵白云就这样随着突如其来的狂风匆匆飘走了。

如果不说些什么,她真的会离开会消失会不再出现,“你爱他吗?”

他真的留住她了。

她停住脚步,不假思索,回头笑了笑,“爱”

是的,爱他,所以在乎他,在乎他心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乎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心为了她?

若不是志远的那句问话,她永远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坚强为何在他面前是只是一张虚设的白纸,因为有他,所以不想坚强。

残月徒留晓风过(6)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瞬间挂满了珠帘,风雨晃荡,悬缀不住滚落下来,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最后聚流成河,遮挡了视线。

车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摆着摸索前行。

林博文并没有打电话过来,他在罗顺离开之前就下了命令,监视她与乐志远的一举一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早些回家。

“小顺,我想去剧院看看。”不想顺着他的意思,她找了很好的借口。

“少­奶­­奶­,现在很晚了…您看…”罗顺吞吞吐吐,很是为难。

“那,沿着剧院的路回去吧!”

以为会看到院子外探出枝头的红杏,以为会听到里面吵嚷的嬉闹,以为会见到曾经熟识的面孔,隔了一层窗户,却隔了几年来淡然的熟悉与陌生,一切似乎成了眼中过往的回忆。

她早已不属于这里,她的心亦不属于这个地方。

书房的灯亮着。

常妈说自从她离开,少爷一直没有下楼吃饭。她蹙了蹙眉,进厨房熬了碗粥,咸淡掂量着,深怕不合他的口味,吩咐着罗顺端上去,自个回了房间睡觉,刚钻进被子,门便被人推开了,嘭嘭的响声来回撞击着墙壁,瞬间嘎然而止,接着是关门噪音,爆炸般震惊了整栋房子,连床都吓得颤了两颤。

她安静地躺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掀开被子,不闻不问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动作是如此仓促如此粗鲁,手被他紧捏着,甩不掉,掰不开,眼泪憋在眶里,一阵阵刺心的痛。

“你动过我的抽屉?”

满声怒气让她止了住,盯着那双愤恨的眸子,坚定地回答,“是”

“为了他?”

“是”

“你想救他?”

“是”

他堵上她的嘴,将她强压在床上,只听得黑暗中衣服硬生生撕裂的声音,没有爱没有情,只是纯粹占有的欲望,他在告诉她,她是他的女人,不论怎么抗拒都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她挣扎到­精­疲力竭,只能咬着嘴­唇­,眼角淌着泪,无力地悲恸。显然他已经忍无可忍到了极限,专门等着这会儿回来了,变着法儿气她折磨她。

把头深埋进枕头里,冰冷地透心。

你是真的爱我吗?

如果今天是她,你会这样待她吗?

你连灯都不敢开,是怕见到她?还是怕破坏你心里那个纯真的梦?

许久。

“晚茹”

他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揽过她的肩,把她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对不起,只此一次,好不好?”

他愧疚极了,明明是命令的话,可语气变成了求她哄她。

她是个没骨气的主。

见到他懊恼的样子,心软了下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博文,你放过他吧!他不会犯法,也没能力犯法。”

说了一晚上的好话,原来什么都没改变。

她是铁了心的救他。

谋逆之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越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可知,越是增加定罪的可能。乐志远的事明显是他人诽谤,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拖着,拖到最后不了了之。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只好什么都依她。

终于,她靠在他的胸口,破涕而笑。

残月徒留晓风过(7)

在镜花园林待了近两个月,她走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却从未踏足过他的睡房,每次路过,她似乎都刻意避开眼睛,偶尔瞥一眼紧闭的房门,也是佯装着不经意。

今天,她却站在了这里,好奇的心态始终带着莫明的恐慌,拼命克制着安慰自己,杨芝茹,不要怕,里面除了床除了书桌除了家具,什么都没有,他的房间会如同蔚蓝的天空如同他的脸面一样­干­净纯净。按在门锁上的手猛地一拧,门“咔”地一声开了,响音虽小,回声却在耳边不停回荡。

窗帘将整个房间遮挡得严严实实,昏暗地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顿时像个无知的偷窃者,擅自闯入了一方不明的天地,除了黑暗和闷燥的空气,感觉不到任何新鲜的气息,靠在凉凉的墙壁上,她开始喘着粗气,寂静的房间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通常日光灯的开关会在左手边位置,反复摸索了两三遍,不见其踪迹,只好伸直手臂,浑浑噩噩地摸索前行,一步,两步…果然在五步之外,触到了柔滑的绸布,用力一拉,刺目的阳光霎那间塞满了屋子,她早已转过身闭上眼,待慢慢适应后方睁了开来。

与她的房间相差无几,依然是手工雕刻的古铜­色­木质大床,依然是白­色­的丝纱帐幔,只是在床边立着莲花花瓣的玻璃落地灯,光洁的书桌上放了本看不清楚名字的书卷,后面竖着三个古典黄金花纹的相框。

按耐不住冲动,刚往前走了一步,头便被硬物敲了两下,她抬头望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是把倒挂的雨伞,黄|­色­的,帆布的,透着熟悉的味道。

是相遇的那晚,怕他淋湿了身子,两人同站在一个屋檐下同站在一把伞下。

他把它挂在卧室,正对着门正对着床,只要回到房间只要睁开眼闭上眼,便能见到便能忆起。

鼻子酸酸的,眼泪突地从心里涌了出来,看到相框里对自己微笑的脸,强装着浅浅一笑,吞咽了回去,随手拿过桌上的书翻看了两页。

《论语》?

记得曾问过他,“为什么人们总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真的能治天下吗?”当时,他愣了半天,没有回答。没想到,他竟然瞒着她自己在寻找答案。

只要是她想要的想知道的,他不会半分含糊不会假装着明白。

杨芝如,他记得,一直都记得,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一个瞬间,有了这些不是足够了吗?

眼睛不小心撞到压在书下忽略掉的照片,心忽地紧了起来。

会是那个女人吗?

相框里全是他衣着戎装西装的模样,遗漏在外的这一张显然因为经常翻看,才没有框进去竖立起来。

颤抖的手慢慢翻开,强压在眼眶的泪再也忍不住流淌下来,一滴滴滚落在照片上,她七慌八乱地拭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上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台彩­色­相机,非逼着自己留影,她全无兴致,躲着他,躲不掉便把脸蒙起来不让他拍到,他只好从身后抱着她,双手把她紧搂在怀里。

那个时候,她明明很生气,怎么会笑?而且笑得那么傻,好象全世界充满了光亮。

罗顺竟然没有得到命令就把它拍了下来,甚至不知会她一声。

他亦是,洗了出来却把它藏在卧室里,一个人欣赏她的丑样。

杨芝茹,你真的应该恨他,恨他一辈子。

残月徒留晓风过(8〕

常妈在厨房忙乎晚餐的时候,她进了去,开始在旁边帮衬着,后来­干­脆自己动起了锅铲。

听她在一旁唠嗑,偶尔回眸一笑。

在昌平林家大院那会儿,博文只爱吃她烧的菜,后来他去了前线,因为没人在身旁照顾着,回来的时候,清瘦了一大圈,看得林太太心痛了一年!所以待他在嘉渝镇安定下来,林太太便她指派到这儿,截至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

眼看着他要到家了,餐桌上匆忙摆好了碗筷。

她撩起衣角嗅了嗅,满身的油烟大蒜味道,刺鼻难闻,不禁皱了皱眉,知会了声常妈,自己要去泡澡,等博文回来时让他先吃着。

全身浸没在撒满薰衣草的温水里,她感到困倦极了,心疲惫地想随时停止跳动,最后坚持不住,她只好和衣趴在了床上,想着,若是他回来见不到自己,定会来房间找她。

客厅的钟敲响了十一下,顺带敲响了房门。

没有月光的夜晚,黑得有些让人惊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喃喃地唤了一声,“常妈”

无人应答。

现在几点了?

博文没有回来?

她似乎睡意正浓又强迫着自己醒来,踏在楼梯上的步子亦是一幅宿醉的样子,晕晕地没了规矩,恍惚中看到沙发,任由着身子瘫软倒在上面,蜷缩起来。

“这孩子,怎么睡在这儿?”常妈心痛地地拍了拍她的背。

“常妈,博文还没回来吗?”她仍闭着双目,像是说着梦话。

“没呢?你就别等着他了,先回屋睡吧!待会儿,我叫你。”

“我还是在这儿等会吧!”她语气很是倔强。

常妈猛然间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嘟囔了一句,“今儿是白露,我怎么把那事儿给忘了,瞧我这记­性­。”

那事儿?

她警觉般醒了。

林博文去了寒水寺,常妈说每年的这一天,他会去那儿斋戒几日。

寒水寺坐落于嘉渝镇西边的烟峰山,山上长满了红­色­的野杜鹃,四五月间姹紫嫣红芬芳沁人,剧团来的时候,花期已过,只能远远地望见些淡淡的影子。现在是初秋季节,山上早没了秀丽的风景,而且寒气凝聚很是湿重。

去那儿斋戒?

志远的案子至今没有了结,他竟然去斋戒,不顾一切地跑到百里之外, 甚至不打声招呼,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心不知为何痛痛的。

午夜的铃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总有种孤寂的感觉。

她躺在沙发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袋迟钝地不知道想些什么,习惯­性­拿起电话,呆呆地“喂”了一声。

“晚茹?”

熟悉温柔的声音恍若雷击,她顿时有了­精­神起了身,来不及思考,急切地问了句,“博文,你在哪儿?”

他没回答,倒问她,已经凌晨一点了,怎么还在客厅?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自从常妈说他去了寒水寺,自己一直没有走动过。

“我这几天在外有重要的事处理,如果无聊了,让常妈陪你出去走走。”

她“噢”了一声。

以前,他曾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出门,曾下了一万道生死令不让别人带她出门。

“你现在在省城吗?”

他愣了两秒,敷衍的语气像找了很好的台阶,“对,我现在在省城,等会议开完了,就回去陪你。”

她挂了电话,想安慰自己,微微一笑,可笑容苦涩地僵在脸上,怎么也收不回去。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9)

翌日,她破例起了个大早,随意地漱洗了一番,挑了件淡蓝­色­的真丝裙,出了园子。

守门的士兵见是她忙行了军礼,没向平日里那样拦阻,看来,他是打过招呼的。

玉清河岸缭绕着单薄的白雾,淡如烟纱,空气中隐隐透着待霄草的余香,沿街的叫卖声在寂静的空巷显得别有格调。

在清风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要了份掬花茶,徐徐秋风撩着发丝,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人群渐渐密集起来,她结了帐,径直下了楼。

“麻烦你,我想见乐志远”,第二次站在看管所里,她好像又重新找回了曾经的从容。

乐志远是重要案犯,在案子没有了结前,是不允许其他人探监的。况且这案子正被上级调查,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有遗漏的团伙或者后援组织,所以此事一直对外保密,现在除了被监管起来的文工团的人,是没有人知道乐志远被关押在看管所的。若是有人清楚,那此人不是帮凶也是同谋。

狱警抬头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子虽衣着清淡却不失素雅,那双微露坦诚的眼睛,丝毫看不出谋反的迹象,可转念一想,那乐志远不也是个晕头晕脑的书呆子吗?这事儿还是不能含糊,直接进内屋拨了上级探案组的电话。

探案组言语间很谨慎,先问了他是不是个女子?他例行回答是。随后,让他再盘问姓名。他都一一如实报告,以为自己提供了什么重大线索,心里咯噔一下,正懊悔不已,哪知听到了最让他无趣的命令,将她打发走。

虽然想不通,但还是要照着规矩办,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小姐,对不起,乐志远是重要刑犯,外人是不能随便探望的。”

她蹙了蹙眉,解释说“我是他朋友,不是外人。”

“没有上级命令,我们无权放行。”

上级命令?她这才记起,上次来的时候,是罗顺陪着,他们见到他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我是林…”

后面的话被她噎在了喉咙里,想说什么呢?林太太?林夫人?林博文的其中一个女人?

在镜花园林,她或许还算半个少­奶­­奶­,或许是常妈眼中未来的林夫人,但也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不能确认。

在外人面前,她只是杨芝茹,纯粹的杨芝茹,与林博文毫无关系。

她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斗转星移的时间,时间在动,只有她呆站在路口静止不前,剧院的路是左边,园林的路是右边。

不知是站了多久…

有人走了上来,在眼前挥了挥手,她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见身旁突然多了两三个青年人,匆匆一笑走开了。

右边。

潜意识里,她选择了右边。

她不能出现在剧院,因为她无法跟同事谈论这些日子的经历,无法向梅子解释那封信无颜去面对她。

显然,在嘉渝镇,除了依靠着他,她已无路可走。

她只能选择右边。

他是不是早算出了她的选择,才放心大胆得让她出去走走?可既然他知道,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悄无声息地走了?而且还骗她。

残月徒留晓风过(10)

闻到浓郁的桂花清香,她停下脚步,蔡林记的糕点据说是镇上最香甜的,特别是新出笼的时候,冒着腾腾的热气,弥散到几里之外,让镇子外的人都生馋,常妈经常唠叨着说他喜欢吃,可每次都错过了时间。

明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却固执地买了些。

常妈接过糕点,正准备说两句惊叹的话,见她一声不吭地上了楼,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以为她在外受了什么气,出了什么大事,忙跟了上去,敲了敲房门,劝告她,有事儿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的。

“常妈,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她开了门。

“你个傻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是不是怪少爷没说一声就走了?”

心事被戳破了,她想竭力摇头,却只能­干­笑着,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连常妈都看出来了,他怎会不明白?

既然他明白,他仍然那么做了。

“以前听顺子说,少爷去寒水寺好像是探望故人,每年都会去,已经成了惯例,刀山火海都拦不住,所以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有不得以的苦衷…”

苦衷?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若真是探望故人,知会她一声是很难的事吗?为何要瞒着她?怕她挡着他的道儿?难道她比那刀山火海还厉害?

午饭后,她躲进了藏书房,听到外面有人寻她的声音,也懒得搭理,抱了本医书,埋头苦啃,为了忘记时间,一字一句地把重要的东西抄下来。困了就睡,饿了出去觅点食物,反正不让自己的心闲下来。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手顿住了,书里夹的素笺,用工整的宋体书写着“无中生有”,《三十六计》?她不是在看医书吗?怎么是本《三十六计》?气得想把书给扔了,望着醒目的四个字,心里却突地亮堂起来。

他写字喜欢用宋体。

很难辨认出笔迹的宋体。

但他的字又显得潇洒自然,遒媚飘逸,像临摹过王羲之的《兰亭序》。

书房里搜遍了关于他手记的所有文件资料,她嘴角微微一翘,一笔一划忙碌着。

两日后。

她再次去了看管所,强装着镇定,递过一张命令函,内容简单得只有一句话“放她通行 林博文”,怕字写得过多,露出了把柄。

狱警看样子是认得林博文的字迹,盯着纸张望了半天,皱着眉头,很是为难。

若是林元帅在嘉渝镇倒也罢了,只是探案组下了令,前来探望乐志远的人一律拒之门外,现在林元帅未回镇上,可有人拿着他的手谕出现了,又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旁边还有个大大的印章,该如何是好?躲进内屋跟狱长研究后,决定直接跟林博文的随行警卫员罗顺报告。

十分钟后,得到了元帅的答复,按照她的意思办。

这女人真的不一般。

“小姐,看来你跟乐志远关系非浅啊!他摊上这事儿,你还想办法东奔西跑的,不怕被牵连进来啊!”

她这才想起,上次也是这个狱警客客气气地把她请走了,“他本就是无辜的,我怎么会被牵连呢?”

说这话显然是违着心,其实她很清楚,就算她真的牵连进来,就算她犯了天大的事儿,他都舍不得把她送进监狱送进鬼门殿。 txt小说上传分享

残月徒留晓风过(11)

一缕透过天窗的光线照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偶尔传来的青翠鸟鸣声,给昏暗的长廊增加了些许的温暖。

“小姐,不要怪我多事儿,你还是要小心为好。乐志远的案子,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提供出脱罪的证据,这事儿恐怕无回天法术啊!后天就要拍板了…”

拍板?

她的心突然乱了,忙接过话,“是定罪吗?”

“其实罪名早就定下来了!现在不过是在调查有没有同谋?”

早定下来了?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的,为什么还会定罪?

以为他打过招呼放了乐志远,她这才千方百计地进来,想把好消息告诉他,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乌云覆盖了屋顶,长廊顿时暗了下来,她脑袋昏昏涨涨,看不见前面的路,只好伏着冰冷的墙壁。

见到志远,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说那个人又欺骗了她,暂时不能救你出来。

说那个人从来不会言而无信,事情定有转机,请你在苦等几天?

说那个人应该算是爱她,只要她逼着他,他不会难为你。

她说不出口。

狱警感到跟随的脚步声有些异样,转过身便见到她一个人往回走,身子凋零柔弱,不禁问道“小姐,你…”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眸,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今天不舒服,没脸见他。”

玉清河里多了残花的花瓣,褪去了青春亮丽的颜­色­,它们与河岸的青草亦无两样,一个遭人践踏,一个遭人遗弃。

中午,林博文来了电话,问她今儿是不是出去了?

她笑着回答,是,出去转了一圈。不待他继续追问,她神秘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这两天,他的确是够“惊喜”的,临走前把一切做得密不透风,竟然算漏了她私自刻了印章,模仿他的笔迹,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她故意卖起关子,“这个惊喜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明天回来,罚你说一个惊天秘密,如果你后天回来,罚你实现我一个愿望。”

能把他留在寒水寺的,这世上只有一人,她不是想把他抢过来或者逼迫着他,她只想单纯的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心有她?

“如果大后天回呢?”

“那它可能永远不存在了。”

她一副惋惜的语气,似乎若是他今晚不回来,便错失了最后的良机。

可是,他依然没有回来。

原来,他情愿告诉她有关那个女人的事,也不愿提前半天回家。

她坐在沙发上,坐在电话旁,从黎明到黄昏到夜半十二点的钟声。第二天似乎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结束了,她还没来得及倒数,没来得及让时间变得慢些,它已经结束了,甚至连句解释的话也没等到。

还要等吗?

等与不等结果是一样的,他知道自己在逼他,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可以宠她腻她,但他绝对不容许自己胁迫他。

残月徒留晓风过(12)

从未这样­精­致地梳妆过,凌晨六点坐在了哑镜前,稍稍绾了简单的发髻,故意留下两缕青丝,戴上他送的玉钗,没有过多得修饰自己,觉得素雅便够了,随后在衣柜里选了那件蓝紫­色­旗袍,印着梅花图案,衣领衣袖的地方稍作了改良,他说,如此比较配她。

“常妈,我今天不会回来了,午饭晚饭,你就别准备我那份儿了。”她整了整披肩,拎着包包,隆重地像去参加什么晚会。

“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陪着?”常妈顿觉不对,担心地问她。

“没事儿,去送一个朋友。”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初秋的霜雾笼罩着嘉渝镇,无人的街道看不到尽头,只闻得深巷处买花儿的叫卖,青苔石阶湿漉漉地像被雨水冲洗过明亮,她谨慎地迈着步子,踏踏地脚步声没有愉悦反倒沉重。

看管所的门紧闭着,门环冰冷的寒心,她使力敲了敲,闷闷地回音撞击着她的心脏,胳膊不由颤了两颤。

“现在还没上班儿呢?谁大清早的不懂得规矩?”

掌门的人一边叫嚷着一边打着哈欠,见是一位妖娆娇媚的小姐,衣着不是一般的小家百姓,嘴巴呆愣了半天才收回,客气地说,“小姐,什么事儿?”

“麻烦你,我要见狱长”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坦然地递到他面前,他接过一看,身子顿时像遭了雷击,一个洌颠差点站立不稳,面无血­色­强拉起笑脸,请她稍等片刻。

“乐志远无罪释放 林博文”

以为是看错了,他又对着光亮仔细地默念了一遍。乐志远是重大要犯,需严加看管,上级无正式文件下达前,是不可随意放走的。现在这份手谕,算不上正式的东西,但与真正的“圣旨”似乎又无多大区别,该如何是好?慌忙拨了狱长电话。

林元帅的命令向来不会突然,罗警员通常电话里提前下达,然后附带正式的文书。昨天在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前,便收到了手谕,今儿竟然又来了一张,而且这内容…

狱长提着心通知了罗顺,他像是洞悉了一切,说,那确实是元帅的意思。既然是元帅的命令,也没什么好疑虑的了,直接去了监狱,提人。

听到门“哐当”打开的响声,乐志远翻了翻身子,既然是要上刑场的人了,还有什么能吸引他注意?

自古落难多是书生,从焚书坑儒到明清文字狱,有多少人是躲过的,有多少人不是颠沛流离孤坟凄凉的?

他认了,这是他的命。

“乐志远”

狱警喊了他一声,见他闷着不回答,气恼了。

“你个小子,真是幸运啊!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三番四次地跑来为你开罪。”说着踢了他两脚,“唉,唉,你走不走?”

脚步声渐远,乐志远起了身,见门口大开着,牢房里没了人影,云里雾里地似有些不明白,唯一有点儿知觉地是,没有门挡着没有人拦着,他可以出去了。

门口的光亮像一朵盛开的花迷惑着他,吸引着他,犹若一场梦境,有雀跃的鸟鸣,有清新的花香,越走越近,那束光线渐渐聚集起来,最终缠绕在她的身上,她依然是那么美那么雅致,微微一笑,却百媚丛生。

“晚茹”他呆傻地站在哪儿,愣愣地唤了她一声。

她冲他眨眨眼睛,“走吧!你现在自由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3)

上次她匆匆一现,对他来说已是悲喜之极,没敢奢望她能再来没敢祈求她能救他,他知道她只是个淡薄世俗的女子,没有什么路子,没有什么背景…

可她从来不让他失望。

披肩在晨曦的秋风中摇曳着,流苏吹在他的脸上,暖暖地惬意,盯着眼前摆动的芊芊玉手,默默地跟着灵动的倩影,看不见四周的吵乱纷杂,听不见世俗的熙攘臃闹,好像又回到了樊城,她在他面前安静地像一本诗书,一字一句凝聚了千丝万缕的思绪,想伸手牵住她握住她,每次都错过了。

黄包车在面前停了住,她强推他上了车,一脸的慌张,没了起初的镇定,握着挎包的手微微发颤,翻找了许久,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他的手里,指尖划过手掌,冰凉地似乎浸着汗渍。

“这里有五千块钱,我只能筹到这些了,火车票也在里面。你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回嘉渝镇。”

其实他早该猜出来的,她肯定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也许是捏造了什么证据,也许是付出了什么的代价,也许是替他担了罪明…

她一幅六神无主地样子,他从车上下了来,坚定地说,“晚茹,我不走,丢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如果走,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

听了那话,她的心突然酸酸的,若是三四个月前,他对她说这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随他去海角天涯,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只是表面维持着这份曾经没有被剪断掉的情谊的杨芝茹,她来救他,不过是为了气另一个人,顿了顿,只好火冒三丈般冲他大喊,“谁跟你一起走啊!”

“晚茹,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没有经过最后审理,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出来,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他扶着她的肩,满眼怜惜,“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让你独挡一切。”

你个傻瓜,知道什么?她怎么可能会独挡一面?他知道了,顶多会骂她两句,顶多会冷落她两天,他舍不得见不到她,舍不得治她的罪,她会完好无缺安然无恙。

她正要解释什么,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禁不住抱她,她愣住了。

“这些天,我把一切都看透了,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没想过别人,我只想到了你,我知道你还在乎我,不然不会一次次前来,你上次说那话也是故意气我的。”

“不是,我…”

他突然凑到了嘴角边,在人潮拥挤的闹市,在广阔无垠的天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内敛的他揽着她的肩,吻着她…

整齐的踏步声震醒了路人,十几只举起的枪口顿时对准了他们,拉响的扳机惊慌了树上停歇的鸟儿,噗噗地争先恐后逃开了。

狱长从人墙后站了出来,背着双手,语气甚是可惜,“杨小姐,你假冒上级命令释放刑犯,请随我们走一趟。”

“她是无辜的,所有的事儿都是我策划安排的。”乐志远挺身挡在了她前面。

狱长懒得搭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厉地下了令,“把他们全带走。”

乐志远正要上前说情,被她拉住了。

她知道,他终于发火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4)

大理石堆砌的房间简陋的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木床,阳光穿过铁栏照在她蜷缩的身上,赶走了初秋的微寒。“哐当”的声音总在不经意间响起,她探了探身子,眼盯着紧闭的牢门,片刻后,不得不倒了下去。

不是他,他没有来。

光线渐渐昏暗,天上的繁星稀稀疏疏点缀着夜空,也炫耀着她的眼眸,门似乎又要响了,她匆忙下了床,却听到开饭的吆喝声,碗筷撞击着铁片,长廊间来回响着碰碰的回音,“3021,你的晚饭”,她没了力气,头贴着冰凉的墙壁,想睡却不能入梦。

赝品始终是赝品,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你不过是他心中的幻影,他的一件摆设…

林博文是趁着夜­色­赶回嘉渝镇的,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看守所。牢房的开门声没有惊扰到她,她一如往日,安静地躺在床上,似在等待着他。月光斜照在她白净的脸上,柔美而忧伤,惹得他有些心痛,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她侧过身,顺带着把他的手打掉了。

果然在等他。

他笑了笑,“生我的气了?”

她捂着耳朵,把脸深深地掩埋起来,显然不想看到他不想在听。他拉开她倔强的胳膊,俯身轻柔地吻着她的脸,暖暖的热气吹得她心烦,她把头撇向了一边。

在给他脸­色­看?

她三番四次地盗用他的手谕,他可以忍,一次次由着她的­性­子,她想放人,他也随了她的愿,她还想怎样?跟着他私奔?

想到他们在电话里的报告,他突然扔掉了她的手,一改刚才的怜柔,冷笑着说,“如果是他,你是贴上来还是紧搂着不放?”

原来,他一直都在监视着她,这几天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他说了今天回来,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动摇不了改变不了…

她旁若无事般躺着,睁眼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笑了笑,“都会。”

夜,寂静得可怕。

冷飕飕的风掠进牢房,吹进了她的眼眶,痛痛地,伸手想揉抚,却被他捏了住。迎着狂怒愤恨的眼睛,她坐了起来,知道甩不掉,另一只手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他的嘴角,刚碰触到他冰凉的­唇­,他厌恶般推开了。

他不要她了。

他最终决心把她遗弃了。

双手支撑着身子,她呆望着石板,微微一笑,片刻后下了床,径直打开房门,冷笑着说,“这里好像不是林元帅待的地方,谢谢你大老远跑过来,我杨芝茹受不起,这辈子都受不起。”

乐志远本就彻夜难眠,听到对面说话声,猛然一惊,顾不得一切冲到牢门前,月光下,那抹清瘦的身影,近得似乎抓不住。

“晚茹?”不确信地唤了一声。

她愣了愣,循着声音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志远?”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看到一个陌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上,一块石头顿时堵在了胸口,压着心肺,呼吸不畅,当那人与她Сhā身而过时,他方感到悬着的心有了着落,瞬间松了口气,恍然间看他望了自己一眼,­阴­冷,凛冽,暴怒的目光让他不由地生寒。

“今晚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那晚,她对他说了这话,她的妩媚,她的娇柔,全给了他,她说她永永远远只属于林博文,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突地回身抓住了她的双手,未等她反应过来,将她压在墙上,豪夺抢掠般地堵住了她的嘴。

他想­干­什么?

他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

她喘不过气,没了刚才的冷静,只能凭着意识胡乱挣扎。

耳边是乐志远愤怒的咆哮和铁门不停的晃荡,“你个混蛋,你放开她。”

骂声越是激烈,林博文越是强硬。

她是他的女人,不是你乐志远的…

感到她没了反抗,他松开手去搂她的腰,她却突然用力推开他,他紧拉着她不放,­干­脆双手横腰抱起她,把她扔在了床上,他的力气大极了,腰不知撞到了哪里,腹部隐隐作痛。他像是疯了一样,不顾她流着眼泪,撕开了她的衣服。

硬生生地撕裂声划破了她心底仅存的一丝美梦。

良久。

她放弃抗拒,抓着他的衣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地求他,“博文,不要,我好痛”

声音柔弱得像受了重伤的小猫。

他停了住,见她额头时时涔出冷汗,闭着眼睛,把身体蜷缩起来,浑身颤抖着,不由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冲动,怜惜地唤了她两声,不见她回答,只好起了身,恍然间看到殷红的渍迹不断沿着她的腿流了出来,大惊失­色­。

乐志远看到芝茹衣衫不整,昏昏迷迷被他抱了出来,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冲他怒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衣冠禽兽,我不会放过你。”

林博文置若罔闻,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恨不得撕碎了他,活刮了他。

残月徒留晓风过(15)

车几乎是飞奔回了镜花园林。

王医生早已在阁楼等候,下人们准备好了热水,全都井然有序在一旁候着。林博文紧搂着她不放,亦不愿离开,终被常妈劝了出去,坐在书房,脑袋一片空白,上战场面对敌人面对生死从未害怕过胆怯过,现在,不知为何,他心里七慌八乱地没了主意。

敲门声骤起。

他捏了捏鼻梁,稳了稳情绪,进来,见是王医生,忙起了身。王医生安慰着说,“元帅,小姐不过是小产,你不用担心,现在已经止了血,只要稍加调理,不几日便会痊愈。”

小产?

前几天,她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以为是临摹了他的字迹,以假乱真,以为是有了计谋放走乐志远,他却偏偏想不到是这个…

“如果后天回来呢?”

“那它可能永远不会存在了。”

那天,她要挟过他,提示过他,如果他不回来,它将不存在。

其实,她早想过不要它,早打算想方设法地把它弄掉。

是为了乐志远?还是没法跟乐志远交待?

那是他的孩子,由不得她自己作主…

送走了王医生,他冷笑了两声,火冒三丈地上了楼,一脚踹开了房门,守在一旁的常妈吓了一跳,忙走过来小声劝慰说,少­奶­­奶­这会儿刚睡着。他“嗯”了一声,示意她出去,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再多说话,怏怏地离开了。

她面容苍白,满脸倦怠,静静地躺着,眼角似乎还留有星星点点的泪痕。他忍不住伸手去拭擦,刚触到。她躲开了,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强忍着所有的委屈,可身子越是颤抖地厉害越是克制不住,哽在嗓子里的声音,终还是爆发了出来,嘤嘤地哭了。

昨天,她去了药店,回来的路上,听见朗朗的清亮读书声,看到寂寥的街道童真的嬉戏玩闹,她犹豫了,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给她最宝贵的礼物,所有的金银财富名誉地位都换不来,她舍不得,不仅仅是舍不得,是在乎,情愿丢掉一切,也要留住它,如果失去了,自己肯定会心痛,肯定会后悔一辈子难过一辈子。

他扯开被子,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怒气莫名地烟消云散了,却仍然是责备的口吻,“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他?

他什么都知道,现在倒装起了糊涂,若是他心里真心有她,若是他真切实意地想起过她,怎会听到她的话也不愿回来?

她只顾自己安静地躺着,不愿搭理他。

他是真的气恼了,揽过她的双肩,又是不闻不问把她强拉了起来,她没有一丝力气,任由着他摆布。

“你是不是早打算不要它了?”他愤怒地盯着她。

我不要?

她笑了笑,泪水沿着瘦削的脸庞不停地往下流,“是你林博文从来没想过要它吧!”

一句虚软的话让他突地顿住了,他没想过? 他是真的没想过,没想过它会突如其来地存在,没想过它亦会不明不白地消失。

掰不开他的手,她只好竭尽全力捶打着。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内心却像在煎熬,似乎只有把她紧抱在怀里,才能减轻些许的悔恨和懊恼。

残月徒留晓风过(16)

常妈熬了红糖水送到卧房,见她睡了,不好打扰又退了出来,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林博文坐在窗前,忧心重重地样子,伺候他那么多年,还未见过他如此伤神,不由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少爷”

他像是没有听到,仍然望着窗外,纹丝不动。

“少爷,少­奶­­奶­这几天一直盼着你回来,每天大早儿就守在客厅,午饭晚饭都来不及吃,怕错过了你的电话,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喊她的时候,开口第一句不是少爷你是不是回来了,就是少爷你是不是来了电话。少爷,别怪我老婆子话多,少­奶­­奶­她年轻气盛,经历的少,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一呢是怕自己中意的人不在意自己,二呢,小姑娘家的哪个不含蓄害羞,所以,您也多担待着点,这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多东西会得而复失,但丢了最重要的,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回。”

听了她的长篇大论,他忽然笑了,“常妈,你很少当说客的,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少爷,你又说笑了不是。一会儿少­奶­­奶­醒了,您去陪陪她吧!她可是很想知道这些天,你在寒水寺除了斋戒,还做了些什么?”

寒水寺?

她知道他去了寒水寺?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谢了常妈,说等少­奶­­奶­醒了知会他一声。

这几日,他每次去看她都是趁着熟睡的时候,她安静极了,不哭不闹,身子也大有好转,白净的脸上透着红润,细细滑滑的像个听话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遮挡额头的青丝,顿了顿,克制了,怕惊扰了她。

常妈每次端来汤药,罗顺都恭敬地站在旁边,解释林博文前几天的动向,说少爷之所以不辞而别是想找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在最后判决时,谁耐不住­性­子,非要闹着治乐志远的罪,谁就是疑凶,就是诬陷他的人,少爷说答应了少­奶­­奶­的事儿,一定要办到,但也不能没了章法没了规矩,少爷他是个元帅,不是地霸。

说来说去,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纯粹是无理取闹。

芝茹平静地笑了笑,说,她没怪他。

真的不怪他,怪她自己。

是她情不自禁的爱上他。

是她不顾一切地气他。

现在孩子没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暖暖的午后,清凉的池水倒映着万里碧空,秋风瑟瑟,片片黄叶随之而落,堆积在荷叶上,一两片不小心落到水面,砸到鱼儿的脑袋,它愣了愣,远远躲开了。

“笑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好奇声,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已经有两周没见过他了,每次自己都是刻意地避开,晚起早睡,听说他出了门,自己才从房间慢悠悠地出来。

没有回头,她指了指小鱼,说,它好傻,只是一片叶子,却能把它吓到千里之外。

他挨着她坐了下来,手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笑着说,“我不是树叶。”

原来,想说她是那条傻鱼。

“那你是什么?”

她嘟起嘴角抬起眼帘望着他,依然是那张­干­净的脸,那双迷惑她的眼眸,像炙热的阳光,眩得她双颊绯红,他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急促的呼吸声夹带着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唇­,温润地,带着怜爱,她没有躲开,攀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天底下最爱你的那一个”

他又在骗她。

残月徒留晓风过(17)

报纸放在早餐桌上是第一次,想刻意忽视掉右下角“文工团”三个字似乎很难。她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内容非常简单,文工团前段时日因内部调整问题而禁演,给广大镇民带来不便,为答谢众戏迷的支持,后天晚上八点,将在剧场门口,免费赠送《金玉奴》门票一百份,文字的旁边附带了一张剧照,梅子一身长裙,娇笑着,几月不见,脸上的稚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尽显妩媚动人的成熟味道,看来,梅子没了她,一样过得光鲜。照片下方是主角和编剧的名字:“白莹梅”“乐志远”

她蹙了蹙眉,顿时明白了,这报纸是故意送到她面前的,让她清楚地知道,乐志远的案子结束了,他没有定罪,走出了监狱,依然是文工团的编剧。他答应过她放人,他做到了,而且光明正大地宣布天下。

是用这个来哄她,还是安慰她?

他是愧疚了,还是良心不安?

没有一丝的开心,她的心凉凉地,似乎结了一层冰。

电话打到文工团,亏得是小雯接的。她把嗓音压得低沉,说她是芝茹姐。小雯尖叫了一声,惊喜又难以置信。怕对方说了什么话引周围的人心疑,她忙解释道,自己是偷着打电话的,不能暴露行踪。小雯捂着嘴巴,“嗯”了一声。两人客套了几句,得知文工团确实无事,她放了宽心,说后天军队放大假,她想回家,请小雯帮忙买一张车票。小雯点头答应了。

衣柜里的一切全是他给的,被他撕毁的旗袍,遭她冷落的贴身睡衣,经常穿戴的粉­色­蕾丝衬衣,时不时在他面前显摆的白­色­长裙,从此以后,它们将不再属于她。

抛掉过去的最好方法,她比谁都懂。

看到藏在箱子角落里的玉镯,她呆愣了两秒。

那是唯一让他皱过眉头心疼的东西,是第一次来这个园子,他乔装成黄包车的车夫,拉着她回剧院,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若她知道,肯定不会坐他的车。一个堂堂的元帅,竟然穿了件丑掉牙的衣服,满大街地傻跑,最后紧搂着她,问她,“晚茹,你叫晚茹,对不对?”,仿佛知道了她的名字,捡了很大的便宜。

她想笑话他,眼泪却在眶子里打起转,杨芝茹,你是怎么了?他那个时候根本不是真心的,他从一开始就在设计你骗你…不论心里骂他多少次,说了他多少坏话,都拦不住它,她倒在床上,无声地哭了。

瞧见常妈忙得没了自己,她跟到了厨房,大大小小的圆饼放在了烘烤架上,常妈说明儿是十五了,中秋一家团圆的日子,不能少了月饼。

中秋?

她思索了片刻,照着常妈的样子学做起来。折腾了一下午,趁晚饭前,挑了两个样子比较丑的,估计味道也不合口味,去了他的书房。他专注得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皱着眉头,一只手翻看文件,一只手不停地写写画画。她将盘子放在了临窗的茶几上,正欲转身离开,却突地被人从身后拥住,明知道是他,仍吓了一跳。

“既然来了,陪陪我。”

他握着她的双手,把她揽在怀里,头埋在她的后颈。

他需要她?

需要的不过是另一个她。

“是陪你一生一世?还是海枯石烂?”她转过身,缩在他的怀里,靠在他心口的位置,笑着问。

“一生一世。”

“为什么?”她惊愕地望着他。

“我只要这辈子就够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8)

月­色­一泻千里,洒在水面,波光粼粼地闪动着,荷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隐隐传来最后的清香,她蹲在石阶上,盯着藏起来的水鸭,互相缠绕着脖子,靠枕在对方的背上,静静入睡,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的响动,手划过冰冷的池水,一浪接一浪地涌动着,它们身子晃动了两下,不约而同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又恢复到原来的姿态。

也许,这才叫一生一世,这才叫一辈子,只要跟它在一起,不管多大的风浪,都视若无物。

真的有些嫉妒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旁停了住。

心里明明恨着他,可水中的身影却让她依依不舍,难舍难分。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为了留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落水。

还会想着留住她吗?

应该不会了。

她低头一笑,起身时故意倾斜了一下,毫无悬念,腰早早被他眼明手快地揽住了,碰触到她的胳膊,冰冰地,他心疼地皱了皱眉,柔声说,“很晚了,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抬起的脚没了知觉,眼望着他,一副无辜难受的样子。他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蹲在她面前,说,“我背你。”

背我?

她只不过想,让他最后一次抱她,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永世忘记的路,只不过想,惩罚他一下,让他永远记住自己有多沉多重,只不过想…

只是没想到,他会背她…

她乖乖地趴在了上面,从来她都是躲在他的怀里,被他紧搂在怀里,今天,她竟然靠在了他的背上。

枯黄的树叶随风卷落,靠在他宽大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很温暖很安心。月亮挂在树梢,斑斑点点落在身上,看着地上拉长的双双影影,她浅浅一笑。

原来,也可以不用妒忌的活着。

房间里弥散着鸢尾花的热情味道。

她紧抱着他不放,仿佛一松开,这一生都将不会再有下一个今晚。

“晚茹”

好久没听他喃喃地唤着自己了,明知道那一声是穿肠的毒药,她却心甘情愿地一饮而尽,娇娆地笑着,如那晚,她对他说,“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他也笑了,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半分戏虐又带着半分柔情,眼睛紧紧缠绕着她,撩开她额前发丝的手温柔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吓走了她。

博文,我爱你。

可是,我更恨你。

他睡得很沉,依旧躺在床上,望着那张­干­净的脸,她轻轻地俯身触了触,终笑着离开了。

大中午了,少爷依旧在少­奶­­奶­的房间没有出来,罗顺本打算上前敲门,被常妈拉了住,少爷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进过这间房了,心里早巴望着,好不容易随了愿,让他多待会儿吧。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少­奶­­奶­从房里出了来。

“小顺,博文早上才睡,就别打扰他了。”她温柔的阻拦声显然胜过千言万语,把罗顺心里的那句“可是”顿时堵在了嘴边,“常妈,剧院不是有演出吗?一会儿,陪我走走”

常妈愣愣地应了一声,不敢拒绝,不敢不从。

今天的她,不一样。

残月徒留晓风过(19)

安静地吃完午饭,吩咐罗顺一起随车去照应着,她和常妈有说有笑地坐在后排谈聊起来,努力告诉自己,她不是文工团的杨芝茹,她是他们眼中的少­奶­­奶­。罗顺和常妈知道林博文的命令,可她的每句话俨然像下了魔咒,两人似乎没道理违抗。

巨大的条幅横挂在剧院门前的树上,醒目的大字写着:“免费赠送《金玉奴》门票一百张”。晚上八点派发的入场券,现在不过三四点钟,已经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了,大部分人竟然是凌晨七点在此排队等候的。

真正来看下午场的戏迷们被推在了外围。

车堵在街口,不能动弹。

瞧这情形,想准时看上戏似乎很难,她让小顺先去安排包厢,自己和常妈趁人少的时候过去。他应了一声,离开了。一刻钟的时间,行人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小顺的影子,她有些急了,自言自语道,只能走后门了。常妈知道她以前是文工团的人,想进去并不是很难,所以没有说些阻拦的话,直接跟着她下了车,绕到后院。

剧团演出时,其他人全部聚集在前院忙乎着,小雯是校对,只有她才有空闲听得见后院的敲门声。

门在紧张的氛围中开了,看到思念的熟悉面孔,小雯开心地抱着她尖叫,连连唤到“芝茹姐”。

她笑着拍拍小雯的背,心里默念着,小雯,谢谢你。

小雯见到身后的常妈,微微一愣,好奇地指了指,问她是谁?芝茹笑着说是最疼她的阿姨。这话只有有心的才听得明白,小雯自然不懂,但也没在意,关切地询问她的近况,她不好回答,只是一味地笑着点头或摇头。后来怕她站得累着了,硬被拉到了内房。

芝茹心里担心罗顺,走到常妈面前,小声说,“常妈,看样子,我还要多待会儿,怕小顺找不到这里,你去跟司机知会一声。”

常妈看两姐妹聊得欢畅,她亦好久没这么放开心怀笑了,“嗯”了一声,让她注意安全,随后出了去。

没人想过杨芝茹会离开林博文,离开嘉渝镇,虽然他下了令,但好像她从未想方设法地逃离过,她一直待在园子,待在他的身边。

常妈只知道她是爱少爷的,不是贪恋他的地位他的金钱,是真正爱他的人。

罗顺只明白她若要逃,早在少爷去寒水寺的几天已经离开了。

所以,当两人望着小雯递过的两封信时,顿时傻了眼,当两人拆开其中一封时,竟都沉默着说不出话。

“常妈,小顺,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想走,但是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请原谅我。”

罗顺握着信的手涔满了冷汗,明显打着颤,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恐慌,不知回去后如何对少爷开口。

待不下去了。

清秀的字似乎写尽了心酸和无奈。

常妈却在一旁唉声叹气地,好像此事与她无关。

许久。

“这孩子挺可怜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偷偷转过身拭擦了眼角的泪。

林博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习惯­性­地望了望身边,不见她的影子,唤了两声,也不见人答话。倒是招来了小顺,他诚惶诚恐地傻站在旁边,吭吭地“嗯”了好几声。

“小顺”他严厉的声音像下了一道命令。

“少爷,少­奶­­奶­走了”罗顺一惊,立马挺直了身子,脚后跟碰撞在一起,“嘭”地一响,震动了整个屋子。

什么?

罗顺递上书信,“博文”,是她的笔迹。他忙打了开来,里面有两行字:相对无言,相见唯恨。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20)

开往樊城的火车是晚上九点。

芝茹看到车票,心紧了一下,听到小雯的解释,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乐大哥说,西线铁路修正,很多火车都停运了,只有这一趟是绕道西北线的,时间是不太好”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小雯像做了错事般,维诺着说,“芝茹姐,退票现在还来得及。”

她勉强笑了笑,说,无碍。

天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秋风骤起,一滴一滴敲打在窗户上,铮铮作响,恍然间似又听到了芭蕉的摇曳声,他搂着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玻璃上倒影着他的音容笑貌…她双手捂着脸,深吸一口凉气,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忙起了身,去关窗门。

院子里反照着橘红的灯光,他撑了把伞,默默地站着,仿佛一直在等着她,等她发现自己,她神­色­慌张地躲靠在墙上。他冲到门前,不停敲拍着房门,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知道她的执拗,乐志远面对着屋里的人,最后不得不妥了协,“晚茹,我只想送你一程,你别怕,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马上离开。”

她没有回应。

“一路小心。”

他楚楚地道了别。

听到脚步声渐趋渐远,她松了口气。

不想见到他?无颜再见到他?她只是潜意识里躲藏起来,不想理他。

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八点,下起了雨,剧场的门票早早派发完了,现在镇上的人肯定都候在场子内等着观影,街上人烟稀少,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她随意地拎了个小包,像晚上冒雨回家的­妇­人,匆匆闪出了后门。

沿着巷子拐到紫青胡同,然后穿Сhā到玉清河岸,走到尽头,便是候车的月台。胡同很长,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衣裙像只飘摇的风筝,扯着脚踝,不让她离开。

后面的车鸣声时不时响着,她知趣地往墙边靠了靠。像只离弦的箭,它出其不意地从身后冲了过去,积水溅了两尺之高,不偏不正,全落在她的身上,什么素质?莫明地怒火涌上了心头,嘴角动了动,又忍住了,雨天总会湿的,算了,赶路要紧。她提起裙角,拧­干­积水,摇了摇群摆,对自己安慰一笑。

迎面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听到响动,她身子向右偏了偏,想跟他擦肩而过,失策地是他亦向右躲着自己,她再向左,他竟然跟着她的方向,反反复复了几次,她撩起了雨伞,平静的心顿时乱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怔怔地望着她,雨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宇滴落下来,身上是昨晚那件睡衣,没来得及换,全浸透了。她的心突然痛痛地,顾不得一切,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他不假思索地把它推开了,她又撑了过去,他又把它打掉了。她满脸怒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要走,却突然被他拉进怀里,紧紧箍着她,似乎要用尽全部力量。她扔了雨伞去掰他的手指,却听到痛苦的声音。

“晚茹,我错了。”

她愣了愣,他错了?他怎会犯错,错的是她。可她的手却软弱无力起来,始终敌不过心里的那份眷恋。

他扳过她的双肩,把她紧搂在胸前,浑浑噩噩的凑近她的嘴角,接着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竭尽全力要将她吞噬掉融化掉。

不远的街灯下,乐志远呆站了片刻,知道她没有危险,笑了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痛,终拖着失落的步子离开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1)

雨过的晨曦,园子笼罩着清馨的薄雾,叶子上遗留的水珠从树顶一层层渗漏下来,小心地落在树杆,惊得鸟雀在静谧的窗外争相鸣叫,似乎不唤醒熟睡的人不肯罢休。

“博文”

亲昵地唤声在无人回应的房间有些空荡,她慵懒地翻过身,胳膊空荡荡地砸在轻柔的被子上,心下一惊,醒了。

一连好几天,他没打声招呼便离开了家门,晚上回来时,她已安然入睡。以前自己曾暗自窃喜,巴不得他早早地起床,早早地离开,见不到他才觉得眼睛里没了沙子。可是现在,心里莫名地有些若有若无的心伤。

搅了搅手中的甜汤,她猛灌了一口,“常妈,博文最近很忙吗?”

昨晚,她等到了凌晨二点他回家。没有什么过多的问候,她只是说名缎坊的隔壁新开了家书店,想去看看。他点头同意了,甚至提醒她多带些钱,若是不够,报上他的名字,事后让罗顺再补上。以前每次开口都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从来不会这般­干­脆地答应。

也许他真的是很忙,忙得不想管她。

常妈正拿着水壶给文竹浇水,没观察她的脸­色­,解释着说,“听罗顺说,军区要来人来,少爷忙着安全部署,这几天,早餐都没顾上。”

军区?

她始终不太关心他的政事,若不是上次志远的事情,恐怕很少去沾惹些狱警,报纸,印章之类的人物。总以为他已有着世上最高的权力,人的生死全凭他一句,难道不是?

嘉渝镇的秋天依旧多雨。

因为铁路的调整,街上多了过往的汽车,鸣笛的噪音给寂静的玉清河增添的不止是烦闹。

她戴着蓝­色­的蕾丝花边洋帽,正好遮挡住挽起的发髻,手里随意挽了个粉­色­的小包,长裙刚好没及脚踝,路过积水的街道,不得不拎起裙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踩着地面,宛若偏偏起舞的孔雀。

突然间,伸开平衡身子的右手被人握了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随后微微一拉,她三步变成两步,狼狈地奔到了墙角,未等她抬眼看清楚无聊的人,便听到身后急促的喇叭声,还有压在积水上溅起的响音。等汽车过了去,他礼貌地松开了她的手。

“谢谢”明白了状况,她忙欠了欠身,道了谢。

“嗯”

低沉浑厚的嗓音只有简单的语气词,不待她再说些什么,他早已转身离开,瞬间淹没在人群,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衣角。似乎太久没有出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脑子愣愣地,一直未缓过神。

书店的装修很是古典。

檀木的书架,旁边搁置着菊兰,靠门的地方设置了供休息的藤椅和茶几。

店内,买得大多是些新出的中外译著,随意拿了一本,黄|­色­的封皮,规规矩矩的五个字,《悲惨的世界》。

见来客是位小姐,衣着清秀,举止典雅,肯定是位有钱的主顾,老板忙走了过去,殷勤地介绍说,“此书仅限一套,前段时间刚被批示下来,允许尝试发行,如果反响激烈的话,没准又会被禁止,机会难得。”

他身份特殊,很容易因为这些“难得的机会”受到牵连,心里浮动了两下,终还是罢了,双手依依不舍送回了架子上,她说,“等缓些时日再来。”

可在街上游荡了一圈,她又头脑发热地转了进了店面。

待在里面把书看完了再离开,不知老板是否容许?

凝望了片刻,终于鼓起了勇气,探手去拿时,不想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深黑的西装衣袖,深黑的衬衣。两指尖轻轻一触,心里猛冰了一下,忙缩了回来,对方也是严明手快地收了回。

两个人同时站在那里,时间像凝固了一般,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行动,若是一方放弃,另一方便买下,若是一方伸手去拿,另一方则离开。

第一次与人这样对峙。

浪费时间的事儿,她没兴趣继续,拿起了书架上的另一本,转身欲找老板结帐,却见那本《悲惨的世界》递到了眼前。

不得不抬头望了望,是张不算英俊的面孔,但透着特别,欣长的脸廓环绕着冷峻,浓密的眉毛下是双漆黑的眼睛,如潭水般深不见底,高高扬起的鼻梁和嘴角边的平静丝毫感觉不到他是在退让。

“谢谢!我决定买这本。”她淡淡地笑了笑,书在他面前晃了晃。

“女士优先”他没有回应她的笑,冷着脸。

似乎不经意间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她敛起嘴角的笑容,夺了书在临窗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不顾老板和其他人的眼­色­,静静地翻看。

阳光穿过玻璃斜照在她的脸上,细长的睫毛在七­色­光亮中一眨一眨,时而紧锁着眉头,时而放松般微微一笑。

茶几四周弥散着碧螺春的清香,完全忘记了时空,她如痴如幻端起了茶杯,含了一口,汤得吐进了杯子,人倒是从沉迷中醒了。

不是在家?

是在书店。

听到闷闷的笑声,她撩起眼帘,红­色­领带上的别针一闪一耀,是刚才的那张脸,他敞开了西服,靠在对面藤椅上,单手支撑着下颚,盯着她,似乎观察了许久。

明知那杯茶是多么的滚烫,明知她准备喝掉,他竟然不制止,不知会一声,等着看她的狼狈。

真是可恶。

她撇了撇嘴角,把书仍在了茶几上,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今天不是个让她开心的日子,没买到书,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想淡忘掉,却始终绕在心头抹不去。

九点了,依然盼不到他的身影。

蜷缩在沙发上,她痴迷地望着天花板璀璨的灯光。常妈拍了拍她的肩,催她早些回屋躺着,这秋寒很重,万一伤着了,少爷会心痛。

他是会心痛,可他仍然不回家。

莫明地想起了那个柔弱的背影,是不是也曾这样等待过他?是不是曾因为这漫长的等待而变得憔悴和孤寂?

她起了身,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扯开帘子,怔怔地望着黑夜,“常妈,以前他也是这样吗?很晚回家。”

不知道安全部署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只是觉得,为了一个人的安全,大费周章,不是晚归的借口。

常妈摇了摇头,说,三年来是第一次。

那三年前有过,是吗?

想问这话,显然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她回头笑了笑,道了声晚安。

林博文又是凌晨到得家。

常妈没敢睡,听到汽车的声音,警觉地开了门,接过少爷手中的风衣时,说老太太来了电话,问少爷你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家?顺便提醒了句,少­奶­­奶­一直等着他回来。

这几日母亲的电话来得很勤,没有往家里打,直接拨到了他的办公地点,内容也不是家族生意什么的,换成了可否回家看看,征询的口吻有过之而无不及。离开家三四年了,寓情于理是应该走上一趟。若不是这次军区来人,恐怕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他“嗯”了一声,径直上了楼。

多情自古空余恨(2)

门没有锁,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她侧着身子蜷缩在黄|­色­的锦被里,安详地闭着眼睛,脸贴着枕头上盛开的牡丹,蝴蝶似在眼角翩然飞舞。轻纱直落下来,遮挡了他的视线,伸手想去撩开,又怕惊醒了她。

“博文”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喃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挂起帘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说,“刚到家,吵着你了?”

她晃了晃脑袋,晕晕地,往床里靠了靠,腾出了位置。他脱了外衣,钻了进去,贴着她的手虽然冰凉,但还有一丝的安心。

“如果我受了别人的欺负,你会怎么办?”她不是喜欢假设的人,也不喜欢这种无趣的游戏,只是突然间很在乎他的答案。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忧郁,脱口而出“毙了他。”

想起了上午遇到的人,她躲在他怀里,释怀了,“那若是你呢?”

他笑了,“惩罚我一辈子想你。”

知道他是哄她,不由轻轻捶了捶他的肩,痴痴地笑了,是的,她喜欢听。

始终觉得耐不住的,不是寂寞,而是落寞。

芝茹开始有意无意地计划着出门游玩,不能太近,遇到了熟人,解释的话兴许能延续到天黑,不求太远,最好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够往返,不会让他担心。记得林太太走前去了丽茗山看日出,跟常妈提及时,她说可以去烟峰山转转,最近镇上多了许多去寒水寺的车。

寒水寺?

足矣震惊她半辈子的三个字。

她愣了愣,摆弄月季的手一动,划到尖刺,血瞬间拥了出来,常妈见了,慌张地拿来了纱布止血。她却伸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对常妈安慰一笑。

出门的时候,她没知会常妈。

她不是好奇,不是抵不住诱惑,亦不是想去证明自己猜测。

只是那里能让他丢下一切放下一切。

只是它夺走了她愿意牺牲生命也要留下的东西…

细细打听了时间,售票人员的话让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寒水寺是几间庙宇组成的寺院,登上笔直的石阶,只需半个时辰,烟峰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会准时返回。

望着眼前一闪而过风景,她才明白这些日子自己是多么的不甘,不甘心就这样让它走得不明不白。父亲离开时,为了母亲,她强忍着忿懑,可它呢?难道让她为了自己,再一次压抑着逃避着?不管那里是不是单纯的斋戒之地,不管是不是留着他最深最痛的回忆,她都要去一次,仅仅是看一眼,能给它一个解释,便够了。

烟峰山满是黄|­色­,­阴­沉的天气,秋意浓烈,飘落的掬花花瓣参杂着桂花花蕊铺满了丝滑的青石板,她不忍心下脚,改道鹅卵石上,单薄的鞋底抵不住凸凹,不过短短地几十米,心里却像被蜜蜂时不时亲吻一下,痒也不是,痛也不是。

当地人说上山会遇到岔路口,一条直达山顶,一条通往寒水寺。

到了路口的竹亭,答案近在咫尺,她恍然间停了脚步。

寒水寺藏了什么,都是他的过去,常妈不是说他有不得已苦衷吗?也许的确是难以诉说的伤痛。他待自己的心,虽没有半分的真,却也没有半分的假,何必再去揭开些另他难过的疤痕。

终还是放弃了。

雨稀稀落落下了起来,一滴滴落在脸上,冰冷地让人生寒,乱窜的凉风肆无忌惮地撕扯着裙摆,头顶的洋帽被她紧捏在手心,生怕一不小心丢失了,头发吹散开来凌乱地舞着,她环抱着自己,没有空闲去打理。

“这雨恐怕一时三刻停不了。”

身后响起陌生低沉的男音,她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有回答。片刻后,温暖地外衣套在了身上,她猛地一惊,回首便对上那双深黑的眼,怎么会遇到他?前几天被抹掉的记忆霎时像嘤嘤嗡嗡的蜜蜂袭击了脑袋。像碰触到了惊悚的东西,她立马甩掉他的衣服,站在了柱子边,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大有“你若是走进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的意思。

他苦笑的神情一闪而过,不再看她,痴痴地望着濛濛的烟雨,沉默着。

第一次感到了与陌生人独处的不自在。

顾不得飘忽的雨水,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台阶,却被人拉了胳膊,用力一扯,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倒进他的怀里,硬生生地搂着,粗鲁又带着怜惜,她微微一动,他顿时强按着她的脑袋,闷得喘不过气。

“宛莹,我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让我遇到你?”

“宛莹,我好想你”

低沉的呓语仿佛回到了过去,第一次被博文认错,当时他迫不及待地抱着她,说,“莹莹,我好想你”。

想她?

所以要留下我。

想见到她,便急匆匆地赶回家,不想见到我,便有了工作的借口,三更半夜地摸索进房门。

所有的屈辱,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一巴掌挥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山林像砸裂了一般,荡了荡。

不是他?

打错了人。

她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冒雨逃了。

她已经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

她在乎他的一切,在乎他心里是不是只容得下她一个。

她自私地想一个人霸着他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甚。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淡定自若的杨芝茹,可以静静地等着他的爱。

她回不去了。

简陋的车站只有竖立的站牌,她举起手才意识到帽子不见了踪影,那是博文最喜欢的,说很衬她,想沿路寻回去,可若是遇到了刚才的疯子...终还是罢了。

环顾了四周,看到不远处满枝枯叶的白杨树,忙奔了过去。

黑­色­的轿车从身旁飞驰而过,又退了回来,见下车的人手执她丢失的帽子,急着想要躲开,显然已来不及了,他撑了把伞,诚恳地站在了面前,她接了过来,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送你一程。”

刚硬的语气与适才的深情有些不协调。

“谢谢,我有车。”

她推辞了,斜眼间,看到驶来的客车,忙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手竟又被他拉了住。

“我说了送你。”他话语间平静却带着恼怒。

她挣脱着,没有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班车消失在面前。

刚才的一巴掌是不是太轻了?

压着怒火,她转过身,用刻薄嘲笑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说,“我丈夫不喜欢我跟外人拉拉扯扯,如果看到陌生人送我回去,他会不开心,我不想他不开心”

这话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她结了婚,她爱她的丈夫。

让他的宛莹结婚吧!

让他永远都得不到宛莹。

她不是心狠,只是不想再成为另一个赝品。

他渴望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了西装的深黑­色­,终于也不再继续纠缠。

雨越来越大,她环抱着身子,沿着泥泞小路,一步一步往嘉渝镇的方向前进。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遇到了赶来接她的罗顺。罗顺无意间看了看后车镜,衣着西装的人没有撑伞,一路淋着雨,似乎一直跟着少­奶­­奶­,仔细瞧了瞧,身子猛地一震,怎么是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