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中午,我没像往常那样拿起饭盒去报社食堂。最近物价飞涨,公家食堂也未能免俗,无论荤素都成倍的翻番。我现在必须省吃俭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桃花此时正处于刀刃之上,她更需要用钱。我身上的钱数,尽管少得可怜,甚至都无脸拿出来垫付医疗费用,但变着花样给她弄点好吃的,暂时还绰绰有余。这些日子,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纷纷来看望她,鲜花水果纷至沓来,因此这些东西不用我买,我只负责她的伙食。
我自己,只要饿不死就行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讲究?
走进报社附近那家成都小吃,我要了一碗酸辣米线,想了想,又要了一个小口杯。服务员瞅瞅我身上的衣服,笑着问要不要来几个下酒菜,我摇摇头。在她转身之际,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我咧嘴苦笑,心里却无动于衷。这两天过人行天桥,我都想跪下来,学别人那样在面前写几行粉笔字,然后耷拉脑袋,等着好心的路人扔个一块两块的。这服务员小小的讥笑,又焉能伤害我的自尊!
我以米线下酒。古人以汉书下酒,我跟他相比,还是俗了些。哈哈,我本俗人,有俗人此消彼长的七情六欲,有俗人山呼海啸的万千烦恼,有俗人不绝如缕的希望和绝望……
正自嗟叹,两个盘子蓦地摆到面前。一盘红油耳丝,一盘香拌牛头肉。端这盘子的双手,纤长洁白,显然不为那个服务员所有。我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杨晓。
她叹了一口气,移开凝视我的目光,在对面坐下。我冷冷地说:边上还有那么多空桌子,你好像坐错地方了。
杨晓不理我的恶劣,有些痛心地说道:你昨天中午在外面吃包子,今天又吃米线,你一个大男人,这能行吗?你不要命了?
昨天中午我采访回来,错过了饭点,确实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胡乱吃掉的,不曾想却被杨晓一览无遗。她是在后面跟踪,还是无意中从楼上窗口看到的?无论如何,我都有一种裤衩被人从背后猛然扯下的羞恼,就大声对她说道:这咋这么讨人嫌呢?离我远点不行吗?算我求你吧!
杨晓盯着我,淡淡地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说吧,你要多少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我现在急需用钱?桃花的事她知道?我的肠胃似乎都在收缩,瞪圆眼睛说道:你什么意思?钱多烧得慌?你拿去捐献给希望工程吧,我不缺钱!
杨晓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还是这么倔。桃花生病的事,你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了……
我差点从座上跳起来。勉强抑住狂躁的情绪,我冷冷的问:哦,你们俩还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我先佩服一下——我妈跟你都说什么了?
杨晓犹犹豫豫地说:你妈……她让我多跟你交流交流,她怕你真的陷了进去……她……她还让我……跟你好下去……
说到后面,杨晓脸色通红,声音低微如蚊鸣,几不可闻。
我完全被老妈给气糊涂了,铁青着脸,正要出言挖苦杨晓两句,她却恢复了常态,很平静地说道:你妈是为你好,可她不能理解你,所以你也别生气。其实……我挺欣赏你这一点的,如果你这个时候你离开桃花,我也会瞧不起你——趋利避害,这种人社会上多了去了,又有什么稀奇宝贵的,是吧?
我仔细地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感激。杨晓这姑娘,以前我只知道她温柔善良,没想到居然也如此的通情达理,算得是性情中人。可惜我心中有人,不能他顾。唉,想来想去,还真有些委屈了她。
杨晓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低声说道: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吧,我手头有些积蓄的。这一次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们一把。相信我,好吗?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掌,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低头匆匆扒了两口米线,站起身对她说:你慢点吃吧,我先走了。
推门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寒风。我竖起衣领,迎着风头朝前走去。杨晓在后面喊,说你给我回来。我没理她,心里却在叹息,有些人事,正如那首歌所唱,是再也回不去的。我心里清楚,如果真找杨晓借钱,那肯定会后患无穷,至少会让我内心鸡犬不宁,不得安生。呵,与其戴着枷锁和杨晓步履维艰,不如光了脚丫,去跟桃花在刀尖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