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潜意识里都希望此生能遇到两个女人,一朵洁白无暇,清如芙蓉,一朵热情香艳,魅如鸢尾,可是他们犯了致命的错误,伪装是女人的本性,善变是女人的天性,白玫瑰与红玫瑰其实是一念之差,只要是赏花之人,白玫瑰自然也会显出娇艳之色,所以说女人是尤物,让男人摸不着头脑。
乐志远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感到,失去后才知道哪个最好哪个值得珍惜,在晚会上采下向往已久的花蕾时,脑子却瞬间冷淡了内心蠢蠢欲动的激|情,次日在晨曦中看到曾被自己拒绝的人黯然忧伤时,才发现真正该让他怜惜另有其人,心痛自责般为当初的抉择后悔,特别是她推开他,对他说,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让他好好照顾莹梅,那种拒之千里的感觉,仿佛已经不再拥有她。
“杨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
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望了一眼,是位穿戴军衣的少年,看她愣了愣,面容仓促,像做错了事被人逮了住,忙问“你认识?”
她瞬间恢复了常态,没有回答,只对少年说“待会儿拿了行李,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回去?
那语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停歇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家,他顾不上禁忌,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晚茹,你要去哪儿?”
她笑着躲开了,“你没必要知道。”
没必要知道?
她不愿对他讲?
他们之间有了芥蒂!手缩了回来,怔怔地看着她走进了后院,片刻功夫出了来,少年匆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经过他身边时,她浅浅一笑,如绽放的昙花,匆匆一现,再也握不住。
“芝茹姐”
黄晓雯喊住了正要上车的杨芝茹,将一封信递到了她手上,上面写了四个字“世文 亲启”,熟悉的笔记,是莹梅的。
“莹梅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现在有些忙,说等过段时间会去找你”
“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
小雯点头答应了。
她狠下心,头也不回上了车,透过后车镜,他依然站在那里,望着车子前进的方向,好像是送她离开,默念着最后一句话“后会无期”。
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
车没有驶回园子,而是去了药店,罗顺开了车门,她识趣地把药方拿了出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藏来藏去。那个林世文猜到了她会回剧院,然后安排人在那儿名正言顺地接她,闹得整个文工团都知道了,明摆着告诉她,她以后想回来,是需要他的命令需要手续,不会像今天那么容易了,随后不声不响地把车开到药店门口,也附带着知会她,没有买药的这步棋他也洞悉了。
看着冉冉的炭火,恨不得现在放在火上,熬的是他,煎的是他,拼力地挥着芭蕉扇,药罐的盖子被顶了起来,她才回过神,伸手想把它扶正,未触到上面,便被冒出的热气烫了,反复了好多次,直到手火辣辣地痛,才停了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何时进了来,从身后拥着她,她心里一阵惊慌,挣扎着推开他,无用,只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放手,不怕被人看到了,流言蜚语。”
“在这园子,谁敢胡言乱语?”
见她停了住,不在反抗,他松开手,拨开挡住的头发,红红的眼睛,豆大的眼泪挂在了眼角,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肩,怜惜地拭掉泪痕,“不会让你等太久,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怎么会哭?
她的手不过是烫伤了,被他压得疼痛难忍!
谁等着他了?
她才不是他的女人,她只是她自己。
记起莹梅的信,她掏了出来塞到他手里。他没有拆开,直接扔进了火里。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这是梅子的信!
“你把它烧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她急得没了脾气。
“交代什么?”
交代他没看梅子的信?
交代他对梅子的信视而不见?
可是,梅子有了志远,为什么还要写信过来?
一个可怕的结论在脑中翻来覆去,不敢出口。
莹梅喜欢的人真的是他。
她呆住了。
“晚茹”他在耳边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唤醒了她,感到颈子温润的,她眨了眨眼睛,发现他早已紧搂着她,小心翼翼地吻着,凑到嘴边时,她双手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踮起了脚尖,与他的唇相遇,心里矛盾到了极点,“开心”与“难过”开始厮杀,他每唤她一次,“开心”便增加一份,最终“难过”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不曾只是花田错(19)
这几日,林博文没有找借口出门,前前后后都在家里待着,办公的时候,也是抽空下楼探望探望母亲,陪她说上两句话,甚至买药煎药也亲力亲为,少有的孝顺。为此,林夫人的头痛症大有好转,发病的次数少了,疼痛减轻了,心情也格外开朗。吃饭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千叮万嘱,要林博文好好答谢芝茹,他的维诺也是少有的,看来自己前段时间是真的误会他了,他的确很忙。
嘉渝镇的夏日,温度稍微上升,顷刻间便会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一场暴雨,要么淅淅沥沥,阴雨绵绵,听着窗外芭蕉的滴答声,开始感觉新鲜,住得久了,有些不自在,自然向往起往日的万里晴空,林夫人终于决定回去了。
“林太太,你的病症和日常需要注意的生活细节,我都详尽备案了,只要稍加调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杨芝茹诚恳地说。
“丫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想要什么?尽管说,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我老婆子办不到的。”
她笑着拒绝了,“如果替人医治是为了得到什么,我早去做医生了。”
林太太“噢?”了一声,甚是讶异,知她话中有话,接着问道,“那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
她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时间,午夜十点,忙提醒林夫人,该休息了,明早还要启程赶路。
见她皱眉的样子,又转了话题,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林夫人没有再强逼,回房时悄声对身旁的厚琴说,把这事记着,明儿提醒下少爷。
窗外的雨声渐渐弱了下来,她毫无睡意,撑了把伞,去了园子荷花池边的爱枫亭,趴在栏杆上,昏黄的灯光处,细细的丝线飘落在荷叶上,瞬间凝结成水珠,后来越滚越大,成了一弯明镜,晓风骤起,哗啦啦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林博文办完公事下了楼,客厅里不见她的影子,房门也是紧闭着,罗顺说她出去了。在园子停留的几天,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荷花塘。远远看到她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荷叶发呆,不禁走了过去,脱掉外衣罩在她的身上,顺带着把她搂在怀中。
她柔顺地靠在他的肩上,酸酸地,像是求他,“我能跟你请假吗?”
“怎么了?”
“我想回家。”
“过两天,等我把工作安排好了,陪你一起回去。”
他认真的语气不像是玩笑。
早就应该猜到他不会放她独自离开,打从踏进这园子,她就应该明白,无论她有多强硬多柔弱多顺从多抗争,在他的面前都像是轻云浮水,一挥而过,最后什么都得顺着他的意思他的意愿,就像每晚,他不声不响地进了她的房间,美其名曰用他的方式爱她,其实是对她的身心折磨,她恨死他了,可是又挡不住。
林夫人离开的时候天还未亮,说是赶时间到丽茗山看日出。杨芝茹前天晚上疲惫得厉害,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想送人也成了泡影。
早餐是新鲜牛奶,新鲜水果和现烤面包。
牛奶是加了蜂蜜温热的,面包片也夹了黄瓜,鸡蛋和番茄,记得跟林太太提过一次,营养要均衡,不巧他在旁边听到了,今儿竟然没知会她一声,安排人做了。
上次买药的时候,也是这样。
路过名缎坊,橱窗里摆了条白色的连衣裙,修长的衣型,蕾丝腰带,她多瞧了一眼,当天晚上,便看到它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从来不问她喜不喜欢,不问她将怎么待它,只是把它纯粹地放在她面前,任她处置。
仅此一次,他问她,那晚送她的玉镯哪儿去了?她死气说,丢了。他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心痛,也是显了一显,随即安慰她,过段日子,会再把它找回来。可是,一直没有兑现。他怎么可能找到它,它正睡在她的箱子里。
不曾只是花田错(20)
这又是她一生中漫长的一天。
蜷缩在沙发上,听着舒缓的音乐,像只慵懒的小猫。
林夫人在的时候,她总是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为了见不到他,故意说药材不能一次性购置太多,以免回潮,想尽一切办法出门,偶尔他会跟着,但丝毫不影响她顺利逃脱的愉快心情。若是暴雨天气,则躲进藏书房,以不能受到打扰为由,拒绝闲杂人等进入。她看得出来,是顾及着林夫人的面子,他才没有胡搅蛮缠。
林夫人走了,她的心瞬间空空的,满脑子的奇思怪想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文工团没了消息,也不敢去打听些什么,调令早下了来,她成了第二军团的待岗职员,与剧团再无任何联系。再说,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心地善良冷静自若的杨芝茹了,她学会了使心计,明知道梅子喜欢他,竟然还有意无意地霸占着他…
现在,好像除了等他,等着天黑,等着第二天的黎明,她已经无所事事。
听到下人们礼貌的称呼,她没有像往常规规矩矩地起身,依然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佯装着睡得很沉。脚步在身边停下来,接着便是稀稀疏疏衣角摩擦的响声,不想被人长时间盯着,她转过身面对着沙发,倒腾出了位置,他坐了下来,手不小心触到她的腰,痒痒地,她忍不住动了动。
“听他们说午饭晚饭都没吃?”他抚了抚她的脸,知道她醒了,这会儿正装精。
“没胃口”
“那早些回房睡吧!”
说完后,他直接上了楼。
踏步声渐去渐失。
半天不见他下来。
他不管她了吗?
不安排人做晚饭吗?
知道她没吃,竟然丢下她,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说什么喜欢她,爱她原来全是假的,过了几天被他宠的日子,还真有些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的心突地难受,像只孤零零掉了队的大雁,一时间脑子发热脱离了退伍,流落在异乡,不仅被人关在牢笼置之不理,而且找不到回去的路。
回了房间,她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等稍微缓过,拿出箱子,打开衣柜,头晕目眩的,收拾起行李。
反正他也不爱她,与其待在这里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不如正大光明的走出去,离开这里,天下何其之大,总会有一块她的容身之地。
“杨小姐,你要干什么?”
被人发现了,她不想解释,只顾着往前走。
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瞬间被人拉了住,箱子也转眼被人夺了去,她拼了命地挣脱,直到眼角呛出了泪,后来不得不靠在他的身上,敲打着他的肩。
他舍不得她离开。
他抱着她进了房间,轻柔地放在床上,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眉她的唇,起初她躲着,躲不掉只能顺着他。
“晚茹,不要离开我”他搂着她,喃喃自语。
不要离开他?
以前他只会说爱她,喜欢她,同样的话说不定对梅子说过,对其他女人也说过,谁知道有几分真假?可是这句话,却似乎特别难过特别感伤特别让她相信没有她,他会很痛苦。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还想要什么?”
“水里的月亮。”
“没有了吗?”
“你”
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妖精。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1)
镜花园林馨香沁人的茉莉花香似乎在不自觉中已随风而逝,清淡素洁的荷花花瓣亦在顷刻消失的知了叫声中没了往日的红粉,呆坐在石栏边,望着池塘里自由游荡的鱼儿,一只钻躲进荷叶下,另一只探头探脑去寻觅,倒映着的白云混淆了视线,起身想看到最后的结果,却只能看见水中的自己。
“少奶奶,有你的信。”
园子里没有外人,大家总是这么叫她,她不喜欢,但他的命令好像没有人敢违抗。不过有来客的时候,她也是识趣地进了房间,他倒没提醒过她,是她怕遇见认识的人,宣扬了出去,被人非议。
接过信道了谢,是陌生人的笔迹。
上次写信告诉母亲,自己因为工作的原因,变动了职位,等安定下来再回家看她。文工团里,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调走之后,也不见谁来信来电话打探她的消息,显然大家已经把她忘记得一干二净,而自从林夫人离开之后,她整日待在这里,没踏出过大门。
谁知道她在这儿呢?
信封没有贴邮票,看样子是直接扔进了邮箱,上面的署名只有四个字“杨小姐 收”,好像是在掩饰什么 ?
举起来对着阳光。
千纸鹤?
以前曾跟志远约定,如果对方有了心事,一言难尽,不知对谁述说的时候,折一个千纸鹤,写信告之,也算是聊以慰藉。他一直如她,遇到天大的事都一如既往地强忍着,所以,约定好像成了两人间虚有的摆设。
这封信处处暗藏玄机,莫不是他出了事?
心变得沉重起来,手不由抖动了两下。
电话联系到剧院,无人接听,连续拨了好几遍,才听到喘气的声音,“谁啊?”
是看门的老王。
她没报自己的名字,怕他听出来,声音怯怯地说“我找乐志远。”
“他现在不在,不过可能以后也不会在了。”
老王是个万事通,剧团进进出出什么人,出了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找他有急事,我是他亲戚。”
“你是他亲戚啊?唉,你快点去看守所救他吧!现在整个剧团都在为他的事发愁呢!戏也停演了,大伙都聚集在那儿录口供”
老王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她只听懂了一句话,志远出了大事,现在被关了起来。
志远是个淡然的人,不跟人争论,不与人搏斗,不喜好赌博烟酒,在他的眼里,只有纯净的文字,只有字里行间的诗情画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犯什么事?
晚饭的时候,她进了厨房,做了两道林博文爱吃的菜,刚端上来,他已觉察出了异样,以为换了厨子,听到下人说是她特意为他烧制的时候,没有感动的神情,倒皱了皱眉,随后点头说“不错,不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夸奖的言词。
通常,十点左右,他会准时进她的房间,可是今天已经十二点了,还不见他的影子。
书房的门敞开着,她泡了他爱喝的龙井,又加了少许的糖,放在他面前,他埋着头看书,不搭理她。
“我、、、”她按耐不住开了口,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紧要着嘴唇,盯着他。
“找我有事?”他终于发了话。
她“嗯”了一声。
“烧菜做饭?端茶递水?为了乐志远,你才做这些的吗?”他放下书,一脸的严肃。
她愣了愣,谁跟他说了什么?他知道了些什么?看他带着怒气的脸色,她读得懂,他不喜欢自己跟乐志远有任何的关系,解释的语气,间接回答了他的疑问,“听说剧团的人都被叫到看守说问话了。”
他笑了笑,刚才的不悦转瞬即逝,牵过她的手,安慰她,“文工团的事,与你无关,知道吗?”
“可是、、、”
还想说些什么,嘴已经被他堵上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2)
园子里的人好像通了气,她声东击西地跟他们打听最近镇上发生的事情,每个人竟然异口同声,说风平浪静,跟往常一样。
她没有看新闻报纸的习惯,对那些所谓的战事政事街头柳巷的趣事漠不关心,此刻,好像除了求助报纸,已无其他的办法,所以千方百计地拜托常妈,出门买菜的时候,顺便带份报纸回来。
常妈说,报纸每天都有啊,在少爷的书房。
她怎么犯糊涂了?
他掌控着整个嘉渝镇的经济、文化和军事,镇上有什么乱子,即将发生什么动荡,有什么恶意善意的言论,都会第一时间传到他的手里,所以他能直接说出志远的名字,胡乱猜测她跟志远有什么关联。
书房的门没有锁,报纸整齐地放在临窗的茶桌上,她急不可待地拿起来,匆忙地浏览粗黑的大字标题,“文工团”,心里嘴里一遍遍默念着,从第一版看到了最后,又倒过来翻看了两遍,没有任何相关的文字,怎么会这样?
报纸确实是今天的,对于外地杀人放火的事件,都有详尽报道,为什么独独没有关于剧团的消息?
他明显不想她牵连进去。
难道是他下了令,封锁了?
志远肯定出了事,而且超乎寻常,肯定是被人冤枉了,受尽了委屈,无从解释,所以不得不求人想办法联系她,通知她,没想过她能帮忙,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文件。
对,真出了大事,会有文件过来,他经常在书房办公的。
书桌上干净地摆放着台灯和笔筒,没有任何纸张。
昨晚,他为这事儿生了她的气,如果知道自己动了他的抽屉…可谁让他禁锢着她呢?如果放她出门,她才懒得进这个让自己开心不起来的书房。
每个屉子的文件都被她搁置在桌子上翻看了,最新文档的时间几乎与现在相差了一周,显然是过了期的。翻到最后一层,她没了力气,想对自己说放弃,可是已经打开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无意间夹在文件中的照片。
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女人依着窗子,眺望着远方,黑白胶底的片子,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颜面,只是感觉那个背影,有些柔弱,有些寂寞惆怅,有些无奈…有些像她。
莹莹?
不知为何,想起了第一次来这个园子,罗顺接错了人,他认错了人。
他当时的迫不及待。
他口中亲昵的“莹莹”。
那个时候,她只是以为,他唤的是莹梅。
残月徒留晓风过(3)
强逼着自己拿起电话,拨了号码,等待了许久,没有响应,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连续按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常妈在一旁看得急了,提醒她,少拨了一位数。她“噢”了一声,笑了笑,接通之后,没分辨出是谁,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呆呆地,忘记了开口说话。对方“喂”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只好挂断了。
她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张五六年前的旧照片,不知道被人翻看了多少遍,变得模糊不清罢了。
不过是他不小心遗留在书房,也许不是不小心,是刻意放在书房,闲暇时瞅上一眼罢了。
不过是他曾经的一个女人,一段经历,一回逝去的往事罢了。
….
曾经,她以为自己不一样。
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几日后的傍晚,他便秘密地带着她去搭乘直升飞机,高空中除了轰鸣的螺旋桨声,还有她惊讶的心跳,凌空而望,地上点点的光亮像极了天上的星星,她趴在窗子上,看得痴迷了。
她想要水里的月亮,他便安排人在荷花池边搭建了画舫,把台阶一直延伸到池塘深处,甚至还放置了一条小船,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陪她欣赏。
他宠她腻她。
他待她不是一般的好。
除了不让她离开之外,什么都答应她满足她。
原来,不过是她像她。
原来,不过是他宠的爱的不愿放开的不是她。
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倒在床上,她疲惫极了,嗓子干痛干痛的,起床喝了水却吞咽不下去,只好又蒙上被子,闭上眼睛,希望天早些黑。
林博文回来的时候,常妈禀告说少奶奶今天脸色不是很好,大早就回房睡觉,一直没踏出过房间,午饭的时候去敲了门,不见她应答,这会儿都晚上了,怕出了事,但是又不敢进去。他“噢?”了一声,吩咐说开饭吧!
房间的门没有锁,打开灯,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鞋子也被甩到了衣柜边,床上只看到祼露在外的头发,坐在床边,他慢慢剥开被子,看到那张精致的脸,微微一笑,伸手拨开刘海,眼睛肿肿地,睫毛上似乎挂着泪,灯光下,一闪一耀。她又往下面钻了钻,把自己重新埋了进去。
“谁得罪你了?”他撩开被子,看她缩在那里,柔声问道。
她闷着头,不想理他,他想抱她,手刚触碰到她的肩,她却像只受了伤的鸟儿,惊慌地逃开了。
“我要去看乐志远。”她背对着他,喃喃地说。
什么?
难道她不记得他昨晚的话了吗?
他未来得及回答,她坐了起来,眼望着他,一副认真不妥协坚持到底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看乐志远”
显然这句话让他为难了,他拿过床上的衣服,准备披在她的肩上,手刚伸到她面前,被她打掉了,坚定地说,“我要去看他”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扫而光,冰冷地口气,如下了一道生死命令,“不准,我说过文工团的事,与你无关。”
她像是存了心地惹他,气他,声音不由大了起来,“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我想去看谁是我的自由,我想去哪儿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命令我?凭什么囚禁着我?不准我出去,不准我看朋友,你到底想怎样?”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本来说好要强硬地跟他大吵一架,可到了最后,竟然像是在求他,“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不想见到你,我讨厌你,我想回家。”
他不顾她的挣扎,怜惜地把她搂在怀里,“不要闹了,过几天,我陪你回去。”
残月徒留晓风过(4)
又是一天。
她没下过床,没睁开眼睛,没说一句话,没想过要绝食,她只是不想喝水吃饭,除了满脸的倦怠和苍白,眼睛已深陷了下去,嘴唇也干枯得显出了血痕。
林博文抚了抚憔悴的脸颊,有了妥协,“吃过晚饭,让罗顺送你去看管所。”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紧皱着眉头,眼神苦苦地,其实现在已经不是见不见志远的问题,是他因为什么而顺着她。
心疼她?
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应该是看到那个女人凄楚的表情,心下不忍吧!
她笑了笑,起身穿衣服,他过来要帮她,她躲开了,躲在了千里之外,只让他看到,不让他碰触到,既然她是个假像,就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幻觉。
好像又有哪个重要人物来了,他没陪她吃饭,去了书房。
常妈特意为她准备了糖水,只允许她喝这些,说不能让肠胃一下子累着了。她一听,鼻子酸酸地,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桌子上,拦都拦不住。
“这孩子,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常妈,没事儿,我这人天生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总觉得像欠了人家似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真是个傻丫头,别人对你好是你的福气。”
福气?
跟一个人相似的福,受另一个人折磨的气。
晚夏的夜似乎也是昏昏沉沉的,栅栏上的茑萝在一片燥热中低下了高昂的花枝,玉清河岸的杨柳垂入水中,没了往日的风姿招展,静止得让人烦闷。
看管所在镇南,是前清关押重刑犯的牢房,石头堆积的墙壁,在风风雨雨中度过了两百年,现在依然保存完好,牢不可催。
守门的士兵看到罗顺手中的纸张,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远远地听到“咣当,咣当”铁门开启关闭的回声,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肉被人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块,咬着牙齿,坚持不住发出的呐喊。顿时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风夹带着阴寒在人身上乱窜,她双手环抱着身子,努力将步子踏出响声,低着头紧随着罗顺进了房间。
“少奶奶,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人带过来没?”
“小顺”
要他留下来陪着她吗?
是她强烈抗争着要来的,到了这里又害怕的厉害,回了去,他肯定会笑话她,肯定得意地没了自己。
她假装着镇定说,“一会儿,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罗顺应了一声,离开了。
铁链划破石板的刺耳像一只长箭直Сhā她的心脏,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房门前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盯着门口。沉重的敲门声仍是吓了她一跳。努力从混乱中挣扎出来,稳了稳情绪,“请进”
乐志远的手脚被粗铁缠绕着上了锁,似乎是太重了,重得压弯了他的背,压弯了他的头,蓬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服,颓废的雳气罩着他困着他。
“志远”她呆站在那里,喃喃地唤了一声。
他缓缓地抬起眼帘,木讷的眼睛看见她瞬间有了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嘴角动了动, “晚茹?”
好在脸上没有伤痕,只是清瘦了些,她松了口气,望了一眼送他进来的人,他们识趣地离开了。
“志远,发生了什么事?”
以为脑袋里堆满了同情的可怜的志同道合的话,可除了这句正常的问候,什么都没有。
“晚茹,你相信我吗?他们都不相信我,你相信我吗?”他盼望的人终于出现了,虽然是晚了些,却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txt小说上传分享
残月徒留晓风过(5)
志远犯的是谋反罪。
证据是写在信纸上寥寥几行文字,上级定性为可以煽动百姓思想###的破坏性宣言。
其实,那不过是新剧本的台词。
剧本不知被谁拿走了,把其中的一页撕掉,用匿名信的形式寄给上级,领导不明所以,断章取义,派人暗查。他见是自己前两天写下的东西,干脆地承认了,稀里糊涂地被抓到这里。文工团的人早吓懵了,问他们清不清楚他的为人,个个异口同声“不知道”,不知道代表什么?这人不团结同事,单独行动,有破坏的动机,存在严重的问题。谢长青怕给团里带来不良结果,紧闭着嘴巴。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往火坑里推。
“如果能找到剧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双手乱抓着头发,显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渺茫,别人是存了心地害他,怎会轻易地把剧本交出来,再说,若把剧本交了出来,不是打自己嘴巴子,自认犯了诬陷罪。
“你来嘉渝镇得罪了什么人吗?”
离开剧团的这些日子,她过得与世隔绝,也没想去打听些什么,眼睛里脑子里除了林博文,好像已无他人。
乐志远一脸茫然,摇摇头。
他是个书生,生活简单,除去每日三餐外便是写写画画,他亦不善与人闲谈,在剧团能说上话的只有她和梅子…
“梅子?”
听到这个名字,他眼睛里刚燃起的激|情突然熄灭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把头深埋了下去。
梅子当着众人的面吻他,圆了他最美丽的梦,却不是真心地喜欢他,梅子说话向来随着性子,定又把这个梦撕得粉碎,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晚茹”他趁她思考的空闲,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气息寒得她一阵心慌,忙抽了出来,有些不自在。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以前他只会伟岸地站在她面前,与她生硬探讨剧情,很难听到一句关心关切的话,现在,他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了异样,他说话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怜爱,她反而不自在起来,生怕他误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转了话题,“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晚茹,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肯帮我,只有你…”他激动地说。
看来,确实让他想多了,她愣在那里,左右为难。
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瞬间的沉默。
“少奶奶,少爷来电话了,让你早些回去。”罗顺未得到允许开了门,直接站在她面前例行公事般报告。
她“嗯”了一声,转眼再看他时,惊讶的神情不只是痛苦还有伤心和绝望,半天,听见他小声地喊了她一声,“晚茹”
“他是个霸道的人,不喜欢我在外面待太久,我想我现在必须回去了。”即使罗顺不催她,她知道自己也不能驻足了,起了身,准备离开,“等事情有了进展,我再来看你”
罗顺开了门,她从他身边走过,像一朵白云就这样随着突如其来的狂风匆匆飘走了。
如果不说些什么,她真的会离开会消失会不再出现,“你爱他吗?”
他真的留住她了。
她停住脚步,不假思索,回头笑了笑,“爱”
是的,爱他,所以在乎他,在乎他心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乎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心为了她?
若不是志远的那句问话,她永远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坚强为何在他面前是只是一张虚设的白纸,因为有他,所以不想坚强。
残月徒留晓风过(6)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瞬间挂满了珠帘,风雨晃荡,悬缀不住滚落下来,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最后聚流成河,遮挡了视线。
车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摆着摸索前行。
林博文并没有打电话过来,他在罗顺离开之前就下了命令,监视她与乐志远的一举一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早些回家。
“小顺,我想去剧院看看。”不想顺着他的意思,她找了很好的借口。
“少奶奶,现在很晚了…您看…”罗顺吞吞吐吐,很是为难。
“那,沿着剧院的路回去吧!”
以为会看到院子外探出枝头的红杏,以为会听到里面吵嚷的嬉闹,以为会见到曾经熟识的面孔,隔了一层窗户,却隔了几年来淡然的熟悉与陌生,一切似乎成了眼中过往的回忆。
她早已不属于这里,她的心亦不属于这个地方。
书房的灯亮着。
常妈说自从她离开,少爷一直没有下楼吃饭。她蹙了蹙眉,进厨房熬了碗粥,咸淡掂量着,深怕不合他的口味,吩咐着罗顺端上去,自个回了房间睡觉,刚钻进被子,门便被人推开了,嘭嘭的响声来回撞击着墙壁,瞬间嘎然而止,接着是关门噪音,爆炸般震惊了整栋房子,连床都吓得颤了两颤。
她安静地躺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掀开被子,不闻不问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动作是如此仓促如此粗鲁,手被他紧捏着,甩不掉,掰不开,眼泪憋在眶里,一阵阵刺心的痛。
“你动过我的抽屉?”
满声怒气让她止了住,盯着那双愤恨的眸子,坚定地回答,“是”
“为了他?”
“是”
“你想救他?”
“是”
他堵上她的嘴,将她强压在床上,只听得黑暗中衣服硬生生撕裂的声音,没有爱没有情,只是纯粹占有的欲望,他在告诉她,她是他的女人,不论怎么抗拒都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她挣扎到精疲力竭,只能咬着嘴唇,眼角淌着泪,无力地悲恸。显然他已经忍无可忍到了极限,专门等着这会儿回来了,变着法儿气她折磨她。
把头深埋进枕头里,冰冷地透心。
你是真的爱我吗?
如果今天是她,你会这样待她吗?
你连灯都不敢开,是怕见到她?还是怕破坏你心里那个纯真的梦?
许久。
“晚茹”
他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揽过她的肩,把她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对不起,只此一次,好不好?”
他愧疚极了,明明是命令的话,可语气变成了求她哄她。
她是个没骨气的主。
见到他懊恼的样子,心软了下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博文,你放过他吧!他不会犯法,也没能力犯法。”
说了一晚上的好话,原来什么都没改变。
她是铁了心的救他。
谋逆之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越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可知,越是增加定罪的可能。乐志远的事明显是他人诽谤,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拖着,拖到最后不了了之。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只好什么都依她。
终于,她靠在他的胸口,破涕而笑。
残月徒留晓风过(7)
在镜花园林待了近两个月,她走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却从未踏足过他的睡房,每次路过,她似乎都刻意避开眼睛,偶尔瞥一眼紧闭的房门,也是佯装着不经意。
今天,她却站在了这里,好奇的心态始终带着莫明的恐慌,拼命克制着安慰自己,杨芝茹,不要怕,里面除了床除了书桌除了家具,什么都没有,他的房间会如同蔚蓝的天空如同他的脸面一样干净纯净。按在门锁上的手猛地一拧,门“咔”地一声开了,响音虽小,回声却在耳边不停回荡。
窗帘将整个房间遮挡得严严实实,昏暗地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顿时像个无知的偷窃者,擅自闯入了一方不明的天地,除了黑暗和闷燥的空气,感觉不到任何新鲜的气息,靠在凉凉的墙壁上,她开始喘着粗气,寂静的房间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通常日光灯的开关会在左手边位置,反复摸索了两三遍,不见其踪迹,只好伸直手臂,浑浑噩噩地摸索前行,一步,两步…果然在五步之外,触到了柔滑的绸布,用力一拉,刺目的阳光霎那间塞满了屋子,她早已转过身闭上眼,待慢慢适应后方睁了开来。
与她的房间相差无几,依然是手工雕刻的古铜色木质大床,依然是白色的丝纱帐幔,只是在床边立着莲花花瓣的玻璃落地灯,光洁的书桌上放了本看不清楚名字的书卷,后面竖着三个古典黄金花纹的相框。
按耐不住冲动,刚往前走了一步,头便被硬物敲了两下,她抬头望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是把倒挂的雨伞,黄|色的,帆布的,透着熟悉的味道。
是相遇的那晚,怕他淋湿了身子,两人同站在一个屋檐下同站在一把伞下。
他把它挂在卧室,正对着门正对着床,只要回到房间只要睁开眼闭上眼,便能见到便能忆起。
鼻子酸酸的,眼泪突地从心里涌了出来,看到相框里对自己微笑的脸,强装着浅浅一笑,吞咽了回去,随手拿过桌上的书翻看了两页。
《论语》?
记得曾问过他,“为什么人们总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真的能治天下吗?”当时,他愣了半天,没有回答。没想到,他竟然瞒着她自己在寻找答案。
只要是她想要的想知道的,他不会半分含糊不会假装着明白。
杨芝如,他记得,一直都记得,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一个瞬间,有了这些不是足够了吗?
眼睛不小心撞到压在书下忽略掉的照片,心忽地紧了起来。
会是那个女人吗?
相框里全是他衣着戎装西装的模样,遗漏在外的这一张显然因为经常翻看,才没有框进去竖立起来。
颤抖的手慢慢翻开,强压在眼眶的泪再也忍不住流淌下来,一滴滴滚落在照片上,她七慌八乱地拭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上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台彩色相机,非逼着自己留影,她全无兴致,躲着他,躲不掉便把脸蒙起来不让他拍到,他只好从身后抱着她,双手把她紧搂在怀里。
那个时候,她明明很生气,怎么会笑?而且笑得那么傻,好象全世界充满了光亮。
罗顺竟然没有得到命令就把它拍了下来,甚至不知会她一声。
他亦是,洗了出来却把它藏在卧室里,一个人欣赏她的丑样。
杨芝茹,你真的应该恨他,恨他一辈子。
残月徒留晓风过(8〕
常妈在厨房忙乎晚餐的时候,她进了去,开始在旁边帮衬着,后来干脆自己动起了锅铲。
听她在一旁唠嗑,偶尔回眸一笑。
在昌平林家大院那会儿,博文只爱吃她烧的菜,后来他去了前线,因为没人在身旁照顾着,回来的时候,清瘦了一大圈,看得林太太心痛了一年!所以待他在嘉渝镇安定下来,林太太便她指派到这儿,截至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
眼看着他要到家了,餐桌上匆忙摆好了碗筷。
她撩起衣角嗅了嗅,满身的油烟大蒜味道,刺鼻难闻,不禁皱了皱眉,知会了声常妈,自己要去泡澡,等博文回来时让他先吃着。
全身浸没在撒满薰衣草的温水里,她感到困倦极了,心疲惫地想随时停止跳动,最后坚持不住,她只好和衣趴在了床上,想着,若是他回来见不到自己,定会来房间找她。
客厅的钟敲响了十一下,顺带敲响了房门。
没有月光的夜晚,黑得有些让人惊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喃喃地唤了一声,“常妈”
无人应答。
现在几点了?
博文没有回来?
她似乎睡意正浓又强迫着自己醒来,踏在楼梯上的步子亦是一幅宿醉的样子,晕晕地没了规矩,恍惚中看到沙发,任由着身子瘫软倒在上面,蜷缩起来。
“这孩子,怎么睡在这儿?”常妈心痛地地拍了拍她的背。
“常妈,博文还没回来吗?”她仍闭着双目,像是说着梦话。
“没呢?你就别等着他了,先回屋睡吧!待会儿,我叫你。”
“我还是在这儿等会吧!”她语气很是倔强。
常妈猛然间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嘟囔了一句,“今儿是白露,我怎么把那事儿给忘了,瞧我这记性。”
那事儿?
她警觉般醒了。
林博文去了寒水寺,常妈说每年的这一天,他会去那儿斋戒几日。
寒水寺坐落于嘉渝镇西边的烟峰山,山上长满了红色的野杜鹃,四五月间姹紫嫣红芬芳沁人,剧团来的时候,花期已过,只能远远地望见些淡淡的影子。现在是初秋季节,山上早没了秀丽的风景,而且寒气凝聚很是湿重。
去那儿斋戒?
志远的案子至今没有了结,他竟然去斋戒,不顾一切地跑到百里之外, 甚至不打声招呼,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心不知为何痛痛的。
午夜的铃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总有种孤寂的感觉。
她躺在沙发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袋迟钝地不知道想些什么,习惯性拿起电话,呆呆地“喂”了一声。
“晚茹?”
熟悉温柔的声音恍若雷击,她顿时有了精神起了身,来不及思考,急切地问了句,“博文,你在哪儿?”
他没回答,倒问她,已经凌晨一点了,怎么还在客厅?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自从常妈说他去了寒水寺,自己一直没有走动过。
“我这几天在外有重要的事处理,如果无聊了,让常妈陪你出去走走。”
她“噢”了一声。
以前,他曾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出门,曾下了一万道生死令不让别人带她出门。
“你现在在省城吗?”
他愣了两秒,敷衍的语气像找了很好的台阶,“对,我现在在省城,等会议开完了,就回去陪你。”
她挂了电话,想安慰自己,微微一笑,可笑容苦涩地僵在脸上,怎么也收不回去。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9)
翌日,她破例起了个大早,随意地漱洗了一番,挑了件淡蓝色的真丝裙,出了园子。
守门的士兵见是她忙行了军礼,没向平日里那样拦阻,看来,他是打过招呼的。
玉清河岸缭绕着单薄的白雾,淡如烟纱,空气中隐隐透着待霄草的余香,沿街的叫卖声在寂静的空巷显得别有格调。
在清风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要了份掬花茶,徐徐秋风撩着发丝,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爽。人群渐渐密集起来,她结了帐,径直下了楼。
“麻烦你,我想见乐志远”,第二次站在看管所里,她好像又重新找回了曾经的从容。
乐志远是重要案犯,在案子没有了结前,是不允许其他人探监的。况且这案子正被上级调查,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有遗漏的团伙或者后援组织,所以此事一直对外保密,现在除了被监管起来的文工团的人,是没有人知道乐志远被关押在看管所的。若是有人清楚,那此人不是帮凶也是同谋。
狱警抬头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子虽衣着清淡却不失素雅,那双微露坦诚的眼睛,丝毫看不出谋反的迹象,可转念一想,那乐志远不也是个晕头晕脑的书呆子吗?这事儿还是不能含糊,直接进内屋拨了上级探案组的电话。
探案组言语间很谨慎,先问了他是不是个女子?他例行回答是。随后,让他再盘问姓名。他都一一如实报告,以为自己提供了什么重大线索,心里咯噔一下,正懊悔不已,哪知听到了最让他无趣的命令,将她打发走。
虽然想不通,但还是要照着规矩办,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小姐,对不起,乐志远是重要刑犯,外人是不能随便探望的。”
她蹙了蹙眉,解释说“我是他朋友,不是外人。”
“没有上级命令,我们无权放行。”
上级命令?她这才记起,上次来的时候,是罗顺陪着,他们见到他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我是林…”
后面的话被她噎在了喉咙里,想说什么呢?林太太?林夫人?林博文的其中一个女人?
在镜花园林,她或许还算半个少奶奶,或许是常妈眼中未来的林夫人,但也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不能确认。
在外人面前,她只是杨芝茹,纯粹的杨芝茹,与林博文毫无关系。
她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斗转星移的时间,时间在动,只有她呆站在路口静止不前,剧院的路是左边,园林的路是右边。
不知是站了多久…
有人走了上来,在眼前挥了挥手,她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见身旁突然多了两三个青年人,匆匆一笑走开了。
右边。
潜意识里,她选择了右边。
她不能出现在剧院,因为她无法跟同事谈论这些日子的经历,无法向梅子解释那封信无颜去面对她。
显然,在嘉渝镇,除了依靠着他,她已无路可走。
她只能选择右边。
他是不是早算出了她的选择,才放心大胆得让她出去走走?可既然他知道,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悄无声息地走了?而且还骗她。
残月徒留晓风过(10)
闻到浓郁的桂花清香,她停下脚步,蔡林记的糕点据说是镇上最香甜的,特别是新出笼的时候,冒着腾腾的热气,弥散到几里之外,让镇子外的人都生馋,常妈经常唠叨着说他喜欢吃,可每次都错过了时间。
明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却固执地买了些。
常妈接过糕点,正准备说两句惊叹的话,见她一声不吭地上了楼,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以为她在外受了什么气,出了什么大事,忙跟了上去,敲了敲房门,劝告她,有事儿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的。
“常妈,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她开了门。
“你个傻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是不是怪少爷没说一声就走了?”
心事被戳破了,她想竭力摇头,却只能干笑着,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连常妈都看出来了,他怎会不明白?
既然他明白,他仍然那么做了。
“以前听顺子说,少爷去寒水寺好像是探望故人,每年都会去,已经成了惯例,刀山火海都拦不住,所以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有不得以的苦衷…”
苦衷?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若真是探望故人,知会她一声是很难的事吗?为何要瞒着她?怕她挡着他的道儿?难道她比那刀山火海还厉害?
午饭后,她躲进了藏书房,听到外面有人寻她的声音,也懒得搭理,抱了本医书,埋头苦啃,为了忘记时间,一字一句地把重要的东西抄下来。困了就睡,饿了出去觅点食物,反正不让自己的心闲下来。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手顿住了,书里夹的素笺,用工整的宋体书写着“无中生有”,《三十六计》?她不是在看医书吗?怎么是本《三十六计》?气得想把书给扔了,望着醒目的四个字,心里却突地亮堂起来。
他写字喜欢用宋体。
很难辨认出笔迹的宋体。
但他的字又显得潇洒自然,遒媚飘逸,像临摹过王羲之的《兰亭序》。
书房里搜遍了关于他手记的所有文件资料,她嘴角微微一翘,一笔一划忙碌着。
两日后。
她再次去了看管所,强装着镇定,递过一张命令函,内容简单得只有一句话“放她通行 林博文”,怕字写得过多,露出了把柄。
狱警看样子是认得林博文的字迹,盯着纸张望了半天,皱着眉头,很是为难。
若是林元帅在嘉渝镇倒也罢了,只是探案组下了令,前来探望乐志远的人一律拒之门外,现在林元帅未回镇上,可有人拿着他的手谕出现了,又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旁边还有个大大的印章,该如何是好?躲进内屋跟狱长研究后,决定直接跟林博文的随行警卫员罗顺报告。
十分钟后,得到了元帅的答复,按照她的意思办。
这女人真的不一般。
“小姐,看来你跟乐志远关系非浅啊!他摊上这事儿,你还想办法东奔西跑的,不怕被牵连进来啊!”
她这才想起,上次也是这个狱警客客气气地把她请走了,“他本就是无辜的,我怎么会被牵连呢?”
说这话显然是违着心,其实她很清楚,就算她真的牵连进来,就算她犯了天大的事儿,他都舍不得把她送进监狱送进鬼门殿。 txt小说上传分享
残月徒留晓风过(11)
一缕透过天窗的光线照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偶尔传来的青翠鸟鸣声,给昏暗的长廊增加了些许的温暖。
“小姐,不要怪我多事儿,你还是要小心为好。乐志远的案子,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提供出脱罪的证据,这事儿恐怕无回天法术啊!后天就要拍板了…”
拍板?
她的心突然乱了,忙接过话,“是定罪吗?”
“其实罪名早就定下来了!现在不过是在调查有没有同谋?”
早定下来了?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的,为什么还会定罪?
以为他打过招呼放了乐志远,她这才千方百计地进来,想把好消息告诉他,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乌云覆盖了屋顶,长廊顿时暗了下来,她脑袋昏昏涨涨,看不见前面的路,只好伏着冰冷的墙壁。
见到志远,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说那个人又欺骗了她,暂时不能救你出来。
说那个人从来不会言而无信,事情定有转机,请你在苦等几天?
说那个人应该算是爱她,只要她逼着他,他不会难为你。
她说不出口。
狱警感到跟随的脚步声有些异样,转过身便见到她一个人往回走,身子凋零柔弱,不禁问道“小姐,你…”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眸,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今天不舒服,没脸见他。”
玉清河里多了残花的花瓣,褪去了青春亮丽的颜色,它们与河岸的青草亦无两样,一个遭人践踏,一个遭人遗弃。
中午,林博文来了电话,问她今儿是不是出去了?
她笑着回答,是,出去转了一圈。不待他继续追问,她神秘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这两天,他的确是够“惊喜”的,临走前把一切做得密不透风,竟然算漏了她私自刻了印章,模仿他的笔迹,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她故意卖起关子,“这个惊喜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明天回来,罚你说一个惊天秘密,如果你后天回来,罚你实现我一个愿望。”
能把他留在寒水寺的,这世上只有一人,她不是想把他抢过来或者逼迫着他,她只想单纯的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心有她?
“如果大后天回呢?”
“那它可能永远不存在了。”
她一副惋惜的语气,似乎若是他今晚不回来,便错失了最后的良机。
可是,他依然没有回来。
原来,他情愿告诉她有关那个女人的事,也不愿提前半天回家。
她坐在沙发上,坐在电话旁,从黎明到黄昏到夜半十二点的钟声。第二天似乎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结束了,她还没来得及倒数,没来得及让时间变得慢些,它已经结束了,甚至连句解释的话也没等到。
还要等吗?
等与不等结果是一样的,他知道自己在逼他,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可以宠她腻她,但他绝对不容许自己胁迫他。
残月徒留晓风过(12)
从未这样精致地梳妆过,凌晨六点坐在了哑镜前,稍稍绾了简单的发髻,故意留下两缕青丝,戴上他送的玉钗,没有过多得修饰自己,觉得素雅便够了,随后在衣柜里选了那件蓝紫色旗袍,印着梅花图案,衣领衣袖的地方稍作了改良,他说,如此比较配她。
“常妈,我今天不会回来了,午饭晚饭,你就别准备我那份儿了。”她整了整披肩,拎着包包,隆重地像去参加什么晚会。
“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陪着?”常妈顿觉不对,担心地问她。
“没事儿,去送一个朋友。”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初秋的霜雾笼罩着嘉渝镇,无人的街道看不到尽头,只闻得深巷处买花儿的叫卖,青苔石阶湿漉漉地像被雨水冲洗过明亮,她谨慎地迈着步子,踏踏地脚步声没有愉悦反倒沉重。
看管所的门紧闭着,门环冰冷的寒心,她使力敲了敲,闷闷地回音撞击着她的心脏,胳膊不由颤了两颤。
“现在还没上班儿呢?谁大清早的不懂得规矩?”
掌门的人一边叫嚷着一边打着哈欠,见是一位妖娆娇媚的小姐,衣着不是一般的小家百姓,嘴巴呆愣了半天才收回,客气地说,“小姐,什么事儿?”
“麻烦你,我要见狱长”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坦然地递到他面前,他接过一看,身子顿时像遭了雷击,一个洌颠差点站立不稳,面无血色强拉起笑脸,请她稍等片刻。
“乐志远无罪释放 林博文”
以为是看错了,他又对着光亮仔细地默念了一遍。乐志远是重大要犯,需严加看管,上级无正式文件下达前,是不可随意放走的。现在这份手谕,算不上正式的东西,但与真正的“圣旨”似乎又无多大区别,该如何是好?慌忙拨了狱长电话。
林元帅的命令向来不会突然,罗警员通常电话里提前下达,然后附带正式的文书。昨天在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前,便收到了手谕,今儿竟然又来了一张,而且这内容…
狱长提着心通知了罗顺,他像是洞悉了一切,说,那确实是元帅的意思。既然是元帅的命令,也没什么好疑虑的了,直接去了监狱,提人。
听到门“哐当”打开的响声,乐志远翻了翻身子,既然是要上刑场的人了,还有什么能吸引他注意?
自古落难多是书生,从焚书坑儒到明清文字狱,有多少人是躲过的,有多少人不是颠沛流离孤坟凄凉的?
他认了,这是他的命。
“乐志远”
狱警喊了他一声,见他闷着不回答,气恼了。
“你个小子,真是幸运啊!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三番四次地跑来为你开罪。”说着踢了他两脚,“唉,唉,你走不走?”
脚步声渐远,乐志远起了身,见门口大开着,牢房里没了人影,云里雾里地似有些不明白,唯一有点儿知觉地是,没有门挡着没有人拦着,他可以出去了。
门口的光亮像一朵盛开的花迷惑着他,吸引着他,犹若一场梦境,有雀跃的鸟鸣,有清新的花香,越走越近,那束光线渐渐聚集起来,最终缠绕在她的身上,她依然是那么美那么雅致,微微一笑,却百媚丛生。
“晚茹”他呆傻地站在哪儿,愣愣地唤了她一声。
她冲他眨眨眼睛,“走吧!你现在自由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3)
上次她匆匆一现,对他来说已是悲喜之极,没敢奢望她能再来没敢祈求她能救他,他知道她只是个淡薄世俗的女子,没有什么路子,没有什么背景…
可她从来不让他失望。
披肩在晨曦的秋风中摇曳着,流苏吹在他的脸上,暖暖地惬意,盯着眼前摆动的芊芊玉手,默默地跟着灵动的倩影,看不见四周的吵乱纷杂,听不见世俗的熙攘臃闹,好像又回到了樊城,她在他面前安静地像一本诗书,一字一句凝聚了千丝万缕的思绪,想伸手牵住她握住她,每次都错过了。
黄包车在面前停了住,她强推他上了车,一脸的慌张,没了起初的镇定,握着挎包的手微微发颤,翻找了许久,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他的手里,指尖划过手掌,冰凉地似乎浸着汗渍。
“这里有五千块钱,我只能筹到这些了,火车票也在里面。你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回嘉渝镇。”
其实他早该猜出来的,她肯定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也许是捏造了什么证据,也许是付出了什么的代价,也许是替他担了罪明…
她一幅六神无主地样子,他从车上下了来,坚定地说,“晚茹,我不走,丢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如果走,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
听了那话,她的心突然酸酸的,若是三四个月前,他对她说这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随他去海角天涯,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只是表面维持着这份曾经没有被剪断掉的情谊的杨芝茹,她来救他,不过是为了气另一个人,顿了顿,只好火冒三丈般冲他大喊,“谁跟你一起走啊!”
“晚茹,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没有经过最后审理,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出来,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他扶着她的肩,满眼怜惜,“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让你独挡一切。”
你个傻瓜,知道什么?她怎么可能会独挡一面?他知道了,顶多会骂她两句,顶多会冷落她两天,他舍不得见不到她,舍不得治她的罪,她会完好无缺安然无恙。
她正要解释什么,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禁不住抱她,她愣住了。
“这些天,我把一切都看透了,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没想过别人,我只想到了你,我知道你还在乎我,不然不会一次次前来,你上次说那话也是故意气我的。”
“不是,我…”
他突然凑到了嘴角边,在人潮拥挤的闹市,在广阔无垠的天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内敛的他揽着她的肩,吻着她…
整齐的踏步声震醒了路人,十几只举起的枪口顿时对准了他们,拉响的扳机惊慌了树上停歇的鸟儿,噗噗地争先恐后逃开了。
狱长从人墙后站了出来,背着双手,语气甚是可惜,“杨小姐,你假冒上级命令释放刑犯,请随我们走一趟。”
“她是无辜的,所有的事儿都是我策划安排的。”乐志远挺身挡在了她前面。
狱长懒得搭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厉地下了令,“把他们全带走。”
乐志远正要上前说情,被她拉住了。
她知道,他终于发火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4)
大理石堆砌的房间简陋的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木床,阳光穿过铁栏照在她蜷缩的身上,赶走了初秋的微寒。“哐当”的声音总在不经意间响起,她探了探身子,眼盯着紧闭的牢门,片刻后,不得不倒了下去。
不是他,他没有来。
光线渐渐昏暗,天上的繁星稀稀疏疏点缀着夜空,也炫耀着她的眼眸,门似乎又要响了,她匆忙下了床,却听到开饭的吆喝声,碗筷撞击着铁片,长廊间来回响着碰碰的回音,“3021,你的晚饭”,她没了力气,头贴着冰凉的墙壁,想睡却不能入梦。
赝品始终是赝品,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你不过是他心中的幻影,他的一件摆设…
林博文是趁着夜色赶回嘉渝镇的,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看守所。牢房的开门声没有惊扰到她,她一如往日,安静地躺在床上,似在等待着他。月光斜照在她白净的脸上,柔美而忧伤,惹得他有些心痛,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她侧过身,顺带着把他的手打掉了。
果然在等他。
他笑了笑,“生我的气了?”
她捂着耳朵,把脸深深地掩埋起来,显然不想看到他不想在听。他拉开她倔强的胳膊,俯身轻柔地吻着她的脸,暖暖的热气吹得她心烦,她把头撇向了一边。
在给他脸色看?
她三番四次地盗用他的手谕,他可以忍,一次次由着她的性子,她想放人,他也随了她的愿,她还想怎样?跟着他私奔?
想到他们在电话里的报告,他突然扔掉了她的手,一改刚才的怜柔,冷笑着说,“如果是他,你是贴上来还是紧搂着不放?”
原来,他一直都在监视着她,这几天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他说了今天回来,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动摇不了改变不了…
她旁若无事般躺着,睁眼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笑了笑,“都会。”
夜,寂静得可怕。
冷飕飕的风掠进牢房,吹进了她的眼眶,痛痛地,伸手想揉抚,却被他捏了住。迎着狂怒愤恨的眼睛,她坐了起来,知道甩不掉,另一只手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他的嘴角,刚碰触到他冰凉的唇,他厌恶般推开了。
他不要她了。
他最终决心把她遗弃了。
双手支撑着身子,她呆望着石板,微微一笑,片刻后下了床,径直打开房门,冷笑着说,“这里好像不是林元帅待的地方,谢谢你大老远跑过来,我杨芝茹受不起,这辈子都受不起。”
乐志远本就彻夜难眠,听到对面说话声,猛然一惊,顾不得一切冲到牢门前,月光下,那抹清瘦的身影,近得似乎抓不住。
“晚茹?”不确信地唤了一声。
她愣了愣,循着声音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志远?”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看到一个陌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上,一块石头顿时堵在了胸口,压着心肺,呼吸不畅,当那人与她Сhā身而过时,他方感到悬着的心有了着落,瞬间松了口气,恍然间看他望了自己一眼,阴冷,凛冽,暴怒的目光让他不由地生寒。
“今晚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那晚,她对他说了这话,她的妩媚,她的娇柔,全给了他,她说她永永远远只属于林博文,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突地回身抓住了她的双手,未等她反应过来,将她压在墙上,豪夺抢掠般地堵住了她的嘴。
他想干什么?
他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
她喘不过气,没了刚才的冷静,只能凭着意识胡乱挣扎。
耳边是乐志远愤怒的咆哮和铁门不停的晃荡,“你个混蛋,你放开她。”
骂声越是激烈,林博文越是强硬。
她是他的女人,不是你乐志远的…
感到她没了反抗,他松开手去搂她的腰,她却突然用力推开他,他紧拉着她不放,干脆双手横腰抱起她,把她扔在了床上,他的力气大极了,腰不知撞到了哪里,腹部隐隐作痛。他像是疯了一样,不顾她流着眼泪,撕开了她的衣服。
硬生生地撕裂声划破了她心底仅存的一丝美梦。
良久。
她放弃抗拒,抓着他的衣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地求他,“博文,不要,我好痛”
声音柔弱得像受了重伤的小猫。
他停了住,见她额头时时涔出冷汗,闭着眼睛,把身体蜷缩起来,浑身颤抖着,不由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冲动,怜惜地唤了她两声,不见她回答,只好起了身,恍然间看到殷红的渍迹不断沿着她的腿流了出来,大惊失色。
乐志远看到芝茹衣衫不整,昏昏迷迷被他抱了出来,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冲他怒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衣冠禽兽,我不会放过你。”
林博文置若罔闻,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恨不得撕碎了他,活刮了他。
残月徒留晓风过(15)
车几乎是飞奔回了镜花园林。
王医生早已在阁楼等候,下人们准备好了热水,全都井然有序在一旁候着。林博文紧搂着她不放,亦不愿离开,终被常妈劝了出去,坐在书房,脑袋一片空白,上战场面对敌人面对生死从未害怕过胆怯过,现在,不知为何,他心里七慌八乱地没了主意。
敲门声骤起。
他捏了捏鼻梁,稳了稳情绪,进来,见是王医生,忙起了身。王医生安慰着说,“元帅,小姐不过是小产,你不用担心,现在已经止了血,只要稍加调理,不几日便会痊愈。”
小产?
前几天,她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以为是临摹了他的字迹,以假乱真,以为是有了计谋放走乐志远,他却偏偏想不到是这个…
“如果后天回来呢?”
“那它可能永远不会存在了。”
那天,她要挟过他,提示过他,如果他不回来,它将不存在。
其实,她早想过不要它,早打算想方设法地把它弄掉。
是为了乐志远?还是没法跟乐志远交待?
那是他的孩子,由不得她自己作主…
送走了王医生,他冷笑了两声,火冒三丈地上了楼,一脚踹开了房门,守在一旁的常妈吓了一跳,忙走过来小声劝慰说,少奶奶这会儿刚睡着。他“嗯”了一声,示意她出去,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再多说话,怏怏地离开了。
她面容苍白,满脸倦怠,静静地躺着,眼角似乎还留有星星点点的泪痕。他忍不住伸手去拭擦,刚触到。她躲开了,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强忍着所有的委屈,可身子越是颤抖地厉害越是克制不住,哽在嗓子里的声音,终还是爆发了出来,嘤嘤地哭了。
昨天,她去了药店,回来的路上,听见朗朗的清亮读书声,看到寂寥的街道童真的嬉戏玩闹,她犹豫了,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给她最宝贵的礼物,所有的金银财富名誉地位都换不来,她舍不得,不仅仅是舍不得,是在乎,情愿丢掉一切,也要留住它,如果失去了,自己肯定会心痛,肯定会后悔一辈子难过一辈子。
他扯开被子,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怒气莫名地烟消云散了,却仍然是责备的口吻,“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他?
他什么都知道,现在倒装起了糊涂,若是他心里真心有她,若是他真切实意地想起过她,怎会听到她的话也不愿回来?
她只顾自己安静地躺着,不愿搭理他。
他是真的气恼了,揽过她的双肩,又是不闻不问把她强拉了起来,她没有一丝力气,任由着他摆布。
“你是不是早打算不要它了?”他愤怒地盯着她。
我不要?
她笑了笑,泪水沿着瘦削的脸庞不停地往下流,“是你林博文从来没想过要它吧!”
一句虚软的话让他突地顿住了,他没想过? 他是真的没想过,没想过它会突如其来地存在,没想过它亦会不明不白地消失。
掰不开他的手,她只好竭尽全力捶打着。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内心却像在煎熬,似乎只有把她紧抱在怀里,才能减轻些许的悔恨和懊恼。
残月徒留晓风过(16)
常妈熬了红糖水送到卧房,见她睡了,不好打扰又退了出来,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林博文坐在窗前,忧心重重地样子,伺候他那么多年,还未见过他如此伤神,不由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少爷”
他像是没有听到,仍然望着窗外,纹丝不动。
“少爷,少奶奶这几天一直盼着你回来,每天大早儿就守在客厅,午饭晚饭都来不及吃,怕错过了你的电话,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喊她的时候,开口第一句不是少爷你是不是回来了,就是少爷你是不是来了电话。少爷,别怪我老婆子话多,少奶奶她年轻气盛,经历的少,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一呢是怕自己中意的人不在意自己,二呢,小姑娘家的哪个不含蓄害羞,所以,您也多担待着点,这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多东西会得而复失,但丢了最重要的,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回。”
听了她的长篇大论,他忽然笑了,“常妈,你很少当说客的,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少爷,你又说笑了不是。一会儿少奶奶醒了,您去陪陪她吧!她可是很想知道这些天,你在寒水寺除了斋戒,还做了些什么?”
寒水寺?
她知道他去了寒水寺?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谢了常妈,说等少奶奶醒了知会他一声。
这几日,他每次去看她都是趁着熟睡的时候,她安静极了,不哭不闹,身子也大有好转,白净的脸上透着红润,细细滑滑的像个听话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遮挡额头的青丝,顿了顿,克制了,怕惊扰了她。
常妈每次端来汤药,罗顺都恭敬地站在旁边,解释林博文前几天的动向,说少爷之所以不辞而别是想找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在最后判决时,谁耐不住性子,非要闹着治乐志远的罪,谁就是疑凶,就是诬陷他的人,少爷说答应了少奶奶的事儿,一定要办到,但也不能没了章法没了规矩,少爷他是个元帅,不是地霸。
说来说去,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纯粹是无理取闹。
芝茹平静地笑了笑,说,她没怪他。
真的不怪他,怪她自己。
是她情不自禁的爱上他。
是她不顾一切地气他。
现在孩子没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暖暖的午后,清凉的池水倒映着万里碧空,秋风瑟瑟,片片黄叶随之而落,堆积在荷叶上,一两片不小心落到水面,砸到鱼儿的脑袋,它愣了愣,远远躲开了。
“笑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好奇声,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已经有两周没见过他了,每次自己都是刻意地避开,晚起早睡,听说他出了门,自己才从房间慢悠悠地出来。
没有回头,她指了指小鱼,说,它好傻,只是一片叶子,却能把它吓到千里之外。
他挨着她坐了下来,手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笑着说,“我不是树叶。”
原来,想说她是那条傻鱼。
“那你是什么?”
她嘟起嘴角抬起眼帘望着他,依然是那张干净的脸,那双迷惑她的眼眸,像炙热的阳光,眩得她双颊绯红,他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急促的呼吸声夹带着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唇,温润地,带着怜爱,她没有躲开,攀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天底下最爱你的那一个”
他又在骗她。
残月徒留晓风过(17)
报纸放在早餐桌上是第一次,想刻意忽视掉右下角“文工团”三个字似乎很难。她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内容非常简单,文工团前段时日因内部调整问题而禁演,给广大镇民带来不便,为答谢众戏迷的支持,后天晚上八点,将在剧场门口,免费赠送《金玉奴》门票一百份,文字的旁边附带了一张剧照,梅子一身长裙,娇笑着,几月不见,脸上的稚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尽显妩媚动人的成熟味道,看来,梅子没了她,一样过得光鲜。照片下方是主角和编剧的名字:“白莹梅”“乐志远”
她蹙了蹙眉,顿时明白了,这报纸是故意送到她面前的,让她清楚地知道,乐志远的案子结束了,他没有定罪,走出了监狱,依然是文工团的编剧。他答应过她放人,他做到了,而且光明正大地宣布天下。
是用这个来哄她,还是安慰她?
他是愧疚了,还是良心不安?
没有一丝的开心,她的心凉凉地,似乎结了一层冰。
电话打到文工团,亏得是小雯接的。她把嗓音压得低沉,说她是芝茹姐。小雯尖叫了一声,惊喜又难以置信。怕对方说了什么话引周围的人心疑,她忙解释道,自己是偷着打电话的,不能暴露行踪。小雯捂着嘴巴,“嗯”了一声。两人客套了几句,得知文工团确实无事,她放了宽心,说后天军队放大假,她想回家,请小雯帮忙买一张车票。小雯点头答应了。
衣柜里的一切全是他给的,被他撕毁的旗袍,遭她冷落的贴身睡衣,经常穿戴的粉色蕾丝衬衣,时不时在他面前显摆的白色长裙,从此以后,它们将不再属于她。
抛掉过去的最好方法,她比谁都懂。
看到藏在箱子角落里的玉镯,她呆愣了两秒。
那是唯一让他皱过眉头心疼的东西,是第一次来这个园子,他乔装成黄包车的车夫,拉着她回剧院,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若她知道,肯定不会坐他的车。一个堂堂的元帅,竟然穿了件丑掉牙的衣服,满大街地傻跑,最后紧搂着她,问她,“晚茹,你叫晚茹,对不对?”,仿佛知道了她的名字,捡了很大的便宜。
她想笑话他,眼泪却在眶子里打起转,杨芝茹,你是怎么了?他那个时候根本不是真心的,他从一开始就在设计你骗你…不论心里骂他多少次,说了他多少坏话,都拦不住它,她倒在床上,无声地哭了。
瞧见常妈忙得没了自己,她跟到了厨房,大大小小的圆饼放在了烘烤架上,常妈说明儿是十五了,中秋一家团圆的日子,不能少了月饼。
中秋?
她思索了片刻,照着常妈的样子学做起来。折腾了一下午,趁晚饭前,挑了两个样子比较丑的,估计味道也不合口味,去了他的书房。他专注得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皱着眉头,一只手翻看文件,一只手不停地写写画画。她将盘子放在了临窗的茶几上,正欲转身离开,却突地被人从身后拥住,明知道是他,仍吓了一跳。
“既然来了,陪陪我。”
他握着她的双手,把她揽在怀里,头埋在她的后颈。
他需要她?
需要的不过是另一个她。
“是陪你一生一世?还是海枯石烂?”她转过身,缩在他的怀里,靠在他心口的位置,笑着问。
“一生一世。”
“为什么?”她惊愕地望着他。
“我只要这辈子就够了。”
残月徒留晓风过(18)
月色一泻千里,洒在水面,波光粼粼地闪动着,荷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隐隐传来最后的清香,她蹲在石阶上,盯着藏起来的水鸭,互相缠绕着脖子,靠枕在对方的背上,静静入睡,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的响动,手划过冰冷的池水,一浪接一浪地涌动着,它们身子晃动了两下,不约而同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又恢复到原来的姿态。
也许,这才叫一生一世,这才叫一辈子,只要跟它在一起,不管多大的风浪,都视若无物。
真的有些嫉妒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旁停了住。
心里明明恨着他,可水中的身影却让她依依不舍,难舍难分。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为了留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落水。
还会想着留住她吗?
应该不会了。
她低头一笑,起身时故意倾斜了一下,毫无悬念,腰早早被他眼明手快地揽住了,碰触到她的胳膊,冰冰地,他心疼地皱了皱眉,柔声说,“很晚了,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抬起的脚没了知觉,眼望着他,一副无辜难受的样子。他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蹲在她面前,说,“我背你。”
背我?
她只不过想,让他最后一次抱她,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永世忘记的路,只不过想,惩罚他一下,让他永远记住自己有多沉多重,只不过想…
只是没想到,他会背她…
她乖乖地趴在了上面,从来她都是躲在他的怀里,被他紧搂在怀里,今天,她竟然靠在了他的背上。
枯黄的树叶随风卷落,靠在他宽大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很温暖很安心。月亮挂在树梢,斑斑点点落在身上,看着地上拉长的双双影影,她浅浅一笑。
原来,也可以不用妒忌的活着。
房间里弥散着鸢尾花的热情味道。
她紧抱着他不放,仿佛一松开,这一生都将不会再有下一个今晚。
“晚茹”
好久没听他喃喃地唤着自己了,明知道那一声是穿肠的毒药,她却心甘情愿地一饮而尽,娇娆地笑着,如那晚,她对他说,“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他也笑了,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半分戏虐又带着半分柔情,眼睛紧紧缠绕着她,撩开她额前发丝的手温柔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吓走了她。
博文,我爱你。
可是,我更恨你。
他睡得很沉,依旧躺在床上,望着那张干净的脸,她轻轻地俯身触了触,终笑着离开了。
大中午了,少爷依旧在少奶奶的房间没有出来,罗顺本打算上前敲门,被常妈拉了住,少爷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进过这间房了,心里早巴望着,好不容易随了愿,让他多待会儿吧。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少奶奶从房里出了来。
“小顺,博文早上才睡,就别打扰他了。”她温柔的阻拦声显然胜过千言万语,把罗顺心里的那句“可是”顿时堵在了嘴边,“常妈,剧院不是有演出吗?一会儿,陪我走走”
常妈愣愣地应了一声,不敢拒绝,不敢不从。
今天的她,不一样。
残月徒留晓风过(19)
安静地吃完午饭,吩咐罗顺一起随车去照应着,她和常妈有说有笑地坐在后排谈聊起来,努力告诉自己,她不是文工团的杨芝茹,她是他们眼中的少奶奶。罗顺和常妈知道林博文的命令,可她的每句话俨然像下了魔咒,两人似乎没道理违抗。
巨大的条幅横挂在剧院门前的树上,醒目的大字写着:“免费赠送《金玉奴》门票一百张”。晚上八点派发的入场券,现在不过三四点钟,已经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了,大部分人竟然是凌晨七点在此排队等候的。
真正来看下午场的戏迷们被推在了外围。
车堵在街口,不能动弹。
瞧这情形,想准时看上戏似乎很难,她让小顺先去安排包厢,自己和常妈趁人少的时候过去。他应了一声,离开了。一刻钟的时间,行人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小顺的影子,她有些急了,自言自语道,只能走后门了。常妈知道她以前是文工团的人,想进去并不是很难,所以没有说些阻拦的话,直接跟着她下了车,绕到后院。
剧团演出时,其他人全部聚集在前院忙乎着,小雯是校对,只有她才有空闲听得见后院的敲门声。
门在紧张的氛围中开了,看到思念的熟悉面孔,小雯开心地抱着她尖叫,连连唤到“芝茹姐”。
她笑着拍拍小雯的背,心里默念着,小雯,谢谢你。
小雯见到身后的常妈,微微一愣,好奇地指了指,问她是谁?芝茹笑着说是最疼她的阿姨。这话只有有心的才听得明白,小雯自然不懂,但也没在意,关切地询问她的近况,她不好回答,只是一味地笑着点头或摇头。后来怕她站得累着了,硬被拉到了内房。
芝茹心里担心罗顺,走到常妈面前,小声说,“常妈,看样子,我还要多待会儿,怕小顺找不到这里,你去跟司机知会一声。”
常妈看两姐妹聊得欢畅,她亦好久没这么放开心怀笑了,“嗯”了一声,让她注意安全,随后出了去。
没人想过杨芝茹会离开林博文,离开嘉渝镇,虽然他下了令,但好像她从未想方设法地逃离过,她一直待在园子,待在他的身边。
常妈只知道她是爱少爷的,不是贪恋他的地位他的金钱,是真正爱他的人。
罗顺只明白她若要逃,早在少爷去寒水寺的几天已经离开了。
所以,当两人望着小雯递过的两封信时,顿时傻了眼,当两人拆开其中一封时,竟都沉默着说不出话。
“常妈,小顺,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想走,但是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请原谅我。”
罗顺握着信的手涔满了冷汗,明显打着颤,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恐慌,不知回去后如何对少爷开口。
待不下去了。
清秀的字似乎写尽了心酸和无奈。
常妈却在一旁唉声叹气地,好像此事与她无关。
许久。
“这孩子挺可怜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偷偷转过身拭擦了眼角的泪。
林博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习惯性地望了望身边,不见她的影子,唤了两声,也不见人答话。倒是招来了小顺,他诚惶诚恐地傻站在旁边,吭吭地“嗯”了好几声。
“小顺”他严厉的声音像下了一道命令。
“少爷,少奶奶走了”罗顺一惊,立马挺直了身子,脚后跟碰撞在一起,“嘭”地一响,震动了整个屋子。
什么?
罗顺递上书信,“博文”,是她的笔迹。他忙打了开来,里面有两行字:相对无言,相见唯恨。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残月徒留晓风过(20)
开往樊城的火车是晚上九点。
芝茹看到车票,心紧了一下,听到小雯的解释,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乐大哥说,西线铁路修正,很多火车都停运了,只有这一趟是绕道西北线的,时间是不太好”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小雯像做了错事般,维诺着说,“芝茹姐,退票现在还来得及。”
她勉强笑了笑,说,无碍。
天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秋风骤起,一滴一滴敲打在窗户上,铮铮作响,恍然间似又听到了芭蕉的摇曳声,他搂着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玻璃上倒影着他的音容笑貌…她双手捂着脸,深吸一口凉气,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忙起了身,去关窗门。
院子里反照着橘红的灯光,他撑了把伞,默默地站着,仿佛一直在等着她,等她发现自己,她神色慌张地躲靠在墙上。他冲到门前,不停敲拍着房门,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知道她的执拗,乐志远面对着屋里的人,最后不得不妥了协,“晚茹,我只想送你一程,你别怕,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马上离开。”
她没有回应。
“一路小心。”
他楚楚地道了别。
听到脚步声渐趋渐远,她松了口气。
不想见到他?无颜再见到他?她只是潜意识里躲藏起来,不想理他。
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八点,下起了雨,剧场的门票早早派发完了,现在镇上的人肯定都候在场子内等着观影,街上人烟稀少,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她随意地拎了个小包,像晚上冒雨回家的妇人,匆匆闪出了后门。
沿着巷子拐到紫青胡同,然后穿Сhā到玉清河岸,走到尽头,便是候车的月台。胡同很长,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衣裙像只飘摇的风筝,扯着脚踝,不让她离开。
后面的车鸣声时不时响着,她知趣地往墙边靠了靠。像只离弦的箭,它出其不意地从身后冲了过去,积水溅了两尺之高,不偏不正,全落在她的身上,什么素质?莫明地怒火涌上了心头,嘴角动了动,又忍住了,雨天总会湿的,算了,赶路要紧。她提起裙角,拧干积水,摇了摇群摆,对自己安慰一笑。
迎面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听到响动,她身子向右偏了偏,想跟他擦肩而过,失策地是他亦向右躲着自己,她再向左,他竟然跟着她的方向,反反复复了几次,她撩起了雨伞,平静的心顿时乱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怔怔地望着她,雨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宇滴落下来,身上是昨晚那件睡衣,没来得及换,全浸透了。她的心突然痛痛地,顾不得一切,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他不假思索地把它推开了,她又撑了过去,他又把它打掉了。她满脸怒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要走,却突然被他拉进怀里,紧紧箍着她,似乎要用尽全部力量。她扔了雨伞去掰他的手指,却听到痛苦的声音。
“晚茹,我错了。”
她愣了愣,他错了?他怎会犯错,错的是她。可她的手却软弱无力起来,始终敌不过心里的那份眷恋。
他扳过她的双肩,把她紧搂在胸前,浑浑噩噩的凑近她的嘴角,接着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竭尽全力要将她吞噬掉融化掉。
不远的街灯下,乐志远呆站了片刻,知道她没有危险,笑了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痛,终拖着失落的步子离开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1)
雨过的晨曦,园子笼罩着清馨的薄雾,叶子上遗留的水珠从树顶一层层渗漏下来,小心地落在树杆,惊得鸟雀在静谧的窗外争相鸣叫,似乎不唤醒熟睡的人不肯罢休。
“博文”
亲昵地唤声在无人回应的房间有些空荡,她慵懒地翻过身,胳膊空荡荡地砸在轻柔的被子上,心下一惊,醒了。
一连好几天,他没打声招呼便离开了家门,晚上回来时,她已安然入睡。以前自己曾暗自窃喜,巴不得他早早地起床,早早地离开,见不到他才觉得眼睛里没了沙子。可是现在,心里莫名地有些若有若无的心伤。
搅了搅手中的甜汤,她猛灌了一口,“常妈,博文最近很忙吗?”
昨晚,她等到了凌晨二点他回家。没有什么过多的问候,她只是说名缎坊的隔壁新开了家书店,想去看看。他点头同意了,甚至提醒她多带些钱,若是不够,报上他的名字,事后让罗顺再补上。以前每次开口都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从来不会这般干脆地答应。
也许他真的是很忙,忙得不想管她。
常妈正拿着水壶给文竹浇水,没观察她的脸色,解释着说,“听罗顺说,军区要来人来,少爷忙着安全部署,这几天,早餐都没顾上。”
军区?
她始终不太关心他的政事,若不是上次志远的事情,恐怕很少去沾惹些狱警,报纸,印章之类的人物。总以为他已有着世上最高的权力,人的生死全凭他一句,难道不是?
嘉渝镇的秋天依旧多雨。
因为铁路的调整,街上多了过往的汽车,鸣笛的噪音给寂静的玉清河增添的不止是烦闹。
她戴着蓝色的蕾丝花边洋帽,正好遮挡住挽起的发髻,手里随意挽了个粉色的小包,长裙刚好没及脚踝,路过积水的街道,不得不拎起裙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踩着地面,宛若偏偏起舞的孔雀。
突然间,伸开平衡身子的右手被人握了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随后微微一拉,她三步变成两步,狼狈地奔到了墙角,未等她抬眼看清楚无聊的人,便听到身后急促的喇叭声,还有压在积水上溅起的响音。等汽车过了去,他礼貌地松开了她的手。
“谢谢”明白了状况,她忙欠了欠身,道了谢。
“嗯”
低沉浑厚的嗓音只有简单的语气词,不待她再说些什么,他早已转身离开,瞬间淹没在人群,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衣角。似乎太久没有出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脑子愣愣地,一直未缓过神。
书店的装修很是古典。
檀木的书架,旁边搁置着菊兰,靠门的地方设置了供休息的藤椅和茶几。
店内,买得大多是些新出的中外译著,随意拿了一本,黄|色的封皮,规规矩矩的五个字,《悲惨的世界》。
见来客是位小姐,衣着清秀,举止典雅,肯定是位有钱的主顾,老板忙走了过去,殷勤地介绍说,“此书仅限一套,前段时间刚被批示下来,允许尝试发行,如果反响激烈的话,没准又会被禁止,机会难得。”
他身份特殊,很容易因为这些“难得的机会”受到牵连,心里浮动了两下,终还是罢了,双手依依不舍送回了架子上,她说,“等缓些时日再来。”
可在街上游荡了一圈,她又头脑发热地转了进了店面。
待在里面把书看完了再离开,不知老板是否容许?
凝望了片刻,终于鼓起了勇气,探手去拿时,不想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深黑的西装衣袖,深黑的衬衣。两指尖轻轻一触,心里猛冰了一下,忙缩了回来,对方也是严明手快地收了回。
两个人同时站在那里,时间像凝固了一般,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行动,若是一方放弃,另一方便买下,若是一方伸手去拿,另一方则离开。
第一次与人这样对峙。
浪费时间的事儿,她没兴趣继续,拿起了书架上的另一本,转身欲找老板结帐,却见那本《悲惨的世界》递到了眼前。
不得不抬头望了望,是张不算英俊的面孔,但透着特别,欣长的脸廓环绕着冷峻,浓密的眉毛下是双漆黑的眼睛,如潭水般深不见底,高高扬起的鼻梁和嘴角边的平静丝毫感觉不到他是在退让。
“谢谢!我决定买这本。”她淡淡地笑了笑,书在他面前晃了晃。
“女士优先”他没有回应她的笑,冷着脸。
似乎不经意间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她敛起嘴角的笑容,夺了书在临窗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不顾老板和其他人的眼色,静静地翻看。
阳光穿过玻璃斜照在她的脸上,细长的睫毛在七色光亮中一眨一眨,时而紧锁着眉头,时而放松般微微一笑。
茶几四周弥散着碧螺春的清香,完全忘记了时空,她如痴如幻端起了茶杯,含了一口,汤得吐进了杯子,人倒是从沉迷中醒了。
不是在家?
是在书店。
听到闷闷的笑声,她撩起眼帘,红色领带上的别针一闪一耀,是刚才的那张脸,他敞开了西服,靠在对面藤椅上,单手支撑着下颚,盯着她,似乎观察了许久。
明知那杯茶是多么的滚烫,明知她准备喝掉,他竟然不制止,不知会一声,等着看她的狼狈。
真是可恶。
她撇了撇嘴角,把书仍在了茶几上,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今天不是个让她开心的日子,没买到书,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想淡忘掉,却始终绕在心头抹不去。
九点了,依然盼不到他的身影。
蜷缩在沙发上,她痴迷地望着天花板璀璨的灯光。常妈拍了拍她的肩,催她早些回屋躺着,这秋寒很重,万一伤着了,少爷会心痛。
他是会心痛,可他仍然不回家。
莫明地想起了那个柔弱的背影,是不是也曾这样等待过他?是不是曾因为这漫长的等待而变得憔悴和孤寂?
她起了身,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扯开帘子,怔怔地望着黑夜,“常妈,以前他也是这样吗?很晚回家。”
不知道安全部署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只是觉得,为了一个人的安全,大费周章,不是晚归的借口。
常妈摇了摇头,说,三年来是第一次。
那三年前有过,是吗?
想问这话,显然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她回头笑了笑,道了声晚安。
林博文又是凌晨到得家。
常妈没敢睡,听到汽车的声音,警觉地开了门,接过少爷手中的风衣时,说老太太来了电话,问少爷你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家?顺便提醒了句,少奶奶一直等着他回来。
这几日母亲的电话来得很勤,没有往家里打,直接拨到了他的办公地点,内容也不是家族生意什么的,换成了可否回家看看,征询的口吻有过之而无不及。离开家三四年了,寓情于理是应该走上一趟。若不是这次军区来人,恐怕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他“嗯”了一声,径直上了楼。
多情自古空余恨(2)
门没有锁,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她侧着身子蜷缩在黄|色的锦被里,安详地闭着眼睛,脸贴着枕头上盛开的牡丹,蝴蝶似在眼角翩然飞舞。轻纱直落下来,遮挡了他的视线,伸手想去撩开,又怕惊醒了她。
“博文”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喃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挂起帘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说,“刚到家,吵着你了?”
她晃了晃脑袋,晕晕地,往床里靠了靠,腾出了位置。他脱了外衣,钻了进去,贴着她的手虽然冰凉,但还有一丝的安心。
“如果我受了别人的欺负,你会怎么办?”她不是喜欢假设的人,也不喜欢这种无趣的游戏,只是突然间很在乎他的答案。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忧郁,脱口而出“毙了他。”
想起了上午遇到的人,她躲在他怀里,释怀了,“那若是你呢?”
他笑了,“惩罚我一辈子想你。”
知道他是哄她,不由轻轻捶了捶他的肩,痴痴地笑了,是的,她喜欢听。
始终觉得耐不住的,不是寂寞,而是落寞。
芝茹开始有意无意地计划着出门游玩,不能太近,遇到了熟人,解释的话兴许能延续到天黑,不求太远,最好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够往返,不会让他担心。记得林太太走前去了丽茗山看日出,跟常妈提及时,她说可以去烟峰山转转,最近镇上多了许多去寒水寺的车。
寒水寺?
足矣震惊她半辈子的三个字。
她愣了愣,摆弄月季的手一动,划到尖刺,血瞬间拥了出来,常妈见了,慌张地拿来了纱布止血。她却伸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对常妈安慰一笑。
出门的时候,她没知会常妈。
她不是好奇,不是抵不住诱惑,亦不是想去证明自己猜测。
只是那里能让他丢下一切放下一切。
只是它夺走了她愿意牺牲生命也要留下的东西…
细细打听了时间,售票人员的话让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寒水寺是几间庙宇组成的寺院,登上笔直的石阶,只需半个时辰,烟峰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会准时返回。
望着眼前一闪而过风景,她才明白这些日子自己是多么的不甘,不甘心就这样让它走得不明不白。父亲离开时,为了母亲,她强忍着忿懑,可它呢?难道让她为了自己,再一次压抑着逃避着?不管那里是不是单纯的斋戒之地,不管是不是留着他最深最痛的回忆,她都要去一次,仅仅是看一眼,能给它一个解释,便够了。
烟峰山满是黄|色,阴沉的天气,秋意浓烈,飘落的掬花花瓣参杂着桂花花蕊铺满了丝滑的青石板,她不忍心下脚,改道鹅卵石上,单薄的鞋底抵不住凸凹,不过短短地几十米,心里却像被蜜蜂时不时亲吻一下,痒也不是,痛也不是。
当地人说上山会遇到岔路口,一条直达山顶,一条通往寒水寺。
到了路口的竹亭,答案近在咫尺,她恍然间停了脚步。
寒水寺藏了什么,都是他的过去,常妈不是说他有不得已苦衷吗?也许的确是难以诉说的伤痛。他待自己的心,虽没有半分的真,却也没有半分的假,何必再去揭开些另他难过的疤痕。
终还是放弃了。
雨稀稀落落下了起来,一滴滴落在脸上,冰冷地让人生寒,乱窜的凉风肆无忌惮地撕扯着裙摆,头顶的洋帽被她紧捏在手心,生怕一不小心丢失了,头发吹散开来凌乱地舞着,她环抱着自己,没有空闲去打理。
“这雨恐怕一时三刻停不了。”
身后响起陌生低沉的男音,她瞥了一眼,不见人影,没有回答。片刻后,温暖地外衣套在了身上,她猛地一惊,回首便对上那双深黑的眼,怎么会遇到他?前几天被抹掉的记忆霎时像嘤嘤嗡嗡的蜜蜂袭击了脑袋。像碰触到了惊悚的东西,她立马甩掉他的衣服,站在了柱子边,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大有“你若是走进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的意思。
他苦笑的神情一闪而过,不再看她,痴痴地望着濛濛的烟雨,沉默着。
第一次感到了与陌生人独处的不自在。
顾不得飘忽的雨水,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台阶,却被人拉了胳膊,用力一扯,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倒进他的怀里,硬生生地搂着,粗鲁又带着怜惜,她微微一动,他顿时强按着她的脑袋,闷得喘不过气。
“宛莹,我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让我遇到你?”
“宛莹,我好想你”
低沉的呓语仿佛回到了过去,第一次被博文认错,当时他迫不及待地抱着她,说,“莹莹,我好想你”。
想她?
所以要留下我。
想见到她,便急匆匆地赶回家,不想见到我,便有了工作的借口,三更半夜地摸索进房门。
所有的屈辱,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一巴掌挥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山林像砸裂了一般,荡了荡。
不是他?
打错了人。
她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冒雨逃了。
她已经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
她在乎他的一切,在乎他心里是不是只容得下她一个。
她自私地想一个人霸着他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甚。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淡定自若的杨芝茹,可以静静地等着他的爱。
她回不去了。
简陋的车站只有竖立的站牌,她举起手才意识到帽子不见了踪影,那是博文最喜欢的,说很衬她,想沿路寻回去,可若是遇到了刚才的疯子...终还是罢了。
环顾了四周,看到不远处满枝枯叶的白杨树,忙奔了过去。
黑色的轿车从身旁飞驰而过,又退了回来,见下车的人手执她丢失的帽子,急着想要躲开,显然已来不及了,他撑了把伞,诚恳地站在了面前,她接了过来,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送你一程。”
刚硬的语气与适才的深情有些不协调。
“谢谢,我有车。”
她推辞了,斜眼间,看到驶来的客车,忙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手竟又被他拉了住。
“我说了送你。”他话语间平静却带着恼怒。
她挣脱着,没有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班车消失在面前。
刚才的一巴掌是不是太轻了?
压着怒火,她转过身,用刻薄嘲笑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说,“我丈夫不喜欢我跟外人拉拉扯扯,如果看到陌生人送我回去,他会不开心,我不想他不开心”
这话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她结了婚,她爱她的丈夫。
让他的宛莹结婚吧!
让他永远都得不到宛莹。
她不是心狠,只是不想再成为另一个赝品。
他渴望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了西装的深黑色,终于也不再继续纠缠。
雨越来越大,她环抱着身子,沿着泥泞小路,一步一步往嘉渝镇的方向前进。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遇到了赶来接她的罗顺。罗顺无意间看了看后车镜,衣着西装的人没有撑伞,一路淋着雨,似乎一直跟着少奶奶,仔细瞧了瞧,身子猛地一震,怎么是他?
多情自古空余恨(3)
常妈知道她出门时没带伞,早备好了汤药。袅袅的热气吹在脸上,暖暖的舒心,烟峰山遇到罗顺,谁都瞧得出来并不是偶然,博文知道她去了寒水寺,知道她无法释怀。
在这园子住了近半年,她明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必说破。
九点了,依然盼不到他的身影。
盘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她单手支撑着下颚,呆望着翻开的书页,聆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声,玻璃上反射的光亮一闪而过,她警觉般起了身,丢了书,熄掉灯,蒙上被子。光线透过门缝钻了进来,一丝丝稍稍有些晃动,她闭上了眼。
门毫无悬念地开了,声音如此之轻,像飘落的羽毛,让人一点点去感受着那份悬悬的静谧。
没有开灯,他缓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被子,又顿住了。指尖带着冰凉的寒气,隐隐有清淡的酒味。她皱了皱眉,正待问他两句,却见他转了身,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长长的一声叹息,虽然很弱,却重敲着她的心房。
他不喝酒。
他从不叹气。
她只知道所有的事儿在他面前,他都会一笑置之。
起了床,她来不及穿鞋,想出门给他熬醒酒汤,未碰到门锁却被他发现了。
“晚茹”
他唤了她一声,那一声在夜色中竟添了份依恋,“吵醒你了?”
窗外橘红色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刚毅,没有了对她的温柔,满脸露着疲惫,苍白的让人心痛,她鼻子突然酸酸地,“博文,怎么喝酒了?”
他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了腿上,紧抱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力,头靠在她的后颈,一字一句地像在倾诉着什么,“遇到老同学,被他逼着多喝了两杯”
逼着?
这世上有人能逼着他?
曾以为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原来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扯开着他的手,说,下楼吩咐常妈熬些稀粥。他放了她,说要喝她熬的,咸咸的味道,有她的味道。她“嗯”了一声,安慰他,多等会儿。
待她再上去时,他却连着衣服倒在了床上,熟睡了。开了药方给罗顺,让他明儿大早抓些补药回来,顺便若无其事地问道,博文不喝酒的,今儿晚上怎么醉了?罗顺没有搪塞,直接报告说军区来了人,是少爷的上级领导,又是曾经的同学战友,一同在军校学习,一起去过前线,这酒端到面前,少爷拒绝不了。
听了那话,她的心莫明地有些伤痛。
翌日,看到汤药老老实实地放在餐桌上,心里的火气顿时像火上爆发似的,克制不下来。拒绝不了别人,倒是对她随意地拒绝。端起盘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却被罗顺拦了住,说少爷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大清早,什么事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她顾不得一切拧开门锁,直接闯了进去,看他认真地批阅着文件,“叭”地一声将盘子砸在了桌子上,碗和汤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没喝药?”
“知不知道这药是小顺怕早起药铺不开门,趁着雨夜买回来的?”
“知不知道它是常妈大早起来,熬了两三个时辰,专门为你准备的?”
“知不知道人家一直为你担着心,怕你醉了酒,劳累伤了身?”
她激动地说完了话,等待他的反应,他嘴角翘了翘,忽地笑了,端起药一饮而尽。她愣了愣,没了借口,刚才的火气被他的顺从打得仓惶而逃。她平静地收拾好一切,转身正欲离开,眼角的偶然一瞥,顿时让她挺直了腰身,迈出的步子似带着僵硬。
书房里不止他一人,外来的客人衣着军装正威严地靠在沙发上。
“晋良,让你见笑了”
林博文谦虚的言谈,掩饰不住愉悦。
“无碍”
低沉浑厚的嗓音像只冷箭射中了她的后背,直Сhā她的心脏,仿佛窒息了一般,能听得到狂乱的心跳。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起了眼帘,正好与漆黑的眸子相撞,她慌张地关上了门。
是他?!
多情自古空余恨(4)
常妈知道她出门时没带伞,早备好了汤药。袅袅的热气吹在脸上,暖暖的舒心,烟峰山遇到罗顺,谁都瞧得出来并不是偶然,博文知道她去了寒水寺,知道她无法释怀。
在这园子住了近半年,她明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必说破。
盘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她单手支撑着下颚,呆望着翻开的书页,聆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声,玻璃上反射的光亮一闪而过,她警觉般起了身,丢了书,熄掉灯,蒙上被子。光线透过门缝钻了进来,一丝丝稍稍有些晃动,她闭上了眼。
门毫无悬念地开了,声音如此之轻,像飘落的羽毛,让人一点点去感受着那份悬悬的静谧。
没有开灯,他缓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被子,指尖带着冰凉的寒气,隐隐有清淡的酒味,怕惊醒了她,怕见到那双迷惑他的眼,怕她会克制不住问他寒水寺的一切,他顿住了。
她皱了皱眉,正待说他两句,却见他转了身,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长长的一声叹息,很弱很弱,却压着她的心,似有千斤。
他不喝酒。
他从不叹气。
她只知道所有的事儿在他面前,他都会一笑置之。
她起了床,来不及穿鞋,准备出门给他熬醒酒汤,未碰到门锁却被他发现了。
“晚茹”
他唤了她一声,那一声在夜色中竟添了份依恋,“吵醒你了?”
窗外橘红色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刚毅,没有了对她的温柔,满脸露着疲惫,苍白的让人心痛,她鼻子突然酸酸地,“博文,怎么喝酒了?”
他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了腿上,紧抱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力,头靠在她的后颈,一字一句地像在倾诉着什么,“遇到老同学,被他逼着多喝了两杯”
逼着?
这世上有人能逼着他?
曾以为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原来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扯开着他的手,说,下楼吩咐常妈熬些稀粥。他放了她,说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味道,有她的味道。她“嗯”了一声,安慰他,多等会儿。待她再上去时,他却连着衣服倒在了床上,熟睡了。
本想问问他发生了何事。
本想跟他谈谈今天有人欺负了她。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看到疲倦地倒在那里,不知为何,心跟着冷夜一起寒。
开了药方给罗顺,让他明儿大早抓些补药回来,顺便问了问,博文不喝酒的,今儿晚上怎么醉了?
罗顺没有搪塞,直接报告说军区来了人,是少爷的上级领导,又是曾经的同学战友,一同在军校学习,一起去过前线,这酒端到面前,少爷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的是别人,能拒绝的只有她。
翌日。
看到汤药老老实实地放在餐桌上,心里的火气顿时像火山爆发似的,克制不住。端起盘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被罗顺挡了住,说少爷有重要的客人,少奶奶不能进。
重要客人?
大清早,什么人比她还重要?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多情自古空余恨(5)
她顾不得一切拧开门锁,直接闯了进去,看他认真地批阅着文件,“叭”地一声将盘子砸在了桌子上,碗和汤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没喝药?”
“知不知道这药是小顺怕早起药铺不开门,趁着雨夜买回来的?”
“知不知道它是常妈大早起来,熬了两三个时辰,专门为你准备的?”
“知不知道人家一直为你担着心,怕你醉了酒,劳累伤了身?”
她激动地说完了话,等待他的反应,他嘴角翘了翘,忽地笑了,端起药一饮而尽。她愣了愣,没了借口,刚才的火气被他的顺从打得仓惶而逃。她平静地收拾好一切,转身正欲离开,眼角的偶然一瞥,瞬间让她挺直了腰身,迈出的步子似带着僵硬。
书房里不止他一人,外来的客人衣着军装威严地靠在沙发上。
“晋良,让你见笑了”
他谦虚的言谈,掩饰不住愉悦。
“无碍”
低沉浑厚的嗓音像只冷箭射中了她的后背,直Сhā她的心脏,仿佛窒息了一般。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起了眼帘,正好与漆黑的眸子相撞,她慌张地关上了门。
怎么是他?!
问了罗顺,里面的人是谁?
罗顺说,是少爷的同学上级。
这个答案犹若当头一棒,震得她不知天南地北,莫明地恐慌。昨天,在寒水寺的一幕顿时浮现在眼前,她对那人说,她结了婚,她有了丈夫。她当时明显是在嘲笑他,挫败他。可是现在,她反而像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明明不是林博文的妻子,却大声地对世人宣告,似乎比他还迫不及待。
看到餐桌上多了副碗筷,顿时没了胃口,知会了声常妈,想出去走走,早餐不用准备她那份儿了。常妈问她是不是被少爷气到了?她摇了摇头说,有客人在,不是很习惯。
她不是名正言顺的“林太太”“林夫人”,在外人的眼里,她比谁都清楚明白,她仅仅是自己。以前,从来不在意不渴望不去索要,可是今天,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充满了冷笑,她介意起来。
临湖的假山上积满了枯叶,秋风一过,飘摇着坠入了水池,随着残花花瓣,被荡起的波纹一起袭卷着,堆积在池塘的右侧。披了件白色的针织外套仍挡不住萧瑟的晨寒,她裹了裹衣衫,环抱着身子,出神地望着四处游荡的野鸭。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想走开,身后却只有一条回去的路,始终会跟外人冰火相见,躲不掉的,只能漠视。
“林博文的太太”
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人,心里默念了几千次,以为已经刀枪不入了,仍被他闷闷的一句问候重伤了一遍。
她颔首笑了笑,掩饰着无所谓,没有回话。
“没想到每次都是他。”
有意无意地一句话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她不懂,也不想听,想离去,竟被他反手拉了住,凑近她耳边,“他给了你什么,你愿意当一个替身?”
替身?
他知道些什么?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迎着他的目光,她淡然地笑着,犹如含苞绽放的百合,倔强却又灿烂,简简单单地回答他,“爱”
因为剪不断,放不下的爱,他不顾一切地留下她。
因为理还乱,舍不得的情,她愿意一生都随着他,不管是不是替代品。
他明显是自寻烦恼,这丫头随意的一句话,总能莫名地重伤他一次。他松了手,默默地离开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6)
房间里看了一天书,被常妈的敲门声震住了,说少爷来了电话,今儿在外面吃饭,一会儿罗顺会来接她。住在园子这么久,从未跟他一起出现在喧闹的场合,从未被他正式地介绍给身边的朋友同事,老同学一出现,好像什么都变了。隐隐觉得会遇到那个人,她倒在床上,说,不想去。
后来,他竟然又打了过来,言语间有些醉意,“晚茹,我想你了。”
所有的矜持顿时被那句话击得粉碎,敌不过心里对他的挂念,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车上。
晚饭地点是醉亭轩,嘉渝镇最上乘的酒楼,听莹梅说里面的菜肴多是仿前清宫廷的御宴而制,每桌虽不是所谓的满汉全席,也是少有的山珍海味,极尽奢华。大厅只有迎宾的台子,琉璃的灯光,简单不失大气的金黄|色花纹格窗,见前来的礼仪小姐躬身欢迎,报以浅浅一笑,随后跟着她上了楼。
罗顺早开了门,里面的吵嚷嘻闹,女人的妖媚声,男人的淫笑声,乌烟瘴气地瞬间充塞了整个长廊。缓步走到门口,清一色陌生面孔,清一色军装白色衬衣,还有夹在其中娇艳欲滴的红色。想转身离开显然已来不及了,房间寂静下来,每个人皆抬头疑望着她,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她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博文摇摇晃晃起了身,身上浓烈的酒味烟味刺激着她的嗅觉,他拉她站在了宴席前,向大家介绍道,“杨小姐”
简单的三个字打破了沉闷。
餐桌上每个怀里搂着姑娘的人开始嘻嚷着,要罚酒。他笑着罢了罢手,说她不会。大家不依不饶,连姑娘们都不答应了,说他偏心,为什么她们都喝了,偏不让她喝。然后不顾他的阻拦,硬生生地倒了三杯。
她笑了笑,端起来,一饮而尽。
原来,她始终是杨小姐。
从此,在每个人的眼里,她跟这里的姑娘一样,并无二致。
酒火辣地烧喉,嗓子痛痛地,被自己强忍着,喝完最后一杯,她坚持不住,咳嗽不停,眼泪呛了出来,微笑想去掩饰,看到递过来的方巾,她低着头,道了声谢,擦掉了。
宴席上,腰被他的手紧搂着不松开。
不知是看他的面子,还是刚才自己豪爽地喝了三杯,没人再逼她,亦没人打趣地问她些什么,她像个精致的玻璃花瓶,摆在那里,除了笑,似乎不懂得说一句客套话。
挨到了晚饭结束,她找了借口躲进卫生间,俯身对着洗手池不止地干呕,想将宴会上的一切全部吐出来,只要是入了口的,入了耳的,入了眼的...最后双手却只能无力地撑在台子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多咳一声,便要了她的命。起身时脑袋浑浑噩噩地,差点站立不稳,若不是被身后的人扶了住,恐怕她已瘫倒在地上,如果宴会上的人看到了,回去后对他又是怎样地一番调侃?手里依旧是刚才的方巾,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人瞬间清醒过来。
“谢谢!”
没人回答,看到镜子里的那双深黑的眸子,身子瞬间直了起来,她像只惊吓的小猫,迅速挣脱了。
“逞强?”嘲笑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冷静。
她不想搭理他,瞧见他身旁有了空隙,忙侧着身子挤了过去。他忽然回身,双手压在墙上,形成牢不可催的笼子,正好把她困在其中。她反应比他快,早低了身子,从胳膊下面钻了出来,那动作狼狈极了。听到他闷闷地笑声,她的脸刷地红了,像做了出格的事儿,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由回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坦然离开了。
她是替代品也好,是陪酒的姑娘也罢,与任何人都无关,她只是杨芝茹,别人不必在意不必在乎的杨芝茹。
小镇笼罩着午夜的空寂,点点的灯光如密密麻麻的繁星,一闪一闪眩着她的眼睛,顾不得冰凉的湿气,趴在阁楼的阳台上,她真的有些倦了。
“少奶奶”
她沉默着,仿佛那一声不是唤她的。
罗顺走到身边,小声说,“少爷刚才急着找您呢?”
吃过了饭肯定是其他的消遣节目,梅子经常提到搓麻将,想到轰隆轰隆的声音,脑袋顿时像炸裂了般难受,这种场面,她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小顺,麻烦你跟博文知会声,我先回去了。”
“少奶奶”
罗顺想要拦却也不敢去拦,只能怔怔地站在哪儿,看到她下了楼,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将她安全地送上车这才急匆匆回来报告。
林博文眉头皱了皱,向各位推辞说,酒过了头,该回家休息了。众人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催促着说,不能让佳人在床上等太久。他像是默认了般,只笑不语,被罗顺扶着,一副酒醉不醒的样子,离开了。
上了车,他脱掉外套扔在后座,扯了扯解开的衣领,“小顺,能赶上吗?”
“少爷,我尽量。”
罗顺挂到最高档,脚踩油门,车如利箭划破了黑夜,跌跌撞撞向镜花园林飞去。
张晋良来嘉渝镇所做的一切早入了他的眼,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晚茹会注意到她。那是他的女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不允许任何人带着不一样的眼神打量她。
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如此待她。
车终还是迟了些。
到家时,常妈提醒他,少奶奶调制了些泡澡的薄荷水。他“嗯”了一声,嘴角翘了翘,看来她真的气着了,若是不顺着她,恐怕是敲不开她的房门。
房间的灯依旧像为等他而亮,她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痴迷般翻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他坐在床沿,伸手想去撩开她的发丝,瞬间被举起的书挡住了。他笑了笑,毫不气馁,夺过她手中的书,不顾她的抗争和摧打,强把她搂在怀里。
许久。
“晚茹,我爱你”
她知道他爱她,她也相信他是爱着她。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7)
文工团排了新戏,报纸只在中间的夹缝里作了略微的简介,按照惯例,首场理所当然为第二军团的官兵公演,待有份量的人发了话,“这剧目不错”“好看”时,团里才大张旗鼓地宣传,依此显得更有震撼力。
书桌上的入场券仍是她离开时版式,怀旧的黄|色纸张,四角是简单的剪纸图案,醒目的剧名被紫藤花缠绕着,下面是戏剧内容简介,紧接着是主演编剧的名字。
余明华?
她略微失神,记得《金玉奴》复演的时候,是梅子一个人撑着大梁,余明华早就淡漠在人们的视角里了,现在出了新戏,怎么会是她担当主角?
他喝完参茶,随手拿过报纸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悠闲地翻阅起来,“晚上陪我看戏吧!”
“不想去。”她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了。
这些日子,最怕见到的是熟悉的面孔,拼命掩饰的是跟他的关系。藏在昏暗的角落,旁人用何种目光看她都无所谓,可文工团的人俨然就是一道七彩光亮,融入了太多的惊讶嫉妒羡慕,面对着他们,她若是笑着,背后的嘲笑声会不断,“瞧她,飞上枝头真以为自己变了凤凰?”;她若是冷着,恶毒的咒骂声又不停,“还真以为自己是元帅夫人了,一只养起来的鸟罢了” 那道光线照得她无所遁形。关键是,无法跟梅子解释,无法跟她道明,自己是如何阴差阳错地霸占了他。
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衷,希望她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原来“平静”并不是如此简单容易。
“林博文的夫人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夫人?
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两个字,她微微一愣,抬眼望了望,他正随意地浏览着报纸,干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刻意和做作,一切如流水般顺理成章地从心里散发出来。
他不是高调行事的人。林太太初来镇上的低调和离去时的仓促,她看在眼里铭记于心,林家的人也从未被谣传招摇过市仗势欺人。初见他时,他亦是避开着不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可老同学来了嘉渝镇,他又是醉酒又是带着自己出门交际,昨晚只是面对平日里的几个下属,今儿却是全军的将士,全文工团的职员。
临阵脱逃?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想起了那对面临风浪泰然自若的水鸭,愿意与对方同甘共苦的才叫一生一世。
她摆弄好早上新采的掬花,凑近嗅了嗅,说,“听你安排。”
道贺的花篮簇拥着新戏的水牌,剧院门口暗香浮动,朵朵袭人。
她穿了件浅紫色的旗袍,外面套着白色的开襟针织衫,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过多的装饰,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从前。挽着他的胳膊走在红地毯上,耳边是踏步敬礼声响,眼前是谢长青殷勤的问候,不见往日的影子,她松了口气,紧牵着博文的手,跟着他直接上了二楼。未作多余的解释,他说了句告辞的话,便躬身退下了,离开时,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满是担忧。
多情自古空余恨(8)
剧场内灯火通亮,与包厢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临台而望,场内的一切一览无余,每个士兵都挺直腰板端坐着认真盯着前面红色的幕布,没有哄声吵嚷,没有窃窃私语,亦没有任何晃动。台上偶尔有一两个探出脑袋,是守门的老王?她慌忙往他身后躲了躲。
“很热吗?”他握了握她的手,浸着汗渍。
她点点头,距离话剧开始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与其在这里诚惶诚恐地坐着,不如去外面的休息间透透气,“博文,我想出去走走。”
他说要陪她,被她制止了。虽说他为人低调,但站在外面的毕竟都是下属官兵,见他不顾行事目的,眼里全是自己,表面上没有什么,可背后的闲言闲语,谁能讲得清道得明?
休息间在拐角走廊的尽头,临近马路。
依着窗户,凉风阵阵拨弄着发丝,窗外的街灯在夜幕下清朗潇潇,宛若一幅静止的油画,惬意,舒心,心里的烦闷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找不着北。
漆黑的角落传来稀稀疏疏地摩擦声,她心下一惊,隐隐感到身后鲜活的气息,警觉般回首厉声问道,“谁?”
“晚茹,是我?”似乎怕吓着了她,他匆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志远?
他现在应该待在后台指导,怎地会在二楼?况且,外面都有官兵把手,为保证重要领导的人身安全,杜绝闲杂人等上楼,他是怎么进来的?上次在剧院不想见他,偏偏在这里遇到了,心里空空的,不知该从何说起,习惯性问了一句,“你也在这儿?”
他“嗯”了一声,撕破了黑幕,渐渐显出的身影瘦削得有些孤独。她没敢再看,望着外面行人,掂量着找个借口离开,偶然一瞥,却见他正对着自己站着,眼睛紧盯着她不放,不自然起来,动了动嘴角,正欲出口的话,不想被他的激动堵在了嗓子里。
“那个人是元帅?”
“那晚,伤害你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跟那个恶魔在一起?”
他抓着她的胳膊,迫切的神情没了平日的冷静。
恶魔?
她蹙了蹙眉,不想他继续误会,却也不知用何话语更好地解释,只好淡然地说,“他是我丈夫。”
因为是她的丈夫,所以不是恶魔,所以可以随意地蹂躏她,所以可以无所谓地践踏她。
话出口,她愣了愣,想用这个理由劝服别人,倒像是伤了自己。
乐志远没在意那句话的逻辑关系,只是单纯地想,她没有结婚,怎么会有丈夫?明显是骗他。可是,有人留住了她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脑子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头不停撞着窗户,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能够正常思维。她不是拿感情当儿戏的人,不会就这么随意地把自己嫁掉,一定是那个人威胁她,逼迫她,她不想自己去冒险,一定是这样,下雨的那晚,她不正是被那个人强搂着强吻着强…
晚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来。
转身想对她说时,不见了她的影子。
杨芝茹几乎是逃出了休息间,不忍心看他心痛的样子,那撞击窗户的声响像天上落下的陨石,全砸在了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们早已形同陌路,他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再无其它。
站在包厢门口,她稳了稳情绪,重新挂上了笑容,鼓起勇气拧开门锁。
戏剧已经上演,会场仅剩下舞台上聚光灯的迷离浪漫灯火,衬得整个包厢透着粉红的暧昧味道。
衣着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妖娆地伸手蒙住了端坐在位置上一身军装的人的眼睛,嘤嘤婉转道,“世文,你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回答。
女孩子有些气恼了,扭了扭灵动细腰,耍赖地说,“你不猜,我就一直蒙着,蒙到你猜对为止。”
她顿时傻了,空气仿佛结了冰一般,不仅仅是冷,而且让人窒息。
梅子?
心里想过一百次,预测过一千次,若是真的遇到她,自己定会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抱着她说一万句,“梅子,对不起”,可是现在看到她对着他撒娇,自己却只能痴傻地关上门,躲了起来,无力地靠着墙,生怕惊扰了他们,生怕让自己感到那一幕是铁定的真实。
多情自古空余恨(9)
头枕着墙,手不停地捶打着,柔软的绒布感觉不到疼痛,不得不用力地砸下去,仿佛唯有此才能转移内心的苦楚,拳头再落下时,被人硬生生地握了住,无论怎样挣扯都甩不掉。
谁又在多管闲事?
见不得人开心,难道也见不得人伤心?
“晚茹”
那一声心疼的呼喊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穿越时间轨迹,没有模糊,没有消逝,清晰得不真切起来。转过身,依旧是那张干净的面孔,依旧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倔强顿时变成了委屈,心里酸酸地,眼泪像泄了水的闸门怎么都关不住。
一场虚惊?!
她认错了人。
梅子也是,蒙错了人。
他没有离开她,他仍在自己身边。潜意识里抱紧了他,失而复得,悲喜交加,似乎所有的词语都描绘不了现在的心境,有些怪他,有些恼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在乎他。
她撇了撇嘴角,责备的语气问,“你到哪儿去了?”
他轻柔地拭擦掉眼角的泪,笑着解释说,接了个电话。
好在他出去了,好在包厢里不是他,看什么戏剧,当什么林夫人,那种瞬间窒息的心跳游戏,她玩不起,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被他安静地拥在怀里,只想着这种短暂的拥有能变成永恒,如此一辈子。
她说想回家了。
以前总是说回去,回园子,现在她终于认可了,那是她的家,他和她的家。
他没有反对,安慰着说跟朋友打声招呼然后一起离开。她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丢开他的手,抬眼时偶然与不远处站岗的士兵目光相撞,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禁不住随他一起进了包厢。
门口的异常惊醒了两位聊得欢畅的男女,双双回头,一个冷然,一个吃惊。
良久。
“晚茹”
白莹梅欢声雀跃地唤了一声,不顾其他,起身奔到她面前,抱着她,满是开心,“晚茹,怎么是你?”
梅子没有变,见到她依然是老样子,热情地没了自己,听到嘤嘤的哭泣声,芝茹慌了,扳过她的肩,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莹梅脸上的泪汩汩冒了出来,惹得人不由怜爱,“晚茹,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刚才在门口的黯然伤神顿时被楚楚的眼泪打败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挂虑瞬间藏在了阴暗的角落,她似乎又成了以前那个淡漠冷静的杨芝茹,又成了别人的心灵依靠,不敢说自己一直住在镜花园林,只是回答,她在第二军团任文书工作。
显然这个答案让莹梅很开心,擦掉脸上的泪,回首对密谈的两位军官笑着说,“世文,我也要进去,我要跟晚茹在一起。”
世文是林博文的别名,只有亲朋好友关系熟捻的人才会这样称呼他,至于其它的人都称呼他的元帅或少爷,她却喜欢叫他“博文”,因为是独一无二的。他对这些倒也从不在意。可是,听到梅子口中“世文”,如此亲热,如此熟捻,如此娇媚,她却莫名地介意起来,刚才的坚强从容迅速瓦解崩溃,眼前又浮现出令人不悦的情景,心不是一般的痛。
以为可以变成原来的杨芝茹,淡然一切,原来,再也回不去了。
他回首笑了笑,没有回答,又继续低头跟张晋良商讨着。
多情自古空余恨(10)
瞧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莹梅嘟起嘴角,眼神里的愉悦一扫而光,泪似乎又要涌了出来,松开她的手,正欲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莹梅的胳膊,没有瞬间迟疑,快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有重要的事商谈,我们不要打扰了。”她尽量把语气说得委婉,“再说,进军队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要经过审核审查,手续复杂着呢!”
莹梅疑惑地望着她,天真无知的语气反问道,“晚茹,你是怎么进去的?”
未料到会这样问自己,好在脸上挂着的微笑可以掩饰起内心的紧张,她压抑着七慌八乱解释说,林太太认为她医术高明,待在文工团委屈了才能,跟军队的人推荐了她。莹梅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噢”了一声,不再纠缠。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林博文一眼,他像是有了感应,笑着拍了拍张晋良的肩膀,起了身,径直走到芝茹身边,柔声问,“回家还是看戏?”
这一句若有若无地暴露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依着她,做事儿全凭她的意愿。
她愣了愣,什么都顾不得了,似乎终于找到了逃离的台阶,说,“回家”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颚,若是平日,她会气愤地打掉,可是现在,她唯有对他娇媚地浅浅一笑。他对旁边的白莹梅道了别,口吻礼貌而又平淡,白小姐的请求,他会考虑。她则完全没了思绪,对梅子说了几句习惯性的客套话,随后被他揽着腰,在大家不知是讶异还是嫉妒或者是祝福的眼神中,离开了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剧院。
呆望着车外飞闪而过的光亮,懵懵懂懂,炫目多彩,迷幻了她的眼也迷幻了她的心。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不仅抢了梅子喜欢的人,而且千方百计地阻拦着,甚至遗忘了起初的愧疚,欺骗她,明明知道会伤害她,自己竟然全由着心,由着性子。
她还是杨芝茹吗?
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自私自利的女人。
一路上她沉默着不说话,回了家,博文直接去了书房,让她先休息,他处理完事情再陪她。她点了点头,回房泡了个热水澡,熏衣草的香气顿时舒缓了神经,昏昏欲睡地,她赖在里面不想起来。
记得那个春天,梅子拉着她和志远去了万泯河,躺在翠绿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滔滔的河水,享受着微微的轻风,还有扑面而来的油菜花的香气。梅子说,自己要成为众所周知的大明星,说志远要成为家喻户晓的剧作家,说她要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宗医。广袤的天地间,她和志远笑望着梅子翩然起舞,欢喜地歌唱。
不过半年的时间,好像一切都不在了。
常妈敲了门说熬了糖水,请她下楼尝尝。她缓过神,忙应了一声,随意穿了件宽松的睡衣,下了楼。想着博文这会儿也累着了,吩咐常妈盛了两碗。
书房的门虚掩着。
“明儿,我约了商贸会的朋友,晚上一起去明月轩聚聚”
房间里有人?
她顿了顿,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沉稳的声音,“不了,司令来了电话,让我火速赶回省城,安阳有消息来,说第三军团的李扬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招兵买马?说书里小说里常有的词语,有关“谋反”的句子常有的词语。
“司令是多虑了,我们这些上过前线的人,谁不想左拥右抱,过几天安乐日子。”
左拥右抱?安乐日子?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博文的口中,他不缺女人,更不缺金钱,与上不上前线似乎都无关。
“世人如果有世文的这份淡然,司令也不会徒增烦恼了。”
隐隐传来虚假的笑声,她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多情自古空余恨(11)
碗里的糖水渐渐没了热气,常妈见她不停搅动着,问她不合胃口?她笑着摇了摇头。
记得林太太在时,经常跟素琴阿姨说让他回家搭理生意,因为怕两人吵起来,才没有当面提及,她知道他不愿意经商,可他为什么愿意呆在嘉渝镇呢?
得知那人是博文的同学朋友时,以为是专程来嘉渝镇看望他,而他这些日子的反常也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活得多逍遥多自在,不想竟是军区派来暗查他是否有谋反之心。
其实谋反之心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担心,只是单纯地不想他有事。
她喝了糖水,在一旁帮常妈收拾残局,“常妈,听说丽茗山香火鼎盛,明儿你陪我去吧!”
常妈心疼她累了一天,接过碗筷,让早点儿休息,明天的事儿不急。
不急?
是她急了?
头顶传来下楼的踏步声,她没有在意,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念着刚才的想法,也许真的是太急了,事情没发生前,想着为他祈福,自己明明懂得医术,懂得科学,竟然一时迷信烧香拜佛之类的言谈,看来,今儿真的是累着了。声音越来越近,她向墙边靠了靠,腾出位置,与他Сhā肩而过时,突然听到浑厚的唤声,“晚茹”
她习惯性地“嗯”了一声,蓦地警觉起来,他站在她下一层阶梯,回首正好与她四目相对,深不见底的眼睛充满了笑意,“晋良,张晋良”
想与他拉开距离,她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完全忘记了是站在楼梯上,一脚下去碰到了木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伸手过来要扶她,被她严明手快地打掉了,暗自庆幸重心向后,最终跌坐在楼梯上,白皙的肩膀从衣领处祼露出来,她忙扯了扯睡衣遮住了,顾不得狼狈,攀着楼梯站了起来。
他又闷闷地笑了。
她撇了撇嘴角,瞪了他一眼,逃了。
脚下的响声可以震动整栋房子。
窗外似乎听得到秋虫的鸣叫,月光凛冽地洒了进来,像明晃晃地利刀让她生寒,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似乎被她闹醒了,扳过她的肩,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问,“睡不着?”
“博文,明天我想跟常妈去丽茗山”
张晋良让她感到了另一种恐惧,他跟博文之间肯定潜藏着不知名的恩怨情仇,虽然表面都维持这这份宁静,但谈笑间暗藏的不知明的风起云涌,始终让人诚惶诚恐。有些事情做了,不过是让自己的心踏实。
“那让罗顺开车送你们过去,顺便有个照应。”
丽茗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三公里,七分钟的车程,没有见到张晋良前,她可能会想着他在禁锢自己的自由,现在,隐隐觉得他是在保护她守护她,也许她并不是那么重要,可若是真的遇到了危难,他肯定会心痛会不舍。
向他怀里钻了钻,蜷缩在里面,很温暖。
多情自古空余恨(12)
孤寂的深秋,天略显了白色,玉清河畔笼便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枯萎的草地上铺满了黄|色的树叶,点点的青色夹杂其中,似像留住秋日里最后一丝清凉。冷风习习,屋檐下挂起的灯笼左右摇晃,敲打着门牌石壁。酒家商铺紧闭着大门。街上人烟稀少,沿路的吆喝声也一路追到了山脚。
烧香讲的是诚心,不求你千跪叩拜,但也要脚踏实地,不能越级。没有直通山顶的车道,芝茹打发罗顺先回家,她和常妈拜完佛后,再来接人。罗顺说少爷下了令,要贴身保护着。她笑了笑,终还是拒绝了,听说来丽茗山的多是些女客,有个男孩子跟着,不太方便。若是丢下他一人在山脚,还不如让他回博文的身边。罗顺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离开了。
红日冲破薄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芝茹挽着常妈的胳膊,宛若早起上香的母女,有说有笑。
远远见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山上冲了下来。明知前方有人竟然丝毫不减慢速度,她忙护着常妈让出一条路。来人穿了件便装,衣料考究,头上的鸭舌帽压得甚低,未看清楚他的样子,便像一阵疾风,瞬间消失在山路的转角。
这人…
芝茹摇了摇头,却见常妈仍呆望着,以为被吓着了,按了按手上的|茓位,关切地问道,可有好些?
“刚才,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常妈愣愣地说了一句。
“跟博文认识吗?”
常妈接触的多是些天天见面的商贩,不可能这个时候不顾着生意来丽茗山,况且他的衣作也不像平日里在大街上看到的生意人那么粗糙和俗气,除此之外的话,便是来园子的客人,找博文办过事情。
显然未想到这个层面,常妈顿时警觉起来,思索了片刻,却也是无从下手的样子,“这人上了年纪,脑子不大灵光。”
她安慰着说,“若是找过博文,总不会只有一次。”
寺庙的梵音虽然浑厚却是清纯,那一声声钟响伴着飘袅的青烟,在山林间游走,似乎赶走了人心中不切实际的杂念和欲望。
无大欲无大求,只是希望他此生能够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跪在佛像面前,她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随后拿起签筒,摇了摇,听到“叭”地声响,浅浅一笑,俯身去拾,不想竟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捡了起来,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衣,想安慰自己不是他,怎么会遇到他,稍稍抬了头,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像漂浮的树叶,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环顾了四周,庙堂内不见常妈和小沙弥的影子,只有他和她两人。
张晋良走到木鱼前,轻轻敲了敲,郑重念道,“阿弥陀佛”
她压抑着紧张,把手伸到他面前,冷着脸说“把签还我。”
“先到者先得。”
谁都瞧得出来,他是在故意戏弄她。
不想跟这人有太多的纠缠,她咬着嘴唇,忍住了心里的怒火,转身要离开,又被他瞬间拉住了胳膊,她像被毒虫蛰了一下,立马逃离了。他笑着把签递还过来,她看了一眼,没了兴趣,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只不过是一支签,不可知的东西怎可能被预言?不信也罢。
“今天解签的是慧明大师,千金难买一句吉言”他瞧出了她离去的心思,“如果错过了,可没那么好运了。”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签,准备从大门离开,又听到他的提示,“慧明大师在后院。”
多情自古空余恨(13)
见她头也不回地从前门出去,他嘴角的笑意嘎然而止。
赏着林子的美景,随意晃悠着,竟不自不觉跺步到慧明大师的禅房前,进与不进,内心的矛盾从未有过的强烈。
“施主,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回来了,何必逆着天意呢?”
房内传来慧明大师的话音,他顿了顿,转身进了去,见到大师盘坐在铺席上,宛若大殿上的活佛,诚恳拜了拜,回话说,天意也不过是看人的心境行事罢了。
大师笑了,说,“看来施主主张事在人为,那又何必再来找老衲呢?”
终还是辨不过他,他亦笑了,借口说,替朋友解签。
问了签号,大师敛起了笑容,问道求签之人的情况。他说是位女子,名叫晚茹,芳龄二十二,然后把生辰八字一起报了出来。与他人闲聊时,不经意间听到了,不想记得如此清晰,心里想笑话自己,在大师的面前,却只能装着无意。
“所求何事?”
“姻缘。”
大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有姻无缘,有缘无姻,这本是支上上签,全因为一个“晚”字给搅了,可惜!可惜!”
有姻未必有缘?有缘未必有姻?
心里重复了一遍,知道这话里的玄机需自己参悟,他道了谢,出了禅房。
几间庙堂始终不见常妈的影子,芝茹真有些急了,她不是不打招呼随意离开的人,莫不是出了意外?问了扫地的和尚,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好在上山的香客不多,除了刚才碍眼的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俗客的影子。
要去后院吗?
凌空而望,视线被腾起的云雾遮挡了大半,太阳退去了红色的外衣,暖暖斜照在古墙上,鸟儿的鸣叫声给寺庙平添了几分清幽。她手扶在石栏上,探身望了望。
“找人?”
身后是让人熟悉厌恶的声音,她不想回话,侧过身准备逃开,被他拉了住,不同于以往,这次甩不掉,躲不开。
他到底想怎样?
以前不知道她是谁,倒也情有可原,现在明知晓她跟博文的关系,明知道这是在寺庙在嘉渝镇…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后来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牵着,以为他牵够了,无趣了便会放开,不想她的顺从倒助长了他的气焰,他向前了一步,与她近在咫尺,听着他的呼吸声,似乎一抬眼便能碰到他的下颚。
他凑到她的耳边,暖烘烘地吹着热气,“林博文能给你的,我也能,林博文给不了你的,我也能。”
什么意思?
她凝望着他,浅浅一笑,“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是替代品,你也不姓林。”
这句话显然打击到了他,他放开手,满眼怒气,冷笑着说,“姓林?”
“你以为你能姓林吗?”
“张林两家早已联姻,聘礼都下了,成了不争的事实,而且林老太太在他儿子婚姻大事上决不会退让,林博文早晚会成为我妹夫。他什么都能给你,就是给不了你这个名份。你可以成为张太太,李太太,永远都别想当林太太。”
联姻?聘礼?
博文没向她提及过。
博文虽然经常哄她,可不会在这事儿上欺骗她,若是真订了亲,为何每次见面,他都不道明,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他在撒谎,他在调拨她和博文的关系…可他没道理挑唆。
她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在乎。”
想起了第一次相遇时,她对他说的话,“我不想我丈夫不开心”
心里明明比谁都在乎,却一次比一次逞强。
这丫头,怎么会傻得让他心痛?
多情自古空余恨(14)
没有再继续寻找常妈,她径直下了山,临走时知会了小和尚,如果有位妇人打听她的去留,就说她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踏在石阶上,轻风微微拂动,摇曳的枯叶便悉悉飘落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不是一般的沉重,想低着头,却倔强的强忍着。
张晋良真是可恶。
他凭什么对她说这些?
开始是替身,现在是做着不切实际美梦的“林太太”。
她又没得罪他,又没招惹他,不过是在寒水寺嘲笑过他,不过是每次遇到时多瞪了他几眼,不过是在他面前无所畏惧。
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终于低下了头,笑了,眼泪却啪啪地滴落下来,拦都拦不住。
原来,她又错在了坚强。
上山的人渐渐密集,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不小心哽咽了一下,便附带着咳嗽几声,掩饰着。 踏着青石板的落叶,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片,两片…不知道数了多久,踩了多少,只知道跟着他们,沿着他们,她不会迷失,她可以回家,她只有脑子昏昏地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不快。
“少奶奶”
常妈担心的呼喊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回来,她愣了愣,问常妈,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庙里吗?常妈也是一头雾水,说,一个和尚的提醒说她早离开了。她是下了山,可似乎应该在常妈之前,常妈既然先她一步到山脚,没道理不会在路上发现自己。
是他在背后恶意搞鬼?
先把常妈支开,然后专门找机会伤她 。
太可恨了。
回了家,未调整好情绪,便接到博文的电话,问她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她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拽着电话线,苦涩地笑着说,“开心”。
回答了不开心又能怎样?把张晋良给毙了吗?世上能逼迫他的人,他只有就范的份儿。
他说开心就好,晚上想吃她烧的菜,还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粥。
她“嗯”了一声,威胁”地口吻说,如果不准时回来,她会全部倒掉。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挂了。
下午写了张菜单给常妈,让她照着准备好。常妈见她面容苍白,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晚饭的事儿还是她自己来。她摇了摇头,说博文难得在家吃一餐,不能让他失望。
摆上了烛台,点燃了橘色的烛光,熄了璀璨的灯火,去了蝴蝶兰的湿气,淡淡的清香逐渐弥散开来,片片跳动的紫色身姿顿时让寂静的餐桌洋溢着温馨。
为了表扬他准点到家,她故意躲在了客厅后门,待他脱了风衣,扯了扯着衣袖,趁罗顺离开的空荡,便小心翼翼地跺步到他身后,伸出手准备从身后抱住他,不想他竟突然回了身,未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她吓愣得呆站在那里,手僵在空中,心惊肉跳的,半天未回过神。
他嘴角翘翘,笑望着她,她赌气捶了他一拳,却被他握了住,眼神穿过她,对身后的人说,“晋良,请自便。”
“嗯”
闷闷的一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意识里被林博文牵着,随着他的步子进了餐厅。
那人不是要走吗?怎么会回来?
背后嘹亮的脚步声不止是讨厌,还有些后悔。似乎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如果知道他要来,她早把这些菜用油盐酱醋糖辣独独做上四份,要么是酸的可怕,要么是咸的可怕,让他那张毒嘴,尝尝酸甜苦辣的味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15)
本就准备了两副碗筷,不想看到那张厌恶的脸,她要回房,却被林博文抢了先,命常妈再备副餐具。虽临着他坐着,她却忐忑不安,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饭菜没了胃口。好在燃的是蜡烛,给细滑的脸上涂了一层橘红,若是白炽灯光,卡白的脸色不知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多疑的人,可派出去的人给的报告太让他心里犯怵。
“张副司令单独见过杨小姐,至于跟她谈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是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张副司令紧牵着杨小姐的手不放,最后杨小姐对他笑笑,离开了。”
“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她竟然对他说,开心。
现在他带了人回来,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心?
席间的谈笑风生让她成为另一只摆设,微笑着,倾听着,沉默着,脑子里却不停念叨着“散席”“结束”。
“饭菜可合口味?”他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
张晋良回了礼,“不错”
他握住了餐桌下她的手,就餐时,他向来不会这样,她潜意识里挣扎了一下,见他望着自己,又顺从地任由他牵着。
“若是喜欢,多留些时日,再尝尝晚茹做的点心。”
还要停在嘉渝镇?
她身子微微一动,听到“不了”的答复,顿时松了口气。
“安阳的事情一日解决不了,军区便一日不得安宁。司令是担心拖得久了,张扬联合了第四军团的吴铭起共同发难,战事一触即发,这边恐怕无招架之力。”
他嘴角微微一翘,松开她的手,她明白地起了身,斟满了一杯红酒,见对面的酒杯也是空的,不得不转到了那人的身边,极不情愿地倒满了。
“司令待人一向宽厚,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也是我们敬重的长辈,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动刀动枪。再说了,建国已有四年,一切皆成了定局,百姓生活稳定,经济逐渐复苏,张扬是识时务的人,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不会有谋反这种愚蠢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若他张扬真有了谋反之心,我林博文首当其冲灭了他”
张晋良端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玻璃的响音似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有了世文这句话,就算他联合了吴铭起,司令也可以高枕无忧啊!”
餐厅里回荡着虚假的笑声。
这顿饭吃得特别压抑,除了公事,倒没提及其他,饭后两人也是在客厅里坐着,听着留声机的曲子,慢慢品着清茶。
她帮常妈收拾好一切,见来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博文身边,悄声说,自己先回房了,待他点了头,继而对张晋良礼貌一笑,径直上了楼。
她没有注意,有两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紧锁眉头为了谁?她浅浅一笑因为谁?她匆匆离去又是何种原因?似乎每个人都在猜测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卧房的门敞开的时候,她没有知觉,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今天喝得不是很多,却昏昏有些沉醉,手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开关,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边,脱了衣服,不闻不问钻进了被子,触到如凝脂的肌肤,禁不住搂着她,探索她的后颈,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被闹醒了,躲着他,后来干脆推着他。
拒绝他?
因为别人拒绝他?
“博文,不要,我好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累?是上了丽茗山惊喜过望?还是晚上见到了“分别的人”悲痛欲绝?上午,她怎会任由其他男人牵着自己的手不反抗?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她,她倒抗争的利害。手再次探进她的睡衣,她越是推托,他越是感到为了别人而抗拒,动作再也没了轻柔,变得莽撞。
客厅里的钟响,让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待她,她不喜欢,她会走掉。克制压抑了心里的火气,他放开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被她从身后抱了住。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一样,她柔情似水地问了他一句,“博文,怎么了?”
是啊,他是怎么了?谋反也好,政权也罢,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可他却发现,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她,怕伤了她,怕失去她。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博文,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人”
他知道她从来不撒谎。
无论心里暗藏的不悦有多少,囤积的不满有多深,顿时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找不到一丝踪迹。
多情自古空余恨(16)
芝茹没想过林太太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记得林太太在时,他向来是三更半夜趁着园子的活物遁迹了才溜进她的屋子,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情男女。林太太走了,他才光明正大地随时随地出出进进。她一直明白这层关系,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面对他的家人,她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待在这个园子,干干净净地,不惹世俗尘埃。
“丫头,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吧!”
林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语气铿锵有力,虽然和蔼依旧,但突如其来的架势多少还是让她的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
她把紧张强压在心口,坦然一笑,问,“林太太,你的偏头痛好些了吗?”
一听她的话,林太太乐了,“丫头,什么时候来一趟昌平?我的偏头痛是好了,可心病又犯了,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糊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想让她去昌平,却又不把暗含的意思说破,隐隐觉得那是一条死路,有去无回的死路,就像进这个园子,进来了,什么都能改变。
她左右言它,推辞说,“林太太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民间医生…”
看破了她的意图,林太太决定不再绕着弯子,“我已经跟世文打过招呼,他说看你的意思,他不反对。”
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霸道,安排了她的一切。
挂了电话,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拨到了林博文的办公室,是罗顺接的,说少爷正在开会,等商讨完了政事,给她回过去。她“噢”了一声,说不用了。
既然他前两周把她带了出去,肯定是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存心让世人知道,让林太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再说,她是不可能被他藏在镜花园林一辈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他说过的会做到,她还惧怕什么呢?
常妈看她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上午,说,名缎坊最近到了新货,热销的场景是三年来镇上不曾见过的,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以前梅子去逛的时候,她都在外候着,始终觉得人多的地方太过烦闷,她呼吸困难。不过,不知名缎坊旁边的书店是否有了新书?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玉清河岸铺陈的白露和青石板上的湿重在冷冽的风中依旧沉淀着,虽接近了中午,阳光仍穿不过云雾,只显出园园的轮廓和火红的颜色。短短几日,罩在身上的外衣俨然已挡不住寒气。
“芝茹姐?”人群中响起了怯生生地问候。
她停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渐渐探出的小辫让她不由地笑了,“小雯”
文工团最近没有新戏,小雯趁着闲荡的功夫,出来转转,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不敢相认,上次虽见了一面,也没怎么仔细打量,确实了是她,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得连连惊喜大叫。
找了茶楼靠窗的位置,两人点了壶掬花茶。
“芝茹姐,他们说上次你来剧院了,跟一个大人物在一起?”见她点头,小雯面露忧郁之色,“自从你走后,老听她们说莹梅能当上副团长,其实全是你安排的,是真的吗?”
梅子成了副团长?
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向来这团长一职是资深的艺术家担当,不仅熟悉剧场剧务剧本,而且有丰富的舞台历练,实际的指导经验。梅子在剧团不过两三年演了些角色,其他的并没有接触过,她怎么有资格担任副团长?上次在包厢见到梅子没有多想,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副团长了,才没有演出新剧?
“我就说嘛!芝茹姐不是徇私的人,肯定另有隐情。”小雯突然把声音压得奇低,“其实她们原是猜测,莹梅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有染?
沏茶的手猛晃了一下,心瞬间慌乱地找不到方向。
小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解释,“如若不然,她哪儿那么容易当上副团长啊?”
她拼命压抑着,克制着不稳的情绪,笑着说,“这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空|茓来风的东西,不信也罢!”
小雯很乖地“嗯”了一声,神秘地凑近邪笑道,“芝茹姐,那人是你的对象吗?”
对象?
她愣了愣,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第二军团的领导”上。再对着小雯的问话,她顿时觉得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与“不是”,都给了他和自己无形的压力,不是逼着他面对林太太,便是逼着自己面对着文工团熟识的眼睛,只好微微一笑,说“别老在我的身上打转了,你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17)
忆起上次匆匆一见梅子对博文的态度,不敢继续追问她的近况,不敢再请小雯照顾着,她可以成为副团长,显然已不是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躲在她肩上哭泣,依靠着她的梅子了。
太阳总有冲破云层的那一刻,不论多么留恋皑皑白云,不论白云给了它多少憧憬和依恋,终还是会被融化掉,会消失掉。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光线照在脸上,她想逃开,却躲不掉。
“乐大哥开始酗酒了”
小雯聊到自己的情况,竟摇头叹气地提及到乐志远,她又是一愣,在一旁静静倾听着。
“乐大哥每晚央求我出门帮他打些酒回来,醉了的时候满嘴都是胡话,说什么要弃笔从戎,当个编剧这辈子都会被人牵着鼻子,有人看你不顺眼,一句话能解决掉你的性命,一跟指头能抹掉你的所有,一个私心能霸占你的一切,只有当兵,有枪有权,才能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志远?!
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追求奋斗着,发誓要阅遍天下剧著,他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小雯,不要再由着他了”
明明说好不再管他,可她始终不忍。从包包里取出书,递给黄小雯,刚从书店买的《易卜生戏剧选》,“如果他还要买醉,就把这个送他吧!”
他追着这本书很久了,每次自己去书店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看,好像已成了习惯,今天总算买到了,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最后提醒了小雯,这书跟她无关。
小雯诚恳地点了点头。
从茶楼出来,两人沿着玉清河闲逛了片刻,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岔道口的地方,依依道了别,她说,过段时间会回团里跟大家聚聚。小雯补充说,就算不见大家,也不能不见她。她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若要去文工团,若要不被非议,她只能以林夫人的身份出现,若要成为林夫人,她只能去昌平。
昌平?
林老太在他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绝不会退让。
杨芝茹,以前不必介怀的,现在依然,该紧张的不是你,该介意的也轮不到你,有他在,谁都不敢伤你,你担心什么呢?
她低头想笑,心却苦苦地。
回了园子,常妈说她中午离开的时候,少爷来过电话。她看了看钟表,在外面竟游晃了五六个小时,想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出去见了谁,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什么都知道...
可她呢?
梅子当了副团长都茫然不知,林张两家何种关系不敢确认,每次都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她开始看不清,读不懂。
蜷缩在床上,她头痛的厉害,脑袋炸裂了一般难受,向被子里钻了钻,寻着冰凉的气息,想让自己的心如从前慢慢冷却淡忘,却怎么也做不到,它很乱很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在意料中微微一颤,等待着丝被一层层被拨开,半晌不见动静,她闷在里面等待着,忽地胳膊被冰了一下,她忙向后缩了缩,手顿时被抓了住,像黑夜中束手就擒无反抗之力的田鼠,躲在哪儿躲多久都会被猫头鹰吃掉。
好像又是十五,月光斜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亮却有些寒心,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眨了眨,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想跟我回昌平?”
她起身摇了摇头,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想”还是“不想”,“我不知道去昌平能做些什么?”
他笑了,“做林博文的夫人”
“是唯一的吗?”她紧张地问。
“天下无双”
多情自古空余恨(18)
行程订在了这周五,从嘉渝镇到昌平大约两天的车程,想着冬至前赶回家,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能聚聚,不知道林家有多大,只明白常妈说了一大堆叔公姨太。需整理的东西不是很多,准备了两个箱子,除了衣服之外,也不知道备些什么,毕竟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林家都不缺。
常妈在一旁竟然开起了玩笑,说太太其实最想抱孙子。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忙打了住。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随意挑了两本一起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上次的意外,她现在应该挺着肚子了。未婚生子?! 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过些平淡的日子,若是知道她没名没份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呼风唤雨的人,定会被活活气得半死…
“少奶奶,有人来园子找你”常妈在楼下唤她。
找她?谁知道她住在镜花园林?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再说就算知道了她跟博文的关系,也不一定知道博文住在这里啊?
常妈说门口的士兵报告是位漂亮的小姐。
小雯?毕竟这园子不是常人随便进来的,她蹙了蹙眉,说自己出去看看。顺便换了身衣裳,拎上包包,知会了常妈,她要出去逛逛。
从侧门出来,夕阳正斜照在脸上,光线刺得她睁不开双目,听到立正的踏步声,她习惯性地欠欠身,以此答谢。待亮光渐渐凝聚,天色像敛起的雨伞收拢了一切,只觉得那团亮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耀眼,最后定格在娇艳的脸上,她有些恍惚,不确信地唤了声,“梅子”
“晚茹”
莹梅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玫瑰,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神秘的火热,她欢声雀跃地奔到她面前,紧抱着她,撒娇的神情依旧。
她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克制着手足无措,笑着拍了拍莹梅的背。
怎么是梅子?
她知道自己住在镜花园林?
不可能。
明明不相信。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明明不记得。
可它总在关键的时候浮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谁告诉你的”所有客套的问话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反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梅子,知道梅子想住镜花园林,知道梅子喜欢博文,就连上次在剧院也没有一句实话。
一声疼痛的娇喊,莹梅全身瘫软趴在她的身上,她紧张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刚才走了太远的路,腿酸了”她扶着芝茹,撩起细腿,优雅地甩了甩,继而对她嘟起嘴角,“晚茹,我渴了”
显然,出去逛街是不可能了,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虚情假意的话让自己的心都透着寒,说,看自己都开心过头了,进了园子给她熬红豆汤。
镜花园林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致。四季常青的山茶树挂满了桃红,一朵朵像荷花般清秀,粉色的月季傲然开放于枝头,似想与其一争芳华。池塘四周摆满了墨菊,花瓣随风散落在小径,在水面,淡淡地花香弥散着整个园林。
莹梅的嘴边虽挂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曾经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他,知道她想住镜花园林,他笑着对她说,只要她吻他一下,便让她住在园林一晚。她不记得吻了他多少次,不是为了住在里面,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就像一团火,可以瞬间烧掉她的一团火。
她一直在等,等他再次出现,等他来接她,等了整个夏天,等过了秋天,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记得她了?
也许不是不记得,是嫌弃她,嫌弃她失了身。有杨芝茹在,他什么都会清楚什么都会知道。
如若不然,为什么接了她的信,不来见她?为什么志远犯了案子,一次次地包庇?为什么在剧院,也装着不认识她?也许并没有接到她的信,也许是杨芝茹又动了手脚。看他们亲昵的样子…
望着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她笑了,她说过会进这个园子,她也说过会住在这个园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推开芝茹的手,说要整整衣裙。芝茹笑她,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是啊!如果穿得过厚,怎么能被风吹走呢?
看着一池碧水,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顺着风势,跌倒下去。芝茹虽眼明手快,显然已来不及了,她不偏不倚正好跌进了水里。水池不深,水却甚寒。芝茹惊慌地拉她的手。衣服如她梦想般浸湿了。上了岸,浑身虽打着颤,她的心却是炙热。
多情自古空余恨(19)
芝茹脱了外衣罩在她的身上,看到打扫的下人,忙让他通知常妈准备些热水和姜汤。两人似乎又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她有了难题,生了疾病,只要有晚茹在身边,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沿途没有机会打量园子的风景,听到芝茹呼喊常妈,她抬头望了望,是双层阁楼,古代气息浓郁,进了去却是现代风格的装饰,有她喜欢的玻璃莲花花瓣吊灯,有她仰慕的明星剧照,有她一直渴望的木制仿古电话,进了房间,除了那张大床外,全是她梦里见过的。
躺在白色的浴缸内,闻着薰衣草的香气,她想象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待在这里,永远静止下去,沉睡下去。
芝茹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件衣服,匆匆下了楼,径直进了客房,敲了敲浴室的门,“梅子,衣服我放在床上了”。
听见应声,拾起了扔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裙子。
梅子依旧没变,从来不考虑是否会有人闯进屋子,总是先脱了衣服,自顾着舒爽,用她的话说,身子若是被男人看见了,刺伤的是他的眼,若是女人看见了,刺伤的是她的心。
在她的家里,梅子想刺伤谁呢?
坐在沙发上,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常妈熬好了汤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常妈,椅子上的裙子湿了,把它烫干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脸上郁郁寡欢,没了平日的笑容。常妈“噢”了一声,拿过衣服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还是把它烫坏算了!”
博文不是喜欢这样留人吗?
梅子推开她,故意掉进水池,不也正是想留下吗?
他们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出奇地相似啊!
既然她想留下,那就让她彻彻底底地待在这个园子。
常妈以为听错了,又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从容坚定地望着窗外,没敢多问。
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莹梅今儿来找她,晚上不会回去。他没有过多地考虑,让她自己安排,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晚饭不必准备他的。
是知道梅子来了刻意避开,还是暂时迷惑她的伎俩?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第一次他想见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