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伦挖空心思地想着她会有什么新主意。莎伦一到,琼-奎尔请她坐到卧室里舒适的躺椅上,她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你想过要离开澳大利亚吗?”她的眼里放出光来。
“这是我一生都在盼望的事,”莎伦毫不隐讳。“等我攒够了路费我就会走的,不过,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攒钱,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长。”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她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莎伦,“给,打开它,”她催促着,看着莎伦迷惑的样子。
莎伦的脸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还从未见过一张联航船票,呆了一下她才明白自己正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头等船票,从悉尼直抵南安普敦。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对自己说。
“噢,亲爱的,这就是说你要离开这儿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多么需要有人帮我照料一下,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一个绝好的安排。我知道你是多么想去欧洲。你对我照顾得那么好,而我在塞尔玛-艾劳西这儿不能帮你预设将来。在查斯特广场那儿,我的家里会有属于你的温馨的家,我想你会喜欢的。”
琼-奎尔又递给莎伦看邀她环游世界的请柬。
“你不能决定这件事吗?”莎伦有点迷惑和惊奇,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不,我当然决定了。这儿还有票来证明我的决定。我想带着你一起走。”她高兴地笑着说。
莎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魂牵梦绕的愿望就要变成现实了!她禁不住泪如泉涌,“对不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兴奋得声音在颤抖。
“好了,我看我们该喝点冰镇茶水了。”琼-奎尔按了一下铃。
男管家端来了冷饮,她们憧憬着未来,讨论着旅行计划。然后,琼-奎尔仰卧在沙发里,开始给莎伦讲起她的往事。
“如果我亲爱的弗雷德没有在经过拉斯姆剧院的时候看到我,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陷入了沉思。
莎伦听得入了神。
“我亲爱的莎伦,我不是生来就做太太的。我在伦敦的南端降生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姐姐和我那时还都是小孩子,我们就开始在大街上为了多挣几个便士而跳舞卖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走上了舞台。随着我的生活的改变,我的口音也发生了变化——就象你一样。”看到她的坦率使莎伦有点不安,琼-奎尔继续说:“如果我要买一块好肉,可以到豪华的史蜜斯弗尔德商场,但是如果我去考克尼,我就可以节省一半的钱。我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样你就会给自己省去很多麻烦和苦恼。”
莎伦从未想到面前这位如此成功,如此高贵的女士是从伦敦最穷僻的一隅开始她的人生之路的。她听着她继续柔声细语地谈着她那贫苦的童年和她逐渐走向成功与财富的经历,莎伦开始感到她们的心贴近了,她甚至觉得她们将来一定会相处甚好。自己过去那些感伤的往事不禁浮上心头——穿破旧的衣服和不合脚的旧鞋,还有自己那常常喝醉了酒的父亲,相似的经历使她们很快建立了一种和谐融洽的朋友关系。莎伦内心感到一种欣慰,自从她与琼-奎尔相识,她学到的不是如何故弄风雅或者怎样做生意发财,而是懂得了怎样从困境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生活、坚定地立足现实。
莎伦没有想到,当她把她要与琼-奎尔一起去欧洲做她的旅伴、帮手和秘书的消息告诉爱丽娜时,竟然在她们三人中间爆发了一场争斗。莎伦屏声静气的告白引起了爱丽娜一阵尖酸刻薄的讽刺,接着便是一场争斗。莎伦发现自己简直成了一个球被两个夫人传来传去,琼-奎尔蜜糖般的言语看来比爱丽娜急躁粗暴的行为技高一筹。爱丽娜开始是大声咒骂莎伦的忘恩负义,后来她又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极端,抚着她的肩头叫她“我的女儿”。最后,她又敞开心扉,拿出钱来要给莎伦加双倍的工资。战斗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这场战斗终于在皇家饭店的露天风景区,在两位贵夫人的最后角逐中拉下了帷幕。一个摄影师拍下了伯爵夫人把一杯饮料泼向佛提斯夫人脸上的镜头。与此同时,伯爵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抛出尖酸的话来:
“一个绝好的帮手让你挖走了。”
琼-奎尔一动未动,“给我拿一副遮灰镜来。”
当莎伦在《悉尼先驱报》上看到那张有着两位夫人的照片时,她不禁一惊。回想起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她又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从和琼-奎尔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她的生活里将总是这样充满了神奇。
她们准备在二月份开始她们的旅行,这样莎伦还有足够的时间回家乡与亲人告别。
火车驶离了维希布恩火车站,莎伦孤零零地站着等了一会儿,让其他的旅客如潮般涌流出站。然后,她提起那只时髦的新行李箱,开始沿着尘土飞扬的月台朝出口走去。阳光明亮得刺眼。火车临到站着那会儿,她就换上了一套上等细麻布缝制的裙装,在正午的炎热中,衣服已经贴上了后背。当她朝着隐在车站阴影之中的一个同样孤零零的人走过去时,她的新鞋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发出阵阵回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够认出那是她的父亲。他的帽子极富个性地压得很低,帽沿遮住了眼睛。他双手的拇指扣在腰带扣眼里。她看得出来,他不能确定迎面走来的姑娘究竟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当她向他走过去时,他踌躇不决地笑了起来。在他那探究的眼神中,莎伦感到一种想逃避开去的刺痛。从悉尼回来的一路上她一直怀着那样一种心情,就象一个孩子渴望向每一个人,包括向布莱德,显示遥远漫长的归家旅程带来的疲惫。但在悉尼生活带给她的世故冷漠的外表后面,她的心却因为紧张的期盼而剧烈跳动。她没有意料到在她父亲的眼神中竟会流露出那么深切的感动、当她走近他时,她的喉咙因为感情的激动哽塞了,在距他不过几码之遥时,她的自制力涣散了,她扔下了衣箱,张开双臂向他跑去。
“爸爸!”她哭着叫道。
他紧紧地搂住她,一缕笑意慢慢在脸上荡漾开来。同时,她拼命地贴紧他,又是哭,又是笑,在他那坚实的怀抱中感受着被保护的安全感。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他们之间存在的所有宿怨都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布莱德闭上了眼睛,牢牢地抓住莎伦,在难以言喻的喜悦之中咬紧了牙关。
“你知道,就在刚才我还不敢肯定那真的会是你。”当他们开始并肩向前走时,他开心地大笑着说。“等一会儿——让我再看看你,我要确定真的是你。”他说道,带着欣赏的神情向后退了退,让莎伦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么,你认为我到底是谁呢?”莎伦大笑着问道。
“是啊,是啊,你看上去挺好的,莎伦。我听说,你现在是同爵爷和夫人们在一起。”他逗弄着她,边提起了她的衣箱。“我能看得出来,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条件同你相比是不相衬的了。”
“噢,爸爸,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的蓝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显示出他为她所感到的骄傲,以及他不能大声宣告的爱。
当他们一起走向那辆兰德-罗佛时,莎伦依进他的臂弯。她说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念着你,爸爸。”
“我也是一直都想念着你,莎伦。”他回答道,并力图以此让莎伦觉得他们之间一切都很正常。
在过往行人盯视着他和莎伦的目光中,布莱德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起来。没有人会猜想这个饱经风霜的牧场雇工和这个漂亮的姑娘竟会是父亲和女儿。
“凯丽没熊来吗?”莎伦问,一边不知不觉地进了兰德-罗佛,坐在前排座上,布莱德的旁边。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她不能错过那些这样那样的运动会,但是我们回家后不久,她也会到家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凯丽没能来让莎伦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她一直担心妹妹的情况会影响到自己离开此地到英格兰去的决心。她一旦决定接受琼-奎尔所提供的位置,就立刻写信给凯丽,信中充满了狂喜之情,并告诉她自己要回家看看。即使是这样,她也知道自己的远离会使凯丽垂头丧气,她们之间的地域相隔将会是那么地遥远。
在驱车返回库尔华达的长长的路途中,莎伦留心细看周围风景,无边无际的原野在蔚蓝的天穹下发出亮光。这无情的褐色土地,点缀着成群的牛羊。莎伦在领略了悉尼那电气化带来的喧嚣之后,觉得它似乎更加荒凉和空旷。一阵热风吹进轰隆作响的驾驶室,带来一些细小的尘土粘附在她漂亮的新衣裙上。一英里一英里向后急退,他们加快车速朝家的方向驶去。她感到自己终于还是被一股强劲的浪潮推动着去回忆往事。正是因为看到布莱德那双放在方向盘上的强有力的手,让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她能感觉出来,她的父亲正在惦量着她身上产生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感到不安。也许她应该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回家,她想。但是紧接着她又告诉自己,迄今为止她是第一次回家。在过去的十八个月中,她获得了那么高的地位,现在又重新回到出发的地方。就这一次,她想夸耀她的成功,向每一个人显示在悉尼这个大熔炉中她并没有陷入低贱和贫穷的境地。
他们驱车进入库尔华达地界时,日已西斜,长长的光影穿过四周那由于夏季的酷热而枯萎焦黄的草地。每当他们经过一些牧场雇工的身旁时,布莱德就放慢车速。莎伦注意到他显示出一个父亲陪伴浪子重返家园似的骄傲神情。一种深切的柔情油然而生,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不是吗?”他说道,一边向四周熟悉的景物点头示意。“几个月前,雷电击中了那边那棵巨大的老橡树,我们就把树伐了下来。鲍博已经扩建了剪羊毛的屋子,又新钻了一个孔。然而除此而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巴克-琼斯已经离开了这儿,耐尔-皮克也走了。但是也仅此而已。亨利已经到梅尔波涅去上学了。可是,我想你肯定早就从凯丽那儿得知这一切了。”
“是的,她写信给我,告诉过我所有这些消息。”
“我不善于写信,这我想你知道。但是当你到英格兰去生活期间,我会努力做得更好一些的。我在想——也许,什么时候我能安排一次旅行,到你那儿去看看,那就是说,如果你愿意让我去的话。”
“那真是太棒了,爸爸。”她真诚而热情地说道,“也许凯丽也能一块儿去。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旅行到爱尔兰去。”
“好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布莱德说道。他的眼睛在炯炯发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是吗?”
但是此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却象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一样,看起来注定要遭到破灭。莎伦也发现这个计划要实行起来是难以想象的。一次返回爱尔兰的旅行不仅要花很大一笔钱,而且还会带来别的问题:几年前,布莱德曾高高兴兴地放弃了回爱尔兰的打算,而现在这样一来,却又重新勾起了他的热望。
莎伦充满深情地笑着说:“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回来的。你知道,爸爸。”
作为回答,他给了莎伦怀疑而又悲哀的一瞥,然后就转变了话题:“你妹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你会认不出她来的。”
莎伦想问问他们在一起究竟相处得怎么样,但基于某些问题的考虑,她又将待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好了,到家了,我们终于到家了。”布莱德说着,在那幢带走廊的平房的荫影中停了车。当布莱德从后座上取出她的行李时,莎伦也从车里跳了出来。
“布拉凯,”布莱德叫住了一个正从房前经过的剪羊毛工人,“你还记得我的女儿莎伦吗?她刚从悉尼回来看我们。”
他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莎伦窘迫地笑着望向布莱德。
“莎伦?是你吗?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轻声咕哝着,把草帽往后推了推。这个剪羊毛工人凝视她的眼神中显示出来的惊愕,使莎伦感到自己象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人一样。“她看上去就象一个王公的女儿或者是类似的什么人。”他对布莱德这样评论道,好象她压根儿就不在场似的。
当他们走上通向平房的台阶时,布莱德抿嘴笑着说:“你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他不能相信他的眼睛。许多人再看到你时都会觉得非常惊奇的。”说着,他把她的衣箱放在浓荫遮蔽的走廊上,用胳膊紧紧地拥住莎伦的肩膀。”
“说真的,爸爸,我变得并不是那么厉害,仅仅是表面上有了些变化而已。”
“我知道是这样的,但我同样还是为你感到骄傲。你已经为你自己做了许多事,那些事是我从来也不曾为你做到过的。”他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一阵短暂的静默,在他们之间充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布莱德用欢快的调子打破了静默。
“好了,姑娘,回到家来感觉怎么样?跟你现在已经习惯了的情形相比,这个地方一定是非常不同的吧。”
“我在帕丁顿租的小房间并不是很高档的那种。”她说道,同时四处打量着那间破旧的起居室。它似乎比她记忆当中的还要小一些。自从她匆匆离开库尔华达那个时候起,她就把这一切统统从记忆中清理了出去,从用坏的椅子垫到边沿已经起皱发毛的厚地毡。她轻而易举地忘却了那布满刻痕的桌面上覆盖着的细小的灰尘,那点缀着花朵图案的淡褐色斜纹布窗帘。现在,她竭力要隐藏起自己内心所感到的沮丧,这所曾经是家的房子显出的褴褛破败使她感到彻底的灰心失望。莎伦的视线触到了一束业已枯萎的野花,她用欢快的语调说:
“一定是凯丽采的这些花儿。”
“是她。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是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呃——来吧,让我把你的箱子拎到卧室里去。”
莎伦看着布莱德,她对刚才攫住自己的那些想法感到惭愧。她急不可待地想要离开库尔华达。好象受到一阵寒风的侵袭一样,她颤抖起来。就象植物倾尽全力迎接太阳一样,她竭力让自己去设想将来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享受的奢华亮丽的迷人前景。
“顺便说一下,爸爸,我在家时必须得做一件事,就是复印一份我的出生证。一当我回到悉尼,就必须得去申请一份护照。佛提斯夫人将会帮助我,我们一起办会快一些,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布莱德的脸上突然阴云密布:“出生证?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当然你知道。它就放在你保存你的各种文件的契约箱里。你一定保留着出生证。当我们刚搬到库尔华达时,你难道不需要用它为我登记报名上学吗?”
“我会去找一找的,但是我想它不会在那儿。事情一件接一件,好些东西都被乱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心不在焉似地说。
“但是爸爸——你一定要找到它。没有出生证我就办不到护照。”她催促道。
“你着急也没有用。如果它不在那儿,那就是不在那儿。”
“爸爸,你不明白,”她说话的语调中透着恐慌。“要是我不能及时弄到护照,我就不能到英格兰去。我将不得不同布里斯班的出生登记办公室取得联系,要求他们给我一份出生证的复印件。而且为了节约时间,我还必须亲自到那儿去一趟。”
不能同佛提斯夫人一起航行去英格兰的可怕前景给了她沉重的一击。错过这次迄今为止她所能得到的最绝好的机会这一想法使恐惧填满了她的心。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现在不能,在这个接近成功的节骨眼儿上万万不能。
布莱德认识到她所面临的绝望境地,十分不情愿地改变了态度。“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好吗,现在安静下来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安静下来,但是爸爸——请——现在马上就去找找看。否则,我明天一早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得不离开家,到布里斯班去。我不能够冒这个险,他们也许不会及时将复印件送到的。”
布莱德顺从地转过了身。“好吧,”他嘟哝着,“我这就去找找看。”
她听到他从他的床底下拖出那只契约箱来,她的心焦急得在胸腔中怦怦乱跳。她竖起耳朵细听着从那边传过来的每一下声响。她听到锁被打开了,接着发出抖动纸张的声音。终于,布莱德手里拿着一张纸出现在门口。莎伦感到一阵如释重负之感流遍全身。
“你瞧,我告诉过你,不是吗?它一直就放在那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却让我刚才那么地大惊失色。”她大笑着说。
他把出生证递给她,脸上显出奇怪的严峻神色。“我想,你最好仔细看看它。”
“你这是什么意思?”莎伦粗略地看了看这份她以前从未看过的文件,浏览着那上面提供的熟悉的文字说明:布莱德-范林,出生于爱尔兰的里米瑞克。母亲:菲兰克斯-派拉德,出生于波利尼西亚的诺密。然后她读到了自己的名字:莎伦-菲兰克斯-派拉德,1907年5月25日出生于布里斯班。
“爸爸,为什么这文件上写的不是莎伦-范林,而是派拉德?这是妈妈娘家的姓呀。”
布莱德没有回答,而是十分困难地迎上了莎伦的目光。
忽然她醒悟过来了。她气呼呼地说道:“我明白了。”她开始迟疑不决地继续说:“那就是为什么你要假装出生证被弄丢了的缘故。你不想让我看到它,是不是?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同我的母亲结过婚,不是吗?”她直视着她的父亲,他的脸上是一副被愧疚扭曲了的表情。眼泪象泉水一般涌出莎伦的眼眶。他在羞愧的重压下低垂了眼睛,不能正视她的目光。“为什么仍然不和她结婚?难道她不是一个好姑娘,她配不上你?难道一个混血儿的孙女就不足以配得上一个范林家族的人?去你和你那了不起的看法,你认为你自己横竖又是个什么角色?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混血的私生子。”她尖刻地挖苦道,接着又用颤抖的嗓音继续说,“你曾经无数次告诉我们,你是多么地爱她,她去世以后你是如何地怀念她,或者,这也是一个谎言?看在上帝的份上,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她哭叫着,眼睛里燃烧着谴责的怒火。
“闭嘴,莎伦,”布莱德愤怒地反驳道,“你对以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你不知道那时人们对一个混血儿抱什么样的看法,而且还……”
“噢,是的,我确实知道,我知道它现在对我造成了什么后果,”她顶撞道。她通过父亲那可怜巴巴,进行自我辩护的企图,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一度显示出来的温和顺从的魅力,以及为父的风范顿时都土崩瓦解了。现在,他身上流露出的不堪一击的窝囊相深深地刺痛了她,连想到这件事情都让她不能忍受。要怎么样做她才能将此事告诉琼-奎尔?她没有法子能隐瞒住她真正的姓氏是派拉德这个事实,买好的船票上已经写明了她姓范林。毫无疑问地,琼-奎尔肯定会认为她是个骗子,从此以后谁都会怀疑到她的诚实。即使是在库尔华达这样的地方,作为一个非婚生女也已经是糟糕透顶的了,且不提在那个她渴望参与进去,成为其中一员的生活圈子中,她的耻辱将会被成千倍地复杂化。当她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再一次看到布莱德时,她禁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她绝望得只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她那痛苦不已的样子让布莱德一刻也不能忍受了,他转身准备离开。“想想你都想要些什么,然后见鬼去吧。”他大声吼叫道,出去后又使劲砰地一声关上了纱门。
她看着他大踏步地顺着小径走了出去,她知道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会喝得酩酊大醉。一霎那她想去追上他,但是在他背叛了母亲之后,脸上还显示出的那种顽固自尊的神情又使她停住了脚步。她寄之于将来的所有希望都纷纷旋转着掉进了一个黑洞洞的陷阱之中。她折好出生证放进包里,又想到了琼-奎尔。她本人的生活开端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但她把一切都转化成了有利条件。她会对莎伦这一继承下来,较之她本人的开端更为悲惨的开端给予同情吗?绝望笼罩了莎伦的心。当她试图竭力摆脱这种绝望的重压时,一个决心在莎沦心中形成使她全身起了一阵很大的颤栗。不管会发生什么事,这个意料不到的戏剧性结局都意味着她将不得不重新点燃她的想象,防止那已开始黯淡的希望之光继续黯淡下去。她必须设法使自己被烙上私生女耻辱印迹所遭受的屈辱得到加倍的补偿。
窗帘在台扇吹出的干燥的热风中翻卷着,莎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安宁,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只苍蝇在房间里四处兜圈子的嗡嗡声。她知道在重新回到悉尼,并把自己的过去如实告诉琼-奎尔之前,她是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的。每次她听到平房外面有响动时,都以为一定是凯丽回来了。她很烦恼,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将在次日一早离开这儿。
莎伦的眼光无意中落在凯丽的布告栏上,现在,她已经在全国各地举行的运动会中赢得了许多红蓝相间的玫瑰形徽章。在近旁的一个木板搁架上陈列着几个银杯,还有拼贴起来的骏马照片,骄傲地显示出凯丽在骑术比赛中的辉煌战绩。这些凯丽获得成功的象征物使莎伦确信,在过去这一段时间里,凯丽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她对骑术的热衷使她在库尔华达的生活有了意义。这种感受是莎伦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尽管凯丽渴望着离开奥特贝克,莎伦还有把握确信,她一定会发现城市生活对她而言是不可忍受的。她在另外一个天地中必须去做的事也还是骑马。终于,莎伦听到了凯丽跑向平房台阶的脚步声,她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莎伦!莎伦!你在那儿吗?”凯丽一路叫着进来,她的声音响彻了整座房屋。她冲进卧室,发出一声尖叫,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莎伦。
“哇,让我看看你!”她欣喜万分地叫起来,“我不能够相信,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说,然后突地住了口,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你的长指甲——还有你的头发——你美丽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再看看我——我真是一团糟。”她笑着说,一边用手指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她的牛仔裤和t恤衫上粘着一块块的尘土污迹。她的双手很粗糙,而且被阳光晒得乌油油的。当她陶醉在莎伦那令人目眩神迷的优雅和美丽之中时,钦佩和羡慕也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噢,凯丽,说实话,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莎伦说着,再一次拥抱了凯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当她注意到妹妹用迷乱而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真希望自己也是穿着令人舒适的旧牛仔裤和t恤衫。
凯丽带着无比的兴奋扑向莎伦那只打开的衣箱,赞叹地叫道:“看看这些东西,它们是多么漂亮啊。现在你一定已经挣了好大一笔家当了。”她说道,同时满怀敬意地用手指来回摩挲着莎伦那只衣箱上的烫金花押字母。
“事实上,我的境况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好。说起来,我似乎已经把我挣来的一切都花光了。”她带着不以为然的微笑说道。
“看看你的内衣,它真的是丝的吗?”她惊奇地低语着。
莎伦点了点头:“我在爱丽娜的时装店里精心地挑选了这些东西。”
“呃——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改变了话题,展开一条做工精致,带名牌标志的蓝色裙装,把它放在凯丽的肩膀上比试起来。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它真的是给我买的?它一定花了你一个月的工钱。噢,真是万分感谢,莎伦。”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快步窜到穿衣镜前面。她把头偏到一边,设想着自己穿上那条衣裙的模样。“真象是在做梦啊。当然了,我一定得去弄几双鞋来同它相配。噢,真是万分感谢。”她大声嚷嚷着,又跑过来紧紧地拥抱莎伦。
“等等——这儿还有一只手镯和一条项链可以和它相配。”
“它们真是漂亮极了。你有多么高雅的欣赏趣味呀。”
当凯丽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不已时,莎伦静静地看着她。她意识到,妹妹在她自己的生活道路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改变的程度并不亚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自从她俩上次见面以来,那种成熟汝性富于挑逗性的吸引力已经在凯丽的身上过早地开花结果了。它就象一只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早熟的鲜桃一样发出诱人的芳香。她的小妹妹已经把童年时代永远地撒在身后了。同时,这种观察得来的结果又让莎伦心中涌起了一阵怀旧的思绪和淡淡的悲哀。
“你等着,我去把这些东西穿戴起来让你看看。”凯丽仍在喋喋不休,“你会认不出我来的。爸爸去接你的时候怎么样?”
“噢,很好。我想他看上去很不错。”她含含糊糊地应忖道。
“他会比任何时候都循规蹈矩的。”凯丽玩世不恭地回答道。她正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衣着上,没有注意到莎伦脸上那烦恼不堪的神色。“明天我要穿着我的新裙子到玛丽那儿去转转。爸爸告诉过你没有?她要特别为你开一个晚会。大家都猜想查理从堪培拉回来只是因为想要见你。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晚会?为我试试所有这些衣服吧,让我们来决定一下,你到底穿哪一身去合适。”她兴奋地说。
莎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凯丽,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才好,但是我不能在这儿逗留。我明天一早就要回悉尼去。”
凯丽倏地转过身来,在一阵让人手足无措的静默中凝视着她。“什么?你不会是那个意思。你在来信中说过至少要呆上一个星期。仍然不能够回去。有一场为你准备的晚会,还有其它好多事情。为什么你不得不离开呢?”她叫了起来。
“佛提斯夫人需要我。”莎伦无精打采地回答说。
“佛提斯夫人?”凯丽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来,“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说来说去,居然只让你在这儿呆一天?那么,你又究竟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嗯?”她那受伤害的语调中流露出极度的失望。
莎伦叹了口气,颓然倒在床上。“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一个半小时以前,我发现自己是个非婚生女。拿着——你看一看我的出生证。我向爸爸要出生证以便办理护照,他才再也不能隐瞒住事情的真相了。当他把出生证给我时,我们吵了一架。接过去——读吧。你会看到爸爸从未和我母亲结过婚。”
凯丽从她手中一把抢过了出生证。“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这些?要是你不告诉任何人,谁又会知道这件事?”
“凯丽,你不明白。我将不得不向佛提斯夫人解释为什么我必须改变我船票上的名字。当她得知事情真相后也许会改变主意,不再带我到伦敦去。我是能称呼自己为莎伦-范林,可是我却还是必须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不会为了这种愚蠢的小事情而解雇你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不是吗?”
“这种事情也许在这儿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悉尼或者是伦敦,却是举足轻重的。相信我,那——还有一个事实,我是那种被一些人看作是混血儿的人。”
“要是一个女人象你这么漂亮,所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凯丽冒冒失失地说。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显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我不能一下子就跟你说清楚一切,但是,我要和你一起走。我一直在想——我可以到悉尼去,住你原来的房间,甚至接替你原来的工作,那样直到我能去伦敦同你在一起……。”
“不要犯傻了,”莎伦烦躁地说,“别再做你所有这些白日梦了。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听我说,莎伦。你不明白。所有这些玫瑰形徽章和奖杯——还有每一次我参赛获得的奖金。今天我又赢了二十五美元,你瞧,“她叫道,从衣袋中掏出钱来。“我把它们都攒了起来,连一个便士都没花。我几乎有足够多的钱买一张到英格兰的单程飞机票。我甚至还请人到昆塔斯去抄了份班机时刻表呢。”
莎伦阴郁地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凯丽那无法控制的激|情。“在这之前,我们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能有一个好的起点,你必须先完成学业。”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想完成学业。那只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时间。任何一天我都能让人相信我已经满过了十八岁。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房间。至于爱丽娜服装店——我又能够说什么呢?”她气恼地说“凯丽,你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是毫无希望的。你一定不明白它有多么棘手。”
“那么,我会另外去找一个房间,找一份新工作。象你那么做事,难道不是这样吗?说到底,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我就会到伦敦去了。”
“那么你认为你到了伦敦之后能在哪儿找到安身之处呢?”莎伦反唇相讥道,她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嘲讽凯丽几句。
“当然是在佛提斯夫人家里。我相信我会对她有用的。你曾经写信告诉我她在伦敦有一幢大房子,那儿肯定能为我安排下一个房间。你绝不能说不,莎伦——永远不。我要和你一块儿走。”
莎伦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呆会儿,凯丽,这是我的机会。我不能带上我所有的亲戚和我一块儿走。”
凯丽的眼中闪出了怒火,“你说你所有的亲戚?你的意思是指仅仅的这一个,你的妹妹。关于佛提斯夫人的慷慨大度,你在信中花费了那么多的笔墨,可是,假如我一旦要求你把你餐桌上的面包屑分一二片给我,你就那么忍心地拒绝我。”
“让我们别再争吵了,好吗?你说的已经够多的了。”莎伦尖刻地说道。“事实上,关于城市生活到底是什么样,你有一个十分可笑的想法。你会憎恨这种生活的。是什么使你认为把自己关闭在一间办公室或者一个小商店中会感到幸福?现实一些吧,凯丽,放弃你那白日梦吧。”
“不要告诉我我想要什么,莎伦。不要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你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有梦的人。对你来说一切都一帆风顺,不是吗?你的梦想实现了。你就象是那些童话中讲到的公主一样回来看望我们,看望我们这些可怜的小人物,来向我们道别。好了,你除了是一个自私的名叫莎伦-范林,或者派拉德,或者其他不论什么姓名的坏女人外,什么也不是。”她叫喊道。
莎伦开始恼怒地反驳凯丽,“只要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我警告你,是的——我喜欢漂亮衣服,那又有什么错?我含辛茹苦地工作,挣下钱来买那些衣服。你根本就不懂得到了一个大城市,一切只能靠自己是什么滋味。我孤独、恐惧、凄惨的一面,我没有在给你的信中详细描述,但是我确实是这么过来的。也许告诉你这些能帮助你成长起来。外面的世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凯丽直视着她那极富魅力的姐姐,嘲弄地大笑起来。“噢,真的吗?那么告诉我所有那一切吧。”
“不,我不会费劲再去告诉你任何事情,但是我倒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象我一样从最底层开始干起,我确实是那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我想知道要是仅仅因为你是一个私生女,你就不得不再次沉入泥淖,你又会作何感想。我也没有能力接受你的拖累,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我自己从这儿带出去。”她不顾一切地说。
凯丽带着满腔怒火盯视着莎伦。她突然一把抓过莎伦给她的衣裙,狂暴地撕下了袖子上的装饰物。“我想这就是你该死的贿赂,你给我们的赈济。收回去吧,我不需要施舍。”她把衣裙朝莎伦脸上扔去,又转身用长统靴把她姐姐的衣箱踢翻在地。
“啊,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巫婆,”莎伦骂了起来,她抬手狠狠地抽了凯丽一个耳光。因为用力太猛,使凯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我辛辛苦苦地工作,花钱买下了这条裙子和所有这些东西。只因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要显示你看不起它们。现在,你再别指望我会带你一起走,不管为了什么我都绝不。”
凯丽满腔仇恨地盯着她,一只手捂在被抽打的脸颊上。“为了你抽我的这一耳光,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加倍地偿还。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在乎我是否再也不会看见你。请滚出去。能摆脱象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说着,她就从平房中猛冲了出去。
她离去时,她们所说的那些残忍的话还在空中回响,就象排山倒海般突然发生的雪崩的回声一样。姐妹之爱也随之冰释。滚烫的泪水灼伤了莎伦的脸颊,她拼命地抑制住了阵阵涌上心头的孤独无助的心绪。但是已经来不及补救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怎样想法弥合她同凯丽以及布莱德之间的仇隙了。莎伦能够关心的唯一事情就是“p£o”联合轮船公司“奥丽娜”号客轮在地平线上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悉尼的码头上。
她开始发疯般地忙碌起来,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当她的手碰到那些花边和缎子时,在想象中她几乎能够听到火车行进在铁轨上的碰撞声。这种铿锵的声音随着道路向前沿伸,而实践着给予她自由的承诺。三个星期之后
莎伦环顾了一圈房间,在帕丁顿租住这个房间已近两年了。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过去她一向对这儿的破旧寒酸漠不关心——那破烂的地毯,还有扔在墙角的那只缺口的破盆——这一切都显示出她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居住者。她靠在窗边,沐浴着正午的阳光,等待着车子来接她离开此地。她取下用花边装饰的窗帘,俯瞰着楼下那层层叠叠、参差不齐的房屋轮廓。这些房屋都带着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倾斜着凌驾于悉尼港那波涛滚滚的蓝色海水之上。
一阵温暖的和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令人回想起那些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前的乌七八糟的事情。正是那些事情才导致了今天这一幕——把她带到了希望之巅。在这个山巅上她感到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打住!她对自己严厉地说道。向后看是极其危险的,回忆就象那用劲拖住航船的铁锚一样,会成为一个人前行的拖累。
突然她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响起了叩门声。
“嗨,莎伦,接你的大轿车来了。”
她打开房门迎进了尼克。他是个塞浦路斯人,莎伦的房东。莎伦初次到达这个城市,就在他这儿租了一个房间。他拉过莎伦那些带滑轮的行李箱,把它们推到楼下,又回头拎起她的手提行李和大衣走了出去。莎伦紧随其后,没有再回顾。
一辆庞大的黑色代姆勒轿车停在路边,在明亮的太阳光下,车身发出宝石般的光芒。这时,身穿制服的司机看到了莎伦,马上为她打开了车门。
“嗨,莎伦,这儿有点东西给你。”尼克的小儿子叫道,递给她一盒巧克力。
当她轻柔地拥抱孩子时,几个特意来送行的人纷纷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表示良好的祝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自希腊和意大利。莎伦在此居住期间和他们交上了朋友。
“再见,尼克,”她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又依次拥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不要忘了我们,记住了。”他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怎能忘得了你们。”她饱含深情地说道,感到一种恋恋不舍的分离的痛苦占据了她的心。
在悉尼的这片外族人聚居的中心地区,莎伦总是能找到回家的感觉。她最后一次环顾着帕丁顿那些漂亮的倾斜的小房屋,和那些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她把这儿作为避难所,以此来躲避大都会实质上的冷酷无情。她在澳大利亚那宽阔无边的褐色土地上总感到自己象个外国人,而在这些希腊人、意大利人以及来自东方的政治难民们中间,她却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家。她喜欢他们的笑容和各种友好的表示,就象喜欢他们那地中海式的烹调口味散发出来的芳香一样。现在要离开这一切令莎伦感到比以前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当司机关上代姆勒的车门时,她停止了挥手致意,在庞大的高级大型轿车上舒适地闭上了眼睛。莎伦知道,她以往生活的又一个片断从此烟消云散了。
在大宝湾搭上琼-奎尔的车后,她们就直接向港口驶去。莎伦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第一眼看到“p£o”联合轮船公司的“奥丽娜”号客轮的情形。这艘巨大的多层客轮象一座袖珍画像中常见的海上浮城一样耸立在码头上。它那巨大的烟囱向着明亮的蓝色天空吐出阵阵浓烟。莎伦紧跟在琼-奎尔身后,竭力显得象她一样地神彩飞扬,莎伦观察着她的同船旅伴们,尽力想找出在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些什么样的共同点。此刻,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澳大利亚的土地,心中充满了离愁别绪。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她们走向预定好的一等包舱,这时,她感到她们已经把单调枯燥的日常生活方式扔在了澳大利亚海岸上,从此就要开始受制于航行时刻表了,这份时刻表将给出一个计划周全的奇迹,其中的每时每刻都可能充满了各种各样新鲜有趣的安排,从演讲会到手工艺品展览、到电影晚会,还有甲板上的木板方格游戏,同时,还会伴随着没完没了的宴会、鸡尾酒会,其间还会穿Сhā着无休无止的跳舞会。
她们被引到上层甲板上的一间奢侈豪华的镶板包舱之中。包舱里早已堆满了鲜花、水果篮和香槟。这些都是琼-奎尔的朋友们送来的。如论何时,只要有这类告别聚会,他们都会蜂拥而至。这之后,服务员又领莎伦去看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间虽小但却十分舒适的舱房,有一个浴室紧挨着琼-奎尔的包舱。当她透过舷窗看到悉尼滨水区那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的壮观景象时,她才第一次真正懂得了自己这次离开澳大利亚所包含的深刻意义。然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沉迷在自己的白日梦中了。不大一会儿,琼-奎尔的包舱中已经挤满了来访者,他们是前来参加“航行平安”告别聚会的。他们的到来使整个包舱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莎伦在这些来访者们当中穿梭往返,替他们斟满酒杯、倒空烟灰缸、同一些在威特林斯午餐会上认识的、并且仍然还记得她的人交换谈话。她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移步,感到自己的地位只是介于服务员和熟人朋友之间。但是琼-奎尔脸上洋溢的笑容以及那闪烁不已的双眸让莎伦安下心来,她知道她的雇主这时候十分高兴,同她陪伴她共同赶赴这航行时没有什么两样。
当她又一次斟满他的酒杯时,科洛耐尔-詹金斯,他是一个蓄着淡淡的小胡子的高个男人,热情地对她说道,“你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小东西呀,而且我们还听说你也非常能干。有你来照顾我们的琼-奎尔,我们都感到非常放心。”
“是啊,我亲爱的,”他的妻子附和道,她是一个小鸟儿一样的小个子女人。“亲爱的琼-奎尔是多么需要有人精心照料啊。”说得就好象琼-奎尔能保持永久魅力的秘密就是永远显得象一只小猫那样柔弱无助。
到现在为止,包舱里已是挤得水泄不通,尖叫笑闹之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午夜之前他们之中是没有一个人会离席了。
“为什么我们九月份不一块儿到安第贝斯去呢,琼-奎尔?那将会是多么快乐……。”
当莎伦无意中听到这一谈话片断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剧了。她花了一会儿工夫去想到底为什么听见安第贝斯就心跳,她想起来了,它就是桑曾向自己描述过的一个港口城市。对她来说,它至今还是形象鲜明,象真的一样。她想摆脱开这种容易使自己受到伤害的回忆的冲击,她曾多次在想到桑的时候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毫无希望,即使是偶尔提及一个遥远的地方,都能激发起一系列关于桑的回忆,这些往事的回忆使她禁不住感到胃部一阵阵的抽搐。
终于,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震颤了全舱,它在警告来访者们离开的时间到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和充满深情厚谊的告别言语之后,人群鱼贯而出涌上甲板,同时纷纷嘱咐一定要写信互通消息。琼-奎尔——拥抱着他们,同时用手绢轻轻擦着眼睛。
这些老朋友之间表示爱意的道别言辞正碰在莎伦心中的痛处,孤单凄清的境地使她感到喉咙哽塞。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去。然而,最重要的是,她将要从这个她以往便知的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了,她将平平静静,毫不引人注目地离去。
“觉得有些想流泪,是吗?”人群散尽后,琼-奎尔问道。她同情地注视着莎伦,十分理解这一时刻对莎伦的无比重要。然后她就拉起莎伦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就好象她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开始总会有一些痛苦的,事情总是这样,但是海上旅行是那么地迷人,你很快就会忘掉你的乡愁的。”
“我很好,我真的没事儿。”莎伦说道。
“你还太年轻了,经受不住回忆的折磨。唉,即使是在我这样的年纪,我也是尽量不去回忆往事。”
“我想那就是你的秘密,琼-奎尔。”莎伦若有所思地说。
“我要告诉你——还是让我们到甲板上去吧。轮船离开悉尼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壮丽景观之一,我们可别错过了这一刻。”
当她们紧挨着船舷的栏杆边站定时,“奥丽娜”号开始庄严地划破蓝茵茵的海水向海洋深处滑行,一种激动人心的感受使人联想到神话中的泰坦巨人之一大步移动的情景。一支乐队在岸边演奏着“一路平安”,甲板上的人纷纷投下五彩缤纷的长饰带,这情形又让人体味到新年前夕平安夜的氛围。莎伦凝视着悉尼港的这个场面,觉得自己仿佛正被一些巨人那看不见的大手高举起来带向远方。在夜灯杏黄|色的一层光雾中,重重叠叠的塔状高楼在绿色的、小山状的远景上突现出来。晶莹清澈的海水冲刷着城市脚下锯齿形的海岸线和小海湾。整个场景给人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梦幻感觉。在莎伦的自我意识中,随着船离海岸越来越远,她同这个高耸的、漂亮的城市之间那看不见的联系也被拉开了。澳大利亚曾经是她的家,但不管它是多么广大,又是多么无情,她都要让它从此远离自己的生活,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已经同琼-奎尔一道登上了“奥丽娜”号客轮,就象一个孩子跳上了旋转木马的背一样,它将把她带到哪儿,就让别人去猜想吧。
当最后一下牵引已告完成,启航的汽笛呜呜吹响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凉凉地略带咸味的海风。“奥丽娜”号客轮通过了宏伟壮观的悉尼港,驶向广阔无垠的海洋深处。在那儿,在前方那海天交接之处正幻化出橙色和柠檬色的光彩。
琼-奎尔从幻想之中惊醒,她抬手向澳大利亚飞了一吻。“再见一alaprochainefois!”她愉快地叫道。
莎伦不住地朝着无人相送的海岸挥手,挥手。
“现在,好戏就要开始了,让我们高高兴兴地过上三周神仙日子吧。”琼-奎尔喜气洋洋地说。
当琼-奎尔到船长室去安排鸡尾酒会时,莎伦被留在包舱整理行李物品,这是她的赏心乐事。带着那种喜爱漂亮东西的人所特有的欣赏本能,她小心翼翼地把两打夜礼服裙挂进衣橱,把一堆鸭绒般柔软的女内衣折叠整齐放进抽屉,然后取出那只淡紫色的鸵鸟皮梳装盒放在梳妆台上。化装盒上有着琼-奎尔名字的花押字母,它里面摆放的每一个瓶子都带着银盖。最后,她整理好床铺,又在缎子床罩上放了一条双绉睡裙。她知道,还有许多未知的事要等着她去做。她十分满意刚才的一番收拾整理,这符合她爱整洁,爱美的天性。她细细地扫视着涣然一新的包舱,内心感到无比的喜悦。
莎伦郑重其事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香槟,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舱房。她准备打扮打扮自己,因为她将陪同琼-奎尔与船长共进晚餐。莎伦打开她的手提包,无意中又看到了自己的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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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四、祼体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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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伦敦,1927年
二月份的最后一天,“美洲虎”疾驰驶进柴斯特街区。琼-奎尔归心似箭,还没等司机来得及跳出车来,她就自己打开了车门。
“没关系,巴格利,”她叽喳地说着,就从柔软的皮椅上跃起。
自从班轮绕过英吉利海峡的牡蛎湾,刺骨的寒风就吹得她瑟瑟发抖,也就是在那时,莎伦开始与她同行。她们在伦敦市郊零星散布的住宅区穿行的途中,天气阴霾,浓密的乌云象大山压顶似地沉沉积压下来。白格瑞维亚是她们上岸以来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百十个枝形吊灯在城镇的房子里闪耀着,透过排列在广场周围的光秃的树,灯光绰约可见。尽管才五点钟,天色就已经黑得如同半夜。旅客们到了门口,在那里,琼-奎尔同管家热情地拥抱。
“爱尔玛,亲爱的——哦,巴格斯!”她一看到在脚边欢跃的小狗就欣喜地嚷了起来。
尽管此时的伦敦雨雪交加,并且雾气很重,琼-奎尔的房子里却灯火通明,充满暖意。客厅的炉子里火烧得很旺,正等着欢迎她们呢。莎伦此时的感觉是,这个豪华的家庭所需要的仅仅是笑声和话语。爱尔玛接过她们脱下的衣服,那时候,巴格利也把行李搬到了楼上。琼-奎尔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抱着小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又是忙着检查邮件,又是吩咐管家干这干那。莎伦环视着奢华的新环境。她感到自己就象笼子里的一只蟋蟀,必须用歌唱来换取食物。在爱丽娜那儿充当女仆是一回事,但在这,柴斯特街区,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的每个细节都被精心地管理着,无论是擦得锃亮的黄铜炉台还是家俱装饰阁子里的德国瓷器。莎伦被屋里的一切所吸引了,什么印花棉布做的玫瑰色豪华窗帘了,奢侈的家俱了,毛茸茸的地毯了,整洁漂亮的古董了,这些简直都把她给迷住了。莎伦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尽快地成为这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她迫切地想知道如何能成为这个英国大家庭中心的宠物。一回想起她路上所见的贫民区的可怕场面,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有多么幸运啊,她正仔细端详壁炉上面的画像时,琼-奎尔抱着小狗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手拿茶托的爱尔玛。
“亲爱的小宝贝,是的,终于到了妈妈家了。”她在狗的耳边低声说。
“我喜欢那张画。”莎伦说。
“哦,那是奥格斯特斯-约翰给我画的像。弗雷德在我们结婚的那年夏天委托他画的。”
画家巧妙地捕捉住了琼-奎尔的美丽所在:淡淡的笑靥,金发碧眼,白皙的皮肤。画的背景是夏季英国森林中的空地上反射的绿色光线。
“你能相信英国曾有那样的景致吗?”琼-奎尔问道。她把茶水从一个银壶里倒出来,然后揭开餐巾露出一堆松脆的圆饼。这时,她注意到莎伦正在看桌上装在银框里的一些照片,就说:“哦,那是弗雷德的教女在结婚时照的。右边的那张是她和她可爱的小宝贝,现在已是六个月的小女孩了。这张是我和弗雷德与邱吉尔一家在首相乡间官邸照的。那时我瘦吧?喔,现在可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哀声叹气道。
但是莎伦的眼睛仍然停留在那个穿着白色缎子长袍的王室女人身上。她是那样神采奕奕却不带笑容地盯着照相机。在另一张照片里,她兜裹着用带子束着的婴儿,眼睛同样直视着。莎伦隐约地觉察到,不管她是谁,她肯定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属于他们那类人的安全的世界。
到三月底,莎伦已经能够看到柴斯特街区房子上面的她的房间外的树木已经开始发出嫩芽了。狂风吹打着她屋檐下的窗户,室内温暖而舒适,有一张铜床和几把舒适的椅子。
她刚刚给凯丽写完一封长长的、富于描写性的信。现在她在信上的签名是用花体字写的“爱你的,莎伦”。她们吵架之后,是莎伦首先不顾有失面子而和凯丽来往的。因为她知道作为姐姐就应该主动来化解两人间的隔膜,更何况在遥远的地方比较容易得到宽恕。但是她写了足有半打的信给凯丽,最后才收到一个极为吝啬的复信。莎伦看了信很难过。她感受到了凯丽的苦难,所以现在她每次写信,总是谨慎地尽量少提自己在伦敦的安逸之处,而是简略地讲讲她在那的快乐。她知道不会有多久,凯丽就会来信告诉她,她也想来伦敦。但是目前来看,她不能支付她的路费。尽管每个星期琼-奎尔都给她很多钱,但是伦敦确实有很多有诱惑力的东西,她的生活极端奢侈。如果不花钱的话,她好象根本不能走进海尔兹或哈维尼古拉。
莎伦环视了一下房间,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琼-奎尔喜欢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就象她喜欢巴格斯在她脚边跳来跳去一样。在她的房间里吃过早饭,她们就会谈起她每一天晚上去过的晚会。琼-奎尔看来很喜欢她的年轻的伙伴。她每件事都要征求莎伦的意见,比如衣服了,布置花的辅助设备了。但是她整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早饭后就只剩下莎伦一个人,无所事事。起初,她很乐于到海德公园和汉普斯敦转转,但是随着春天的到来,她开始厌倦同人接触,被牵涉到人流中。她认为她所需要的是她自己的生活。抓起她的衣服和给凯丽的信,她从柴斯特街区那个属于她的豪华的笼子里飞出,又来到世界上。
当她在国王路踱过一家新闻社的报摊的时候,她看到在布合板上有一张卡片。这是一个画家寻找模特的广告,薪水挺高,时间正合适,而且广告卡是用一种漂亮的书写体写的,这些都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卡片上没有说明画家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但一想到在伦敦市文化区——柴欧西的顶楼里当模特,莎伦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现在她已经很熟悉柴欧西了,完全可以找到洪街上的罗塞蒂工作室。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那条街的两旁排满开着花的樱桃树。穿过砌着红砖的维多利亚建筑,她转过一个旧的通道,经过一个庭院,再转进下一个点着白炽灯的走廊。她不停地看着工作室上涂着褐色清漆的门上的画家的名字,来寻找她要找的画家的工作室。
“是的。有什么事?”门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是看了您的广告来的。”她说道。
门呼啦一下打开了,她惊奇地看到一个大胡子男人,他的脸埋在阴影里。
“你究竟想要找谁的名字?”他不太友好地问道。
她十分紧张,吞吞吐吐地说:“我是看到新闻社的广告才来的。这是3号房间罗塞蒂的工作室,对吗?”
“对。你看了门上的号码吗?”
“哦,你想要一个画像的模特,是吗?”她回击道。此时,她心中的愤怒已代替了刚才对这个男人的胆怯。
“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出来?”他说,“进来。”他蹩脚地用手整理着蓬乱的灰色头发,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他的破烂的溅满水彩的工作服。
莎伦走进充满寒气的大工作室。那里面到处都是画着祼体画的油布。根据这初步印象,画家的作品与他的个性一样具有不可抗拒的特点。
“走到这边来,我很高兴你能来,真的。从今天早晨开始,我一直在作画,没有休息片刻。”他往一个脏杯子里倒了些东西,然后递给她,“喝杯酒吧。”
在他的短而硬的眉毛下是一双灰色的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挑剔地看着她。她意识到她正被一双她从来没遇到的眼睛审视着。
“嗯,我们来谈谈工作的事吧。”被他盯视了良久,她壮着胆问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能否胜任,去到那边脱下你的衣服,让我们看看再说。”
“脱下我的衣眼?”她惊呆了。
“是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女性美画家,不是专画毛衣和裙子的。到那边的角落里——那有一个门。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放在那。现在,快点去吧,我不能整天陪着你。”
莎伦犹豫了片刻。如果她让这个粗鲁的、傲慢的画家小看了她,她就应受惩罚。在她还没能来得及再考虑之前,她就冲进更衣室,她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走回寒冷的工作室,慢慢地移向从上面窗玻璃里泻下的一缕光线。她的胳膊在胸前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她激动地向四周看看,试图避开向她直视过来的那双眼。
她简直就是一幅光暗结合的素描画。蓬松的黑黑的头发,黄褐色的肌肤。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锁骨移动,神经在她喉咙间的|茓洞跳动。在画家眼里的那块油布上,由于害羞而在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是她整个身体上唯一的一片污迹。她脱光衣服所展现的自然美使他情不自禁地向她移近。此时他正考虑是否要给她画画。她的小小的高耸的Ru房,她那由细腰上伸展开来的臀骨正是画家所梦想的那样,她的完美的头部,骄傲地顶在美好的双肩之上。这些都使他眉头紧锁。莎伦以为他不大满意。而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的习惯表情。当他考虑着要把眼前的人物画成像时,他常常有这种表情。
“你很合适。”他草率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开始?”
“你还没告诉我你能付我多少钱呢?”她抗议道。此时她真后悔没能在她脱光衣服给他看之前来把这件事解决好。
“两英磅。我给的价是最高的了。并且我也希望是最好的。我希望你每星期能来十个小时,这是一项长时间的、艰难的、寒冷的而且枯燥无味的工作,但是,一旦我们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不能偷一点懒。”
莎伦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笔钱能使她的生活更奢侈些,而且,有可能会有足够的钱去接凯丽来呢。
“好吧——成交。”她装着很大胆的样子说。
“很好,”他近乎咆哮地说,“你从明天开始工作,顺便说一下,我的名字叫豪克-沙尔兰多。你叫什么?”
“莎伦,”她回答道,此时她真佩眼她的勇气,“莎伦-范林。我后天才能开始工作。”
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好,我们后天见,莎伦-范林。”
怀着无比的兴奋,莎伦离开了罗塞蒂的画室。刚才祼体站立的那份羞怯感很快就被忘记了。她现在被雇用了——她成了柴尔西的一个模特。
当那个穿着条纹布料西装、高个子、宽肩膀的绅士走进邦德街埃斯普瑞那扇旧式大门的时候。穿着工作服的看门人拍了拍他的帽子。
“早上好。”他恭顺地说。
“早上好,”桑平易近人地答着回答。
一走进珠宝灿烂的内室,他的眼睛就忙着捕捉柜台里那些珍贵的饰物。
“早上好,弗兰茨先生。”穿着黑色西服的店员说道,“您需要什么?”
“早上好,凯茨尔先生。是的,我想你这里会有。我要找的东西确实很特别。”他一边审视着洒在绒布上的戒指和耳环,一边考虑他能找到他所需的东西的可能性。
“先生,你看这些怎么样?店员把柜台里的一个放着耳环的托盘拿出来。这些仅要六百多基尼。”
“是的,它们看起来真漂亮。这正是我想要的。”过了一会儿,桑回答说,“我先把它们带走,记到我的帐上就可以了。”
“很好,先生。”
从埃斯普瑞店的柔和灯光中走出来,桑停下来看了看手表,意识到离他去怀特店会见尼尔-威尔勒还有一刻钟。他可以用这些时间在伦敦最富有的商业中心区的拥挤的人行道上惬意地倘徉。自从他在这个城市开始房地产开发事业以来,他很少有享受这种乐趣的机会。
五月末的阳光照耀着在服装店前闲逛的妇女的裙子上。她们衣着的颜色就象是海德公园里增生出来的郁金香和藏红花般的鲜美、灿烂。
经过安格纽的美术馆时,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张望。占据整个大橱窗的一张画深深地吸引了他。与本人同样大小的一张祼体女孩的画像真是一幅传神之作呀!这是一个力和天赋与暗褐色和光滑的褐色颜料相结合的杰作,画家捕捉了年轻女子的身体上全部迷人的优美之处,但最使桑震惊的是那张美丽的脸庞。刷刷几笔勾勒出的那张嘴充满了对肉欲的渴望,但还是那双眼睛——同他在澳大利亚所见的那双眼睛一样骄傲地盯着他——这一切都使他感到他的心在胸口撕裂开来,桑无法再继续在街上前行了。
待桑慢慢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冲进美术馆。他在世上所期望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那个快乐的下午在邦德街看见的莎伦-范林的令人不能忘怀的画像。他神志紊乱,全然想不出她现在在那里做什么。
“先生,您要我帮忙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我的意思是,我指的是橱窗里的那张画。”他结结巴巴地说,感到自己挺蠢的。
他的眼睛在馆里搜寻着。在那里他惊奇地看到了许多莎伦不同打扮的图画。有一张是她梦幻般躺在一个无靠背的长沙发上,还有一张是她裹着绿色伯斯力披肩的。毫无疑问,这正是他记忆中的美丽的女孩。
“您可以在豪克-沙尔兰多的展览室里找到六、七张同样画像的作品,但我想恐怕它们都已经被卖掉了……”
“我在哪里能与画家见面?”桑单刀直入地问道。
“非常抱歉,先生,我们不能泄露画家的住址,但是当我们看见他的时候,我们愿意给您捎个信儿。”
“这不太好。”桑生气地厉声说道,“我想与他本人谈谈,嗯,很好。”他失去了耐心,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画,然后抓起一张目录,冲出美术馆。
莎伦的形象索绕在桑的脑际,她那富有魅力的脸庞,完美的身体,还有那双眼,那张唇以及那整个弯曲的肉体,不知怎的,他知道那位画家已经和他一样被莎伦的美貌迷住了。然后,就象一个发疯的人一般,他离开美术馆,匆忙走进他的俱乐部。现在去怀特店已成了次要事情,他毫无意识地经过看门人,奔向皮面电话簿。
“沙若比,沙若,莎尔兰多……”他低语着,他的手指沿着长长的栏目移动,终于,他发现豪克的名字。他把地址抄在一张纸上,卷起纸塞入口袋,然后直奔酒吧。
曾有一度,伦敦上流男士聚集的酒吧里文明、平和的气氛与他的暴躁情绪形成鲜明对比。他静了静心,在他见到尼尔时,桑极力摆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喂,老朋友,你去哪了?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头,出了什么事?”
尼尔是桑在伊顿认识的,还曾在桑的婚礼上当过宾相。此时尼尔惊讶地看着桑。桑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然后脱口而出。
“我刚才去埃斯普瑞店想买一件礼物给罗斯玛丽作周年纪念品。我当时大着急,竟然忘记我把礼物放在了衣服后面的口袋里,我还以为我把它给丢了呢?”
尼尔同情地大声笑起来,“那太有趣了,罗斯玛丽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就不得不再回去买一回同样的东西。”
“是的,那样的话可真是太麻烦了。”他附和着说,强作欢颜。
他们俩拿着酒走到楼上拥挤的餐厅。那里深红色的墙壁上挂着暗色调的画像。他们随便吃了些餐厅里的开胃食品,然后坐了下来。尼尔看了看酒单,说道:
“我们来喝些白葡萄酒吧,是七十二号,弗兰茨。”
忙于穿行在餐桌间的侍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桑漫不经心地听着人们谈论即将在格洛斯特夏郡的一个县里举行的马球比赛。他的头脑已经完全被他那惊奇的发现所占据。莎伦,她准在英格兰。世界上不会有人与她那么相象——带着高贵的神秘感的美丽,令人不能忘怀的莎伦。自从他与她在库尔华达的马厩里相见之后,桑就不只一次地想起她。由于桑的脑海里总是回想着莎伦的影象,他实在没有开怀畅饮的胃口。
一个小时之后他坐在了圣-詹姆斯大街的一辆出租车里,完全沉浸在对莎伦的浮想联翩之中。
“小伙子,谢谢你。”当桑给了他小费,而后匆忙向车外的罗塞蒂画馆走去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感激地说。
桑大步走进阴暗的大厅,他象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终于他敲响了豪克-沙克兰多的门。
“你想干什么?”画家猛地打开门,问道。
在桑往屋里冲的时候,他瞥见一个裹着单子的祼体女人。那个眼睛乌黑的金发碧眼的女郎坐在长沙发上,从一张尚未完成的油布下面傲慢地向桑看去。
“没关系,玛莲达。”豪克吼道。“我一把那个不速之客赶走就回来。现在,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去。”
“等一下,你不明白,”桑不加考虑地喃喃低语着,“我说,那个女孩——就是那个陈列在安格纽画馆的那些画像中的那个女孩,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我是说,她现在在哪,我认识她!”
“我明白了,你大概以为你在此讨价还价就能得到一个回扣,告诉你,你错了。”豪克生气地吼道。
“不,不,不是的。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只想知道她的住址,她的电话号码。”
“我是一个画家,不是拉皮条的。你真无耻。现在,给我滚出去。”豪克步步逼向桑。
“请只告诉我一点——她是莎伦-范林,对吗?迟早我会知道的。”
“我不习惯泄露我的模特的身份。对贵族身份的人也不能。”沙尔兰多蛮横地回答。
桑茫然地意识到他不可能了解到什么了,就说,“很抱歉,打扰您了。”然后向门口退去。他漠然地走出长廊,就象戴着明亮的护身符一样怀着他的希望笨手笨脚地走了。
豪克合上门,为了防止不速之客再来打扰,他还上了栓,然后转过身来对他的模特说:
“这对你来说很新鲜,但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祼体画常使年轻人在街上拽他们的头发,疯狂地乱跑。”他看起来喜形于色。
模特一边取下肩上的单子一边说:“你象刚才那样保护您的保护人,真是太勇敢了。”
“这没什么,我只是想把她据为己有,我为什么要和那个私生子共享这个美人呢?”
她笑了起来,“豪克,帮帮忙吧,如果有象刚才那位那样漂亮的小伙子敲开门向你要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给他吧。”
凯丽望了望蓝瓷器般的天空,感觉到冷飕飕的空气,她知道冬天就要来了。镶着黑边的云朵在库尔华达庄园的山顶上流动,遮蔽了阳光,她真希望夏天能快一点回来,虽然莎伦永远不会回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希冀的了。她们分别后的几个星期里,她的心里很不平静。一扫平时在马厩里工作的乐趣,后来,由于莎伦的坚持,她们之间的争斗暂停下来。尽管凯丽心里仍有怨言和愤怒,但她尽量克制自己,后来,当她收到姐姐的来信时,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忧虑了。她向围场走去,头脑里不停地联想着莎伦信中描写的伦敦景象。
莎伦——一个画家的模特。凯丽曾想象过自己裹着薄纱坐在一块大理石基石上,尽管莎伦告诉她画室里很冷,很没意思,但是凯丽能感到莎伦为她自己这一命运的转变而激动。
凯丽几乎能记下她信中的每一个字,她生气地看着信中的每一个消息:莎伦在柴斯特的生活啦,巴格利吃瓷盘里的碎肉片啦,佛提斯夫人的亚麻布床单每天换一次啦。她每天都这样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有一回,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可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叫托比的剪羊毛工,他站在一个马厩的门边向她张望呢。
“喔,是你呀。”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今天晚上到威士波镇跳舞怎么样?”
“可能吧,”她说,同时拨弄着头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心情,真的,我最近心里很烦。”
“来吧——你说过你会的。我整个礼拜都在惦念这件事呢。”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
“别以为我得不到回答就放弃了,我要等到六点半。”
她朝他笑了笑,同时尽可能长时间地把那双明亮的绿眼睛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她想使自己相信他谈话中言语的漫不经心与他眼光的炽热情怀是相矛盾的。她乐在心头,因为她知道当她扭过身前行的时候,托比定会用贪婪的目光追随她的情影。
自从丹-洛博夺走了她的贞洁,凯丽对爱情游戏有了深刻的体会。她明白男人基本上都是傻瓜,他们能象鱼一样被玩弄。在整个晚上,她都认为自己是方圆几里内最漂亮、最受欢迎的女孩,她能使自己处于一种长期和一个男人来往而不使对方感到厌倦的地位。当他们还是那样渴求她的时候,她却把他们无情地甩在身后,她玩弄他们,就象对待马棚里的那群小马那样对待她的那些崇拜者。如果他们走得太远,她就把他们拉回来,用嘲弄的口吻挑逗他们。每一次他们都为此神魂颠倒。有的时候,如果她有心情,她就会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但这种时候很少,她更愿意掌握那种使男人得不到爱的权利。从前,她不去参加斯普兰多的地方集会只是想作为一种挑战性的背叛,现在倒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但是,自从布莱德放弃管制她的想法以后,嘲弄男人已不象以往那样富有挑斗性了。他对她的干涉自莎伦走后就解除了。凯丽也不需要象她所期望和正要体会的那样进行反抗了。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新到来的自由并不如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甜蜜。
在去取邮件的路上,凯丽经过玛丽的办公室,她便停了下来,刚好听到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一段对话:
“……这是一个工作的地方,玛丽,不是旅店。如果我让布莱德一个星期中有三天出去喝酒,那么别人会怎么说呢?我接受你关于凯丽的建议,已经够照顾他了,但我实在是忍无可了。整个早晨,他的头还没伸出过门来呢,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还不改悔,我就解雇他。对于那个女孩,她可以留在这儿,真的。我们可以帮她找个地方,让她念完书,这是一种赈济行为,也是我们最起码要做的。”
“天知道,鲍博,你做得对。”玛丽叹声道,“那个女孩也挺野的,自打莎伦走后,他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我真为她担心,有一件事是很确切的,如果我们收下她,肯定会是一个麻烦……”
凯丽急转过身,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收留”和“赈济”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回响,突然间,牛仔服紧绷着的那个自信、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胆小害怕的孩子。如果布莱德被撵出工作站,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决不会留在库尔华达,受雇于鲍博和玛丽,如果她不得不留下来,她就会象莎伦那样逃跑,跑到悉尼去。凯丽被玛丽和鲍博的谈论弄得神情恍惚,她知道他们还要讲什么,便毅然走上了去平房的台阶。如果今天早上布莱德还没有出现在棚外,那么他一定会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不醒人事地躺着呢。她打开纱门,小心谨慎地向卧室里张望,但没有看见布莱德。
“爸爸?”她喊道,他的房间空无一人,然后她听到从她自己的房间传来响声,就跑过去看个究竟。
正是布莱德,他此时跪在她的床边地板上。“你在这干嘛?”她生气地喊道,“你拿到了什么?把它给我!”她尖叫着,从他手中撕扯出纸来。
“我的小女孩——她已经走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唾沫飞溅急速地说着,又弯下身去。
“你怎么敢——那是我的信。你没有权利到我的屋里来拿我私人的东西。你总是这么干,对吧?回答我——是不是?”她尖叫着说道,边抓起地上散落的信件。
“她去悉尼的时候,我就应该跟去把她带回来的。”他醉醺醺地喃喃道,边痛哭流涕边语无伦次地讲着。
“你真让人恶心,”她说,布莱德在她的脚边蜷作一团,看着他蜷作一团,看着他这个样子,更引起了凯丽的反感。“现在你就要失业了,我听鲍博说的,你将被赶出库尔华达,然后,我会怎样?”她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布莱德那双疲倦疼痛的双眼紧盯着凯丽,他那张挂满泪水,没有剃须的脸突然转为不满,“为什么走的是她而不是你?”
凯丽心头一阵绞痛,他虽然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但不知怎的,她早知他是这样想的,“你说得对——她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没有什么奇怪——她离开了这个罪恶的洞|茓,从你身边逃开了。你这个醉鬼,而且我也要——只要一有可能,我就要在我的有生之年永远避开你……”
一个星期之后,在伦敦,当柴斯特的门铃被按响的时候,乔装打扮成天方夜谭中女主人公的莎伦跑到门口。她看到一个戴着金色头巾,穿着马甲的苏丹,他的蓝眼睛与他的烧焦的软木色的皮肤很不相称,从大胡子可以判断来者正是豪克-沙尔兰多。
“你看上去真是美极了,”他看着莎伦讲道,“一个土耳其美人。”
“谢谢,你看起来真是富丽堂皇。”她回答道。
莎伦下身穿一件蓝绿色的女短裤,上身着一件刺绣开口短上衣,嵌着珠宝的帽子上垂下面纱,真是光彩照人。莎伦向豪克鞠了一躬,自从豪克向她提出要请她去神秘的柴尔西艺术馆参加一个夏日化装舞会,她就什么也不想了。莎伦把豪克引进客厅,就冲上楼,敲响琼-奎尔的门。
佛提斯夫人正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件睡衣,背后有一叠垫子支撑。“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会找到你在波曼所向往的。伦敦充满了真实的幻想,一定要尽情地享受啊。”她打着手势说:“别过来,我的重感冒会传染你的。”
“答应我,你整个周末都躺在床上,好好保养一下,”莎伦劝告她,“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星期一就会康复的。”
“我真希望会如此,如果发展成流感,我就不能参加赛马比赛了,那太残忍了!我每年都盼着它呢。”
不久以后,莎伦和豪克就已经坐在豪克的旧式大众汽车里向着去柴尔西的大路飞驰前进了。在伊顿街区,路两旁的树在空中伸展着,刚好在马路上空形成一个圆顶,反衬着橙红色的天空。他们驶进国王路,那里时髦的服装店灯火通明,就象是一个个珠宝匣,人们纷纷从小酒店里涌出。今天晚上大街上热闹非凡。
豪克对莎伦大方地微笑,她也同样笑看着他。她发现在他粗野的外表下面有一种很邪恶的嘲弄。她想今天晚上的消遣定是对她在那个极不舒适的画室里辛苦工作两个月的补偿,豪克作画的专注和工作的能力是很了不起的。每次作画结束时,她都非常疲倦了。
在他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她并不认为他是举世闻名的画家,在安格纽画馆的展览轰动了艺术界。豪克展出的六七张他的素描被巴黎、东京等地的收藏家抢购一空。画展的时候她被放了假,但一天下午她忍不住一个人溜去想看一看豪克的个人展。当她看到自己的祼体像被陈列在一个靠近繁华大街的巨大橱窗里时,可真吓了一大跳,她感到非常难堪,就好象被当众脱光了衣服。因为害怕有人会认出她来,她没敢走进展览馆,而是转身离去了,但是她感到很自豪,因为自己毕竟在艺术的历史长河中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豪克-沙尔兰多此时正春风得意,他的作品被人们拿来与莫奈、毕加索的相比,而她,作为引发豪克灵感的人而受到人们的青睐。
起初她很担心,她不知道如果琼-奎尔夫人发现她的秘密会怎么说。但是,她很快意识到琼-奎尔夫人对真正的文化艺术根本不感兴趣。尽管莎伦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但她不想要别人同她分享这份快乐。
当豪克把他的车停在俱乐部前以后,他手舞足蹈地扶着莎伦走了出来。
“他们说得很对,女人的衣服更能增加她们的魅力。”他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使她忍俊不禁。“顺便说一下,我忘了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发疯的年轻人有一天冲进我的画室,向我要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你在开玩笑吧,我当然不希望你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但我没法摆脱掉那个人,后来不得不把他撵了出去,他显得那样执着。”
他们大笑起来。她这样笑,是因为她把这一意外事件看作象她帽子上的另一根羽毛不足轻重——对他们合作胜利的另一个赞扬。
“想想看,这一切都是由我去发那封信引起的,想想——也许我会在哪里当保姆呢,如果没看见你的那张广告的话。”
当他俩从一个很不起眼的门走进化装舞厅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阿拉丁洞|茓里,闪烁的灯光被装饰成红宝石、绿宝石的样子。来自中东各地的人们头戴围巾、珠光宝气地聚集在一起。
“哇,豪克,真是太棒了!”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大声喊着。
英俊潇洒的豪克搂着莎伦被人群簇拥着前进。他们经过了一群身着薄纱的奴隶,还有一些黑皮肤的牧民,他们看上去就象刚把自己的骆驼拴在外面而进来的。房间里烟很重,带着一串串手镯、脚镯的人在跳舞,叮当作响。这些跳舞的人还不时斜眼看着头裹大头巾、耳戴沉甸甸的金耳环的海盗、占卜者和算命的人好象刚从开罗到来,他们被人群抬着,放到了看台上,那还有一个波斯式的花园座落在一片英国式草坪上。一百枚焰火摇曳着冲破夜半蓝湛湛的天空,照亮了一丛挂着镀金果实的小树。通过纸制的仿大理石的拱形门,他们看见漂着玫瑰花瓣的一股清泉,两人在这些伦敦快乐富有爱心的艺术家、作家组成的人流中走来走去。这些人都装扮成施魔法者的样子,有着野蛮的双眼,挽着刺绣的袖子,一幅蛮横的样子。有着柔软而发亮头发的杂技演员向空中抢着球,晚会的明星是一个多情的土耳其宫庭里的汝奴婢。她随着芦笛的音乐声同一个黄铜桌上的铁木儿翩翩起舞。突然,一个崇拜者跃到莎伦面前,往她的金属笼头里塞了一张钞票。这一动作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后来,豪克一不留神,险些被人群中穿行的一个牧羊人和三只小羊撞倒。这一群牧民更给晚会增加了狂欢的气氛。
“让我们去酒吧坐会儿吧——也许那能安全些。”豪克一边喊叫着,一边用胳膊挡着一个微醉的地毯商人。
草坪远处的那个边缘地带的绿洲原来是一个有条纹的帐篷。开启香槟酒的软木塞所发出的嘭嘭声,不时地被尖锐的狂笑声打断。缠着腰布的奴隶为人们端来酒。他们的眼睛被画得乌黑,他们的这身打扮使人们更确信他们今晚所在的伦敦这部分地区已经被一块飞行的地毯带到了夜空,一切都脱离了现实。
豪克递给莎伦一杯香槟,“这是给你的,黑女神。”他坏坏地微笑着说。
“这是给天才的,”莎伦举起她的高脚玻璃杯,“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我玩得很开心。”
“今天晚上你所感受到的东方文明的氛围使你更富魅力。”他的言语似在开玩笑,又象是很认真,“你的素质很好,莎伦。你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当你第一次走进我的画室,我就注意到这点。这种天赋能使一个人由庸俗走向至高无上的境界。记住这一点,不要使你的天赋有丝毫减少。如果能做到这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幸运的,都会成功的。”他说着,指向天空,“你的美好未来在星星里。”
“这正是我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对自己说的。”她看了看天空中闪烁的群星和泛着白色光芒的明月,她转过脸来发现豪克正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这才意识到,在他们亲密地共同合作的几个月里,他们很少象这样倾心畅谈过。
“无畏地驾驭命运的野马。”他充满激|情地说。
“命运的野马,”莎伦重复道,“你很浪漫,知道吗?我想我已经做到了。豪克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到你的画室的时候,当时你可把我吓坏了。你象一个吃人的妖魔,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失去了勇气。”
“一个吃人的妖魔?”他说着,装出一副被惹怒的样子。“你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你想留下,是因为我希望你留下。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叹息道,“我多么希望能再年轻二十岁呀。”
看到豪克眼中那份怀旧感伤之情。莎伦一下子也希望他能再年轻二十岁了。
这时一个高个、英俊的男人象大海中一条轮船般向他俩靠拢过来,那男人身穿一件白色的土耳其式长衫,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土耳其式帽子。脑袋骄傲地昂着,鹰钩鼻,漂亮的银色大胡须遮住了半边脸,他打断了豪克与莎伦的谈话。
“我亲爱的帕克斯,”豪克惊声叫道,“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神。”
“画中女郎,”他大声宣布,然后抬起莎伦的手吻了吻,“我们总算见面了。我敢说你就象黑暗中的一支火把照亮了整个邦德街。今天晚上,你甚至照亮了你自己。”
对于这种极无礼的奉承,莎伦感到很愤怒。她想起了还挂在安格纽美术馆橱窗里的那张祼体画,豪克暂时告退去取香槟酒了。留下帕克斯厚颜无耻地盯着莎伦看。
“我猜想你是出生在南半球,对吗?”他们闲谈一会儿后,他问道。
“是的,我从澳大利亚来。”她承认,这个陌生人盯着她看的眼神使他不安地想起她与豪克的第一次见面。这人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好象要记住她的那张脸。
“你现在还在读书吗?”
她笑了起来,“哦,不——我几年前就不念了。”
“既然你今晚也来了。让我猜猜,你大概从事于艺术事业——是个画家?作家?还是音乐家?”
“不,尽管我希望我是。实际上,我的公开身份是一位夫人的伴侣。”
帕克斯因她没有玩弄心计,直言其身份而高兴,“一位夫人的伴侣?这种工作现在还存在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小老鼠为什么不呆在角落里织毛衣呢?那么你给谁当伴侣?”
“我是琼-奎尔-佛提斯夫人的伴侣兼秘书。”
“我的天哪——那么说你是尊贵的琼-奎尔夫人的女仆?”
“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
莎伦试着转换话题,“那么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个摄影师,在伟大的沙尔兰多先生回来指责我抢占他的地盘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是否对当模特很感兴趣?”
“我决不会在摄影师面前脱光了衣服,”她说道,感到自己这样过分拘谨很可笑,但又丝毫不放松坚定的口吻。
“我亲爱的,我所说的当模特是一种时装模特,很高尚的职业。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以后会跟你联系的。”豪克走了过来,帕克斯诡秘地向莎伦眨了眨眼睛。
那个星期天,莎伦看到爱尔玛拿着茶盘走出琼-奎尔的房间。琼-奎尔看上去又苍白又虚弱,在床上缩成一团。周围堆满了垫子、薄绢和书籍。
“医生怎么说?”莎伦问道。
“这简直要使人发疯了,”她抱怨说,“如果我昨天一直呆着不动,今天就会好了,但是医生说如果我想有足够的精力参加星期六的舞会的话,我必须一直躺着到周六。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参加妇女节的赛马会,我真生我自己的气。”
“这真是太遗憾了,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让你拿我的票去呢?不管怎样,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看见伦敦这个季节中最激动的事情之一,你会喜欢的。”琼-奎尔坚持说,“你会亲眼看到皇室里的贵族。里提舍——还记得她吗——是她安排的野餐。我相信你会和他们合得来的。你的那件红色山东绸套装很合体,你可以在我的衣帽柜里随便找你喜欢的帽子戴。”
“好的,如果你认为这样合适的话,”莎伦说道,尽管她非常想去参加赛马比赛,但她不愿把那种渴望的心情完全表露出来。这种事可是她几年来一直梦想的——整个夏季里最引人注目的事件。
“马上把电话递给我,还有我的住址簿,我这就给里提舍打电话。”琼-奎尔夫人说道。
在妇女节那天,整个赛马庄被罗尔斯——罗伊斯、美洲虎等豪华汽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挤得水泄不通。一大早下过雨,但现在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各类不同的人物聚集在赛马场,为其增添了欢乐、喜悦的气氛。正因为这个赛马场的存在,才使得小镇久负盛名。衣着华贵的女人们伴随在头戴高帽、身穿晨礼服的男人身边,他们当中的好多人都想利用这次机会展示自己独特的创造力。他们在稀奇古怪的帽子上装饰着羽毛、鲜花和花边,在赛马场上,新颖和雅致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飞马’的赌注是二十比一,‘亲爱的男孩’赢的机会不大!”街道拐角一个戴着圆顶窄边丝质礼帽的赌博者大声喊着。“这些都是在《体育之声》中看到的……”
莎伦一眼瞥见格尔斯-史林兹比,她正在和她的护送者一起走下一辆罗尔斯一罗伊斯牌的银色轿车。她一直和里提舍、罗伯特他们在一起,他们在野餐的时候喝了香槟,所以格尔斯有些头重脚轻。穿着华丽衣服的妇女和戴着高帽的男人们从他们各自的豪华轿车里高贵地走出来,这个场面看上去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些轿车开到场中间然后转向停车场。
“我在两点钟时把赌注压在了‘小佛利’上,”格尔斯一边抚弄着扣眼里的红色康乃馨一边神秘地告诉莎伦。
穿着红色山东绸套装、戴着琼-奎尔的帽子,被格尔斯的胳膊揽着,莎伦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这就象是在罩着黑色面纱的两性关系上配上一串燃烧着的圣诞红。她同格尔斯-史林兹比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这无关紧要,否则那天早晨的对话所卷入的人和地点她只能在报纸上谈论知名人物琐事的专栏中看到。莎伦这次出来玩得很快活。她对男人们向她投来的大胆、崇拜的目光暗暗自喜。
就连最难以分类的英国人也被展礼服和条纹裤子的魅力所改变。不约而同地穿上这一身。女人们则引以为豪地穿上各色衣眼,象彩虹一般。当他们走进皇家围场的时候,那里呈现一派雅致与奢华相融合的场面。莎伦惊奇地看到一个女人头上戴着一个花园地下小妖魔的复制品,还有一个在炫耀着一个小型的埃菲尔铁塔。上面新闻记者席里的摄影师们倾下身寻找穿着奇特的女人,他们阅兵般地看来看去,竭力捕捉适合充斥《泰晤士报》、《每日邮报》头版的材料。
“你玩得高兴吗?”当他们看见皇家马车队从上面看台出来的时候,格尔斯关心地问莎伦,莎伦正翘起脚跟,试图看一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后和菲利浦王子。
“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她目光闪烁着回答说,“王后比我想象的要瘦。”
当一排马在绳子后被拉紧了,他们俩找了个位置准备着第一轮比赛。”
“等着瞧,我要把最后的赌注压在达丽的‘玫瑰’上”,格尔斯小声说。
“他们跑起来了!”广播员喊道。穿着彩虹颜色真丝眼装的赛马职业技师们骑着光亮的纯种马在绿草皮上飞奔而过,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片沙雾。人群里在欢呼着各自喜爱的马的名字,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疯狂。比赛刚刚结束的几分钟里,看台上一阵波动,一群人冲下台阶去领取他们的奖品或去下赌注。
“嗯,我要和一个大酒桶告别了。”格尔斯叹息地说道:“运气大概是从下一个开始直到最后吧。哦,好吧,我们一起去准将的酒吧找里提舍吧,让我们去安慰一下自己吧。”
“什么是一个大酒桶?”莎伦问。
“一百个英镑。”
莎伦瞠目结舌,一百英镑可以帮助她马上把凯丽接来,如果把她正积赞的钱也算上的话。
“可是,别担心。”他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是很有趣的事,我敢打赌现在里提舍和罗伯特一定想知道我们怎样了。”
他们从人群中挤到一个有桌椅的看台上,看到罗伯特和里提舍被一群朋友包围着。
“你们猜怎么样——一罗伯特压‘飞马’的赌注,赢了五十英镑,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里提舍大声宣布,她每挪动一步,帽上的那一篌天蓝色的白鹭羽毛就跟着抖动。
罗伯特向莎伦眨了眨眼,递给她一杯香槟酒,莎伦一面呷着酒,一面转过头去细看赛马场里圣所处的人群,那个皇室圈。
“……谁都可以进去,”罗伯特解释说,“他们必须先提出申请。”
“并且被担保。”里提合补充说。
莎伦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很特殊的侧面人影,她的心猛地一震,便赶快把头转了回来。多亏她戴着面纱,帽沿也很低,刚好把脸遮住了。由于紧张,她的喉咙紧缩着说不出话来了,看来她不能去找一个地方来解决这种窒息的困难,但是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那个千真万确的声音。她意识到许久以前她曾对自己说的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而且她无法阻止。
“里提舍,亲爱的,你看上去真可爱。”
“哦,亲爱的桑,你知道格尔西吗?当然啦,这位是莎伦-范林。她是琼-奎尔的好朋友。莎伦,我来把桑-弗兰茨介绍给你。”
莎伦感觉到自己漠然地转过身来,她面对着桑,努力使自己泰然自若。
“你好吗?莎伦-范林。”他说着,慢慢伸出手来。
“你好。”她低声说,眼睛向下看去。
他们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但桑抓住这个机会紧紧地夹着莎伦的手,莎伦条件反射般向他看了看。
桑的目光与莎伦的目光相撞,恰似一把重锤击碎了一块玻璃,她的头脑一直存留的那个模糊而英俊的身影,那个即将忘记的形象,此刻又如涌动的清泉一般聚急在脑海里了。又激起她试图忘却的情怀。记忆中的草木葱郁的库尔华达庄园又在面纱后的双眼前浮现,当她看见桑颤抖的笑容时,莎伦想知道此刻桑在想什么。当大家都转身离去的时候,桑抓住时机,对莎伦急切地小声说:
“我在哪儿能和你取得联系?”
“我和琼-奎尔-佛提斯夫人在一起,你看——我戴着她的徽章,今天我是代替她来这的。”
“我的天哪,我简直不能相信。”桑不相信地盯着看她的标签,然后转回来说道:“你在琼-奎尔府,这么久……”
这时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很随便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那个女郎瞥了莎伦一眼,然后对桑说:
“桑,我亲爱的,你能不能跑下去帮我压二十五英镑在‘春潮’上,其余的就是二十比一,罗伯特告诉我他正要参加第四轮比赛。”
“哦,罗斯玛丽,你来了。”桑心不在焉地说。
“快点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我现在就去。”他回答说。
桑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开了。罗斯玛丽也消失在人群里。莎伦木然地站在格尔斯身边。对身旁那些漫不经心的闲谈丝毫不在意。罗斯玛丽是谁还不清楚,但是她称桑“亲爱的”,她的动作很随便,甚至有些亲密。
在剩下的那个下午,莎伦象死去一般——大群的人流,看台两侧人们的举动,香槟酒和欢笑声,甚至赛马时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所有这些都索然无味了。她抓住一切机会寻找桑,但桑和那个神秘的罗斯玛丽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那天晚上,莎伦回到琼-奎尔府,直接上楼去夫人的房间。她看见琼-奎尔仍蜷缩在床上,但双颊的颜色恢复了正常。她看见莎伦站在门口,便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来坐下吧,告诉我赛马会开得怎样?我来拉铃叫爱尔玛给我们送茶水来。现在,我想要听每一件事。他们都穿着什么,你看见谁了,告诉我每一个细节。你设法去见王后了吗?我真希望你赢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正准备让格尔斯压赌,他却输了一百镑,后来我在第四轮比赛中赢了五英镑。”莎伦边说边摘下帽子。
莎伦尽可能地告诉琼-奎尔赛马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当爱尔玛送来茶水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把话题转到那个困扰了她整整一个下午的事情上。
“哦,顺便说一下,”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遇到一个叫桑的人,他说他认识您。”
“真的吗?他们一定从澳大利亚回来了。我明天一定要给他们打电话。你知道罗斯玛丽吗?就是弗雷德的教女,桑是她的丈夫。他们的小女儿可真可爱。哦,你把我的记事本放在哪儿了?我要给他们打电话,跟他们约个时间,下星期请他们来吃晚饭。”琼-奎尔说着,戴上了她的眼镜。
莎伦跳了起来,装作去找琼-奎尔的记事本,借此来掩饰脸上的那种惊讶、受伤的表情。
“在这里——是的,我想下个星期四挺合适,”琼-奎尔边翻阅她的记事本边说。
莎伦强忍着泪水,暗自下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一旦弗兰茨夫妇到柴斯特来,她决不在那儿。
第二天一大早,爱尔玛喊莎伦接电话,在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之前,她就知道是谁了。
“你好,是莎伦吗?我是桑。”
莎伦回话之前犹豫了片刻,“哦,你好,桑。恐怕琼-奎尔在睡觉呢。我让她再给你打电话好吗?”她说。一听到桑的声音,莎伦的脉搏跳得飞快。
“嗯,其实,我是给你打电话。我不知道今天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
她想了一下,感到自己受了伤害,“我想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老实说,桑。”
“为什么不是?在赛马场见到你可真让我大吃一惊。我的意思是,你,在琼-奎尔府和那么多人在一起,顺便说一下,我不久前收到一封查理的来信,他上个月同海德结婚了——你还记得海德吧。”
“是的,当然。哦,没有,我没听说过。”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嗯,你说怎么样,我们一点钟在国王路的艾渥饭店见。”
莎伦以权威性的口吻说:“不,真的不行,我想不可以。你现在已结婚了。我想我们不进行私人交往更好些,对不起,我现在得走了,再见,桑。”
她挂了电话,简直不能相信刚才自己说的话。桑的话远比她所想象的更让人震惊。莎伦竭力想摆脱桑闯入她幸福生活所带来的烦恼。在此之前,一切都一帆风顺。桑同琼-奎尔的生活圈子联系这样紧密,莎伦的生活要比以往更难了。而且无论她是否情愿,她都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抵制桑对她的惊扰,不让桑同她接近。
莎伦冲上楼,抓起她的包,跑到房子外面,在桑没来得及在她和她的良心中间钻空子之前,她必须确信,自己已经完全能控制自身的情感了。无论何时,一定要如此,当她把身后的门关上时,听到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在六月末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早晨。莎伦和琼-奎尔坐在“美洲虎”轿车里行进在温莎大公园里,菩提树和掬花在这美好的夏季枝繁叶茂,在随风起伏的小草上留下斑斑阴影。草坪形成一个斜坡,伸展到一个池塘边,塘里有鸭子游来游去。
她们过桥的时候,莎伦凝视着窗外,在她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内心剧烈的骚动,自赛马节后,她成功地避开了许多次同桑的接触,她的生活冗长而富有,利用闲暇时间练习演说、学习法语、打字和速写,这些事情使她忙碌而没有时间来思想。如果桑被邀请到琼-奎尔府作客,她一定要躲出去,但是,现在,她连站得住脚的借口都拿不出来为自己开脱了。当琼-奎尔邀请莎伦陪她一起去史密斯球场看桑玩马球时,她不得不答应了。她已经疲于欺骗自己的感情了。又要见到桑-弗兰茨了。只有在那时,她才能说得清是否桑对她来讲已无关紧要了。一旦见到桑,她便永远无法驱逐他俩在库尔华达的过去生活的影子。
巴格利把车停在马球场外的一块草皮上,琼-奎尔牵着他下了车,莎伦也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美丽的印花棉布衫,感到一丝微寒。而走在前面的琼-奎尔却打开阳伞来遮蔽阳光了。现在莎伦已经完全习惯琼-奎尔对过往行人的絮絮叨叨的评论了。这样恰恰可以帮她掩饰紧张的心情。莎伦向场内望去。来自不同球队的球手们已经在练习了。他们跟着球跑来跑去,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她辨不出桑是否也在其中。
“我还没有找到谁,我们来得早了点,先散散步吧。”琼-奎尔向看台上面的皇族席打着手势,“菲利浦在玩球,查尔斯也要来的,我想王后会来看他们的。”
他们走过一个正面镶嵌着玻璃的俱乐部,好多人已经在里面的酒吧间了。时常出没在史密斯球场的那群人就是那天曾去赛马场的那群贵族。他们八月份还要一起去考斯海滨呢。然后再到苏格兰打松鸡,莎伦被训练得已经能够胜任琼-奎尔的伴侣了。她自信地在衣着华贵的人群里走来走去,寻找着她的朋友。为比赛而搭设的放饲厩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她们二人在其中的小马和马夫中穿行,但是始终没有看到桑的身影。
“我们先回到车里吧。”琼-奎尔说。她们往回走的路上,琼-奎尔突然停在栅栏前说:“我想知道,那是不是桑?”说着戴上了她的小型双眼望远镜。“天哪,他骑在马上的样子真潇洒。是的,骑在尚西巴上面的正是他。尚西巴——这对桑的那匹马来说是个多么合适的名字呀。罗斯玛丽把小马驹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的,给你望远镜看一看。”
这可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场面,她暗自问自己,是否还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景象吗?金发的男子、英俊潇洒,骑着乌黑的纯种马在草地上驰骋。
“看见他了吗?”
莎伦点了点头。
“骑着马,象梦一般。他还是这样。”
莎伦放下望远镜,心想,如果琼-奎尔知道她和桑曾骑在同一匹马上,她会怎么想呢?
她俩走回到“美洲虎”车时,巴格利已经打开箱子,把酒摆在了阴影里的桌子上,又放了几把椅子。
“哦,看——罗斯玛丽和达芬已经来了。喂!”
琼-奎尔跑过去和两个女人打招呼,她们互相亲吻、拥抱,留下莎伦站在一旁。
“我想你在赛马节已经看见过罗斯玛丽了,对不,莎伦?”
“是的,你好。”她点着头说道。
莎伦对罗斯玛丽的不屑和漠然感到很不舒服。她也曾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毫无疑问,罗斯玛丽把整个世界看作是一个金字塔,她和她的亲密的同类在塔顶。她迅速地断定莎伦是属于不值得注意的一类人。莎伦在难耐的寂静中看着她。她衣着高雅华贵,使莎伦觉得心痛的是,罗斯玛丽谈论别人和什么事时的那种俗气的口吻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她的做作的笑声,她搔首弄姿的样子,都深深地伤害了莎伦的自信心。“所以,这就是桑的世界和桑的女人。”她一边观察着罗斯玛丽的冷淡表情和老练世故的美丽容貌。她此刻真希望她没有来,至少呆在琼-奎尔那里会快乐的。而且那里安全,正因为这样,她好象就应该呆在那儿,但是,尽管她有些惧怕罗斯玛丽和她所代表的那个贵族圈子,莎伦一点儿也不渴望象她那样生活。终于,罗斯玛丽象是想起了莎伦的存在,向她这边说了句话:
“你是澳大利亚人,对吗?”
“是的,我是。”莎伦谨慎地回答她。
“我开始时怎么那么笨。你的口音很重,我想,你是从悉尼来的吧?”
“不,实际上我是来自新南威尔士。尽管我到这儿之前在悉尼工作过。”
“新南威尔士?桑也曾在那,几年前的事了。在一个叫施伯恩的地方,也许是那儿。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罗斯玛丽拼命地喊着一个叫维士伯恩的人,莎伦忍着不去帮她的忙。
“哦,看呀,这是我可爱的女孩。”琼-奎尔叽叽喳喳地说着,张开了她的双臂。“到琼-奎尔阿姨这儿来。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一看见桑的小女儿,莎伦就有些迷惑了。长着满头金发的莎弗伦由穿着制服的陪同带了过来。莎伦出神地望着她。小女孩蹒跚地走了过来,呆呆地笑着,跌倒在草地上,又咯咯地笑着爬了起来,然后张开双臂跑向琼-奎尔,达芬和罗斯玛丽站在一边看着琼-奎尔抱着莎弗伦亲吻。
不知是感觉还是事实,莎伦感到桑和他的女儿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当琼-奎尔把孩子突然塞给她的时候,她忍不住热烈地拥抱她,除了琼-奎尔,没人注意到她是那样紧紧地搂抱着小莎弗伦,夫人说道:
“快看看,她好象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
莎弗伦抚摸着她的手指,满怀真情地抚弄着莎伦蓬松、参差不齐的头发。
“我们的男主人来了。”达芬喊了起来,“我说,和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她瞥了罗斯玛丽一眼,说着。
桑大跨步走进围场,身边跟着一个本队的球员,他穿着绿色马球衫和马裤。长满肌肉的双臂和青铜色的脸上滴着汗水。
桑的目光惊奇地停在莎伦身上,她也惊奇地发现此时的桑与她记忆中的桑是多么相象呀。头发蓬乱,脸上流露出刚从马上下来的兴奋感。为了掩饰突然重见莎伦的惊讶表情,他把莎弗伦一把揽入怀里,然后向大家介绍抢先站在莎伦身边的身强力壮的若曼-阿尔瑞兹。不久,又有两个球员走了过来,他们皮肤黝黑,肌肉丰满,深得聚集在那儿的女性们的青睐。就连头脑冷静的罗斯玛丽和她的有聪明头脑的朋友——达芬,也不禁在这群有男子气概的马球队员面前献媚。有英俊的武士夹杂其间,谈话更富有有轻佻、调情的味道,就好象一支管弦乐曲突然加快了节拍。
当若曼有意同莎伦讲话的时候,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桑,而不敢看他一眼。巴格利为大家送来酒和三明治。附近车里的朋友也都靠拢过来。使人群一下扩大成为一个集会。在第一圈马球开始之前,若曼起身走了过来。
“我下星期能否请你吃顿晚饭?我会从桑那儿要来你的电话号码的。我们一起去阿娜白,怎么样?”
“哦——谢谢你。我很愿意去。”她不自在地回答。感到桑的眼睛在盯着她。
若曼走后,桑走过来坐在莎伦身边。“你们两个看上去有很多共同点。”他漫不经心地说。
“是的。他请我吃晚饭,他看起来人很好。”
“他很有名气,你知道吗?”
“很好-一我就喜欢挑战。无论如何,我认为这是我展翅高飞的时候了,不是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睛微睁着,闪着嫉妒的焰火。
“嗯,我想这完全由你决定。”他装作漠不关心地说。感觉到罗斯玛丽正在向他们张望,莎伦回之以单纯、冷漠的微笑。
几天以后,爱尔玛喊莎伦接电话。并在她耳边小声说:
“是个男人。”
莎伦猜想大概是若曼-阿尔瑞兹。可电话里传来的浑厚的陌生的声音真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是大名鼎鼎的莎伦-范林吗?就是出生在南半球的那位。”
她回答:“是,正是。”同时感到有些好笑。
“你也许不记得六月份我们在阿若比亚的一个化妆舞会上见过面。当时我提到了当模特的事。我是若曼-帕金森。自从上次见过面,我的脑子里就一直想着你的那难以形容的面貌。直说吧,亲爱的女士,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在你说可以之前,我要警告你,李文斯顿正在考虑有可能派你去非洲。”
“帕金森先生!”她惊奇地喊道。
那天晚上的化妆舞会是莎伦第一次在社交场合公开露面。后来她非常懊恼地发现豪克的朋友帕克斯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时装摄影师——若曼-帕金森。她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呢。
莎伦真不敢相信命运的捉弄。两后天,她受聘于伦敦一家大模特社,同帕金森签约在《时尚》杂志上印上版面为三页的她本人照片。他们必须到非洲一个很荒凉的角落拍摄目球上的山。在飞往乌干达之前,她只剩下两个星期了。她的个人简历一览表的介绍栏里写着“试用”。这表明她在伦敦的时装模特行业还是一个新手。帕金森的推荐就象一枚发射的炮弹,能一下子把她推到最高峰。她听到模特社用极为夸张的言词来形容她的外表:象黑精灵一般,有威慑力,性格内向,象印度豹那样矫健。她被说成有着极好的天赋。是东方和西方浪漫的结合。有着黑色神秘感。最后那句话使她想起桑在几年前也讲过。她不禁笑了起来,也许这句话还有一点真实性吧。
琼-奎尔得知她屋檐下的被保护者被大名鼎鼎的帕金森先生发展成了大明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衷心地祝福莎伦能追逐她的梦想。
“亲爱的,无论你到了哪里,你都和我共同拥有一个家。当然,我知道你会有很伟大的事要做,而且不可能永远和我呆在一起。”她深情地拥抱莎伦,“爱尔玛,巴格利,巴格尔斯,还有我,我们会永远在这儿等着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凯丽收到了莎伦的信。满纸写的都是她那刚刚崭露头角的事业。这使她重新燃起和姐姐一起生活的旧梦。她简单地认为莎伦最后会出钱带她到英国的。就写信对她讲了自己的想法。
莎伦对凯丽的反应很惊讶,茫然不知所措。她现在只能责怪自己,不该如此不明智地把自己的小成就大肆渲染。况且哪怕是有一天她有足够的盘缠接凯丽来英国,这是个好主意吗?她告诉自己,毕竟凯丽在库尔华达庄园的苦难历程几乎成为过去了。如果没有的话,她会在某一天给她机会的。但是现在,凯丽还是一个很不听话的孩子,只有十五岁。毫无疑问,她比以前更有主意,在莎伦的生活中,实在没有余地留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在她百忙之中还需要照顾和管制的孩子。她必须为了某一项指派的工作而不时地飞这飞那。
莎伦对她自己的生活寄予狂热的希冀。她有一连串合理化的设想。她明白她要进行一次冒险尝试。目前她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迎接挑战。这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地问自己,想以此来摆脱心中的内疚感。
九月份的一个温暖的日子里,那日子离莎伦到东非还有一星期,她腋下夹着新公文包走出了模特社,在国王路上的一家服装店前停了下来,向橱窗中看去。她瞥了一眼玻璃里反射的自己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她一小时赚的钱跟大多数女孩一星期赚的差不多。她的工作只是在摄影机前走动一下而已。她发现镜头对她的审视比人类的双眼好些,使她不致于那样害羞。照相机是无意识的,而她只是个物体。
在毕加索咖啡店前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空座位,莎伦把文件包放在一边,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能够懒懒地坐下来,休息片刻,看一看周围的世界,真让人惬意。国王路上有好多女人穿着迷你裙,露着修长大腿,梳着美丽的发型。突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白日梦。
“莎伦。”
她抬头向上看,“桑——你在这干嘛?”
“我还要问你这个问题呢。”他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在莎伦身边坐下。
自从那次马球比赛后,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此时莎伦的心中没有惊扰,没有紧张。她笑着看他,自信地认为这不过是两个熟人的邂逅相遇。
“嗯,你在这干嘛?”她恶作剧地又问道。
“我正要去奥克利花园看一幢房子。你知道吗?那已经是我的财产了。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呢,你在干什么?买东西吗?”
“不,其实我刚从一家模特社出来。他们聘用了我。”
“模特?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时装模特吗?”他惊奇地说。
“是的,这是我的文件包,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莎伦递给桑一本相册。桑翻看着那些照片,他惊奇地看着莎伦,不能相信照片上那美丽、陌生,衣着华丽的女人竟是眼前的莎伦。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琼-奎尔没有提起过。”
“就在最近。我一周以后要和若曼-帕金森先生出国去完成第一批计划。”莎伦尽量克制,不让成功的得意溢于言表。尽管每次她看到自己的照片都无比震惊。
“嗯,真是耸人听闻,”桑摇着头说,“祝贺你,莎伦。我真为你高兴。你的这些照片美极了,但它们并没有完全表现你本人。”桑苦笑着说。
莎伦突然对自己刚才无所顾虑地表现自己的得意忘形而感到后悔。她尽量不去琢磨桑眼中的敬佩之情。这正是她本性的一部分,也正是目前桑所不能理解的。
“快点来——让我们庆贺一下,”他突然说:“有比咖啡更能表现节日气氛的东西。”说着紧紧抓起莎伦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她对他这样突发的欣喜忍俊不止。就象受惊的老鼠一样傻里傻气地跟着他轻快地跑了出去。他们径直向玛格丽特-苔瑞丝走去。街道两侧座落着漂亮的房子。台阶和窗台上摆满了鲜花。桑选了僻静花园中的一个设有桌椅的小酒店。他们落座之前,桑订了一瓶香槟酒。俩人隔着桌子默默地坐着。莎伦对桑眼中流露的被伤害之情毫无准备。
“为什么要那样离开我,莎伦?”他握着她的手,问道,“你从库尔华达悄然离去,我象幽灵一般徘徊在悉尼街头。到处寻找你的影子。我当时简直要疯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莎伦惊奇地说,“我在《悉尼早报》中看到了你的照片。我觉得你幸福极了。不管怎样,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你收到了我的信,你知道我在哪儿。”莎伦的声音无法掩饰痛苦的心情。
“你说什么?什么信?”
“你是说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我在几天以后写的——一在帕丁顿定居下来,我就写了。我没有换地方住,就是为了等你的信。”
他痛苦地摇着头:“莎伦,我从未收到过你的信;”
他们越过时空之隔彼此对视着,意识到了可怕的误解使两人之间的隔膜加深了。
“我真不能相信你会以为我在悉尼却不跟你联系。你怎么能那样想——怎么能呢?”桑由沮丧变成愤怒,“你大概认为我只是在诱骗你,把你当成一个夏天的消遣或什么别的,对不对?”
“我还能怎么想?哦,桑,我看到你的照片时,完全意识到了我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当时太天真了。现在一切都晚了,你已经结婚,有了孩子。”
桑象发了疯一般,冲着莎伦强烈抗议。“整个夏天我都被你困扰,千方百计追求你。就象我们现在这样谈话,但你不愿意给我机会。当我看到邦德大街上你的画像时,我简直要疯了。我知道你一定在伦敦某个我无法找到的地方。我还去找那个自私的杂种沙尔兰多,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原来是你。”她低声说着,对此微微一笑。
“在我就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你出现在赛马场。我只是转过头来,看见你站在那儿,我被你的光环照耀。你难道没有看出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但是,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曾有多么失落?那时候,你拒绝同我讲话,整个夏天变得如同恶梦一般。当若曼邀你出去的时候,我嫉妒得要发疯。你和他出去了吗?”
桑的脸暗淡下来,他停止追问有关若曼的详细情况。紧盯着莎伦的眼睛看。莎伦觉得没有必要承认她曾经被那个南美的花花公子冲昏了头脑,或其他什么的。看到了桑,若曼对她来讲,已没有任何魅力了。一切解释和借口都是多余的。
她极其痛苦地反驳道:“你有什么权力问我这些?”
桑拿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因极度失望而颤抖。“想要最终能这样和你接触,这样和你讲话,莎伦,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也不能。我们还能做什么?太晚了。”
“我的心中只有你。我梦游般经历了自己的婚礼,我实在无法把你忘记。”
“别这样,请别这样。”
“我以后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现在你就要走了,请别阻止我说出我应该说的。莎伦,让我保留这个权利。”
桑的眼中满含与不公平的命运作斗争的激|情。莎伦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莎伦,你不能走,我爱你。现在跟我来,我的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就在附近,我们可以单独留在那儿。”
“这样做太蠢了。你要对我干什么?”她低声说,重温旧梦的诱惑是那样强大,让人几乎无法抗拒——真的,他们曾共欢的那一夜至今还令她无法忘怀。她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冲到酒店门口,走了出去。
桑无助地看着她走远。他把酒瓶翻过来,将酒倒入一个冰桶里。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儿,良久,茫然地望着由头上栗树枝里旋转落到脚面的片片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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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五、父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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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父亲之死
库尔华达1927年
就象是黑色的哨兵群,乌鸦飞过库尔华达的山丘,把蔚蓝的天空漆成一片杂色。现在是春天,灰朦朦的风景已经开始呈现翠绿色。
玛丽看了一下地平线和正在积聚的暴风雨,然后推算在暴风雨施怒于平原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墓地的一切活动。这时从浓云中射出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阵阵雷声,这个恰当的道别就如为布莱德送葬行列的圣火一样具有戏剧性。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是库尔华达的第一次死人事件,所有的车站雇员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来了。当抬棺者从教堂中抬出松木棺材,他们就尾随其后。这时可以听到一些妇女们的哽咽哭泣声。男人们,布莱德的朋友们,以及冤家们,神情极其严肃,目视前方,非常笨拙地把他们的帽子放在手里。
在玛丽的旁边,鲍博以一种蹒跚的步态曳足而行,就在他们要迈近被铁栅栏围绕的墓地时,死人带来的忧郁,由于内心的犯罪感而更加重了。在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曾经料想到布莱德最终以死来解除自己的绝望,现在他们都感到自己对此要负部分责任。但是鲍博却有着更大的心理负担,他曾在几天前见过布莱德,他的严格做人原则,使他对所发生的事自责不已。
是布利在离布兰堡农舍不远的地方发现脑袋裂为两半的布莱德的尸体的,他听到了离林中空地不远的树丛中回荡的枪声,然后跑出来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就发现了布莱德的尸体,蓝眼睛向上盯着云彩,在他的脸上残留着鲜血。
就在玛丽和鲍博的前面,凯丽引导着送葬的行列,她身着藏青色的素装,用头巾围着头。她跟着神父穿过狭窄的门进入墓地,那是在金色的榕树阴影下的一小方空地。凯丽看着树上耀眼的花朵,深感幸运有这个小东西来陪伴。颜色的纷杂把她的注意力从放置在墓地上的光秃秃的棺材上分散开来。但是当神父开始读《圣经》时,她再也不能把视线移开那黑黑的地洞,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东西。
“你所播种的不会收获除非它死掉……在那儿有太阳的辉煌,有月亮和星星的辉煌;在壮观上,星星又和星星不同,我们不会都睡去,但是我们将在一个眼睛的闪烁中被改变,在最后的号声中……”
神父合上他的《圣经》,人们用绳子将棺材缓缓地放入了墓坑,葬礼的一系列程序陆续进行,每人都轮流把一铲土铲进墓坑里,轮到凯丽时,她把用红色丝带捆着的她收集的那一小束蓝谷麦花一块随同泥土抛入墓坑,那红色的丝带曾戴在她的头上。
几个人在墓地旁徘徊,他们中一些在低语含糊不清的吊唁,但是凯丽却使自己远离那些有可能会尽力安慰她的任何人,玛丽也在附近徘徊,当她看到凯丽时,就走上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什么时候感觉好点,就回屋吧。还要拜访一些人。”
并没有转过身来,凯丽点点头,她终于解脱了被单独留下来的寂寞。乌云现在已使太阳阴暗不明,把整个墓地弄得寒冷而又阴森。一阵刺骨的风吹弯了荒草,她为了不想打颤把手臂放在胸前。棺材被放置在深深的黑洞里。似乎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凯丽看了一眼它,井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仅仅感到空虚。凯丽和布莱德的最后一次热烈的争论此时在她的心里回荡。他的无情的反驳将永远萦绕在她心头,“为什么不是你代替莎伦离开呢?”
一种复仇欲已掩没了凯丽对布莱德最后的一丝好感。莎伦,是他所钟爱的女儿,但她却没有回家来悼念他,凯丽知道莎伦永远没必要去赢得父亲的爱,因此她永远不会明白在父亲身上深深辗过的痛苦的车轮。
就象是闪电划过天空一样,思考把凯丽内心干燥、疼痛的空间烧灼了一下,这反而使她表情豁然开朗起来。凯丽确信布莱德爱她。她们之间的爱常常象仇恨般燃烧,折磨着他们彼此,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它是一种强烈的、不可一世的高傲的爱,容不得柔情和溺爱。他们共有的爱尔兰血缘,这要比习惯甚至爱好把他们联系得更加紧密,这才是最终连结人们的真正纽带,他们都已付出,同时也都得到了。他们都曾竭尽全力进入彼此的心间。这个突发的对于父亲的理解很快地隐去了过去岁月中阴暗的记忆。凯丽从中得到了安慰和力量。布莱德的爱仿佛从坟墓里传给了他,然而在她能够理解他之前,他却永远离开了她。
“再见,爸爸。”她低语道,她的眼睛仍然很干、她离开了墓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她将永远不再回来。
那天晚上,夜已深了,凯丽环视着这座大房子。在这儿,她曾度过布莱德死后的日子。凯丽头枕着莎伦曾用过的枕头,但是此时她没有想到她的姐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她关了灯躺在那并不熟悉的床上,就在凯丽即将入梦之时,枕头已被泪水浸透,她已等了好久了,直到现在她独居一室,才让自己的泪水尽情流淌。从梦中惊醒,她躲在被子里,双眼停在那个大行李箱上,那是玛丽买给她放衣物的,它已经被收拾好了,直等天亮开车送她去威斯堡乘飞机。
布莱德死后,玛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电话联络布莱德在美国的兄弟杰克。
就在凯丽通过电话听到了杰克那变了声但熟悉而亲切的爱尔兰口音时,凯丽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莎伦在国外进行摄影活动,现在正在非洲的某一地方。在凯丽看来,杰克是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当他听到所发生的事后,他马上建议她回到他身边,那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他的亲切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当玛丽和鲍博提出要付车费时,她接受了她们的救济,但是却表现得那样冷淡,对此他们颇感震惊和悲伤。
当爱丝路机场的灯在他们身后消失后,布格利把车开到第五档,从后镜瞥了一眼莎伦。
“莎伦小姐,在你穿过通道时,我简直认不出你了。我可以说你看起来非常漂亮。”
“谢谢你,布格利。在回家的路上,我在罗马呆了一天。你可以从卸入箱里的一堆堆行李猜出我是多么疯狂地在购物。罗马使我窒息。”她说着,靠在了座背上,即使现在,教堂钟声那沉沉的旋律依然在她耳边回荡,她几乎能闻到从咖啡屋飘出的缕缕咖啡香。
“佛提斯女士正在常斯特广场等您。”
“我有太多的事要告诉她,我简直不知道从何谈起。”
“明媚的罗马,黑色的大陆——我猜想他们完全不同于伦敦的连绵小雨以及一切。自从你离开后,天一直不停地在下雨。”布格利从后镜里与莎伦的目光相遇,意识到她还不知道正等待着她的坏消息。一路上,他与她闲聊,希求在她的头脑中把世上一切美满的幻觉留得久些,再久些。
“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才通过我所见到的最险恶的地段到达月亮山脉。从上面望去,整个澳大利亚就象一个风暴公园。”
“真的吗?”
她又靠在了座背上,她的脑子里仍旧满是非洲。
帕金森选择的“旅游”简直就是对柔佛高地的一次主要远征,攀越了令人目眩的高山,走过丛林和山谷。这一切证明伟大的人类确实是探险者和摄影师。直到她们一行人到达地球上这个遥远的角落后,莎伦才明白了为什么不远万里来此仅为了拍照。朵朵白云,以及那些仅属于科幻小说王国的特殊植物把令人惊叹的高山美景更具体化-一这里对于这群云游世界的旅人来说是个最完美的衬托。莎伦在伦敦沉闷的工作室内与设计师和摄影师呆在一起的那段有限的经历在这荒野之中是无用的,在这儿每件事都可能变糟。好多时装,她都想大嚷大叫来解除沉闷和燥热。还有设计师,她们拿着夹子,梳子,化妆刷子在她旁边就象苍蝇一样嗡嗡着,而助手又给她罩上了衣服,与其说是给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穿上衣服,还不如说是把一件工艺品罩在了一座雕塑上。在丛林中充时髦,除了没有女性之美丽外,其余皆有。她只能相信那些坚不可摧的“公园”了,尽管有时她被说服这些自然公园也许会在一场灾难中毁于一旦,那么她刚刚开始的职业也会付之东流。因此,她只好听从那些设计师和摄影师的摆布。这样,当帕金森那双眼睛盯着她时,她才不会恐慌。在莎伦看来,帕金森那双蓝眼睛的凝聚力就象照相机上的聚光镜一样锐利。
她们这一行人离开小乌干达,非常疲倦,但却是满载而归,他们建下了一个将震动傲慢的女性服装业巨大功绩。帕金森拍了下他那满地装着未完成的胶卷的背包,致道别词:“我包里的东西将会在一夜间改变你们的命运,你们从现在起,认识到世界将属于你们吗?”
现在,在汽车驶入满是雨水的伦敦后,莎伦依然兴奋不已。
当布格利按响门铃时,她已经走上了台阶,带着印有guui和ferrasan贸易标志的行李。
“来看看你,你已变成一个真正的时装模特了。”爱尔玛说道,与莎伦拥抱。
她冲向起居室,发现在炉火旁等待她的琼-奎尔。“我回来了!”她象小喇叭一样大叫道,放下行李去拥抱琼-奎尔。
“喽,宝贝,你看起来相当动人。多么大的改变呀!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对吗?”
莎伦从琼-奎尔令人窒息的拥抱中解脱出来。这时她注意到在她脸上有种特殊的严肃表情。
“来,坐下来。我恐怕要在你讲述自己的经历前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情。”
“是什么?”
“有你一封电报,我想一定有急事,于是私自把它打开,我不想让你失望,粉碎你的快乐。我一直害怕这一刻的到来,亲爱的,我非常抱歉。”
从她的手中拿过了电报,莎伦读着那张通知她布莱德死讯的短信。
“这是昨天从澳大利亚来的一封信,我相信在里面一定有对细节的详细说明。现在,我想你愿意自己待会儿。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就在楼上,我会让爱尔玛拿给你一杯白兰地酒。”她补充道。她注意到莎伦的身体在颤抖。
她走后,莎伦跌坐在炉火旁的转椅里,读着玛丽的信。布莱德的死并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自杀,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这并不能使她对此有反感和厌恶,她尽力回想当父亲死的那一时刻,她正在哪里。她可能正鼾声如雷地睡在星空之下的帐篷内,这时在世界的另一端却有一声枪响,结束了父亲的生命。她被各种她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折磨着。笼罩父亲一生的忧郁最后终于突然降临到她身上,使得有一天他们将会和解的任何希望都化为乌有。没有任何快乐能足以抵销这个突来的灾难——不是金钱,也不是突然的幸运和旅游,甚至得知凯丽此刻正和杰克叔叔安全地呆在美国也不可能。她突然神情一振,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发生在库尔华达这个家庭的事已不复存在了。她忘记了过去她们争吵时骂出的所有粗话,却想起了她离开内地去悉尼的那天早晨,凯丽抬起头来看她的那张忧伤的小脸。莎伦想:当凯丽站在布莱德的墓地旁时,她看起来还象那样吗?对于凯丽和杰克呆在一起的这一消息,莎伦第一反应是感到放心,但是现在却使她感到内疚。如果不是为了杰克,她早就该立刻派人把凯丽接来。莎伦想她该送凯丽些东西来弥补一下过去的事情给她带来的精神伤害。这至少是她能做到的。因为她的收入潜能相当大,凯丽将会用钱可以买到的最好的衣眼和大量的零用钱。那样,凯丽将不会受任何人的恩惠,她会有一种安全感。莎伦这样一想,她为她俩的梦想而奋斗的野心就更加高涨起来了。
当她环视那些好象在嘲弄她的悲伤的那些舒适的一切时,她突然有种不安定的感觉。琼-奎尔温馨家庭的这种安全使她窒息,她急切需要舍弃这个多余的富有的身外物。她提起外套,冲出前门,走进潮湿的黑暗中,在她冲出来的那个时候,泪水已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当她沿着被雨水浸湿的人行道行走时,她哭泣得心都要出来了。她走过被雨水洗涤过的贝尔柏瑞街道,在那儿,金色的倒影随着雨水流进排水沟,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想起了她的童年,那时候父亲给她讲故事,做玩具,在凯丽的母亲死后,他们又互相安慰彼此。现在她成了孤儿了。她没有一个亲人。如果当初她回来了,也许她和布莱德会彼此原谅。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一直在建立着的自信之塔已经垮掉了。对于布莱德对她的强烈的爱的回忆非常可怕地在她脑海中回旋。她想:他本可以抛弃她和凯丽,但是相反,他却尽可能给她们姐妹俩爱的温暖。然而,她却离开了他。现在他躺在库尔华达的墓地里,躺在那块荒凉土地上,她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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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六、“雨魂”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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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多牧场,玛丽兰德11月
当他们靠近家时,凯丽打了一下“长安卡”的头,让这匹栗色的经过阉割的马沿着撒满树叶的马道疾驰而下。她时而低头去躲避倒垂的枝条。玛丽兰德的群山被第一场小雪覆盖,掩盖了那似乎永不改变的山谷绿色,那些把麦多牧场大马房隔开的厚厚的树墙现在已是光秃秃的。即使在两个月后的现在,当她看到在十一月的一个下午那阴间的气氛之下的无规则的殖民地时期的宅邸时,她仍感到有一丝凉意。
这里有库尔华达的两倍大,这表明一间农舍占地非常广。带有护墙板的房子使人容易错误地认为它们很简单明了因为它们并不能显示室内的豪华,也不能显示它作为玛丽兰德最令人羡慕的马群农场的名声来。每次在凯丽骑马之后走进房子时,她总幻想这是她自己的房子。几百次当她低头去看她洁净的骑马装时,就很容易使她产生这样的幻想。她的骑马装是在格林顿用莎伦给她的一张支票买的。在过去她想要的东西现在都是她的了,就在商店橱窗刚摆上时,她买好了全部装备,从齐腰的黑色夹克,暗褐色的裤子到系脖的装束。在黑色的男用礼帽下,她把头发用黑色的网网住,凯丽已完全超过了她以前所狂热阅读的骑马者读本中所欣赏的那位跨越比赛骑马者。但是当她看到靴子时,她的心跳加速了。它们有着不能令人相信的昂贵,是用最上好的皮革制成的,远远要比在威士波镇她所欲求的那双高级得多。
凯丽使马快步进入铺有圆石的马房场地,向一个马夫挥手,他正把一匹纯马领入它的房子。今天是感恩节,她和杰克已被马房的其他雇员邀请去一所大房子吃一顿大餐。到那时候,整个本-布恩家族将会聚集到那儿,尽管她已从杰克和其他雇员中听说了关于他们的许多事情,感觉她已认识了他们,但是她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拍掉“长安卡”身上的灰尘后,用肩膀把马鞍向上推了推,走进工具房,在那儿她看到一个年轻人正把马鞍放回挂钩上,她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
“你好。你是马克-本-布恩,对吗?”她非常伶俐地说道,伸出她的手。
“你好。你一定是杰克-范林的侄女吧。我听说你已经到了。”
毫无疑问,凯丽对马克-本-布恩非常失望。二十岁的他还有些不成熟;尽管这是他在哈瓦那大学的最后一年,他仍然有着高中生那种身体瘦长的外表。作为第二个儿子,在他的哥哥林迪两年前在维他内姆被杀后,他已成为财产的继承人。林迪漂亮,聪明,每个人都喜欢他。即使现在,他的故事仍在麦多牧场流传。林迪有马克没有的任何东西。感觉到马克的举止中有一种本能的羞涩,凯丽便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你叔叔一定了解马。”他支吾一下说道。
“对。他总说他是从做马掌中起家的。”
马克大笑,凯丽知道她已打破了冷场。
“我非常希望仍然喜欢美国。这里和澳大利亚完全不同。”
“的确是这样的。你知道吗,直到这个星期,我才第一次见到雪。”
“真的吗?”
“当然,醒来向窗外望去,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澳大利亚没有雪吗?”
“是的,但是在维多利亚南部有雪。那距我来的地方新南威尔士有上百里路。”
凯丽和马克离开屋子时,在他们之间已轻而易举地建立了一种友好关系。
“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马克问,他的眼睛带着不断增长的兴趣追随着凯丽的双眼。
“很久。我在这儿呆得很好。”她快活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澳大利亚口音。这非常好听。我以前从没听人们说过。”
“你真的喜欢吗?杰克叔叔告诉我说只要我在这儿呆久了,我就会丢掉它的。”她回答道,没有说出她为了使她的鼻音柔和而受的苦。“当然,范林一家是地道的爱尔兰人,在利麦利克那,这是最古老、最贵族味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意识到自己的紧身马裤一定使她成熟的身材变得更完美了。
“你来这儿是为了感恩节晚宴,对吗?”
“当然是了,我真的非常盼望它的到来。杰克叔叔告诉我,在美国的感恩节晚宴是最值得亲眼目睹的。”
“好,我想到那时我会再见到你的。”
凯丽看着他离去,然后非常自信地转过身,明白她至少在一个本-布恩身上建立了美好的形象。计算起来还有两个没有见到,马克的父亲林顿和马克妹妹卡特。凯丽不能想象出为什么人们会把一个女孩叫为卡特。她跳上台阶,这所公寓在车库之上,自从她来到麦多牧场后,这里已是她和杰克共用的家了。听到她进来了,杰克从窗边的椅子回转过头来。
“我不早说过了吗。你已经骑着‘长安卡’出去好久了。我开始怀疑是否你已经忘了感恩节晚宴了。一旦你跨上了马,小姐,你就似乎忘了时间。”他带着一种慈祥的微笑说道。
“今天不会的。”她反驳道,她的眼睛在闪烁。摘掉了手套,她对他微笑着说。
在她叔叔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想到布莱德。他是矮小、结实,有着猴般的敏捷,他遗传了他母亲的黄|色头发和有着雀斑的皮肤。在他孩子气的脸上有着直率的特征,这使得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些,他红棕色的眼睛一眨,就象是硬币扔在了绿水里。他的眼神就象布莱德一样能够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但是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自信和内在力量去赢得人们的尊敬。不象他的哥哥那样自吹自擂,随时准备向人挑战,任性地度过了一生,相反,杰克却选择了一条实际的道路,通过勤劳的工作增长财富和丰富技巧。
杰克看着用骑马服全部武装的凯丽,想起了年轻漂亮的凯瑟琳,他的母亲,凯丽的祖母,她永远不会让常规去阻碍她的激|情。母亲自己是洗衣店的女工,她与主人发生关系,然后成为两个私生子的母亲。于是她遭到了盎格鲁——爱尔兰贵族的蔑视。尽管如此,她的情人以各种默许的方式给予了她支持,她高昂起了她的头。毫无疑问,年轻的凯丽已继承她的光辉点。凯丽是小骨骼的,婀娜多姿,她棕红色的小卷毛与他祖母的极象,还有那张狡猾的脸上的诱人的表情。她对于马有一种万无一失的驾驶本能,她训练纯种马时矫健的身姿让杰克由衷的自豪,尽管有时他想知道在小时候自从他把她第一次放在橙色的箱子上学习花式骑术的基本知识后,她是否还有其他的才能。
他曾向她暗示女孩骑马毕竟是不合适的。但是当她从莎伦那儿意外地得到一笔款子时,她坚持要去买一整套装束,这身装束使她更象是狩猎群体中突然抖起来的一员,而不再象马房伙头儿的侄女。但是从凯丽所走过的路看,杰克没有必要对她太诚实了。因为他知道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着体会周围上流阶层与下等人细微的社会差别。麦多牧场是一块封建领地,凯丽将花费相当久的时间去找到她在其中的适当位置。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穿过冰冻的马房院去大房子赴感恩节晚宴。凯丽穿着一身紫色皱折的棉绒服,紧紧地怀抱着她的胳膊,希望杰克不要因为她没穿大衣而责备她。她没有一件绝对棒的衣服。她特别焦急地朝大厦望了望,无数的窗子在淡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在连绵起伏的山丘领地外,密密麻麻分布的光秃秃的树木与耀眼的桔黄|色晚霞交汇。
“我告诉你什么了?要走这么远却不穿大衣简直是件蠢事。你会冻僵的。”杰克责问道。他穿着件花呢夹克和斜纹布的裤子,由于不习惯戴领带,他显得很不自在。
凯丽赶紧改变了话题,她说,“你认为麦多牧场有多少间房子?”
“我想至少有三十间。都是好房子。据说是为一个乡绅修建的。”
“要比库尔华达大多了。”
“那是。”他同意道,已经开始想着那丰盛的晚餐了。
凯丽告诉她自己,她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而是因为能在那座大房子里进餐过于兴奋而颤抖的。他们走上了宽阔的台阶,台阶两侧是高大的白色柱子,柱子环绕着一条深深的圆形走廊。杰克按响了门边的黄铜门铃,这个门大得足以接纳一辆四轮马车。一个穿黑色制服的仆人打开了门。
“晚上好,卡拉?”杰克点头说道。
“你好,杰克先生,凯丽小姐,每个客人都在客厅里。快请进。”
他们在门厅里停了一会儿,为了使凯丽看到如此豪华的场面不致失去冷静。他们站在通往曲形花梨木楼梯的发着光的椭圆形席纹地板上。然后凯丽跟着杰克走进了一间简直无法想象的豪华大厅里。里面坐满了人,仅有几个她熟悉的。大多数都是陌生人,他们那昂贵的、庄重的衣眼,还有他们与人交谈时的冷漠态度,使他们显得与众不同。凯丽从来回走动的一个仆人托的银盘中拿了杯雪梨酒,杰克拿了杯威士忌。环视四周,凯丽意识到自己打扮得不合时宜。其他妇女似乎都穿着浅色的衣服,她们所戴的唯一珠宝是一串珍珠项链或一串金项链。现在由于意识到自己不善交际,她的面颊开始泛红。
凯丽立刻开始搜寻本-布恩显赫家族的一家之长,自从她来这里后,还不曾在农场见过他。他通过电传和电话来控制他的王国,同时他还在欧洲买了马,在帕尔玛海滨玩马球,现在因为他回来了,他把屋子整饰得就象一个青铜巨人。当林顿-本-布恩转过头来环视来宾时,凯丽发觉她不能够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当他向着她和杰克走来时,她感到异常紧张。
“晚上好,杰克。见到你很高兴。”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还没有见过我的侄女吧。这是凯丽-范林。”
“欢迎你到麦多牧场来,凯丽。”他和蔼地说道。
她伸出了她的手,意识到他以闪电般的一瞥已接纳了她。但是透过她剧增的紧张感,她惊愕地发现在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点对自己的兴趣。
“杰克,今天下午我从都柏林收到一些非常肯定的回答,明天我,再告诉你,九点钟在我的办公室见。顺便问一下,塔丽丝曼怎样?”
“先生,就在我们来之前我看了一下它。环节上的问题已完全了结了。”
“非常好,非常好。”点了一下头,本-布恩先生离开了。
当杰克和一个马夫交谈时,凯丽侧着身子走向劈啪作响的火炉旁,极不自在地呷着雪梨酒。她着意地挑出了一个女孩,她很可能是林顿的女儿,卡特,从寄宿学校回家过节。她所听到的关于这个十六岁女孩卡特的事促使凯丽急于去了解她——从她的屋子,据说是用白色的帝国家具装饰的,传说她的壁橱有普通卧室那么大。看到她正在研究卡特,杰克拉着凯丽的臂肘。
“过来,让我来介绍一下。”他说,凯丽不情愿地跟着他。“卡特,这是我的侄女,凯丽,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她来和我住在一块儿。”他对卡特身边的女孩微笑着说:“我猜想你们俩是在一块儿从弗克斯克洛福来的吧。”
“是的,你好。我是阿比黛尔。”卡特的朋友说着,那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凯丽。
在杰克离开她们后,凯丽不再害羞,非常热烈地交谈着,“卡特,我听到关于你的好多事情。杰克叔叔说你骑马棒极了——”
“他真是这么说了吗?”当她打断了凯丽的话时,她的笑容僵住了。卡特已经转向阿比黛尔,继续说着:“就象我说的,米兰的父母不允许她去阿斯潘滑雪。我告诉过她,我晚点给她打电话,以防任何变化,但是没有她,我简直无法忍受……”
卡特和阿比黛尔重新开始她们亲热的对话,凯丽感觉被轻而易举地遗弃了。这种侮辱是如此的实际和细微,以至于她只能孤孤零零地站在房子的中间。由于羞辱,她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侧着身子,她从人群中走开了。今天,凯丽遇到了象厚玻璃板一样坚固的无法穿透的社交障碍,她的反应是向那两个母猪站立的方向投去憎恨的一瞥。她们长着一对钢琴腿和平板的胸脯,从她们苍白的开司米套头衫和裙子到油光镫亮紧贴着的头发和擦洗干净的脸。那两个女孩对性刺激没有感觉,导致了她们做事保守小心翼翼。凯丽用这个想法尽力去安慰自己,但并不能减轻她们的侮辱给她带来的伤害。
“嗨,凯丽!”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发现马克站在她身边。他羞涩的举止与他傲慢妹妹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哦,你好。我正在找你呢。”
“真的吗?我喜欢你的衣服。”他害羞地说道。
“你真的喜欢吗?”她说,带着惊喜“谢谢。”
“是的,很适合你。颜色看起来与你的头发很相配。”
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对人恭维,她卖弄风骚地表示感激,翘了翘脑袋。
“你假日里打算做些什么?我猜想你在家时,会经常参加这样的晚会,对吗?”
“你这样认为吗?”他笑着说道。“实际上,大多数的晚上我通常单独呆在家里度过,读书或做家庭作业。你现在也许知道了麦多牧场的生活就是整天围着马转,除非你是局外人,否则就必须生活在他们中间,去感受他们。与其说我象我父亲,还不如说我更象我母亲。如果她能帮忙的话,她从来不上马。”
“今晚,你母亲在这儿吗?”
“不在。我父母已经离婚多年了。她住在纽约,我通常和她一块儿度假。父亲暂时充当母亲的角色。”
凯丽看到了林顿-本-布恩,他甚至在远处还控制着这间屋子。凯丽在脑子里把精力充沛的,具有男子汉气概的父亲与既无性格魅力,又无英俊外貌的儿子做了一番比较。马克脸上若无的痛苦微笑告诉了她。家族成员们聚集的这座显赫的房子里象征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财富与传统的两座的大山,这两座大山仅能掩饰他令人同情的内心孤独与不满。过了一会儿,林顿对马克冷言冷语了几句,在他眼神里满是厌恶,凯丽觉得他对自己儿子的某种程度的轻视弥补了卡特对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女儿也许瞧不起她,但是他的儿子及继承人,她感觉到已经成了她的同盟。
后来,当她沿着客厅走去寻找卫生间时,她看到通往餐厅的二道门已被打开了。她停了下来,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带有花边的长形桌上已备好了晚餐。在饰有一排淡红色猩猩木的瓷器和银器上有两个大烛台发出耀眼的光芒。管家正用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把一个圆顶银盘放在打磨光滑的餐具柜里。白色的墙壁,窗帘从一扇扇大窗户上垂下来,给本-布恩家族世世代代享用的餐厅增添了一种古老的殖民时期的辉煌气氛,此刻祖辈们的画像向下俯看着家中发生的一切,好象他们仍在享受着其中的辉煌。凯丽着迷似的观赏着,这时有个仆人拿着一个盛汤的大盖碗走了进来;她计算着水晶玻璃器皿和银色的餐具,想象着在如此豪华的氛围中进餐,她感到又害怕,又兴奋,她忘记了以往对她的所有伤害和窘迫。
“对不起,”她叫住了仆人“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在楼梯下,走廊的末端。”
“谢谢,”凯丽说,独自思忖着在晚餐前她可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擦掉她的一些化妆品。就在她要推开门时,听到卡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曾经见到过象杰克-范林的侄女那样相貌平平的流浪者吗?当她向我们走过来时,我都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爸爸坚决要邀请每一个人。”
“你认为她染头发了吗?”阿比黛尔说
“当然她染了。你等着看她穿骑马装束的样子吧。你简直不能相信你的眼睛。我今天下午看到了她。她使我们俩相形失色。”卡特咯咯地笑道。“真的,太难为情了。有人应该给她一个暗示……”
“你,你是说她有全套的骑马装束?她从哪儿得到的钱?”
“你的猜测就是我的猜测。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想进行推测。”
在她们的谈话结束之前,凯丽沿着走廊无目的地冲了出去。她等待多年才拥有的装备被两个从福克斯克洛福来的自命不凡女孩顷刻间说得一钱不值。她不知道在饭桌上她该如何面对她们。当她进入大厅时,客人们已经开始拥向饭厅。杰克走上来,捉住她的胳膊。
“宝贝儿,你在这儿。过来,我们朝这个方向走。”
“你是什么意思?”
他把发昏的,疑惑的凯丽领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佣人的饭厅。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助餐被布置在餐具柜上,长形桌已用明亮的纸带和一个硬纸板做的火鸡装饰过了。麦多牧场的所有雇员,从最年轻的马夫到年长的女管家,笑着说着,排队自行选用他们所需的火鸡和酸果蔓酱。除了黑仆人外其余的每个人都在那儿,那些黑仆人,她猜想,一定在其他的某个地方进餐。
就好象是一块黑色的布从天而降,遮盖了麦多牧场的壮观。他们都是佣人,而且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被非常便利地隐逸在视线之外,远离了本-布恩之家大肆享乐的那间大房子,使凯丽不可相信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象王室般地享用着,好象根本没有意识到耻辱。他们大吃特吃摆在白色的粗瓷上面那些平淡无味的食物时的高兴劲儿,以及脸上露出的满足、惬意的神情使她由于愤怒而泪如泉涌。他们都被一条强大的毒蛇吸引,甘愿接受他们在这里的被侮辱的位置,她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表示厌恶。她痛苦地告诉自己:这里应是自由的土地,勇敢者的家园。
“宝贝儿,别站着,快向前移动。”在她身后杰克不耐烦地说道。
当凯丽浑然不觉地叉起一片火鸡放入她的盘子时,她下决心永远不会再在仆人饭厅吃感恩节晚餐了。某一天,如果她还能恰巧呆在麦多牧场时,她将与本-布恩家族共进晚餐,使用货真价实的银制餐具,喝香槟和法国伯根地红酒,决不喝粗玻璃杯中的廉价的基安蒂红葡萄酒。在她的心中已确切地有了该怎样达到这一目标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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