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冬季表演期的临近,化妆室里越来越吵闹。四十个模特没有穿任何舞台服,光着身子在化妆室里从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去拿化妆品、衣服和其他辅助用品。那些助手们都是些弯腰驼背、枯燥无味的女人,和那些优雅的模特们相距甚远,她们一边手忙脚忙地摆平模特衣服上的皱折,帮她们拉拉链系扣子,一边低声用法语咕哝咒骂着。女性特有的那种巨大的香水味、汗味,以及新衣服散发出的气味充斥着这间拥挤的房间。在巴黎炎热的七月中旬,这间屋子很快就变成一个压力锅了。当拉链卡住了柔软的皮肤或脚跟绊住了松软的织物,她们的烦燥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除了最后的一点事外,她都准备好了,莎伦向一个令人厌烦的小妇人要了一些辅助品,这位妇人能够奇迹般地为每套服装选出最合适的一双鞋子来。莎伦的鞋是双似珍珠色的灰色鞋,与她如薄纱般的灰白色的羊毛紧身衣非常相配。
仅花费了几分钟,莎伦又冲出去化妆,给她的脸上打了一层粉,这时她看了看表:很快就要到十一点了。站在队列的第一个位置,她站在在门口指挥的卡尔-雷格菲尔德的前面。他潇洒地一靠,极有特色的金黄马尾发型是他的特征。他以一个专家的眼光仔细察看着莎伦全套服装的每一个细节。
“拿给我那块围巾,”在嘈杂声中他命令道,然后打了个响指。“谁让你戴珍珠项链的?”他用法语对她咆哮着,并不期待回答。极为恼怒地,他把一长条半透明印花薄绸围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撩起了一卷从她卷曲的长髻上掉下来的光亮的头发,最后才表示赞许地点了下头。
当莎伦站在入口的阴暗处整理自己时,她听到了人群中的低语声。就象站在舞台两侧的一位女演员,当她等待去开始沿着呈现在成百观众面前的那条长长的之字形天桥航行时,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远处的雷格菲尔德给了她一个暗示,她就开始了时装模特的那种无精打采的漫步,她的眼睛好象是盯在远处的一个岸边。
当她进入大的镶有镀金材料的大客厅时,由于她的艳丽的容貌,在校形吊灯下那群热烈的观众中掀起了一阵兴奋。音乐转为渐强,然后在每个方向的闪光灯泡开始爆裂,但是她几乎没有注意到摄影师们向她靠近。她极优美地向前移动着,隐隐约约看到镶在大窗内的艾立佛-托瓦。当莎伦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镶金椅上的海一般的脸庞时,前排爆发出一阵掌声。雷格菲尔德已宣告了一个女性的时代,观众们热切地表明他们对她的有灵感的流动线条,淡而柔和的色彩表示欣赏。稳固地远远地一迈,莎伦走到了天桥的末端,完全自信地用脚尖一转,然后停下来非常高雅地一点去迎合音乐的节拍。几秒钟,她就象一只苍白的小鸟犹豫不定,抬起了她的薄纱裙,用手指尖触摸着。一抹专注的神色出现在她迷人的眼里,莎伦什么也没看到,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坐在前排欣赏她的男人。
当表演继续进行时,她在舞台上来回走动。她最后的一套服装是件黑色的饰有小金属片的紧身衣,她沿着天桥飘动着,她的衣服闪闪发光就象一江黑色水中的月光,推向Gao潮的掌声在客厅回荡。闪光灯泡疯狂般地连续喷发,不断的叫好声表明这套服装很成功。对于这种欣喜若狂的反应,莎伦忍住笑,低垂着眼睛,在天桥末端摆了个姿势,在她脸上掠过了一抹极其强大的神奇色彩。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伸开了他交错的双臂,在他象鹰般的脸上出现了兴趣。
阿米杜-本格拉眯缝着他的眼睛,好象要透过由于时装而产生的迷人假象去看那个真正的女人。随着莎伦的离去,她的长服轻轻地拖着地,后面的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来开始在印有他的名字的一张卡片上潦草地写着。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该用法语,意大利语还是英语书写。
在他的旁边,都那-因丝-奥立弗看到阿米社所做的事情,非常明白地暗笑着。这位阿根廷大使的金发白肤的妻子完全知道她的老朋友打算做什么。她只需用眼一瞥就能察觉出他的想法,这是项有用的才能,因为总有许多女人使他产生想象力,浅黑型的白种女人,金发白肤的,还有红头发的。
“那套衣服在安吉丽娜的身上看起来会极好的。为什么不给她个惊喜呢?”她弯腰过来极神秘地低语着。
注意到她脸上狡猾的笑容,他回答:“你太了解我了,因丝,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秘密。”
她恢复了原状,感激地大笑,挽起她深红亚麻布上衣的袖子。
后来,在表演结束人群开始从大厅向外涌出之前,莎伦已经走下了大厦的台阶走进阳光明媚的繁忙的广场,在这儿人们向出租车招手准备冲向另一个表演。
“你要去卡丁吗?”她向另一个正要进入出租车的妇女招呼道。
“是的,快一点上来。”她大声叫道。
“等等我”,在她们关上车门之前,另一位模特隔着窗户喊道,“我也去卡丁。”
当她坐在了车后座上时,莎伦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与其他两位女人交换了一下微笑,她们也都激动得发狂。巴黎时装周总是这样。她把手提包放在她的大腿上,莎伦意识到她还捏着在她飞奔出来时装屋里的小姐放在她手中的那张卡片。她瞥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把它扔进了包里。
那天晚上,当沉沉的蓝色夜幕降临在巴黎城时,莎伦从街道拐角的一辆出租车走了下来,向有条纹的凉篷走去。
“先生,你好。”她向主人招呼道。她把一些东西扔进了她的购物篮里。有几个香气扑鼻的桃子,一块熟的布里白干酪。离开了商店,她打算走回她在巴那帕特的公寓。
她走进车辆出入的门道,感到了从里面庭院里吹来的使人感觉舒服畅快的冷空气。这是个非常炎热的一天,她几乎不能停下来呼吸。现在,她攀上凉风习习的楼梯来到第三层,放好她的食品,很庆幸她在这座大厦里没有住得再高些。
把钥匙放入门锁,她大叫“杰——我回来了!”但并没有由于时装节和她住在一起的美国模特的回答。在大厅里,她踢掉了鞋子,弯腰捡起了管理员从门缝里塞入的信件。她把食品放在厨房,然后走向这座老式公寓的卧室,从这里可以俯瞰德-巴克斯艺术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双层窗户,去观赏粉红色地平线上灰色的巴黎城,居住在这个城市已有一年半了,但她从没有厌倦过这种欣赏。
在她淋浴后,换上晨衣,她深深地蜷缩在壁炉旁的椅子里。不平坦的席纹地板,破旧的但却华贵的家具,磨损的地毯,所有的这一切都使这座公寓成为在她不断的国外旅行之后最受欢迎的归宿之地。她曾去过米兰、伦敦、罗马,甚至更远的菲律宾、泰国、爪哇。把帐单开着的卡片和一些邀请函放在一边,她发现了一封凯丽的来信,她先打开了它。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的生活道路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以至于两人还没有团聚过呢。莎伦仅去过纽约一次,恰好赶上了丹文骑马表演,此表演在帕西维尼亚进行,当然凯丽是不会错过的。他们仅能通过电话进行交谈,至少一个月一次。凯丽所有业余时间都在骑马,似乎看起来比莎伦现在还忙。但她仍尽力去写几封简短的、汇报消息似的信来,莎伦却常常不能及时回信。自从她爬上了事业的高峰后,莎伦从没有忘记每月给凯丽一笔相当可观的津贴,这只是使她心安的一种表示,至少凯丽会拥有她可能需要的每件东西。尽管本-布恩已经把一切付过钱了,但是她和雨魂赢得的奖金依据规定都交给麦多牧场了。莎伦知道她的钱已用作凯丽为参加每项社交活动的穿着打扮,因此她感到非常满意。
莎伦微笑着读着关于雨魂的最近消息,它碰伤了它的腱,这是凯丽最近所经历的一场灾难,然后是装饰性的标点符号,屏住呼吸她读道下面的消息:她已申请明年九月进入波士顿的布莱玛大学。
莎伦看完了信,沉思一会儿。给凯丽的津贴是一件事,但送她进大学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力不可支。目前她依靠自己的薪水过活,但再没有多少多余的钱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攒钱,莎伦放纵自己,过得舒服奢侈,当然是在自立的范围内,就包括她在巴黎最繁华的一区租用这套拥有两个卧室的公寓。很明显,凯丽理所当然地认为莎伦能够支付她上大学的所有费用,尽管她们从没有对此进行讨论。凯丽惦记明年她的计划内的收入。在九月份她将在摩洛哥拍照,同时在那个秋天还有印度的女性时装演示会,她还有几个预定内容,圣诞节前必须赶回巴黎。计算着她将进行的所有工作,她知道明年收入可能会多些,她认为自己还能支付凯丽学费的第一笔款子,条件是她必须仔细起来。就在此时,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你吗,杰?”
“啊——我要累死了!”这位模特呻吟着说,摇摇摆摆走进卧室。那个高大的浅黑型白种女人跌坐在她面前的椅子里呻吟着:“我恰好赶上了那个贺礼赠送会,我告诉艾琳今晚九点在开丝塔见,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今天不是星期五的话,我发誓我会自杀的。”
“我想我今晚不去了,你能告诉艾琳一下吗?我可以明天和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什么?你不去了?好,我猜想开丝塔和杰米店对你来说太老式了,你任何时候都可光顾它。但是我要趁着有机会,在巴黎享受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休息一会儿,你确信你感觉不会好点吗?”杰说道。为了不打扰她,她忍住了哈欠。
“不。明天大清早我去帕斯-德-保森围场骑马。”
“我希望明天大清早能见到你——我在星期一遇见的苏阿托。”
莎伦大笑着:“说道苏阿托,倒提醒了我。这儿还有一个,你也许会感兴趣。”
“谁?”
“今天我离开大厅时,小姐递给我这张卡片。让我看看……哦,是的,阿米杜-本格拉。阿根廷人。我认为,他们总是相同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巴黎满是这种人。如果你这次错过了机会,没关系——他们将在米兰抓住你,他们让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孩——二十四小时之内。”
“太可怕了,如果我是个统计员,我就不会在意。我不象有些人那样,等待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等会儿——本格拉。他是不是南美大亨?我看到他在乔士德的照片和——”
“这有什么不同吗?”莎伦打断她的话,把名片扔进废纸篓里。“如果你在米兰或巴黎呆三个月,你就会跟我有同感,相信我。杰,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认为对于一个美国女孩来说,上大学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没有学历,你甚至找不到象卖鞋这样的工作,更不用说找到一个丈夫了——”
“谢谢,这已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猜想……”她的话仅说了一半。她把凯丽的信放进口袋里,想道:她想要钱,钱也将会得到的。
十月的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多瑞的风景都沉浸在一片薄雪里。凡布瑞斯-鲍姆弗莱特驾着他的瑞拿尔特穿过一个古老的石头村子。在他的旁边,坐着裹在灰色狐皮大衣里的莎伦。
“该是多么幸运啊!我觉得你不仅骑马而且狩猎也很棒。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凡布瑞斯侧着脸微笑着说道。
“等一下。我仅狩猎过一次,那是在方塔尼布雷。”莎伦戏弄般地提醒他。“法国人追寻礼节,就象法国人自己,将总保留一种神秘感。”
莎伦对这位法籍英国艺术商人已经认识几个月了。他是快乐的,诙谐有趣的,他是巴黎这个小社会的大人物。他总是装束整洁。今天,他穿了件带有海狸皮领的驼色外套,戴着个红色蝴蝶形领结。知道他所建议的每件事情都一定是有兴趣的,所以莎伦在从意大利的时装表演飞回巴黎时,接受了他最后一分钟的邀请。
“等着吧,你就会看到雷丝-多瑞莱尔丝塔,我亲爱的。”他打着手势。“它有十七世纪的致命诱惑,同时还有二十世纪的一切现代系统。它可以猎捕我们俩。我从来不会在中午之前起床的。我喜欢呷着我的巧克力,穿着晨衣从我屋子的窗户去观赏秋天的叶子,牝鹿被他们拖着慢吞吞地走过田野,在疯狂地追逐它所留下的气味中,人们崩溃了,我憎恨这种观念。”
“你在开玩笑,他们真的那么做了?”。
“当然我在开玩笑。相信我,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他们永远不会那么做的。我们的主人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眼睛向外望去,看着金色的秋天之下那神秘的起伏波动的风景,莎伦开始享受逃离巴黎的想法,在那儿冬天已经来临了,象一条灰色的金属带关闭巴黎城,把这个季节的著名的蓝天关在外面。
“厨师——他的技艺是无可比拟的,另外他不是个相貌丑陋的。”
“噢,不,凡布瑞斯。我们不会这么度周末的,对不?”
“当然不这样。”他回答着。他们俩大笑道:“我发誓我会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莎伦知道几布瑞斯又进入黑色的蒙特马垂,就象他时常出入方伯格最高雅的大厅时那样悠闲自在。他已把巴黎的这畏亵的一面展现给她,按常规应该不让她知道。当莎伦手挽着他的胳膊进入接待室或大厅时,一些人推测着他们的关系。但她把他当作最完美的护卫者,他见识广博,有着冷静的幽默感,与那些普通的上流社会的法国人相比,他更显得与众不同。莎伦很久以前就发现巴黎可能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座城市。法国人追求高标准的名誉、声望,为此把外来者们拒之门外。
现在莎伦已经学会伪装了,在她身后有着成打的男人。但是,她的生活仅有些表面的光彩,进一步的观察就会发现一个不同的故事。做模特是她通向上流社会生活的通行证,但是从开始起,她就决定她所卖的是她的美貌,而不是她的灵魂。她愿意把她的职业生活和个人生活分开,选择一个多方面性格的伴侣,就象凡布瑞斯这样的摄影师兼追逐模特的花花公子。五年多,她不住地告诉自己,她将做她想做的事情。到那时凯丽将毕业了,她也积攒了钱。她去寻找一个有岛屿的地方,在那儿画呀,写呀,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别再从一个预定表演飞奔向另一个,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面对根本与真正生活无关的滑稽背景,摆各种姿势,度过枯燥冗长的数小时。尽管如此,她已经在她所享用这些利益的边缘徘徊。毕竟,现在她和几布瑞斯呆在一起。她想起那所乡间别墅,它突然在远处出现了就象一个鬼魂,它的金色的窗户直穿薄雾。汽车沿着那条无叶的不长的道路驶向房子,来到棕红色桔树下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
“你没有说我们的主人是巴洛-罗丝米尔?”
“哦,不”,凡布瑞斯笑道,“罗丝米尔过去拥有它。但几年前他把它卖给阿米杜-本格拉了。”
“凡布瑞斯——你有一个朋友!”她大叫,不能决定是该乐呢,还是生气,对于他的阴谋行为,“你告诉过我吗?”
“一点不错——我记着你曾说过有一次你没理他。确实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来了。不要生气,他已把那一切都忘了,我肯定。他甚至不会知道你是谁。”
白色的、雄伟的、用光滑石头砌成的那座十六世纪的乡间别墅被圆塔环绕着,在圆塔的陡峭的倾斜的屋顶上盖有石板瓦。在雷丝.多瑞莱尔丝的多余的空地上都饰有花墙和灌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展示出男子汉的刚毅和力量,他们沿着长长的砾石小径,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地,在以一排耸立的栗树和桔树为背景的大房子变得越来越大了。凡布瑞斯把车停在一庞大的双层门前,下了车按响了门铃。趁着仆人收拾他们的行李,莎伦转过头来最后再看了一眼正沉入别墅后浓密森林中去的桔红色太阳。透过薄雾,她勉强能看到在大花园中穿过的鹿的侧影,那座大花园把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同周围的乡村隔绝。
她进入大厅的那一刻,莎伦意识到这个毫无修饰的别墅大厅的堂皇根本不会使人想到里面的富有和魅力。五个镀金木的锦缎椅子,一个大理石表面的小架,上面放有一大束温室花朵,地毯铺在古老的石板地上,显示着他们主人高贵的品味。一个大的二十世纪立体抽象画俯视着螺旋形石质楼梯,简直就是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的诱惑性的改变。
“罗伯特-地劳尼”当他注意到莎伦正在看那副画时,他回答道:“本格拉在法国对二十世纪的艺术品有个最好的收集。”_
在这个古老背景的家里抽象艺术看起来似乎显得古怪了些,莎伦转过身来去观看另一幅壮观的暖色调油画,就象是用以太阳为燃料的水泼溅上去的一样。
“每个人都在哪儿?”当他们跟随着仆役上楼时,她问,声音在楼梯井里回荡。
“我们可能是第一位。其他人,包括阿米杜在内,也许此刻正在往这儿赶呢。”他们向挂着弗来米丝锦缎的、铺有地毯的大厅走去。_
“下要把它和普通别墅相比。”凡有瑞斯继续说着,“阿米杜已不惜代价尽力去储藏他的收藏品。首先这个地方是中央暖气系统供暖的,因此你没必要穿得这么多。所有的水管及蓄水装置和在希尔顿一样棒。把它当作你的屋子一样——呆会儿见。”他大叫道。
仆役放好了行李,问道:“您愿意把茶送到您屋里吗?”
“是的,谢谢。太好了。”
“从八点开始将在大厅有饭前酒,九点是晚餐”仆役说着,鞠躬退后。
莎伦脱掉了她的毛皮衣,观察着这个豪华的卧室,不管怎样,它们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藏蓝色的墙板上是有花有鸟的一张旧的中国墙纸,罩着丝绸的路易十六时期精美的家具和奥布斯的地毯使人回想起鲍姆培多和玛丽亚-安托尼特的女性气质。每一件东西,从瓦提奥的版画到窗内的百叶窗,梳妆台前的瓷器瓦盆,都独具匠心,使莎伦想到了安排这一切美好事物的这位男人来,想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有人敲门,女仆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然后把它放在炉火旁。
“一会儿我就来打开您的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她说:“您想洗澡的时候,请按铃。”
“谢谢”莎伦说。女仆走了。莎伦被这种她不习惯的奢侈豪华几乎惊呆了,决定不做任何事情,仅去享受她在别墅里的珍贵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极其懒洋洋地蜷缩在炉旁,呷着茶翻着桌上的各种语言的一堆堆书和杂志,暗自感谢凡布瑞斯把她骗到这儿来。
夜幕已经降临了,一辆银灰的摩塞迪丝突然在别墅入口处停了下来。凭着长期服侍主人的天生的第六感觉,阿米杜的男仆在听到车路砾石上发出的嘎嘎吱吱的声音后的几秒钟内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好,米高尔。”阿米杜说,停了下来。非常迅速地脱掉了黑色套眼外的驼色大衣。他对他的男仆突然说了句西班牙语。他把手伸进了光亮的黑发里,重重地向后拢了拢他的头发,露出了宽阔的青铜色的前额。阿米杜向前厅环视了一周,好象因远离喧闹的巴黎而有意把自己调到一个较慢的生活节拍上。
“每位客人都到了吗?”
“是,主人。所有的客人都来了。大使先生和都娜-奥立佛几分钟前来的,我已把他们领到自己的房间里了。卡姆特-旺查姆斯一家在他们之前来的,高姆苔丝独自来的。”
阿米杜粗略地看了一下米高尔拿给他的名单。“啊哈,好极了,凡布瑞斯先生毕竟还是和莎宾来了……”他笑着,想到那个从迪尔来的漂亮的红发女郎必给晚会增色不少。
“不,主人。很明显莎宾小姐在最后的一刻还没有来,但是凡布瑞斯带了另外一个人来。一位姓范林的小姐。”
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当他不能够把它和一张脸联系起来的时候,阿米杜忘记了它。他心烦地皱了下眉头,“真麻烦”他说道:“但是没关系。客人已被安置妥当了吗?”
“是的,主人。每件事都安排好了。就是在高姆苔丝放错了她的化妆箱时出了点问题,不过很快就被解决了。”
阿米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明天我们要有多少人一块狩猎?”他问,在心里盘算着。“这儿有十个人,因此包括贝利波尔瑞和谷丝的宴会在内几乎有四十个人。”
“不对,主人。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就有十一个人。显而易见茫林小姐要计算在内。”
阿米杜挑了一下眉毛,自蔚地想道至少代替莎宾又多了位猎手。
“米高尔,到厨房来。在客人们下楼之前,我必须快点上楼去。”好象有着使不完的能量,阿米杜全神贯注地走入通向别墅里面的大门,大跨步走过石板地。他非常了解和珍爱他的那些引以为自豪的精品,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别墅,是非常大的,所有的仆人都知道没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艾尔伯特,晚上好”他进入厨房跟厨师打着招呼,厨房的墙壁刚粉刷过,在弧形的屋顶上挂着一排棕红色的平底锅,做肉冻的模子,以及各种厨房用具。戴着顶白色高筒圆帽的厨师在炉火旁施展着自己的技艺,两个学徒在旁边帮忙。偌大的房子里飘着浓郁的肉香。
“晚上好,本格拉先生”厨师招呼道,然后呈上周末菜谱。几分钟过去了,两人还在商讨晚上的七道菜。
“米高尔,记着把一切都准备好。”
“好的,主人。”
对艾尔伯特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阿米杜离开了厨房。瞥了一眼他的表,他计算着在为晚餐穿衣打扮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迅速地洗个芬兰式蒸气浴。
八点过几分的时候,凡布瑞斯敲响了莎伦的门,正了正他的蝶形领花,弄平了晚餐夹克的翻领。
“你好动人呀!”她出现时,他说道。“有约会,对吗?”
“是的。凡布瑞斯,你有多么好的记性呀,”她说,轻抚蓝丝质乔其纱礼服,倾斜的领口处饰有圆形小金属亮片。她戏剧般地给眼睛化了妆,莎伦在颈背处把头发挽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她穿有一双带有铅笔一样细的跟的最柔软的黑色缎鞋。
“我想当阿米杜看到你的时候我一定能够为提供的那个尤物达成协议。他非常喜爱美女和好的油画。对于这两种事物他的眼力是绝对可靠。”当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时,他非常自信地低语道。
莎伦内心非常渴望见到这位有名的阿米杜-本格拉先生,她几乎忘记了三个月前他对她殷勤地接近,去推测他是否还记得在天桥上他随意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特。这件事是多么滑稽可笑啊!不久他们又由于巧合而相遇了,她不知道是否他会对她很冷漠——如果他记起了她的脸。
他们来到了大厅的那座双层大门前,在闪光的席纹地板与漂亮的中国地毯交界处停了下来,静候他们的主人。莎伦站在这所壮观的房子的门槛处。整个房子的墙壁上都是鲍森的壁画,是透过金色的令人难以忘怀的阳光下浓重的暗色调的法国乡村风景。这种虚构的远景使整个房子充斥着对另一柔和美好世纪的带有浪漫色彩的缅怀,在那里,牧羊女和琵琶演奏者们在苍白天空下的黑色林间空地上徘徊。在硕大的大理石壁炉内,炉火在燃烧,给无价的法国家具罩上了一层光彩。在陈列着一个贝宁青铜头的现代咖啡桌旁站着阿米杜,他立刻离开了那群客人来欢迎他们。
“凡布瑞斯”他精力充沛,大叫着。
随着阿米社的走近,莎伦被他浑身洋溢着的力量迷住了。他大步走过屋子,用一种几乎没有礼貌的热情,双手握住凡布瑞斯的手,在他那张严厉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笑容,黑色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当他们的手指接触时,似乎从他的身上涌出一种电流,当他把她的手举到嘴边亲吻时,莎伦注意到他有着一副吉普赛人和流氓无赖的面容。莎伦想:也许是一个几世纪前抢夺农村的贵族的化身吧。
“欢迎”他对莎伦低柔地说道,看不出他有任何已认出了她的表示。他放开了她的手,把他们带到人群中去。她被介绍给其他的一些客人后,莎伦向后站着想着她的第一个印象。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常出入这种虚伪的极具魅力的场合,但在这儿她着迷般地遇到了真实的东西,并且她超越了她的所有期待,阿米杜结交了一群各具特色的有趣的人们,这反映了他对聪明人的世界的偏爱,从一个精力充沛的黑色意大利制片人到一群巴黎社会名流,和一些由于世代的良好家世和教养而显赫的男男女女。每一位客人都象是一块有着自己独特深度和光泽的做工精细的宝石,他们都在装饰阿米杜的那顶显示社会声望的王冠,尽管他被认为是个没什么显赫出身的男人。
在她的旁边,凡布瑞斯说了许多关于客人们的各种流言蜚语和趣事,所以在几分钟内她就知道了为什么活泼的卡姆特-旺查姆斯的眼睛盯着一个仆役转,以及漂亮的都娜-奥立佛——阿根廷最漂亮的美女之一,曾爱上了他们的主人。莎伦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在这众多的美女中,每个都与众不同,各具特色,哪个会是阿米杜目前的情人呢,她看着他不断穿梭于客人之间。他具有一个真正的拉丁语系国家的人的魅力。当他以同样的态度与每个人交谈和调情时,他的眼睛由于高兴而闪闪发光。
“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大绅士,接待着这成批的崇拜者,不是吗?”凡布瑞斯低声说道,在他们周围进行着各种语言的交谈。“你不高兴你来了吗?”他说——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随着夜色的加深,看起来他们好象在一条无价的奢侈豪华的船上飘飘荡荡,周围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古远的鲍森风景——另一个时代的影像。炉火使在场的男男女女每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亮光,他们突然看起来象是从一个时期戏剧中那借来的角色似的。
阿米杜来到了莎伦的身边,问道:“我说明天你要和我们一块儿去打猎。”在他的话语中暗藏着挑战“在法国,你曾带着狗去猎狐吗?”
“好久以前去过一次。在鲍丝包鲁革尼的时候,当我在周末回家的时候,我尽量使马慢跑,但是我知道那与在狩猎地有极大的差别。”当她注意到他脸上的怀疑表情时,她补充道:“但是我确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尽管如此,我希望我没有使自己受辱。”在他严密的观察之下,她感到自己脸红了。
“随我来一会儿。我想给你看件东西。”他突然说道。
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莎伦惊讶地发现她被领进隔壁的大厅里,大厅的墙上挂着引人入胜的油画,都是些二十世纪的各个阶段的精选品——从印象派画家到野兽派画家和抽象派画家,莎伦的艺术欣赏从霍克-萨瑟兰开始的,她带着敬畏盯着这个令人眼花燎乱的私人画廊中的件件精品,认出了查瑞柯、玛提斯、可可斯查卡和史塔尔的无法模仿的风格。
阿米杜在壁炉上方挂的那幅画前俯下了头,打开了画片边的灯。这是一个人物画像。豪克给她画的。
“这是你,对吗?”
“是的,是我。”她承认,她的嘴由于震惊而变干了。
“在伦敦的安格纽斯当我第一眼看见这张油画时,我就妄想去得到它。它已经被卖掉了,但我却通过那儿的商人时刻注视它,大约六个月以前,当它在市场上出现时,我立刻买走了它。”
尽管他很谦虚地说着,由于他对这幅展现她身体的每一个秘密部分的油画上的一个男人的个人理解,他的眼神游离不定,漫无目标。
“这幅画吸引我的地方是它通过一个年轻女人表现出一种无邪的自豪和蔑视反抗的精神。”
她看着自己的这张极富魅力的影像,她因为他这极为抽象的评论而好象是第一次见到它似的。
“你知道吗,豪克都要把我吓死了。但我不会让他知道的。这也许就是我看起来似乎在反抗的原因。”她沉思着说道。
“我尊敬萨瑟兰也许是因为他是他时代的五个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你可以想象那天在雷格菲尔德时装演示会上我是多么惊讶,范林小姐。我花了很长时间尽力去回想你使我想起了谁,直到那之后的下一个周末,当我再次见到那张画时,我才知道,那就是你。现在,你就在这儿——从现实的泥土中他创造了自己的艺术品。我认为自从那以后你就变了。你已经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你是当代的小大卫,想与一些假设的高利士挑战,但是再也不用这样了。你现在已经自立了。我认为,尽管你对生活充满了渴望,你应该时常地去思考思考,不要惧怕生活。”
他怎么会知道她这么多的事呢?几句话阿米杜就揭开了她放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面纱。当她望着他那双在阴影中象珠宝一样闪闪发亮的黑色眼睛时,某种远古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滞留了一会儿。
“来,我想我们应该加入到客人中去了。”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肘部,他带她走出了富有的宝物收藏所。当他穿过门槛时,他让她看着他,但她却迅速地转移了目光。他深不可测的,贪婪的目光掠过她的身体,就象是一把刀穿过她的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感到他似乎想抓住她。阿米杜-本格拉是否打算把她收进他的网里,给她镀点金,象一件奖品似的把她摆放在炉台上呢?
第二天早上九点,莎伦穿了件紧身马裤,和黑色外套,戴了顶小圆帽,下了楼,加入到聚集在铺以砾石的前院里的狩猎队伍中去。当她发现自己身处骑手周围的八十只不安静的猎狗的吵杂声中,她感到有点害怕,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穿着凯迪伦猎装的精品大衣。几个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偏坐在马鞍上,抓着那些已等得不耐烦的马的缰绳,他们呼出的热气在尖厉的、满是雾气的空气中结霜了。当第一道阳光出现在远处模糊不清的树林中时,猎队队头肩膀上的银色号角吹响了。仆役们穿着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正给骑在马上的猎手和步行跟随的村民们献上传统的钱别酒。醇香的美酒使这些穿着靴子和花呢外衣的红润的农夫们精神大振。莎伦站在前院里的喜欢逢场作戏的卡姆特-旺查姆斯旁边,在彼此交换了问候后,她的心飞到了昨天的饭桌上,想起了坐在桌首的阿米杜。自从他给她看了画像后,她就不自觉地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来,她对自己不经意地把他引了出来感到懊恼和心烦。此时阿米杜正骑着一匹花斑纯种良驹上显示出无法抗拒的力量和雄纠纠的气概。深紫色的大衣和骑马裤非常适合他。他向贵妇人都查斯-克瑞丝投去挑斗性的微笑,她已将近七十了,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坐在横鞍上。她穿着传统的黑色长裙,戴着顶有纱的小高帽,脖子上挂着一个|乳白色的角制品,看起来简直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产物。
看到莎伦,阿米杜骑马向她走去。“早上好,范林小姐,”他笑着说道,仅显露出作为关怀客人般的问候,但又是那么亲密给她以温暖。
看到丝绒帽下的那双黑色的眼睛,她的心为之一震,然后她就以一种友好的态度尽力去掩盖她的软弱。
“早上好,多么好的打猎天啊。”
“我已经告诉马夫去给你带匹马来。你将骑公马,那么高,约有1.5公尺。它训练有素,我过去常骑它。把它的头放在栅栏上,它就会跃过任何东西。”
看着这匹光滑漂亮的栗色公马,莎伦又惊又喜。她伸出手来去抚摸它漂亮的匀称的头。“它多么漂亮呀!我从来没有骑过象这样的一匹好马。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我向你保证。”
“它是你的。”
“非常感谢,”她回答道,明白这只是拉丁语国家的人好客的一种象征性的表示。可从阿米杜的眼神来看,或许他是认真的。当他离开她身边时,她感到那种紧张感才慢慢地消失了。她转过头来,正遇到都娜-因丝-奥立佛的眼睛,她一直在观察着他们俩,她以一种似乎是怀旧的嫉妒注视着莎伦。
莎伦低头去接受钱别酒,肉桂和丁香的香味直刺入她的鼻子,她抬起头看到凡布瑞斯打开了上面的一个窗户,正向她快乐地挥着手说道:
“你看起来太可爱了,亲爱的。特别是从这个舒适的位置上看。你简直疯了,你们中的每个都疯了。我要再休息一会儿——我必须为今晚的舞会养精蓄锐。早上好,阿米杜——一路顺风……”
此时,号角的声音渐渐变弱,提醒骑手狩猎就要开始了。这些急切的,有经验的男女猎手们驱动他们的马走向院子的最前面,在那儿管猎犬的人正尽力去抓紧猎犬,猎人们极其兴奋地大叫着。
莎伦硬着头皮开始了狩猎活动,她身下的“大洋之歌”正全力以赴,准备远征。
“出——发!”随着这道命令的传出,他们向前奔去。
数以百计的马蹄不断地踩在砾石路上,然后又响雷般地穿过公园直入小矮树林。一个接一个,几十个骑手沿着一条窄道追赶着猎犬,在这里,秋意还未褪尽,散发着苔藓和蘑菇的香味。附近村舍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与肥厚的潮湿的土地散发出来的气味,马的汗腥味混合在一起。全速行进在树木已经光秃的林荫道上,莎伦由于追赶得太快已经大汗淋漓了。
猎手们低沉的叫声使人想起几世纪以前的战士,他们的声音盖过了号角和军号声,回荡在丛林之中。突然,好象是猎犬闻到了牝鹿的气味。莎伦的心跳随着阵阵马蹄声在加快,她随着其他人一块儿向前冲去。在这里,也许他们的贵族祖先曾和法国国王游戏过,然后再向前进——就象现在——如尝灵丹妙药般去尝试危险以及狩猎带来的快乐。
从林中出来,他们追随着狂吠的猎犬来到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莎伦认出了阿米杜,他正毫不费力地跃过一道石头墙。该轮到莎伦跳了,她让“大洋之歌”保持镇定,然后她们很顺利地跳了过去。而后面的两位骑手却掉到了马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在空地的边缘,阿米杜正注视着莎伦的表演,他已看到了她那完美的一跳。
几个小时过去后,猎手们走过了数里路,翻过了山丘,也走过了平地,这时太阳从泛白的秋天天空升起。午后,当最后一层雾气从林中退去时,乡村的本来色彩呈现出来。阳光象金色的丝线撒在湿润的草地上,黑色的白嘴鸦在挂有槲寄生球的光秃秃的树上盘旋。晚秋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就象是一个赭石、铜金子的调色板。就象是一堆火的余烬一样,这也许是漫漫寒冬,厚厚的大雪和乌云席卷大地之前的最后一点辉煌。
将近下午的时候,莎伦开始感到累了。当太阳开始沉入地平线时,“大洋之歌”似乎也失去了追赶的兴趣。最后,当那些不知疲倦的正规猎手们在前面消失后,她调转了马头朝回家的方向驶去。
在阴暗的林间空地上慢跑,她看到林间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是两个猎手,一男一女,拉着马的缰绳走到一棵树下,她很快地想到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她认出了那是脆弱的高姆苔丝-旺查姆斯,被一个穿制服的仆役紧紧地拥抱着,他正迫不及待要解开她夹克前的扣子。他们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当她经过时,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她。莎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们滚倒在一堆树叶上。对于他们的行为,她有些许的嫉妒,记起了这种肉体与肉体接触的欣喜,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经历了。仅仅有一个男人使她产生过这种渴望,但是很快她就把他从心里排除掉了。
她骑着马慢跑独自回家去,林中那对男女热情的低语声仍然在她的耳边回响。
晚上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举行了本季最宏大的狩猎舞会,一千个火把灯笼挂在通往别墅的路上。枝形吊灯的耀眼的光芒从大厅的窗户直射在铺有砾石的前院,客人们已经到了,穿着灰色制服,扑着粉、戴着假发的仆役们赶快上来迎接。除了巴黎的名流——本地区拥有豪华府邸的贵族外,还有三百个客人穿着整齐的晚礼服来到这里,他们中有一些甚至是从遥远的马垂得-阿卡波尔可和阿萨斯来的。在众多的轿车中,西托恩斯和马萨地珊斯是个由四匹马驾驶的四双座马车,他的主人是年轻古怪的巴洛-干尼特,他有着十八世纪的言谈举止。他的别墅仅由烛光来照明,据说他在一堆火前的一个铜盆里洗澡。现在,他从他的车上下来,穿着件丝质的,长及膝盖的紧身马裤,一件长袍大衣,戴着扑了粉的假发,在他手里拿着副长柄眼镜,当他走过后留下了一股玫瑰香精的味道。
八点过后,莎伦挽着几布瑞斯的手臂从楼上下来,她穿了件丝质的拖地长裙,扇形的紧身胸衣在腰间被一条深红色的带子束住,就象一件艺术品似的,她的双肩美丽动人,就象从一支虎皮百合中升起。这是最后一分钟才从迪奥那儿借的,在这以后丰富多彩的数小时内,这件神奇的衣服将是她的。
“凡布瑞斯,今晚你显得相当与众不同。你衣眼领上的小装饰品,是从哪儿得到的?”
在楼梯的尽头,他极自豪地站了一会儿,正了正他的白色领带。
“装饰品?你介意吗?这是让-伯格王子的私人装饰品。”
“因为什么嘉奖给你的?”
“因为在重建王宫时我的服务。”
“如果你今天如此服务,你也不会得一个奖章。”她极刻薄地讽刺道,使他仰头大笑。
他们下了楼后,客人们也正向大厅涌去。远处的门大敞着,可以看到那长长画廊。舞会已经开始了。他们穿过人群迂回前进,莎伦从没看到这么多衣着华丽的女士群聚一堂,她推测巴黎的那些有名的时装屋一定已被抢劫一空才制造了这里使人目眩的色彩世界。甚至方伯格街的珠宝保险箱一定也是空的,银行保险箱也拿空了,他们的珠宝都用来装饰这些女士们的脖子和胳膊了。男士们,穿着正式的纯黑或纯白的晚礼服,戴着小装饰品和色彩缤纷的彩带,极其潇洒漂亮。
美妙的音乐伴着莎伦走进舞厅,在水晶校形灯下,人们正翩翩起舞。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站到了莎伦的面前,他有着一双引人注目的蓝眼,和一张有着清纯之美的嘴,他向莎伦鞠躬。莎伦定睛看去,发现他左脸上留有一块因决斗而留下的伤疤,她记起来这是一个美国影星的儿子,一个德国王子,她去年春天在蒙特卡罗见过他,那时他刚从世界汽车拉力赛中幸免一死。
“小姐,是否我有幸能和你跳下一支舞?”
“我非常愿意”,带着最陶醉的一笑她说道。
他们这一对使人们大吃一惊,潇洒的赛车手——曾和危险做决死的搏斗,与一位艳丽的动人的美女共舞。莎伦那光彩夺目的外表引起了在场的每一位客人好奇的低语。她出现在所有的欧洲主要的时装杂志的封面,从《时尚》到《玛丽亚——克莱瑞》,自从她被著曼-帕金森发现后,她变成了标志一个时代风格的六张面孔之一。
那天晚上,当舞迷们随着高台上的管弦乐队奏出的乐曲旋转时,灯光辉映的舞厅使辉煌的凡尔赛也黯然失色。不计其数的舞厅大窗户俯瞰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公园。
当莎伦和这位年轻的德国小伙共舞时,她禁不住想到:如果在两年前,只要自己看他一眼就会心跳不止,然后就会毫无反抗地拜倒在他的脚下,但是现在,她发现他那别具特色的漂亮外表却使她无动于
“你是今晚最漂亮的一位女士。”他说道。“但是你的美丽是聪明与魅力的结合。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好象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一般就来到了你的身边……”
“谢谢”她极不自然地说。
“你现在住在巴黎吗?”
“是的,在左边,我在鲍兰格瑞和艺术馆之间有座小公寓。”
“你是巴黎的名人。我确信你应该住在福斯大街。”
“哦,不,”她没有心情去解释为什么她情愿住在左边享受世俗极为单调的生活也不愿享受右边那冷冰冰的富丽堂皇。
“你是个自相矛盾的叛逆者,是吗?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是的,我喜欢那样。”他宣称道,好象是在下决心似的。
当华尔兹结束的时候,阿米杜松开了马癸丝-德拉-康德瑞的手,她非常轻浮地身裹一件深红色的塔夫绸长裙。他骑士般地对她微笑着,然后向四周看了看为马癸丝寻找一个方便的立足之地,他已履行了作为主人的职责,把每个客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凡布瑞斯——我可以把马癸丝-德拉-康德瑞介绍给你吗,”他说,把这个负担交给正犯糊涂的艺术品商人。
阿米杜在人群里穿梭前进,走向莎伦,但使他气恼的是他发现她仍被垄断着。他抓住一个仆役的袖子,悄悄地低语了几句,然后在几分钟内,仆人就打断了莎伦和她专注的舞伴的谈话,此时他们正摆好了姿势准备下一个华尔兹。
“先生,有您的一个紧急电话。您可在图书室接它。”
这位先生非常吃惊地说了声“请原谅”,礼貌地一躬身,离开了莎伦。紧接着,莎伦感到有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转过头去。她发现阿米杜的眼睛正盯着她。阿米杜没有说一句话,就把她据为己有了,他的一只手臂放在她的腰间,把她带入了舞场。在他的双臂之下,她感到拥挤的房屋在散去,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待他的来到。透过揉皱的真丝衣服,她可以感到他强大的身体的力量是如此令人陶醉,以至于她闭上眼睛。在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低声告诉她,该打碎这个使她着迷的假想的肥皂泡。但是当她发现自己已沉迷于某种感觉之中,她知道太晚了。他用他的双眼吞噬着她,她知道她已经无力自拔了。
他又把她抱得紧了一些,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是对我来说还存在的唯一的女人。”他的双唇轻触着她的面颊,他表示出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渴望。尽管她得知在他的生活中,他一定还和一千个其它的女人重复过相同的话,但她还是让自己去相信他。当音乐消失后,他们手拉手站了几秒钟。他的手指给她的最轻微的压力已足以达成他们之间的契约。接着,晚餐开始了。
第二天早晨,当女仆把她的早餐盘放在桌子上,打开窗帘时,莎伦醒了,然后又点燃了炉火。躺在缎面的鸭绒被里,她感到又舒适又温暖。看到又是一个大雾天。
“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女仆说,然后轻轻地离去了。
莎伦站在炉火旁喝着一杯冒气的咖啡,她裹在她的晨衣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昨晚的舞会。晚饭以后,她和阿米杜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凌晨六点钟——晚会最后结束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曾离开过她,以一种强有力的,但几乎是正式的方式,他抱着她,这是对于前面发生的事的一个警告。一旦他们之间的堤坝被打开,一旦她允许他进入她的生活,那么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了。这里极具诱惑的豪华,奢侈促使她去揭开他周围的一切秘密,在这样的奢华中她现在找到了她自己。在古老别墅安宁的氛围的抚爱下,她知道她将不借代价得到它的全部——每一份兴奋、快乐和富有。将近一个小时,她编织着自己的美好梦想。
中午的时候,她加入到客人中去,去喝饭前酒。苍白的太阳光透过双层玻璃窗射进屋内,屋里挂着织锦,有着拱形天花板和柔和色彩的地毯。她看到阿米社正在和阿根廷大使闲谈,他的头发,有几根灰发,被狠狠地向后梳去,身上穿着件职业服。不一会儿,他穿过了屋子向她走来,使她惊讶的是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非常难过——我刚听说我必须在几分钟内离开这儿到雅典去。作为一个主人,在客人之前先离去简直不可原谅。”
他的道歉似乎是专为她说的,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她的失望,但是在其他客人面前,他的举止中透露出了强烈的感情,这使她感觉有点不自然。
“真遗憾。你一定会非常辛苦。”她回答,当他把她拉到人群中去时,她有些恐慌。
几分钟后,他说:“我恐怕现在必须走了。”他看了一下他的表,“莎伦,请代我向几布瑞斯道个别。告诉他我一回到巴黎就给他打电话。”他停下来去吻都娜-因丝的手,高姆苔丝-旺查姆斯的手。最后他吻了莎伦的手。
他走后,莎伦觉得屋子里突然变得特别空,即使有几布瑞斯站在她身边,还用他那诙谐的论调吸引她,也不能使她快活起来。诺大的一间房子,并不缺少舒适与豪华,但却失去了它的精髓,莎伦陪着那些光彩耀目的陌生人度过了下午的其余时光。他们的谈话永远脱不了浅薄、陈腐和平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意识到了阿米杜的火焰是多么的明亮。他的迷人的个性在别墅之中随处可见,从弗兰斯挂毯到他收养的那只徘徊在花园里的珍贵的麝。但是没有了主人的魅力,一切就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莎伦和几布瑞斯从雷丝-多瑞莱尔丝塔驱车离开,当房子在他们身后消失在雾里时,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认为阿米杜怎么样?”最后莎伦问。
“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感到很疑惑。”凡布瑞斯狡猾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祝福,你就会得到的。一直向前走去,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他将为你打开每一扇门,他将会把你宠死。但是要记着:把你的心保存完整。它不会持久的,它不会永远和他有关。正如我所告诉你的,他是个美丽女人和漂亮油画的鉴赏家。你将是一段时间内他值得炫耀的财产,但是别让他把你挂在墙上。你不属于那个地方。”
对于这个评论莎伦大笑着,想起在某种意义上阿米杜已经那么做了。
前面交通拥挤,阿米杜不耐烦地向车窗外望去。这将会再次拖延他们去奥雷机场的时间,他尽力去抑制他的烦躁,强迫自己躺在后面的皮座上,心里想着此次雅典之行的使命。当油船麦德瓦号在离开塞浦路斯港口着火后,由于他的保险经纪人而爆发的危机促使他不得不投入这场战斗。他此时正以几种不同的角度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脸上出现了那种暴风雨要来的表情,这是在他周末的客人中没有几个曾见识过的严峻的表情。这种好斗的天性,在他还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街道顽童,为生存而打架时就曾经有过。他们的车开到了巴黎的郊区,阿米杜的心里还在郁闷地沉思着错综复杂的油船之谜和解决那个复杂问题的方法,这将威胁着他的财产的一大部分。他将利用他的聪明才智确保辛迪加倍赔偿他的损失。主意已定后,他拿起无线电话,拨纽约。这时,又传来消息,他的敌人们正磨刀霍霍准备对付他。
当米高尔把车驶上机场的柏油碎石地面时,他记起他不得不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给他秘书拨电话。
“蒙尼卡?今晚我想要一些花。”
“好的,先生。”
“最大的和最昂贵的,送给范林小姐。蒙那派特大街九号。同时在马克西姆预定一张周五晚上的桌子,还是我通常定的那桌。”他口述了一张便条要求放在花束里。
“一定照办,先生。一路顺风。”
挂了电话,阿米杜看见前面那排金色的盘状物在远远地闪着光,飞机已准备好了飞往雅典。
莎伦穿过车辆出入门道,走过铺以圆石的前院。使她吃惊的是,有人在楼梯处徘徊着,打着手势,这位穿着黑衣服的小女人说得非常快,莎伦几乎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她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到达她门前时,莎伦还在猜测其中几个词的意思。此时,她出乎意料地闻到了放在她门前的那一大束鲜花的花香。她放下行李箱,弯腰把她的脸埋在花束里,浓浓的花香使她想到了盛夏满是花香的公园。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使它们出现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她感到非常迷惑。打开花束中的信封,她读道:“在星期五请和我一道进餐——阿米杜。”
那个星期五晚上八点的时候,莎伦在房间里紧张地踱来踱去,等着阿米杜的到来。这个星期,他的秘书已事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他们将在马克西姆餐厅进餐,莎伦已选好要穿一件从瓦伦丁那儿得到的一件引人注目的模特服。是一件柿树胶织成的云纹彩色的流线服装,装饰以黑色。她把头发简简单单地盘成了一个髻,除了一副大的乌黑发亮的耳环外,没有戴什么别的首饰。
尽管她的计划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容她考虑其他事情,但是整个星期她一直在盼望着,憧憬着这个晚上。在《时尚》杂志的工作室里,在马尔麦逊为“艾琳”拍照时,阿米杜的影子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现在,时针马上就要指到八点了,她感到非常地不安,她甚至希望她从来没有同意过要去。
盯着镜中她模糊的脸。她感到自从她从内地转到悉尼后的这几年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自从那以后,她一直生活美满,但是现在,当她感到她的自信在一点点倒塌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如果她要把自己托附给阿米杜这样的一个男人,那么当他发现她外观后的真象时,他不可避免地、一定会失望的。她年仅二十岁,能与比她老练得多的这个男人谈些什么呢?一个国际性的商人,坐着他的飞机从一个洲飞到另一个洲,流利地说着至少六种语言的男人;拥有一个无价的艺术宝藏,他能够买任何突然的一个念头想要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又该谈些什么呢?在最后的一刻,她飞奔到卢浮宫去使自己镇静一下,然后她快步走回来,这时她的头脑才明白,她意识到要去打动一个生活阅历丰富的男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当她听到阿米杜上楼的声音,一次二级,她的胃好似在痉挛,紧张得不得了。
听到他的敲门声,她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她打开了门,但是却忘记了所有的欢迎词儿。当他看到她所流露出来的每份恐惧时,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已经忘记了从他那黑色的双眼中发射出来的男性的温柔,但他自然而然的轻松劲儿马上溶解了她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他们极其快活地下了楼梯,莎伦的脚几乎没有接触地毯。他们沿着码头行走,巴黎就象是一条明亮的灯链点饰着赛纳河。远处的拱形凯旋门,闪闪发光,给周围的景物蒙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那儿离他们的目的地不远了。
当汽车停在马克西姆餐厅别具特色的红色遮篷前,莎伦第一次享受到了只有巨大的财富和权力才配享有的卑恭地欢迎。他们由态度恭顺的侍者领到一间豪华奢侈,充满艺术气息的餐室里,她的眼中露出了好奇、惊喜的神情。
“我总想着要来这儿,”她说,当他们就座后,“这儿要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不曾到过这儿?”阿米杜非常高兴地回答,“我正在考虑一些对你来说新鲜的,有趣的地方。”
看着她面前的这张大的菜谱,莎伦怎么都没有胃口,她知道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她。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在我的全部生活中,我从没有遇到过象你这样的人。”她回答,然后他们俩都笑了。
“你知道吗,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常幻想来这儿就餐。也许还有许多餐厅的食物更美味,或装饰更漂亮,但对我来说,这里是一个象征。酉班牙是我文化上的家,但是象我所有的同乡一样,法国是我的精神归属地。”
他的这段感伤的情感暴露使她震惊。这种感觉她是那样的熟悉——第一次是在悉尼,当她幻想进入爱丽娜时装店时,再以后就是在伦敦。
“我感觉就象第一次我去安斯科特一样。”
“象你我这样的人生活在梦里,为梦想而奋斗。莎伦,你的梦是什么?”他问,他充满着光彩的黑眼睛搜寻着她。
“你很诚实——我喜欢这样。”她说。
侍者很有礼貌地在附近徘徊。没有征求莎伦的意见,阿米杜突然用法语叫道,“先来个白斑狗鱼丸子。”然后,还是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点了全部的饭菜。这种方式使她又激动又放心,好象他确信此刻他们俩都想分享同样的食物。
“现在,莎尼塔——我打算这么称呼你。我想知道你从头开始的每一件事情。我打算要知道你是怎么登上巴黎时装界的“天桥”的。
“我可以先告诉你——这是个非常长的故事。”
“我们有你需要的全部时间。”
她概略地叙述了一下她在澳大利亚的经历,避而不谈她童年的比较阴暗的一面,避免任何涉及桑的事,这两件较有影响的事情决定了她的生活。当她已结束了她的故事时,出乎意料,他突然说:
“也许当我再了解你些,你会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你漏掉不谈的事情。我认为那要比你神奇地爬到我发现你的地方更吸引我。是不是一个男人,使你走得这么远,爬得这么快?”
“当然不是,”她强烈地否定。由于这些话而引出的赤祼的真理,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尽管仍被他发射出来的光芒刺得头昏眼花,她禁不住感到不自在,他的判断每次都正中要害,就象一系列早已瞄好的箭。
“现在,该轮到你谈谈自己了。”
“是个非常相似的故事,真的。我出生在罗沙瑞,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但是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在那儿我开始了我作为国际商人的训练,开始我给人擦鞋。”
“那似乎象一个不大可能的开端。我逐渐开始相信如果你是从下面的开始的,你有可能呆在那儿。”
“哦,不——你错了。我学着通过一个人所穿的鞋天来判断这个人,这成了我生存的一个手段。我要很快地判断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擦他的鞋子的这个人是否会给我很高的小费,或者他是否会尽量骗我。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开始听人们谈论油船,谷物,肉类和皮革,那时我正为争夺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豪华的一家饭店外的地盘刚打了架。”
莎伦听着他的叙述,她能够想象出那个坚韧的小黑顽童在收集了他所听到的一切后,为他的工作奔忙,她注意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被只有贫穷才能孕育出的那种野心灼烧着,她非常明白、了解这种感情。如果你停了下来,你就会被抛弃,被建立在穷人背上的大城市的锋利的车轮辗碎。
“我学着从下面来看这个世界。这是唯一一条能理解它的路。而不是从上面往下看。我仍然去了解跟我有关的,做买卖的人们的每一件事情。这就是我所有的成功的秘密。非常奇怪,我们的生活故事彼此这么相似。我们要比你想象的有更多的共同之处。”
当她记起了有一天在库尔华达,桑也曾说过几乎相同的话时,由于对这个评论的不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但是,阿米杜却和桑不一样,就象一个吉普赛人和一个王子,一个是掠夺者,另一个是国王。在阿米杜身上有种世俗的占有欲,这完全不能与桑有教养的,优雅的本性相比。他后天培养起来的用以掩盖的虚饰的魅力却也掩住从他身上迸发的赤祼祼的、近乎原始的暴力。桑的出生已赋予了他具有贵族的天生的自信,而阿米杜却盛气凌人,自我吹嘘,这使她既着迷又反感。当两个人的样子同时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明白对她来说,桑永远是她比较其他男人的尺子。尽管她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但他永远是她心中的一颗不灭的星。当他们吃完饭后,阿米杜说:“小莎尼塔——你一下子怎么这么严肃。”
“我禁不住要猜测是否在罗沙瑞有个女孩子使你走得这么远,这么快。”
他大笑,“一个女人?不,不是一个女人促使我这样。你忘了一个男人是不同于一个女人的。他在角斗场与牛斗争,他斗争着为了生存,为了出名。一个女人的命运是成为斗争的原因,是去崇拜、和爱她们。那还不够吗?”
莎伦没有回答,她呷着侍者连同甜食一块送上的白甜酒。
“你意识到了吗?也许几百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南太平洋是一对情人呢。”
“究竟是什么促使你这么说呢?”她表示怀疑地微笑着说。当她注视着烛光下的他时,那香醇的美酒似乎对她起了作用,“不管怎么说,我确信你的祖先是征服者。”
“他们中的一些,但是在我的血管里也流着印度血。印度人穿过太平洋来殖民南美。你难道看不见他们吗?”他大打着手势,“我们伟、伟大的——谁知道有多少“伟大”的祖母、祖父们,在波利尼西亚的银色沙滩上,月光撒在他们互相拥抱的身影上,波浪轻拍着棕榈树下的一片海滩……”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我从哪儿来的?”她低声说着。他已经得知了她的另一个秘密。她从没有记着去告诉他关于她妈妈的任何事,但他已猜到了——她的出身有着神秘的色彩。
“想象吧——随着鼓的节奏,他们互相拥抱。”他继续说,“想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彼此互相渴望。你知道吗,你和我,在我的公寓里,我们能够重现相同的景象。”他说道,诡秘地一笑。
对于他浪漫想象的这个未曾料到的结尾,莎伦放声大笑。她想到也许他们的舞蹈已经开始,以一种完全的最原始的旋律。
“不,我不这么认为。”她莫名其妙的一笑,回答道。
明白在她的声音中有微弱的妥协之意,他柔柔地说,“你和我,莎尼塔,我们共冒一次险,它将展开通往遥远的丝绸之路上的奇妙的,极具魅力的旅行。”
在粉红色的晨光里,阿米杜的手极富占有欲地拉着莎伦的手。
..
第一部 八、雪山欲海
t/.
麦多牧场,11月
马克和凯丽走在离麦多不远的乡间小路上,这时,夜幕已经降临。
“为什么我们不走得再远一点儿,去看看美丽的月色呢?从树叶的缝隙间流泻下来的月光,可美了!”凯丽提议。
“当然,为什么不呢?”
马克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渴望。凯丽知道马克一直在期待着从她那里发出的信号——马克需要一种鼓励。于是她把手伸出来,轻轻地放在马克的肩上。今夜,她正在收获着自己的果实。
在马克从汉普顿斯回来的第一天,马克就邀请她跟他一起出去散步——马克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了这个勇气。凯丽当时心象往常一样干着她的活,马克远远地看着她,好象她是一个马背上的女神,后来,他又邀请她去看电影。当这个美妙的晚上将近尾声的时候,马克弯下身来,狂热地亲吻着她的面颊,凯丽感到一阵颤栗,她用双臂紧紧地搂住马克,把温软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她惊喜地发现,就在她抱紧他的那一刻,他的体内猛然翻腾起一阵滚烫的热浪,于是她把手伸向那热浪的发源地。马克在这一片温柔之中惊异得颤抖了起来。凯丽半睁着眼睛,轻声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马克。”
在哈瓦那大学读书的日子里,马克就已经在幻想着这样一个夜晚了,他相信:“凯丽在他四来过感恩节时一定会再一次给予他自信和勇气。在学校里,那些女同学的骄傲与自信总是给他带来惊恐,使他总是在跳舞时羞怯地远远地躲开她们,他想他一定成了她们开玩笑的笑柄,而已他还怀疑她们在拿他和他的哥哥作比较,而他的哥哥曾经给她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尽管林迪已经死了,但是,马克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这么小,他仿佛永远也无法从哥哥的阴影下逃离。
现在,凯丽躺在他的臂弯里,回想着他们在白铁木度过的那个晚上。凯丽建议,他们去刚刚翻新了的白威德里旅馆去喝一杯。她的手神到马克的臂弯里,很恬静,很惬意。
马克开着车,周围是一片月光如水、树影婆娑的景致,凯丽不禁轻声地吟唱着:“我欲乘风飞去……”歌声中充盈着温柔的笑意。
马克紧张地喘息着,慢慢地走近凯丽。
“凯丽——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我太想要……我不能忘掉你。”
“不要说了,”凯丽呢喃着,把他拉到自己胸前。
当他第一次抚摸她时,马克有点犹豫,又有点胆怯,但是,当她的嘴唇迎着他时,他的欲望骤然骚动起来。
“凯丽,哦,凯丽”他喃喃地呼唤着。
“我太想你了,马克”,她打断了他,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你让我今晚跟你一起出来,我听了这话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吗?”马克兴奋得叫起来,“你跟我所见过的所有那些女孩是多么的不同!”
“是吗,为什么?”她轻柔地问。
“我不知道。这种不同很难解释。你是那么美好,充满着女性温柔,那么诚实,那么纯真”他低语着。
“你呢,马克,你也是那么美好。我今晚太高兴,太幸福了,真的。你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你知道怎样对待一个姑娘。”她一边说着,她的手已经摸索到了他的大腿上。
她的手指准确地伸向他的裤钩,松开他的皮带扣环,然后慢慢地,非常轻柔地拉开裤子上的拉链,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马克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升腾,这种欲望的烈火烧得他一阵阵地燥热,仿佛将要窒息。于是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迅猛地鼓胀起来,洪水般涌起的骚动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对骚动的渴望使他颤抖不止。
“噢,我的上帝,对不起”他很窘迫地叹息道,他用手羞愧地捂住了双眼,“凯丽,原谅我,我好象不行。”
“马克,你不必害羞,这是人类自然的天性,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是雄健的,你那一个方面会好的”凯丽哭了,同时还一边鼓励着他。
马克激动地紧紧拥抱着凯丽。
“我知道,我们将来会有一个美满和谐的性生活的”凯丽接着说:“我相信这一点,甚至从我们最开始相识起,我就没有怀疑过。”
马克的目光里带着疑问。
“是的,马克,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是的。”凯丽幸福地说。
“你怎么了?”看到马克没有回答,凯丽带着微笑问。
“只是我不能相信你的话,你真的想要我吗?”马克把她拥紧,深深地吻着她。
“什么时候我们能……什么时候你想要……?”他喘息着。“明天?”
“明天是感恩节,你怎么了?”
“对了,你明天就不在这儿了,但是,也许以后……”
“但是,也许我会在这儿,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凯丽打断他的话,凯丽不知道林顿是否会给她补发一个邀请,她盘算着,即使林顿拒绝了,但是她今晚的以身相许会刺激马克站出来反对他的父亲。
“是的,我邀请你,你愿意来吗?”
“当然,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好吧,我今晚回家后就去问父亲,他一定还要工作得很晚,凯丽,我在想——在所有的人都在感恩节上狂欢的时候,我们可以悄然无息地溜走,你说呢?”
“这是一种威胁还是一个许诺?”凯丽在马克的面颊轻轻的一吻。
“一个许诺,当然,凯丽……”马克在凯丽的面颊上也轻轻地吻了吻。
第二天晚上,凯丽来到马厩,她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依然晴朗,月色仍然温柔,同去年一样,一切都未改变。然而一切又仿佛都变了。此时此刻,杰克叔叔的心情很忧郁,愁眉不展。
“我不必再一次提醒你,但是,我确实不喜欢听到你和马克之间的消息,我的小凯丽,相信我,你必须记取一个教训: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现在正在给自己找麻烦。”
“杰克叔叔,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本-布恩先生认为我和“雨魂”足以赢得蓝级带,我就足可以跟那个家的人在一个饭桌上同起同坐,”这是第一次,凯丽带着一种冷漠的,充满自信的语气对叔叔说话。
“你本来不应该爱上马克,我原认为你到现在会明白这一点的,你的“雨魂”与此毫无关系。”
“难道让我拒绝与他来往吗?”
杰克没有回答,他只是长久地,狠狠地盯着凯丽,好象第一次看到她似的。
“范林家族不比任何人差,在本-布恩家族为人所知以前,我们就已经声名显赫。我们有城堡,而且我们是贵族。”
“你现在说起话来真象你的父亲,简直是同出一辙,不过,我要告诉你,这样下去,你除了麻烦之外,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这时门铃响了,杰克责备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凯丽觉得她已经跨越了这种无形的阻拦。
凯丽一边一只手抚弄着自己的秀发,一边骄傲地想:不久的将来本-布恩家族就会迎接她,那时她的演艺生活就会结束,于是,她带着挑衅似的口吻对着杰克叔叔的背影大声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麦多的女主人,你肯定会改变你的态度。”
“你这是白日做梦!”杰克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生气地说。
进来的是林顿-本-布恩,凯丽在这年秋天已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早晨好,本-布恩先生。”
“凯丽,你好吗?”
“非常感谢你邀请我参加全家的感恩节晚宴,太好了。”
“为什么?这完全是我愿意的,我很高兴马克想着这件事。”他说。
凯丽今天象往常一样,身着骑马时穿的夹克和马裤,披着瀑布般的秀发,看起来不象是一个擅长表演跳跃的强健的女孩,倒更象一个职业的轻快的小赛马骑师。
“我们从丹佛带回来一些照片,那儿有一个仅次于全球冠军的很优秀的骑手……”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嘲讽,但是,凯丽马上反唇相讥,于是林顿越发兴奋地补充地说:“对于一个只是在小小的圈子里逞威风的女孩来说,那个人是一个极好的对手。”
对他的骄傲的态度,凯丽强压住火气说:“明年,我要在麦德逊广场公园和哈瑞期伯格拿冠军,你等着瞧吧。”
“我会等着的。”
凯丽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感恩节晚宴开始了。凯丽自斟自饮,一个人喝着酒。环顾四周,本-布恩家庭的人和他们高贵的朋友们聚集一堂,凯丽想到一年前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现在他们全都认识她了,今天,她的出现无疑已经标志着她在这个家族圈里的地位的巩固和加强。她想她现在已经取代了本-布恩家的大公子的位置,成了一名优秀的骑手,下一步她就要做为马克的夫人走进这个家庭圈子的中心了。
马克看到父亲到了另一群人中谈话,就走到了凯丽的身边。
“嗨,你好吗?”凯丽甜甜地轻声问候,在她的笑容里包含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你看起来真动人,真美!”马克说。
“谢谢,从你嘴里说出来这话真好听。”
马克的眼光里暗藏着一丝窘迫,他这一天,一直想着即将到来的感恩节晚宴。
这时,林顿一直在远处瞧着这谈话的一对,然后,他走到他女儿旁边叫道:“卡特”
“噢,爸爸?”
他拉着女儿的胳膊,带她到凯丽的面前,“你还记得凯丽吗?”
卡特一看到凯丽,吃惊地叫起来,满脸怒容。自从初夏,卡特的父亲让凯丽骑他们家的“雨魂”,卡特对父亲一直保持着固执的冷漠,她对他的异教徒式的决定作出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反应,因为他决定把澳大利亚来的那个“暴发户”放在麦多最好的骑手的位置上,亵渎了人们对她所热爱的死去的哥哥的记忆。但是现在,倒不是凯丽所获得桂冠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当她面对凯丽时,她感到最气愤的是,这个未请自入的不速之客竟然企图进一步走进她的这个家庭。所有的人都能看出凯丽正在引诱天真幼稚的马克,而马克却又是那样如醉如痴地迷恋着凯丽。
“卡特,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凯丽已经开口了,“在你去年夏天去欧洲以前,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还记得吗?你一定在那过得很愉快,我多么羡慕你啊!我真想听你说说那儿所有的事情。”
卡特被迫跟他们俩人说了一会儿话。
过了一会儿,马克已经不耐烦了,他对卡特说:“我想把凯丽介绍给林兰姑姑,她一直想要见见那个骑“雨魂”的姑娘。”话语中带着骄傲的口吻。
于是,他们来到那个本-布恩家族中最年长而又极富影响力的女人林兰面前,林兰姑姑是林顿的姐姐。
林兰姑姑在马克向她介绍了凯丽以后,高兴地说:“啊,你就是那个赢得‘雨魂’的蓝绶带的那个姑娘,认识你很高兴。你在哪儿读书?”
“我现在在当地高中学习,因为我只能在附近读书。但是明年秋天,我就要到波士顿郊外的布莱玛读书去了。”凯丽说。
“布莱玛?真的吗?那有多好啊!”
半小时后,得意洋洋的凯丽随马克走到了宴会厅。
当凯丽经过杰克叔叔身边时,她说:“杰克叔叔,一会儿见。”
杰克约略地点了点头。
在宴会厅,在约有二十多个人坐在饭桌边。高大的银烛台比凯丽所能记起的任何一个豪华场面里的都明亮。在这个豪华的地方,到处都是文雅的笑声,高雅的谈话,这与仆人下房里那些低级下流的玩笑是多么鲜明地对比啊!她的脚下是中国地毯,面前是浮花锦缎的窗帘,多豪华,多气派啊!
马克带着凯丽坐到靠近餐桌中心位置的椅子上,凯丽一眼便看到在一个卡片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凯丽-范林小姐,顿时她眼睛放出光来。在她的名字四周是龙形的瓷器、凝重的银盘,凯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来到了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样的所在,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当所有的人一一坐定,她偷眼环顾四周,看到他们都是些银行家、绅士般的农场主,举止优雅的社会名流,她顿时觉得不安起来,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整个晚宴她都在注意模仿本-布恩家族人的举止动作,警告自己不要做出与众不同的任何事情。但是,当一杯接一杯的酒喝了下去,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的神经终于兴奋起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她开始殷勤地照顾起坐在左边的马克的大伯博瑞斯考特,因为她发现这位大伯单调地谈话可以给她品尝桌上美味佳肴的时间。她的眼光落在马克身上的时候,他正喝着酒,她不愿去想他们俩之间的汽车旅馆的事,至少在此时此地她不愿理睬他的神经质的怯懦。她竭力保持住已经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平衡,而她的这种努力,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老林顿的眼睛,他从桌子的另一头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眼睛看着烛光的跳动,她的头发也被烛光染成金色的,闪着迷人的光。他想:她从来没有看起来比现在更漂亮,更动人。当她转过头来,老林顿迅速把眼光移开了,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
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凯丽已经完全恢复了她全部自信,甚至晚会时卡特敌视的目光也没能对她有丝毫干扰,在最后一道饭菜——小圆馅饼和南瓜饼端上桌时,林顿拿小刀敲了敲酒杯。
“诸位,这是麦多的出身高贵的下一代在感恩节之夜的美好的聚会,我们全家人,还有尊贵的朋友们,感恩节快乐。”
凯丽举起她的酒杯,脸上带着一种宁静的微笑,她好象觉得那出身高贵的下一代应该包括她自己了。接着她把目光移到马克一边。
晚宴在七点钟结束,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餐厅。
“我们现在也该走了”马克低声对凯丽说。
凯丽惊异地看着马克,他们假装在四周闲逛,边走边聊。但是,看来没人注意到他们,卡特已经上楼了,林顿也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为什么我们不开车出去走走呢?”凯丽象开玩笑似的提出建议。
凯丽的声音很大,马克不安地朝四周张望着。
“当然,好主意,我们可以出去看个电影”马克谨慎地回答。
不一会儿,他们开着车走到了林荫道上,凯丽的头靠在马克的肩上。
“别紧张,我听说人们在干那事时是不选择时间的,随时随地”她又一次向马克保证:“听学校里的男孩们说,在那种汽车旅馆,没有人对你提出任何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马克看了看凯丽,把车开到旅馆。
“我在车上等你”凯丽说。
她看着他向前走去,她觉得她对马克的幼稚感到厌烦,特别是当她把他与那些充满野性的健壮坦诚的男人们相比较的时候,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这种厌烦情绪,她突然想到马克一定是一个童男。如果是这样,她知道那要比她预想的容易得多。
马克回到车上,轻轻地说:“好了,那家伙几乎连看都没有看我,我只先付了三十美元,他就给了我一把钥匙。”
凯丽吃吃地笑着说:“我刚才告诉你什么?”
他们走进了旅馆的房间。
马克关上了门,打开了灯,环视了一下这个只放了一张床的小房间。
凯丽脱下外套,有点矜持地轻声说:“我到洗手间去一会儿。”
她故意在那儿多呆了一会,好象给马克一会儿安置下来的时候,当她仅仅穿着|乳罩和内衣羞涩地走出来的时候,马克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她注意到他已经把手帕盖到了刺目的床灯上,她怀疑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不要看轻我,得到我并不容易”她说着,声调有点激动,“这可是我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马克说。
凯丽慢慢地上了床,把身子移到马克身边,他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渴望。她紧紧地拥抱着他……
“关上灯”她低声地说,然后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他们热烈地吻着,凯丽感到马克已经越来越兴奋。这时,她故意中断亲吻,有点担忧地叹息着。
“马克,如果我遇到麻烦,怎么办?”
“对了,我已准备好了避孕套。”他回答道。
“我知道你会想得比我周到,”她放心地甜甜地说,“我觉得这样就会很安全。”
他笨手笨脚地套着避孕套,当他回到她身边时,她就意识到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了。马克急不可待地做完了他想做的一切,顿时,感到一阵狂喜的战栗,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样过了许久,突然,他迅速地从她身上滚下来,轻声地向凯丽道歉。
“对不起,凯丽——我伤着你了吧,疼吗?我简直不能控制我自己。”
“请别这么说,我想我是太想要你了,所以我觉得这伤害太轻了,还没有我想象的一半。”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捋着他的头发。
“真的吗?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听了你的这句话,我真高兴,凯丽,我爱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听到你对我说这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
他们躺在床上,凯丽竭力掩饰着对马克的鄙夷之情。她根本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感激和歉意,此时此刻,她不想听到一句请求原谅的话,她只想让那个男人用全部的激|情和狂热主宰她,驾驭她。
瑞士阿尔卑斯山12月
当飞行员关掉信号灯,飞机已到达了墨西哥湾上空二万五千英尺。莎伦解开了安全带,转向机窗去看机翼下薄薄的云层。瞥见阿米社正坐在机舱的另一角,正用西班牙语跟无线对讲机说话,由于过度集中精力,他的脸上显得很紧张。他已脱掉了夹克,放松了领带。秘书米切尔坐在他的前面在做记录。他的上好的纯棉衬衫下显出肌肉的轮廊,使莎伦想起了他们这次忽然的旅行。在瑞士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她和他将单独度过圣诞节这一周。环视着豪华的喷气式飞机内上乘的灰褐色皮椅,莎伦想起了此行的起因。
在马克西姆饭店吃过饭的一周后,阿米杜从香港给她打来电话,他说:“这是一次商务旅行,至少得离开巴黎几个月,十二月份才能回来。”为了他们之间浪漫的爱情,阿米杜几乎每天都给莎伦挂电话,并且时常派人给她送去溢着馥香的鲜花。直到十二月份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阿米杜打电话到她的家里,告诉莎伦他已经回到巴黎,邀请她在布瓦德博龙的一家餐馆共进午餐,莎伦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击垮了自己对于他的所有戒备。她在约定的最佳时间到达了餐馆,阿米杜毫不掩饰看到她的喜悦,当他们喝得有些微醉时,莎伦惊讶地看到米切尔走过来打断他们说:“我们该去机场飞往苏黎世了。”只有阿米杜温柔的抱歉稍减轻了她的失望。当他再次在几天后来电话请求她和他一起度过圣诞节时,她又一次惊诧了。
“我已经接受了一份去格朗尚过圣诞节的邀请。”她在电话里说。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它取消呢?告诉他们你在米伦有一个紧急出庭——是不能推辞的。”
“那好吧。”她简短地回答说。实际上她早已放弃了对他的微弱抵抗。
在伯尔尼着陆一小时后,他们搭乘了去米伦的一辆小火车。暖暖地裹着狐皮大衣和帽子,莎伦坐在阿米杜的身旁。当火车咣当地行驶在一个大峡谷的斜坡上时,可以眺望到远处的艾格尔山和少女峰,它们都被初升的太阳镀上了一层玫瑰色,山谷中白雪皑皑的平原里若隐若现的小村庄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在他们的后面坐着米切尔,她只是来帮忙照看行李和圣诞礼物的,其中有莎伦送给阿米杜的礼物,是菲尔斯帮她在最后一刻挑选的,它是她们专为这位什么都不缺的男人挑选的一个小模特。
“好吗?怎么样?”当他们从火车上下来,阿米杜问道。
“太安静了!”她说,“简直象在无人之境。”
“这儿没有汽车,我们不得不走到住处。离车站不远,米切尔会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雪撬上。我们可以滑雪到旅馆,莎伦,来呀!”说着,阿米杜抓住她的手就开始在积雪的路上滑了起来。
她笑着说:“你会滑雪。别忘了,我可是头一次。”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在滑雪道上滑得很象样,除非你喜欢懒洋洋地坐在壁炉前什么也不干!”
当她想到他们俩单独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时,一种肌肤的震颤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她慌忙躲开了他的注视。
他们向山上爬去,象姜饼房一样的小木屋,伸出布满白色雪花的精美阳台。白色的屋顶上一缕缕炊烟正从烟囱中冒出,飘向湛蓝的天空。仿佛整个傍晚都融入了贝尔尼斯山谷中。黑色的松树,笔直地静静地挺立在雪中。他们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脚踩在冰雪上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和回荡在空气中极响亮的回音。
“这儿就是。我们到了。”阿米杜停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木屋前说。
莎伦打量着这座雕花屋檐上挂满冰柱的三层小木屋。从附近的谷仓飘过来带着泥土气息的|乳牛和干草的香味,有如一丝暖意融化在清凉的空气中。当他们刚跨进了门槛,莎伦就感到被一种少有的宁静所笼罩。透过一扇巨大的窗子她可以俯瞰到穿过山谷的阿尔卑斯山,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有一个带阳台的起居室,里面一个很大的大理石壁炉,正烧得旺旺的,欢迎着他们。
阿米杜满意地搓着双手,说:“啊,太好了!我猜科尔刚才肯定在这儿,她和她的丈夫照看这里。来,脱下你的大衣,站在壁炉前,你一定给冻僵了。”
阿米杜在大屋子里来回踱着,看来这儿令他舒心极了。他似乎正在把他的关注送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能使莎伦有充足的时间留下第一个深刻的印象。
莱图什是欧洲传统文化与生活的代表。莎伦看得出对这屋子的选择和装饰表现了阿米杜对简朴、温馨生活的向往。在这儿他可以悬挂旧的马笼头和镶银边的子弹袋以及南美人的来福枪和一些私人纪念品,它不象法国的那座别墅是用来显示国际商人地位的,这个小屋反射出骑士风度的回归。在莱图什,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深处,莎伦感到她所面对的是真正的阿米杜。浏览着柜橱里阿兹特克和印卡的陶器,她明白了阿米杜的用心,他展示给她的是在他全部生活中最珍爱的一部分,这些与莎伦在法国的那个别墅中所看到的迥然不同。
当米切尔来到小屋又离开后,莎伦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看着阿米杜往火里填干柴。
“科尔是一个出色的管家,但他从不给壁炉填足木头,瑞士人都非常节俭。”
“我想他们是不得已的,他们要到很远的山里才能砍到木头。”莎伦说。这间小木屋已经够华丽的了,从矮矮的皮椅和沙发到地板上的长毛地毯简直令人再赏心悦目不过了。壁炉里的火苗窜得老高,给阿米杜坚毅的脸庞映上了一层古铜色,穿着紧身毛衫和褪色牛仔裤的阿米杜使整个屋里都充满了一种朴实无华的生机。她在思索过去他曾带过多少女人来这儿呢?于是菲尔丝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这简直是个童话,只要你合上书就会愉快地结束。”
阿米杜抬起头,走过来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坦诚、朴实正是你获取成功的真谛。”他的眼里洋溢着赞赏,轻轻地说:“你真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姑娘。”
他去客厅拿了两杯酒回来。“是威廉姆斯梨酒,”她说,闻着那香味,使人可以立刻想起夏末熟透了的梨子,“难以想象,所有的梨树还在十英尺以下的积雪中呢!”
阿米杜坐在她的边上,端起酒杯对她说:“马上就要到春天了,花开后很快就会结果。”说着低头给了她个热吻。
她向后靠在沙发里,突然感到有点儿头痛。他握住她的手说:“你知道吗?我过去曾在格施塔德有一座从前属于阿尔邦尼亲王的庄园,以前我经常在那儿的宫殿里。但是我发现格施塔德又是巴黎的继续,而在这儿——米伦则令我轻松,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人宴请我,我高兴极了,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事情——用手抓饭吃,下午睡懒觉,根本没有电话或电报,我也很少带别人来这里。”
“多有趣啊,你耗费了你一生的经历攀登到了社会的顶层,你现在什么都得到了,却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不,那不是全部,”他说着,揽住她的腰,莎伦偎在他的臂弯里听任他抚摸她的脸颊,“我担心你在最后一分钟会改变主意,可你最终还是来了,莎伦。”他温柔的话语点燃了她心中的柔情,他又深情地亲吻了她的嘴唇。
“今天,明天,以后所有的明天都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不能容忍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刻——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把你带到这儿的原因,你看,我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了,”他轻声说着,手抚摩着她的后颈,“把你的束发放下来吧!我想要你今晚无拘无束,快快活活。”
后来,莎伦上了楼来到卧室,这是一间十分安逸的小屋子,令人想起海地的小说。在低低的松木横梁下是一张铺着大羽绒被的雕花瑞士床,在古老的瓷砖暖炉前悬挂着一张庞大的熊皮。
她很高兴没有仆人打开过她简单的行李。然后,淋浴完她换上了一件褐色开士米长裙,抖开了长发,任由那些波浪一并泻下来,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的身影,莎伦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激动。
当他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便从炉火前转过身,两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她。他已经放了一张南美的唱片,当他看到她踏着音乐的节奏拾级而下,眼里充满了渴望,他张开双臂迎了过去。他们开始在探戈的音乐中跳起了舞,突然,他夸张地使她向后倒在他的臂弯里,她的长发几乎落到了地板上。他们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欢笑中跳完了一曲,站在壁炉前长久地彼此亲吻着。
他给她倒了一杯香槟酒,然后举起杯碰了“圣诞快乐!”他说着亲了莎伦一下。
她说:“圣诞快乐。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圣诞节,我真高兴我没有去格朗尚。”
“如果你走了,我就会随你去那儿。”
他拥着她坐在壁炉前,端出一个盛有热油的煎锅,几盘酱汁和新鲜的面包。
当她看见他把晚餐摆在他们面前,惊讶极了,“别告诉我你会烹饪。”
“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但我不会在法国那儿做的,我在巴黎也有管家,他给我做饭。但是我喜欢自己做,肉是来自阿根廷的,世界上最好的,我让他们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空运来的。”说着,他点燃了黄铜色煎锅下的酒精灯。
“我简直饿极了。”莎伦嚷到。
“这是山里,空气很好。你不必担心你模特的身材。你知道,你太瘦了!”他劝说着,并切下一大片面包递给她。
坐在壁炉前用餐有一种慵懒散漫的格调。阿米社坚持喂给她那些好吃的蘸着酱汁的肉。他们边说边吃,喝掉了满满一瓶的阿根廷葡萄酒。他们之间最后的界线也已经消逝了,在这里——高高的阿尔卑斯山的河谷里,他们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魅力。每次莎伦看到阿米杜在火光映照下的脸庞就会感到内心激起的渴望,直到晚餐结束,他们又慢慢喝了好长时间的葡萄酒,闲聊着过去很多年前的事情。最后,忽然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们彼此似乎都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当他猛然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感到他的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到她的嘴唇上。莎伦感到一股无法遏止的欲望象潮水般从她的心中涨起。
“莎伦,我的美人儿,我爱你。”他喃喃地说。
他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滑落了她的衣裙,随即很快地脱了自己的衣服,他们滚躺在暖暖的壁炉前的地毯上,当他赤祼的胸脯接触到她时,她轻声地呻吟着,仿佛进入了渴盼向往已久的福地,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坚挺美好的Ru房,她的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一瞬间,那种奇异美好的感觉融化在他们之间……
当他们最后疲惫地躺在一起,莎伦才慢慢地回到了现实中来,拥着他,莎伦把自己埋在了他的臂弯里。莎伦陶醉地搂着阿米杜,“我从来没这么开心。”
使她惊讶的是,阿米杜什么也没说。“阿米杜”她轻声唤着,放松了搂在他肩膀上的手,她想让他抱紧自己。
当他面对她时,她看到他的神情已庄重,严肃起来。她非常希望阿米杜对她讲一些温存的话语。
“原谅我,莎伦,我要上楼了。小心着凉,你最好穿上衣服,壁炉里的火开始熄了。”
她的身体仍在为刚才的激动而颤栗,她不情愿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楼上洗澡间里,阿米社打开了灯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用双手向后拢了拢头发,然后坚决地用凉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当他想到他和莎伦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他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财富——他的理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是那样的渴望莎伦。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再回到莎伦身边的欲望,站在喷头下,他任凭水冲刷冷却着自己象火山爆发的激|情。
第二天早晨,莎伦被敲门声惊醒,转过头来,她看到旁边羽绒被里的阿米杜也睁开了眼睛。“是科尔,她把早饭放在门口了。”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子前。
“看哪!下雪了!”他微笑着说。
她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他的祼体转向了窗外,大片的象羽毛似的雪花正在飘舞着。
他拿着盘子,走到她的床前。她双眸凝视着他,感到强烈的情yu再次袭上心头。昨晚还没来得及弄懂阿米杜为什么冷酷地离她而去,她已坠入了梦乡。在新的一天里,莎伦很高兴她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至少她可以保证他触动自己内心深处所向往的那种爱的方式。
她把头倚在床头,阿米杜已把盘子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圣诞快乐!莎伦!”
“这是什么?”她看到在面包篮里有一个系着天鹅绒丝带的金匣子。
“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她打开匣子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个蓝色珐琅质的金蛋。她抬头看着阿米杜,迟疑着不敢打开。他看到她的惊异的脸上充盈着孩子般的快乐。
她禁不住吻了他一下,说:“你简直像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子在向姑娘献花。”金蛋里是一块镶有天蓝色宝石的白金手表。她一下子惊呆了,“太美了!”
她料想他会送给她一份珍贵的礼物,但没想到如此奢华,钻石表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钱她也不会买的,因为它太昂贵了。当她把表往手上戴时,阿米杜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
“莎伦,别给它上上弦,就让时间为我们在一起而停留吧!”他把手表从她手上拿开,放到了一边,轻轻地把她拥入轻柔温暖的羽绒被里。
--
第一部 九、不愿做情妇
。
巴黎,1930年5月。
莎伦登上通往公寓的楼梯,一只手拎着一桶牛奶,拿着报纸,另一只手打开前门。当她走进厨房的时候,本能看了一下钟表,确认尚不到九点钟。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五月的日子里,荔枝树映衬着碧蓝的天空。莎伦起得非常早,她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随时警惕着是否有电话铃声。虽然她不只一次地提醒自己现在时间太早,不会有什么电话。整个星期都等过来了,那还急什么。她用一个盘子准备好了自己的早饭,坐在窗户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在这里,她可清晰地听到过往车辆的嘈杂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咖啡,意识到读完了整版的报纸没有看懂什么意思。外面的荔树花开得正旺,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整个巴黎的人都在路旁的咖啡馆度过悠闲的时光。她叹了一口气,不知这电话什么时候才能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另一天。
自从她知道她很有希望被选为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以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莎伦深深地被这种悬而未定的状态所折磨。与沃灵顿公司一旦签订下为期五年的合同,即立刻使这个幸运的女孩子得到一百万美元。
这么多钱即使莎伦也觉得相当庞大。这笔钱可以使她所有的愿望成为现实,而且不必再如此奔波忙碌了。作为沃灵顿的专用模特,她将更加引人注目。她可以进行个人推销旅行,一流的摄影师将专门为她拍摄,所有好的设备都为她一个人而建立。她将挣一大笔钱。五年以后,她就可以永远结束模特儿生涯,作为一个独立、富有而有名气的女人度过自己的一生。如果她能抓住这个机会,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得到。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她就只能重新跌回无止境的,枯燥乏味的模特生活中去,直到她放弃这一职业。且不说她自己对奢侈豪华的爱好,为了应付凯丽的学费和高贵的花销,莎伦也得干下去。
莎伦觉得没有希望了,沃灵顿公司一定选中另外一位模特了。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她听到代理处一位秘书熟悉的声音。
“莎伦,你得到它了。”她兴奋地叫道,“我刚刚听说的。”
她尖叫了一声,“我不敢相信!”
竟是如此简单。在漫长的等待之后,这可真是一种反Gao潮。莎伦放下电话,在房间里高兴地跳起了华尔兹。她兴高彩烈地走到窗前,展望象画在蔚兰色天空中的灰色屋顶。楼下传来艺术学院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出租车的喇叭声,她对这个城市突然充满了感激之情,是它给她带来了这一切。她第一个冲动便是给阿米社打电话。他正在米兰出差,昨晚就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但她又放下了电话,决定周末在加纳见到他时再告诉他。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她竟然能赢得沃灵顿公司的合同书,阿米杜听后该有多高兴啊!所有得到这个职位的女孩都美艳绝伦,在各自的领域中独领风骚。直到此时,阿米杜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一直是很谨慎的,这一点她可以理解。他是不希望她由于期望过高,在失败时过于痛苦。
她立即给布莱玛的出纳员寄去一张支票,并附上一封给凯丽的热情洋溢的信。凯丽现在应该在宾西法尼亚,周末在那儿举行的赛马会将是这个季度中最重要的一场。莎伦已给她发过一封电报,祝她好运。这个使她们俩人的前程都得以确定的好消息,只能使凯丽对“雨魂”的夺魁更有信心。
莎伦冲出屋子去寄信。象往常一样,她在经过画廊时向里面看了一眼。她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着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渴望得到的那幅画。那是一幅色彩非常热烈的田园风景。突然,她心中涌起一种无法控制的乐观情绪,她推开门,走向桌后的女孩。
“橱窗里的那幅画——我买下来了。”
那个女孩吃惊地望着她:“当然,好的,夫人。您是要我们给您送过去呢,还是自己拿着?”
莎伦离开画廊,腋下夹着那幅画。如此不加思索地买下这么昂贵的一幅画,使她感到很得意。这种干净利落而又潇洒的购物方式把几个星期以来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第二天莎伦乘下午的班机到达尼斯。飞机在海面上空飞行时,她看到了白雪覆顶的紫红色的山脉,使她又想起几天前买的那幅油画。一个山顶的村落映入眼帘,红红的屋顶使她想起从住在法国时便渴望已久的梦想:在这种如诗如画,风景宜人的山坡上买一幢属于她自己的房屋。现在,这不仅仅是梦想了,她高兴地想到,或许在他们为期一周的旅游回来之后,她和阿米杜就可以在山间这些路边布满鲜花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驱车慢慢前行,欣赏这一路上的风光了。
那晚上莎伦与阿米杜在加纳灯光交错的街道上驱车行驶,路边的棕榈树在海边吹来的微风中摇摆。快艇聚集在港口,紫色山峦下的河水映着色彩班斓的灯光,与桔黄|色的天空相互辉映。阿米杜从米兰飞到尼斯,刚好来得及乘艇赶到加纳,为节日的欢迎晚会换好衣服。
“你今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他对坐在身边的莎伦说道。前面的专用司机很平稳地开着车。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毫无疑问,维克多-科尼一定会与你签定一份电影合同的。他对她开玩笑地说道。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不禁笑了。她已经得到合同书了。她一时冲动真想把她已经是沃灵顿公司专用模特的消息告诉他,但又及时闭上了嘴。她从快艇跳板尽头搂住阿米杜脖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压抑着心中的得意情绪。不过一会儿在科尼最新影片的首映式上,他们会被激动情绪席卷的。阿米杜对这部片子投资极大。
“我呆会儿有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告诉你。”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捺住立即告诉他的欲望。不禁又想到为他买的石英雕刻的玫瑰花,心头又涌起一阵喜悦。
“我也有一件叫你吃惊的事。”他神秘地说道。
“真的?”她说。
但没容她思考会是什么,轿车已缓缓驶向大厅门口。在警察设置的栏杆后面,疯狂的影迷呼喊号叫,不断向前拥。车停了下来,阿米杜扶她下车。在一片闪光灯的耀眼光亮中,他们走向铺有红色地毯的市道。看到阿米杜如此幽默地对待影迷的热情,莎伦很高兴。她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他们俩人走在一起,光彩照人。他穿着晚礼服,精神焕发,风度优雅,她穿着后背“v”字形开口直到腰际的黑色晚礼服,更是高贵典雅,仪态万方。摄影师蜂拥在前,不断抢拍阿米杜的镜头,他是世界上最富有,最有魅力的人之一;对莎伦的热情也毫不逊色,她是著名的封面女郎,沃灵顿公司即将升起的另一位明星。激动的人群呼喊着阿米杜的名字,他们走过玻璃门,进入宫殿的大厅。
在接待大厅里,他们各自拿着一杯香滨酒,从疯狂的人群中逃出,溜回自己的快艇。他们的快艇就象一颗灿烂的明星停泊在港湾里,八十多英尺长,其豪华程度当今世上无以伦比,令人一见便再也难以忘怀。
莎伦走到上层甲板,把胳膊支在栏杆上,注视着远处加纳的灯光。她在这艘“克里斯玛”上度过一个周末,那样就可以尽情享受这里的舒适豪华了。她转过身,看到阿米杜正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看着她,面孔隐在阴影里。她冲他一笑,他伸出双臂走向她,把她带到餐室。里面桌子铺着雪白的锦缎,边上的餐巾是兰色的,镶有金边的瓷器上刻有“克里斯玛”的标记。
“你身上有些凉,”他说道,“我叫人下去给你取技巾来。”
“告诉我,你在轿车里提到的那件使我吃惊的消息是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不,你得先告诉我。”
“好吧,”她看了一眼早已包好的玫瑰雕刻,放到盘子里。看到阿米杜目光中有趣的神情,不知道他会不会象她期望的那样高兴。
“来,咱们坐下。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饿了。”他为她拖出椅子,又把披巾围在她肩上,抱了她一会儿。
“好——现在开始,”他说道,铺好餐巾。侍者倒好酒。“这是什么?”他说道,第一次看了一眼她的礼物。
她看着他打开它,因为高兴而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太美了。”他打开后惊叹道。他在灯光下仔细地研究这透明的粉红色玫瑰的雕刻艺术。“非常可爱,一件绝对美丽的小东西。谢谢你,亲爱的。”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眼中的目光。
莎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得到它了——我成为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儿了。”她冲口而出,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了。”这难道不是你听说过的最令人激动,最了不起的事情吗?这是我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了。”
“祝贺你,莎伦。”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伸出手搂住她,把嘴唇贴在她的腰际。”我从不怀疑你会得到这份合同。”
“真的吗?我可很担心。他们直到昨天早晨才告诉我,那时我都快放弃希望了。我真是无法想象我怎么能把这个消息憋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恨不得见到你的那一刻立即就告诉你,但我还是忍住到了现在——直到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水面上波光粼粼,波浪轻柔地把“克里斯玛”荡来荡去,象摇篮一样催人入睡,四周静谧无声,时间仿佛停滞在空气中。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美妙的时刻。
“好了,现在该我告诉你了。我也让你吃一惊。”他有意停了一会儿,直视着她的眼睛。他所说的将会改变他们俩个人的生活。他看着莎伦,深刻地体会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占据了多大的空间。这一回同他以往的风流韵事非常不同。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结束还不到几个星期,他就发现自己在本该全神贯注于香港或秘鲁的商业往来时却狂热地思念着她。尽管他还不至于到嫉妒她与别人相处,但这种极深的恋情还是使他决定他必须保证她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盒子,一言不发地递给莎伦。
她打开盒子,不禁惊得目瞪口呆。里面是一个嵌存硕大无比的心形钻石的戒指。
阿米杜——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才好。”
他打断她的话:“莎伦,我们彼此相识的时间还很短暂。你比我以往在意的任何女人都年轻得多,但这无关紧要。你知道我离开你的时候有多么思念你吗?我并不是轻率地就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我想了很久,相信我。我希望你从现在起能一直与我在一起——和我一起周游世界各地,分享我的生活,无论我在巴黎还是突尼斯,还是其它任何地方。”他做了一个手势,停顿下来,让她有充分的时间体会他这席话的重要性。
“阿米杜——你是在叫我和你结婚吗?”她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尽管她从未想过这一问题,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她一直全身心所向往的。她给了他一灿烂的笑容,想到凡布瑞斯真是大错特错了。他曾发誓说阿米杜永远不会结婚,而阿米杜自己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暗示。
“不,”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是结婚。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莎伦。我希望你一起与我生活,享受我提供给你的豪华生活。但我不希望你的工作打扰我们,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毫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时间限制地与我周游世界。可以自由地去火努鲁,紧接着又去伦敦。这就使我想起了你与沃灵顿公司签订的合同。从某方面讲,我不希望你得到这份合同。这样就可以省却许多麻烦。不过不要紧。你告诉过我你多么希望得到这份工作,这样就不必整天忙碌于期刊封面,不必再小心攒钱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得到满足的……”
“等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你希望我撕毁合同是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是的,当然。”他继续说下去,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愤怒的目光。“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给沃灵顿公司总裁打电话的。我认识他,我会亲自向他解释清楚的。相信他能理解。当然,我一定会从经济上给予你补偿的。你会有一项私人收入,足够你一切开销——”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竟会和我说这种话。”她打断他的话说道。
“什么意思?这是保证我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你叫我做你的情妇,放弃我所有的工作,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以为我会象设一杯水一样把它扔到窗外吗?”她的语调低得象在喃喃自语,但语气中的愤怒却已达到了顶点。
“莎伦,”他象对一个惯坏的孩子一样对她一笑,“难道你不明白吗?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非常明白。”她答道,由于气愤而憋得说不出话来,把餐巾摔在桌子上。“你要我做你的专用妓汝,你以为我会为这个提议而兴高彩烈吗?”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阿米杜两眼喷射出怒火,直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敢用这样肮脏的字眼来形容我的提议?你疯了吗?”
“是的——提议。就象一种商务合同,一件公司事务。但你从没有提到过一次爱情。你以为你可以把我买下来吗?去买别人吧。为你自己另找一个妓汝,一个想得到你的钱的下贱女人。凡布瑞斯曾警告过我,但我没有听。给——收着你这该死的戒指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吧。”
她的极度愤怒无处发泄,抓起桌上的石英玫瑰雕刻,用尽力气把它扔到甲板上,摔成了千百片。
“你怎么敢,你这个小姆狗,骚婆娘——怎么敢摔破它。你无权动它。”
“这就是你典型的态度。钱和物质对你意味着所有的一切,对不对?不过,它们对我而言却一钱不值,那就是证据。”她讽刺地说道,盯着甲板上的碎片。
她冲出餐室,跑下楼梯,走过狭窄的通道走进卧室。她打开壁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她把它们随意地塞进行李箱,双手由于气愤而颤抖。她听到门被摔开的声音转过身面对着阿米杜。他的脸由于愤怒而发黑。
“我希望你能大度一些,把我立即送上岸去。”她用一种从未对任何人用过的傲慢态度说道。
“这艘艇上我说了算。”他说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侮辱我阿米杜?”他扑向她,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挤到墙角。他把她粗鲁地摔到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撕开了她的衣服。突然之间他变成了街道上的拦路者,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什么也不能阻拦他得到他想要的。莎伦由于震惊而一动不能动,使他得以抓住她。由于愤怒,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象一只心上Сhā着长矛的怒狮扑向她。
“你以为我待你象妓汝一样?好极了——在我的国家里,妓汝是这样被对待的。”他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粗暴地把嘴压在她的嘴上,吻着她。蛮横地与她做过爱后,又愤怒地抽了她好几个耳光。她在他身下愤怒地挣扎好象只增强了他的欲望。野蛮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恐惧。他从她身上移开,她听到他由耻辱而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呻吟。
“我恨你,蔑视你。”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她浑身发抖,看着他。他用双手掩住脸。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他一直没有瞧她一眼。她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从这里离开。她冲出卧室,跑进离她最近的一个房间。现在太晚了,无法离开“克里斯玛。”所有的船员都休息了,她没力气叫醒他们或制造什么滑稽场面。
莎伦和衣扑到床铺上,关上灯,瞪着天花板,身体都麻木了,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第一抹晨光透进来时,她觉得自己象个浮在残木上的一个幸存者,觉得完全被抛弃了。几分钟之内她离开了船仓,在身后轻轻关上了门。她爬上上层甲板,看见灯塔的光仍旧亮着,远远看去,好象微红的晨光中闪烁的星星。
“服务员,”她叫道,当他从船长室里走出来时她认出了这位身穿白夹克的人便是船长。“我想立即上岸。”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把我送过去,那我就自己游上岸。”
一会儿她就被一艘小艇送向岸边。水面很平静,温柔清爽的微风吹动她的头发。上岸后,她叫醒了一位正在打瞌睡的出租车司机。
“尼斯机场。”她对睡眼朦胧的司机说道。
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盯着窗外,沉浸于思索之中,根本没注意到沿途美丽的海滨风景。经过海滨村落时,她努力把思绪赶开。当她看到棕桐树林时,知道尼斯机场就要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促使她探身向前对司机说道:
“我变主意了。请到尼古拉斯科饭店。”
“当然可以,夫人。”司机无所谓地耸耸肩,好象他对这种疯疯颠颠的外国游客已经习以为常了似的。
尼古斯科是莎伦第一个想起名字来的饭店。她走进镀金的大厅,在这个时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她突然意识到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避难所了。她走向接待处,平静地说道:
“我想要一间有浴室的房间住几天。”
小个子门房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注意到她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也没有化过妆;但他也注意到她昂贵的衣服,她的名牌旅游包。
“当然可以,夫人。你的姓名?”他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问道。
“弗朗西娃-帕拉姆。”她机械地答道。
莎伦在身后关上门,爬到床上,沉沉入睡直到天黑。她叫上来晚餐,吃过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慢慢地饮着咖啡,靠在宽大的窗台上,观看外面海滨的风光。阳光照射进来,非常和谐宁静。
她仿佛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注视她与阿米杜的爱情灰烬,非常庆幸自己现在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不禁想到她昨天还非常想和他结婚,而他从来就不需要婚姻。想到他野蛮的本能将他的有教养的面具撕得粉碎时那一刻的情景,心里充满了悲哀。她一直想象着一种非常平静友好的分手场面,他们互相换过舞伴之后,就此永远分开。如果他们的恋爱关系这样结束该有多好。现在她一想到阿米杜,便总想起他英俊的面庞被拥有欲所扭曲的丑陋模样。在她这一生中,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既然她还有十天的空闲时间,那就没必要过早回到她原先的那所房了。她所有的朋友都以为她不会那么早回去,那她为什么不象预计的那样来度过一个欢快的假日呢?毕竟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安慰自己道。她仍旧是沃灵顿的模特儿,仍旧处于世界的顶峰。如果她乐意,她可以租一辆车,开到山上去。
那天下午,她离开冰冷昏暗的大厅,满怀自信地走进明媚的阳光中。她沿着挤满旅游者的街道大步地走着,热浪一阵阵袭来。她不时不安地回头张望一下,看看阿米杜有没有在跟踪她。她突然感到非常饥饿。她在路边的一家咖啡馆停下来,坐到红色的遮阳伞下。侍者胸前别着一朵康乃馨,正微笑着望着她。她向他要了一杯冷饮,慢慢啜饮着。生命好象又一次在她血管中流动起来。橄榄油、西红柿和鲳鱼拌成的沙拉尝起来味道异常鲜美,脆脆的面包干好象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食品,她被粉红色的夹竹桃的那份绚丽所吸引,海湾里的微风有一种清香,让人有非常舒适宜人的感觉。她逗留了很长时间,悠闲自在地观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吃过午饭,莎伦心满意足地沿着林荫大道散步,时不时地停下来浏览橱窗中的商品。她看到“不动产代理处”的牌子,停下来观看农场及别墅的照片。这些待售房屋都位于尼斯后面的山坡上,风景迷人。她全神贯注于研究这些美丽的图片,根本没注意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男人在橱窗里的映像。他的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莎伦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蓝蓝的眼睛。
“莎伦,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
(第一部完)
..
第二部 一、旧梦重温
txt
法国,1929年5月。
“等着看看那所房子。”桑说道,那天下午他开着车在尼斯后面的山坡上的婉蜒小路上熟练地穿行,“塞伦这里的自然景色一点儿都没有破坏,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这儿还有生意。”莎伦说道,看了他一眼。“这可见我们联系得多么少。几年来,我一直很少给琼-奎尔写信。她总是告诉我很多新消息的。”
“我们在这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已经快两年了,但是直到最近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意才开始有起色。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竟然如此巧的相遇,我到现在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呢。如果我早知道你想在海滨一带买所房子,我会在你到来之前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的。不过,我认为你非常幸运。我想给你看的这所房子可真是个好地方。它刚上市还不到一星期,并且还没有正式展出过。不过,莎伦,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已经为这个问题准备了答案。“几天前我得到了一笔惊人的财富,而购买我梦想已久的房屋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你知道沃灵顿这个名字吗?是一家化妆品公司。”
“是的,我知道。”
“他们已经挑选我为他们的专用模特,并且与我签下了为期为五年的合同。这是每个模特都渴望得到的。”
“真是太棒了,莎伦。”他欣喜若狂地说道,“我想这将意味着你要挣一大笔钱。”
“不错,我会的。”她笑着说道,“并且我一年中只需要工作三个月,那样我就可以有时间发现我真正擅长的东西了,做一些我以前从没有时间做的事。我需要一个可以使我扎下根来的地方——一个家。我爱法国。谁知道呢,或许当我得到我梦想已久的小房屋时我会发现自己是个真正的画家,或者想写一部伟大的澳大利亚小说,或者变成一位商业大亨。”她得意地说着,发现桑并没有回答她,便问道:“你怎么看待这一切呢?”
“我为你感到骄傲。这太妙了——太了不起了。”事实上,他不高兴地说道:“我正在为以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什么话?”
“你还记得在古洼拉的那天吗?我对于你去伦敦那么担心,所以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你一个聪明的建议,并告诉你澳大利亚女孩在英国宫庭中的悲惨命运。现在我后悔当初说那些话,我要向你所取得的成功表示敬意。”
她笑了。“不,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那样做是对的。如果不是幸运,我会很容易变成你所说的那种女孩的。”
“莎伦,这并不仅仅是幸运,尽管在那时我们谁都无法预测。”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上帝,见到你真高兴。”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立即又收了回去。天空清彻碧蓝,她看着他,看着他风中吹摆的头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喜悦之情。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道路婉蜒曲折,顶峰冰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妩媚多情。她观赏着美丽的风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百里香和薰衣草的香气,她完全陶醉于其中了。
她努力与桑刚才摸她手时传遍她全身的那种暖流做斗争,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由于老朋友相聚而感到高兴而已,并没有其它感情在内,但以往那种熟悉的感情又与这种想法相抵触。从他们在大街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桑一直使她处于一种轻松的状态。他们谁也没有提及上次他们在伦敦酒吧里的那次使人心神难宁的见面。她看着坐在身旁的桑,肤色经过日晒显得非常健康,比以往更加英俊,自信,她感到他比以往更成熟了。灿烂的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她戴好太阳镜。每次她看到桑的侧影,心头总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们竟然又碰到了一起。不过她已懂得生活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仍旧在奇怪我们的相遇。”
“我知道,这确实难以置信——不过从另一个可笑的角度看,这又非常自然。”他答道,脸上又露出那种她一见便满心喜悦的笑容。有好一会儿,她觉得他又是许多年之前的那个桑了,又是那个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变得如此复杂之时的那个桑了。“我在哪儿都能认出你来,”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这样与众不同,你走路的姿势或者是你肩膀的样子。当我肯定那就是你时,我跟你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样上前与你打招呼。我觉得自己活象个爱害羞的小学生。说实话,我当时不敢肯定你愿不愿意见到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一次特别令人开心的巧遇。我无法向你描述见到一个老朋友时心中翻涌的那份真挚的感情。”她不知道当她那会儿转身看他时,桑有没有发觉她眼中的恐惧。她坐在他身边,穿过山峦中的小路,把那泊在海边的“克里斯玛”抛得远远的。她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阿米杜,如果他现在正在找她的话,是永远不会找到她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莎伦。成功造就了你。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琼-奎尔那里吃晚饭,她总是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消息。当我经过报摊时,我总是向那些杂志多看几眼,经常可以在封面上看到你。我对自己说道——我认识这个女孩。”
桑口气中的尊敬使她想起事情的变化多么富有戏剧性。很久以前她还充满崇敬之情欣赏他的照片,认为他高不可攀。他的袖子卷起,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英俊。他仍旧是那样轻松优闲,蓝色眼睛里的目光仍旧那样平稳,那种自然得体的自信仍象以前那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情不自禁地将他这种稳重笃实的性格与阿米杜狂暴的性格作对比。她突然想到正是由于阿米杜对生活的强烈渴求才会使他提出无休止的要求,而正是这种要求使她自己不能得全部放松,总是压扣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即使桑驾驶轿车的方式也与阿米杜完全不同:桑总是很轻松随意地开车;阿米杜则一面踩足了加速器,一面在脑子里盘算着重要的事情。当阿米杜想把自己的生活向前推进一步时,他总是先行思索周全,而她与桑都从不过于关注下一步将会怎样。这种明显的反差真是有趣。
“哦,对了,莎弗伦怎么样了?”
“她好极了。自从你上次见到她,她可是长大了不少。她非常聪明,非常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自豪地说道,“她今年已进了育婴学校,并且非常喜欢那里。在她生日时我为她买了一匹纯种马,养在‘克尔格林’堡。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时光。父亲仍旧那样神志不清,并且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仍旧在舞会上放赛犬玩吗?”
桑大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
她不加思索地答道:“我记得你告诉我的每一件事。”
桑很体贴地略过她的话。“因为克尔格林堡地产的许多问题,生意上受了不少损失。不过咱们还是不要总谈论这个话题吧。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这个话题太没有趣味了。”
“罗斯玛丽怎么样了?”
“哦,很好。她事事必管。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她是少数几个知道怎样安抚父亲的人之一。对此我非常感激她。”
莎伦想象着他妻子的模样,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真是觉得自形惭愧。她如此优雅,自控力那么强,那种独特的英国方式使她显得更加美丽迷人。在她身边,我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比得上她了。”她清晰地记起她那种迁就的笑容,以及目光中淡淡的娱乐,这使莎伦更觉得自己不善交际。
“你?你在罗斯玛丽面前感到自形惭愧?你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有魅力的。在澳大利亚,你只穿一件牛仔裤,在古洼拉骑马,在我前面飞奔,头发在风中飘动,那时你光芒四射,具有无可比拟的魅力。相信我,真的。没有人比得上你。”
“哦,好了好了。”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至于优雅与自控力……嗯,我知道你总是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的。”
“并不是总是”,她想知道,接着说:“但那不是同一回事,这你是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种使人目眩的美。
“你变了,变得更美了。你对自己也更为自信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告诉过我说你要征服澳大利亚及全欧洲?嗯,在某种意义上讲,你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你已经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封面女郎,整个欧洲都为你的魅力所倾倒。”
他对往日的怀念之情以及语气中流露出的对她的爱慕使她心里一震。他们已经变得与过去多么不同,然而又多么相同了啊!她想道。转头看着车外的群山。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离桑这么近。
“你也变了。”
“真的吗?有哪些变化?”
“你比以前更加稳重,更加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他做了个鬼脸,眼睛看着前面弯曲的山路,“或许吧,在这里组织建立了新办事处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说出了一句使人难以理解的话。
“我说的并不是完全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承认道。
他们到达那个村庄,在一个有巨大树荫遮盖的小场地上停好车。他们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山路拾阶而上,经过一幢幢白石筑成的古老房屋。莎伦心中又涌起一片宁静与祥和。窗台上的花盆里,粉红色的天竺葵开得正艳,可爱的小猫在阳光下舒适地睡懒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踏实的归属感。红色屋顶,蓝绿相间的百叶窗,这里正是她梦想的地方。
“到了,这幢就是。”桑说道。路的尽头隐着一幢二层楼的房屋,用砍伐的木头建成。
莎伦摸了摸门环,一只褪了色的铜手握住一只球。
“这是弗提玛之手——一种古老的幸运标记。”桑说道。
“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她微笑着说道。
桑把她领进铺有瓷砖的清凉的大厅。“卧室在楼上。”他说道,推开窗户和百叶窗。“这所房子已经安装了现代化的设备,但它所有古朴的特色仍旧保留着。古老的壁炉、房梁等都原封未动。看那儿。”他指着通向阳台的两扇大窗户说道,阳光从中倾泻而入,把整个房间照得非常明亮。
“这可叫人听起来有点象拍卖场的味道。”她说道,眼睛里却由于兴奋而发出喜悦的光芒。
他笑了,因为她高兴而觉得开心。“好,如果这一切还不足以使你心满意足的话,过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吧。”他说着,把她带到阳台上。
阳台下面是一望无尽的风景。莎伦驻足远眺,起伏不断的山峦好象一个巨大无比的调色板,赭色,黄褐色和赤土色等多种颜色交错相结,碧蓝碧蓝的天空里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赋予一切一种极强烈的生命力。这个清爽的世界一片静谧,蟋蟀的叫声显得更加清脆响亮。茉莉与天竺葵的香气扑面而来,使人如痴如醉。“哦,桑。”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嗯?你觉得怎么样?”他看着她脸上极度欣喜的表情问道。
“我一定要买它——无论如何要买下它。这就是我一直魂牵梦想的那所房子,桑。”拥有这一小片法国土地的喜悦传遍全身。“你认为这可能吗?我要在这儿立刻签下合同书。”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这所房子将花掉她全部的积蓄。不过还有几个星期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到了即可开始履行,所以这没有关系。
莎伦探身向前,再次看了一眼外面美丽的风景。她转过身,发现几英寸以外,桑正在凝视着她。她突然觉得双膝酸软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掩饰她心中的感情。他伸手搂住她。她本能地张开嘴迎接他的亲吻。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刻。他们身体紧贴着,她一下落入记忆中感情的最深处,重新恢复了那种一直把他们联系一起的与他睡觉的欲望。他是她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也是她唯一爱的人,就象在北非沙漠吹来的风中被吹得弯曲发蔫的树木一样,她倒在他的怀里。
“莎伦,莎伦,亲爱的。”他的嘴亲吻着她的头发,喃喃说道,“很久以来我一直渴望这一刻,我爱你,没有一刻一时不在思念你,亲爱的。”
她仰起头,喘了口气,深情地望着他“我也在一直爱你。”
“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他低声说道,把她紧搂在怀里。“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竟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莎伦。”
她准备承接命中注定的一节。她一直与它做着斗争,但她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强烈深情从他们第一次恋爱的灰烬中重新爆发出来,这是一种永远无法被遗忘的感情。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慢慢地开车前行,谁也不说话。桑放慢速度,转过一个弯,看到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在落日的辉映下放出一种夺目的玫瑰色,辉煌而壮丽。他伸出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她瞟了一眼他侧面的轮廓,看到他的下巴由于激动而绷得紧紧的。
“前面有一家非常好的旅店,我认识那里的店主。我们今晚可以住在那里。这个主意如何?”
“棒极了。”她轻声说道。
“我们在路上停下,买些今晚需用的东西。”
他们彼此深情地望了一眼。莎伦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心跳禁不住加速。他们跨进塞伦那间房子的门槛时,她就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已经不自觉地跨进另一门槛了。
太阳完全落下山的时候,他们到达那家旅馆。四周种有栗树的小场地里聚集着一群人正在聊天。覆盖着荆藤的饭店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百叶窗敞开着。
“餐厅里有许多极美的油画。”他握住她的手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绕过去呢?”他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桑在接待处填表时,莎伦耐心地等着他。一走进房间,便听到远处传来闷雷声。桑把窗都关紧。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时间令人伤心地飞快流逝。伸手拉开她裙子的拉链,她禁不住颤抖起来。夏日的清香停留在他们的皮肤上,头发里,他们互相抚摸着对方。每一个激动的感觉都使他们的心更贴近,他们全身心地沉浸于充满激|情的爱情之中,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消失了。他们轻声细语地低声交谈,不断亲吻对方,各自打开心里最珍贵的那一部分感情。汗水,皮肤及头发的香气把他们带入一个使他们的心都为之融化的境界。凹境,凸境,他们的身体象高峰和平原似的粘合在一起。他为她的美所眩目,她则深深沉浸于他的那种古典英国气质中。
“桑,桑,我爱你,桑。”莎伦轻声说道。
“我也爱你,莎伦——一直爱,永远爱。”
一阵强烈的渴望把他卷入一个神秘的黑暗世界,直到他们喘着气躺在各自的怀抱里。那种使他们全身颤栗的喜悦渐渐消褪之后,他们象两个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似的彼此看着对方,然后渐渐进入酣畅的睡梦之中……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的桌子旁,莎伦用手指绕住桑的腰,观看远处山坡上房屋里射出的闪烁的灯光。两个人对这种幸福的宁静很满意。
“莎伦!”桑说。
“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愿意现在费神思考将来的事,但我们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呢?”他脸上的愁容使她想起除了他们的爱情圣殿之外,那个现实的世界仍存在,而且他们很快就得与之打交道。“我只知道我们这次不能再分开了,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当然了。但我知道你必须考虑到罗斯玛丽。”她说道,有些迟疑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捅破这层纸。
桑躺回床上,双手持了捋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哦,上帝,我不知道。现在这一切都看起来如此复杂。在我和你在英格兰相遇之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你离开以后,我彻底垮了下来,对自己感到愤怒异常。我久久地坐在酒吧里,思索发生的一切。昨天在尼斯再次见到你,向我证明了我们之间的那种爱情是永远不会消逝的。我现在知道了,那我就得必须努力来补救它。我无时无刻不需要你,莎伦。你与我有这么长时间需要补偿。你不知道如果你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活该有多么孤独……”
“桑,如果你并不真心这样想,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象爱你一样爱过罗斯玛丽。我与罗斯玛丽当初连想都没想就结了婚,因为我们两家人都赞成。当我从澳大利亚回来时,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当我离开罗斯玛丽去古洼拉时,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理解。但当我回来时,我心中完全被失去了你的阴影笼罩,再也认不清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罗斯玛丽呢?她对你感觉如何?”
“这很难说,真的。她从不表露她内心深处的感情。我想,她只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这种现状。但我总禁不住认为她在感情上和我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但她爱你吗?这才是我真正想了解的。”
“即便她爱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可你还得考虑你的女儿莎弗伦。”
“我并不认为罗斯玛丽能象你我所理解的那样去爱别人,莎伦。她对我的感情回报,从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是我作为一个男人想得到的那种感情。她从不会象我们彼此关切对方一样来关切我。”
莎伦对过去的又一层面纱被揭掉了,她对以往的生活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在伦敦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没有想到过桑会感到孤独。她一直认为桑与罗斯玛丽之间的感情一定也象他们俩之间的感情那样浓烈,并且为这种想法的折磨。他的这番话白使她从心头涌起对他的无限柔情。
“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你们俩人之间是这样的。”她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你怎么样?你的生活中有别人吗?我可不相信你没有。”
她该告诉他多少呢?不过,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他吗?此时此刻,她过去的生活与他们现在的感情一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我并不否认我的生活中有过其他人。我曾同几个人有过爱情关系——我对其中一些态度很随便,可有可无;对另外一些,我当时是认真严肃的,但我总是痛苦地又从他们身边走开,因为我不想陷得更深。现在想来,自从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真心真意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哦,上帝啊,我那次把你伤害得那么深吗?”他轻声说道,“亲爱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的。”他搂住她,亲吻着她的脸颊,说道:“等我一回到伦敦就要求与罗斯玛丽离婚。”
“哦,桑,你绝对肯定吗?”她急切问道。
“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如此肯定过。”
五天后,莎伦乘出租车沿着满是雨水的街道回到自己在波拿巴的房子里。尽管车外面而下得正酣,她心里却依旧能感觉到尼斯那里阳光的温暖,脑海里又想起与桑一起度过的那美妙的五个日夜。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堆在一起的桌椅和对面教堂黑黑的墙壁。短短一星期之内,她的生活道路完全变了。她口袋里揣着可以使她一生生活豪华的合同书高高兴兴地开始了旅游,在游艇上成了一个百万富翁的玩物。现在,她又作为被桑所钟爱的女人回来了。
她走进房屋,看到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田园风景油画。那绚丽的色彩又使她想起了尼斯山后的那幢房子,简直就象这幅画的翻版。
她飞快地查看了一下堆积的信件和杂志,发现没有来自阿米杜的任何东西,这使她惊讶的同时,不觉松了口气。她极力避免将阿米杜与桑作对比,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阿米杜虽饱含激|情却近乎粗鲁的举止与桑的温柔并带有一些敬意的抚摸有着多么大的区别。她想了好一会儿,奇怪自己怎么会让阿米杜这样一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控制,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相信是他们早期相似的艰苦生活使他们两人互相吸引到一起。她如今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们之间的悬殊差别,她以前认为是不可逾越的。但现在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比,她意识到那简直算不了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想到还有几个星期桑就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在这之前,她得有多大一堆事情要处理好啊!他们的计划是他一离婚成功,便立即到巴黎住几个月,而她作为沃灵顿公司的模特将在那儿工作。他们就在那里开始他们共同的新生活。她离开之前忘记把花从花盆里移出来,现在都已枯死。她把它们从花盆里倒出,做为治愈阿米杜给她留下的创伤的一种象征。这些紫丁香是阿米杜上次送给她的,现在就象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样枯萎了。她把它狠狠地塞进垃圾袋,扔到厨房外面的斜槽里。
壁炉上的时钟还差一刻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这时桑走进伦敦家里的画室。豪华的画室四周贴着米黄|色的壁纸,窗帘是浅灰色的,颜色搭配很协调。安娜女皇的家庭画像,镀金边的镜子,瓷器及银具都反应出女主人罗斯玛丽昂贵而保守的欣赏品味。
桑点燃一支香烟。楼上的罗斯玛丽睡得正香,他穿上睡衣,溜了下来。看来还差几分才到午夜十二点,他通常这个时候给莎伦打电话,他走进书屋,推开窗。七月份的夜晚非常令人燥热难耐,整个伦敦在粉红色天空下静静地入睡。
他走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并没有打开台灯。黑暗更利于他思考压在心头的许多问题。今天是一个星期的开始,在这之后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他们一家三口已决定八月份去克里格林堡。桑知道他必须在明天午饭时告诉罗斯玛丽那个残酷的消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莎伦的号码。
“亲爱的,是你——你好。”她听到他的声音时高兴地说道,“我正在等着你今晚的电话呢。”
“你在干什么?”
“哦,这里简直跟面包炉一样热。我睡不着,正在读书。”
“在读什么呢?”
“我最好还是承认吧。我买了一大堆旅游导向书。因为我想如果我们能在圣诞节前把问题解决的话,我们可以去卡里宾度假。”
“听起来真不错。听着,莎伦,既然你整整一个月都是空闲的,你为什么不去塞伦的那所房子呢?我一有可能就会立即去那儿和你见面。这样不比你这样等要好得多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就来了,对不对?”
“是的,是的,当然。不过这里出了点麻烦,我这星期已经和尼尔-威利讨论了一切问题,我会尽量快点把问题全部解决的。但这样就得需要在这儿再拖延一个星期。”
“但你很快就会来的,对不对,亲爱的?”她无法掩饰语中的焦急。
“是的,我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他答道,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再也等不及了。”
“你告诉她了吗?”她不知怎地就是无法说出罗斯玛丽的名字。
“不,还没有呢。我准备明天就告诉她。我想尽量把它拖到最后一刻。”
“哦,桑,为什么你不象你许诺的那样做?你说过你会在这星期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她。”莎伦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容易,是吗?”她温柔地说道。
“当然。不过我最想要的是我们俩能重新在一起。”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么困难,亲爱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要耐心一些,但有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他轻柔地、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最好弄清楚我确实是你所想的。因为我一旦得到你,就永远不会叫你离开我了。你这个小怪物,我这一生一世都要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睡个好觉,亲爱的。明天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无论怎样,我周末一定去贝你,并从那一刻起永远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这太好了。我每时每刻都会思念你的,亲爱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晚安,我的宝贝,我的天使。”他轻声说道,慢慢放下听筒。
楼上卧室里,当罗斯玛丽听到电话线“卡嗒一声挂断的声音时,她把手从床前电话的话筒上移开,小心地挂好电话,重新躺好。桑进来了,她假装睡得正香甜。一会儿功夫,她听到他悄悄上床,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背朝着他,两眼盯着无尽头的黑暗,头脑中掠过许多年以前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
莎伦放下电话,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城市里非常热,但这并不是她睡不着的主要原因。她怀孕了。几天来,她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桑的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现在他打来电话了,她又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了。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因一时冲动把消息泄露给他。他们很快就会一起住到塞伦的那幢新居了。在那儿,当时机合适时,她再告诉他吧。到那时,桑就已完全摆脱那毫无乐趣可言的婚姻的束缚了。在此之前,她不会告诉他的。她希望他坚强,自由,毫无羁绊地做出自己的决定,就象他们在那个小饭店一起度过的那一夜一样。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玻璃技形吊灯,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心头刹那间涌起一种喜悦之情。那次在尼斯度过的一夜是她成年以后故意不考虑后果的唯一的一次,毫不顾忌她当时并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当时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当她刚知道自己怀孕时,由于震惊而麻木了,渐渐地,她感觉到做为一个母亲的巨大的幸福。她将被迫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合同,但这个孩子将是对她这种牺牲的最大补偿与安慰。与她现在初为人母的感情相比,当初她得到合同时所感受到的喜悦与得意简直微不足道。当她与桑住在一起,共同等待这个孩子的来临,他们该有多么幸福啊!
琼-奎尔的阳台上长满了玫瑰与金银花,她与罗斯玛丽正在到儿吃午饭。黄条的凉篷下面是玻璃茶几,她们面对面地坐着。
琼-奎尔熟练地搅拌着沙拉,递给罗斯玛丽一盘。“你闻闻那些牵牛花,开得多么绚丽啊,对不对?罗斯玛丽!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断进去。怎么了?亲爱的,你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你有心事。”
罗斯玛丽放下叉子。“我今天本该和桑在城里吃午饭的,但我昨天晚上发现一件事,我必须来找你谈谈。你是我唯一的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她说话时,情绪非常激动。琼-奎尔关切地看着她。
“亲爱的,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桑最近举止一直都很古怪。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自从法国南部回来之后一直神不守舍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由于他公务太繁忙的缘故。但昨晚我听到他下楼去打电话,我便拿起了卧室的分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深夜给人打电话了。我并不是那种爱窥探别人的那种人,琼-奎尔,我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糟糕。我曾经认为他只是在打情骂俏,或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说不下去了。额上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嘴角紧紧地抿着。
琼-奎尔吃惊地眨着眼。“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是谁?你知不知道有关她的一些情况呢?”
“是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那个莎伦,那个后来做模特的女孩。”她冷冰冰地说道。
“莎伦?”琼-奎尔大吃一惊,“哦,你一定弄错了,罗斯玛丽。这不可能。
“一点没错。无论她如何努力改正,掩饰,我还是能听出她那一口澳大利亚口音。而且我听到桑叫她莎伦。”
“这太叫我震惊了。”琼-奎尔叫道,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她满脸困惑不解的神情,眼睛里的目光就象一个刚把心爱的玩具打碎的孩子。
“他已经与尼尔讨论过离婚的一切细节,步骤。他不打算这星期与我及莎弗伦去克里格林堡了。而且想尽快在周末之前摆脱我们。他本来很有可能今天中午告诉我这一切的。这太文明,太有教养了。”罗斯玛丽辛酸地讽刺道。
“哦,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琼-奎尔。我需要你的帮助。一切都靠你了,你愿意帮助我吗?”
“亲爱的,你知道我一定尽会力帮助你的。这太骇人听闻了。我无法相信。”她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你曾经同莎伦的关系非常亲密。坦白地讲,我因为这一点,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
“你很清楚我对谁更忠诚,罗斯玛丽。我把莎伦带进我家,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象对待自己家里人一样对待她,而她竟如此不知感激。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竟如此利用我们的好意,这太令人气愤了。这件事已经开始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做错一步就会促使桑飞向莎伦身边。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是的,当然知道。自从她离开伦敦后,我还不时地与她联系。她真奸诈!我立即乘飞机去见她。”琼-奎尔说道,扯下餐巾仍到桌上。“阿尔玛!”她喊道:“你到楼上给我收拾好行李。”她转向罗斯玛丽,目光中充满关切之情。“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今晚向你承认一切。他一旦这样做,事情便无可挽回了。我要把他叫到这儿来,我是指在他工作完之后。我装作是自己发现这件事的,和他好好谈一谈。然后就直接飞往莎伦那儿。你所要做的就是招集一大群朋友到你家来玩,或者到外面什么地方,不给他单独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机会。”
“我想我会设法避开他的摊牌的。”罗斯玛丽说道,声音中融入了一种新的镇定,“我知道我可以完全信赖你,琼-奎尔。”
“否则要家庭干什么呢?血浓于水,罗斯玛丽,记住这一点。”
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清凉的花园里,夜莺婉转地歌唱。阿尔玛把休息室的灯全部打开,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光线。大厅走廊的镀金镜子前摆放着一只中国瓷碗,里面摆满了娇艳的黄玫瑰。琼-奎尔从楼上房间走下来,在镜子前停下,把金黄的发卷打得更蓬松一些,整了整布满星点的瑞士上衣的花边,头脑里想着即将到来的桑。门铃响了几下,她快步走向大门。
“桑!亲爱的,进来。”她欢快地说道。
“你真可爱。”他说道,亲热地拥抱了她一下。
“进来坐下,我为你倒杯饮料。樱桃酒怎么样?”她说道,走向门房接过托盘。桑站在壁炉边,双手深深揣进裤袋里。
“很好,谢谢。”
她倒酒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房间,想到从今以后他可能不再象以前那样在这里受到欢迎了。他已习惯琼-奎尔在商务问题上征求他的意见了,但他今晚没有心思在这里久留。他决定向罗斯玛丽和盘托出的计划已经拖延到了晚上,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
“我们坐在这里还是到花园里坐坐?”琼-奎尔问道,递给他一只高脚酒杯。
“这里就挺好。恐怕我不能在这儿久呆。好,你要我帮什么忙,亲爱的?”
琼-奎尔坐进壁炉边的一张椅子里,紧张地玩弄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他感觉到空气中的严肃气氛,不安地在椅子里换了一个姿势坐。
“既然你这么着急,我想,我还是有话直说吧。”
“你知道我可以把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你。”他谨慎地说道。
琼-奎尔掩盖在轻松懈怠的外表下的机敏占了上风。“我叫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和你谈谈你和莎伦的事。”
“为什么?”
“请不要否认,桑。我了解一切。”她看到他困惑的神情,补充道,“不要担心。罗斯玛丽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我也不想告诉她。”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桑,亲爱的,你不可能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与别人发生关系以后,还能永远保住这个秘密的。无论怎样,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让我关心的是罗斯玛丽,莎弗伦及你的幸福。不要提及莎伦。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我觉得自己对她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我把她带入这个家庭园子里来的。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但我敢肯定她的情感一定还很脆弱。她可以被一场随便的恋爱关系深深地伤害。”琼-奎尔湛蓝湛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及关切的神情。
“琼-奎尔,你完全搞错了一相信我。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远比你所想象的认真严肃得多。我爱莎伦,我想同她结婚。”
“我明白了。”她说道,脸上装出吃惊的神情。
“事实上,我就要向罗斯玛丽提出离婚了。”_
“我本打算今天中午说,但她取消了我们的午餐约定。但今晚我一定要告诉她一切——详细告诉她事情的全过程。我早已厌烦遮遮掩掩,被动说谎的生活了。”
“桑,这消息太可怕了。我无法相信。上帝啊,是我把莎伦第一个带到这儿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琼-奎尔——不要这样!我不能叫你为发生的这一切而自责。这或许使你大吃一惊,但我和莎伦早在阿斯克特巧遇之前就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去澳大利亚时就认识了她。”
“你是说很久以来你们一直保持性关系的?”她这回对这个想法真的感到害怕了。“也就是说莎伦来这儿就是为了要见到你。她真是太聪明了。”她讥讽地说道。
“不,不。我们只是在澳大利亚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夏季,然后就彼此失去了联系,直到又通过你再次见面。我们俩竟然碰到一块儿,你不能想象当时我对这种巧合有多吃惊。莎伦来时,拒绝和我有任何联系。当她知道我和罗斯玛丽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女儿后,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她和你住在一起时,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没有。但两个半月以前,我们又在突尼斯再次相遇,然后才真正重新开始了以往那种关系。我们在一起呆了一个星期,知道彼此再也不能分离了。于是我回到伦敦,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前,我想和莎伦在巴黎住一段时间。她干得非常出色,最近刚得到一份令人吃惊的极好的模特合同。”
“桑,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你真的想扔掉一切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婚姻、身份及将来吗?就为了一件十来岁时的恋爱事件,就为了你们又共同呆了一个星期,这一切值得吗?”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会使你怎样看……”
“但是,桑,你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你想过这件事会给莎弗伦和罗斯玛丽带来多大影响吗?”
“我当然考虑过。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桑的眉毛焦急地拧在一起。
“亲爱的,再来一杯。”琼-奎尔说道,走向酒柜。她递给他一杯酒,小心地滤去声音中的谴责语气。”咱们还是从一种实际的眼光来分析一下吧。首先,你们两个靠什么活下去呢?坦白地讲,桑,我知道如果没有罗斯玛丽的支持,你挣的钱是无法维持你所习惯的生活方式的。莎伦能补贴你吗?”
“当然不能,我也从未想过向她要钱。法国南部的不动产市场已经逐渐好转,我的前景是相当不错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那克里格林堡怎么办?说实话,克里格林堡需要罗斯玛丽的钱来维持。你有封号,有地位,这一切都要求你有很高的标准来维持,难道这些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那无异于毁了她。这你是知道的。”
他坦白地看着她。“我已经全部考虑过了,相信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我没有莎伦,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了。我没有她便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没有她。”
“那么好吧,让我们看看你可以给她提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成为一个没有城堡或金钱与之相配的贵族呢?我并不是说她不爱你,但那种安全稳定感一定在她心里占据一定地位的。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一定是不正常了。你有没有告诉她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将会失去些什么?她知道一切真相吗?”琼-奎尔看了看桑的面部表情,知道自己说到他的心痛处了。
“不,她不知道。”他承认道,“但如果我不得不卖掉克里格林堡的话,她一点都不会在乎的,而这正是我爱她的原因。”
“桑,我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她说道,甩出了最后一张王牌,那是她保留的一本《巴黎婚姻》杂志,“但是莎伦的名字早已和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个人的名字联系了起来。”
“她生活中没有别人,否则的话她会告诉我的。”
“看——这是她在加纳电影节上和阿米杜-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看看上面怎么写的吧。他们的名字在这篇浪漫的报导中总一起出现。根据这篇报导,他们就要动身乘私人快艇去萨迪尼亚度假了。桑,你应该明白莎伦不再是那个来自澳大利亚地区的质朴的小姑娘了。她乘国际喷气式飞机来回飞行。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不想做克里格林堡的伯爵夫人呢?”
她不再说话,让他自己根据照片得出结论。他抬起头,琼-奎尔从他的目光中知道他已不象刚进来时对自己那样有把握了。
“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打扰你私生活的动机。你知道我是希望你们大家都好,也包括莎伦。我喜欢生活中明亮的一面,但我又是个非常讲求实际的人。我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生活建立于其上的基础。家庭与财产——这就是最终一切的根本。相信我,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桑终于说道,“或许我最好在这一点上什么都不要说。”他心烦意乱,起身要走。
“至少向我保证一件事——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她请求道,“多给你自己点时间。生命很长久,你一旦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先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吧。再尽量多去了解一下罗斯玛丽。回到你以前珍惜的世界中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抛弃这一切,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什么事都无法向你保证,琼-奎尔。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激,相信我,再见。”
他们在大厅门口拥抱了一下,她看着他走下台阶。
阿尔玛走过来。“贝利说他六点半开车接你去黑斯鲁。你在巴黎要呆多久,夫人?”
“不会太久的,阿尔玛。我在那儿有些未完成的商业问题有待解决,不会超过一天的。”
桑离开琼-奎尔的家,心事重重地走过他在本尔格瑞维亚的房子。这所房子是奶黄|色的,窗台上摆满了鲜花。灰白的夜空映衬着石板屋顶,夏季迷人的香气、擦得发亮的铜制门环及信箱,这一切都提醒他是谁。他本来打算几天之内赶到巴黎,琼-奎尔的话把他从巴黎扯了回来。他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自己一直生活在对将来生活的幻想之中。他的思绪又飞到克里格林堡,位于莱姆瑞克中心地带。花园里一定已经落满了玫瑰及牡丹的花瓣。他仿佛已经看见修剪得象绿色天鹅绒一样的草坪和岸边种满山毛榉及垂柳的湖。那儿夜里静静的,只有夜莺在歌唱。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掠过这么多的梦想,而这些都是以他保持伯爵身份为前提的。他努力把思绪集中在莎伦身上,但总是不断回到琼-奎尔说的那些话上。最使他受伤害的还是莎伦与阿米杜-本格拉的照片。他算了一下,他们在尼斯相遇的那个星期。她正好和他一起。他奇怪她为什么从未提及此事。他知道她太骄傲,不会问她的。
他走到帕尔汉姆——古文桑道,在他家那幢三层楼的黑色大门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
“亲爱的,我正为你担心呢。”罗斯玛丽亲热地对他说道,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头发上淡淡一层光圈。她用手拭了一下他的额头,轻柔地吻了他一下。
“沃妮沙问我们今晚能否参加他们的晚会。我知道你一定累坏了,但家里这么热,所以我想你或许乐意出去走一走。”
“爸爸!”莎弗伦喊道,扑进他怀里。
罗斯玛丽微笑着看着桑弯腰抱起莎弗伦。我没让她睡,因为我知道她那么兴奋,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
“兴奋?什么事这么兴奋?”桑问道,挤出一抹微笑。
“爱尔兰,爸爸。你忘了吗?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去克里格林堡了。知道吗,妈咪说到那儿以后,我可以自己骑马。”
“是吗?”
“好了,亲爱的,快去睡觉吧。奶妈在楼上等着你呢。”
莎弗伦走后,罗斯玛丽同情地看着桑。
“你看上去确实累了,亲爱的。这天气一定使你热得受不了啦。你为什么不上楼淋浴一会儿呢?我去为你准备饮料。”
桑犹豫了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谢谢你,罗斯玛丽。”
第二天下午,莎伦走进旅店大门。早上她接到琼-奎尔请她吃午饭的电话。吃了一惊。尽管她很高兴见到琼-奎尔,然而时间的安排并不合适。她走进大门,觉得自己象个伪君子,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与琼-奎尔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走下电梯,俩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这太令人惊喜了。”莎伦说道,扑向她满是茉莉香味的怀抱里。
“莎伦,亲爱的。”她叫道,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你看上去太迷人了,象以前一样可爱。”她打量了莎伦一番说道,注意到她黑黑的高贵的美。不过最吸引琼-奎尔注意力的还是莎伦身上散发出恋爱中女人才有的独特魅力。
“你一点也没变。”她们走向餐厅时,莎伦说道:“还象以前那么年轻。”心里不禁想道如果琼-奎尔知道自己怀了桑的孩子,琼-奎尔还会不会那么高兴。
“我的秘诀是不时揉捏一下耳朵后部。这对增长一个人的自信力大有妙用。当然,我总是喜欣赏橱窗陈列。”侍者热情地把她们引到一张桌子前,她说道,“说起橱窗陈列,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上次去澳大利亚时还遇见爱丽娜了呢。”
“真的?她怎么样了?”
“好极了。坦白地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记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尽量躲着她。但我决定与她重归与好,因为我急需礼服……”
“哦,琼-奎尔。”莎伦大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亲密了。她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她已经从报纸杂志上收集了一小本你的照片了,很为你的成功而荣耀。”
莎伦笑了。“我这几天一定抽空给她写封信。我真的欠她太多了。”她看了一眼绿树环绕的喷泉,林中的鸟儿正在啼叫,说道:“真奇怪你竟会在这里,我一直以为你在里兹呢。”
“亲爱的,弗雷德在我们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就把我带到了这里。这里也很适合我。”
侍者倒酒时,莎伦问道:“到底什么事使你八月份来巴黎?你通常在这个季节去苏格兰或安第口的。”
“我来这儿是专门为了看你的,莎伦。”
莎伦心里的警铃响了一下。“为什么?”
“莎伦,这件事非常,非常使我为难。”她小心地挑选着用词,用安慰性的热情掩饰自己的气愤,“我是为了桑来见你的。”
“哦,不,琼-奎尔。”她低声说道,脸上一片骇然的神情。
“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已经和桑谈过了,他知道我来这儿。事实上,是他要求我来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之间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吗?还是罗斯玛丽告诉你的?”她说道,完全被弄糊涂了。
“还是不要谈论这些吧。这些并不重要。不是罗斯玛丽告诉我的,她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及时知道了这件事,这样我就可以请求你认真考虑你所做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对你说这些话更令我伤心的了,我很爱你们两个人。莎伦——你有没有意识到没有罗斯玛丽的钱,桑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了?并且在他父亲死后,他就会失去克里格林堡?但这还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从罗斯玛丽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爱上了桑,并且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他们的这种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现在桑所做一切一点都不实际。相信我,任何婚姻都得承受困难及诱惑。尽管我丝毫也不怀疑桑非常喜欢你,而你也非常喜欢桑,但如果你真的爱他,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我觉得你们俩人谁都没有仔细考虑一下就陷了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得知的。我直接问过桑。桑只好承认了非常明显。他深深陷于迷惘与痛苦之中。尽管在我决定干预你们之间的事之前,我犹豫了好长时间,但我认为我是唯一的对你们俩人都非常了解的人,只有我才能使你们俩个人理智一些。”
这是莎伦第一次看到琼-奎尔摘掉那副古怪的轻松的面具。透过琼-奎尔用来掩饰自己真正本性的华丽服装及魅力。莎伦看清了这个从东部伦敦贫困街区打入伦敦最豪华高贵街区的女人。和她在这讨价还价,替她权衡利弊的女人是相当机敏,难以应付的。莎伦突然感到非常难受,好象一下子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似的。桑曾许诺一星期之后办好一切手续,而现在他已拖了二个多月了。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并没有按约给她打电话,心里似Сhā了一把尖刀似的疼痛。她控制住自己,一言不发地听琼-奎尔讲下去。
“莎伦,桑一直都爱着罗斯玛丽,尽管这种感情或许与对你的感情不同。如果他离开她,只会变成一个内心充满悔恨的人,一个因为背叛了自己的命运而痛苦的人。你比他坚强,只有你才能阻止他做出如此代价高昂的牺牲。看在你们俩个人的份上,我请求你放弃他。桑把一切都交给了你,并说他遵从你的决定。”
莎伦的血液变得冰凉。她眼看着他们忠诚的爱情被直到此刻她还从未考虑过的一些事情破坏,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桑让幻想的气球把他们带走,总以为他们可以与世无争的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那天她在报纸上看见桑的照片时所体验到那种感情又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不过这回已比那次强烈了千百倍。
“很遗憾,琼-奎尔,但处于这种情形之下,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多说了。”她僵硬地说道,突地一下站起身。“请原谅我这么快就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她答道,伸过脸颊叫莎伦与她吻别
莎伦冲出旅店,跑到阳光下,脑海里仍现着琼-奎尔痛苦的眼神。她回到公寓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安慰自己她并没有失去一切。桑还是在乎她的,她敢肯定。她由于气愤而浑身酸软无力,脉搏剧烈地跳动。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难道他把琼-奎尔派来是为了给她留一点面子吗?他当然应该有勇气面对一切,她对自己说道。只要他打来一个电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好起来的。象是落在尘土中的护身符,她紧紧抓住那一线希望。
当夜,琼-奎尔冲进自己屋子的大门,看也没看正围在她脚边亲热地转的爱犬。
“阿尔玛!”她焦急地喊道。
“夫人!”女人吃惊地答道,“我们没料到你回来得这么早。本格雷正在等着……”
“没关系,阿尔玛。”她说道,冲进休息室,犹如充了电似的又抖擞起精神。她拿起了电话,拨了桑办公室的号码,暗自祈祷他还没有给莎伦打电话。如果她幸运的话,她还来得及赶上他。
“桑?”她听到电话线另一端他的声音时,焦急地问道。
“琼-奎尔?”他吃了一惊。
几句话之后,她便已心中了然,门仍旧开着。她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桑,我刚从巴黎回来,我见过了莎伦。”
“你干什么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迷惑,但没有责备的意味。
“你先别说话,让我解释给你听。你昨晚走后,根据直觉我觉得莎伦很可能内心也和你一样混乱。因此我自作主张去见了她一面。我毫不吃惊地发现她自己考虑了许多,并开始认为你们之间的事确实发展得有些过快了。我又把对你说过的话对她说了一遍,我可以看出来那席话让她想了好多。我想她以前并不清楚事态有多严重。”
“是的,”他焦急地打断她的话,“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她说什么了?”
“坦白地说,还没等我劝她,她就意识到你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是明智的。她意识到如果你走错一步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并旦她生活已经很稳定了,她的职业对她很重要,桑。”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说道:“我明白了。”
在说出下面的弥天大谎之前,琼-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个消息,这听上去太冷酷了,她说如果你们俩个暂且停止一段时间的联系,这对你们俩个人都有好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直到你完全平静下来。当我说这样做很理智时,她好象觉得很宽慰。说实话,她目前的处境令她非常为难,因为新签订的合同的缘故,她将会非常忙。我真为她担心。”没有听到回答,她问道:“桑?你在听吗?我说的这些你怎么看?”
“我想目前只能这样了。”他的声音空洞而颓废。
“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
她说道,压抑住心中胜利的喜悦。
“在去克里格林堡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一回来马上和你联系。很抱歉把你也卷进这件事。”
“别说傻话了。那也是我该做的,亲爱的。代我向罗斯玛丽问候。努力把事情归整好。”
“我会尽力的。”他平淡地说道。
她一挂上电话,立即又打给罗斯玛丽。
“一切都办妥了,亲爱的。”她脱口而出,然后向罗斯玛丽大概讲了一下整个经过。
“谢谢你,琼-奎尔。我就知道我可以依靠你。相信我,我们从克里格林堡回来时,我一定已把他的心完全收住了。”
..
第二部 二、乱仑
txt!!
香柳树,玛丽兰德,6月。
花园中舞池的边缘,凯丽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一个把她从马克手中接过来的男孩正和她在跳狐步舞曲的最后一个大旋转。音乐结束了;她从那个男孩手臂里滑出来。他年轻、高大,来自哈佛大学,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已经将近深夜了,为辛西娅-范普路丝初次踏入社交界而办的这场舞会,正进行到了Gao潮。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遇到过你?”他调情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见过你呢?”
“这正是我所奇怪的。今晚你是这儿最漂亮的女孩。”
她对这个恭维高兴地一笑,知道这是真的。她扬起头来大笑的姿势好象把他给迷住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穿着一袭式样简单大方的苹果绿夜礼服,雪白的肩膀袒露着,布料还是莎伦当初寄给她的。范普路丝家的大房子距离麦多牧场只有几英里,她与马克到达的那一刻起,凯丽一直非常自信。那些来自玛丽兰德贵族之家的女孩子们个个骨架宽大,昂贵的夜礼服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男性化的运动员似的身材增添什么魅力。与她们站在一起,凯丽曲线分明的优美身材更加突出了。在这几百个女孩子里,凯丽象是一群蠢笨飞蛾之中光彩夺目的萤火虫。和林顿一起从麦多牧场骑摩托车来的卡特-本-布恩在舞池的另一端对她怒目而视。
尽管她被赛马界同行平等的对待,但这是她第一次做为一个女人与当地名流聚在一起。尽管她参加过许多赛马后举行的庆祝晚会,但她立即意识到参加范普路丝家这次对来者有选择性的舞会本身就意味着很高的社会地位。
“你明年秋季准备去哪个大学读书?”她的舞伴问道。音乐再次响起来,他牵起她的手。
“布莱玛。”他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上时,她冷淡地说道。
“我整个夏季都要在考德海角度过,不过我会在秋季给你打电话的。
“好——一言为定。”她答道,继续保持冷淡的神情。她很清楚马克的目光正焦急地追随着他们。最后,马克再也受不了了,他穿过跳舞的人群,把她从那个哈佛学生手里接过来。
“要不是你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她轻声说道,装出大感宽慰的神情。
他不信任地干笑了几声,“我不知道该不该破坏你的兴致。你们俩看上去玩得非常开心。”
“才不是呢,他这个人太无聊了。”
“你在开玩笑吗?无聊?他?”
“说实话,我觉得他行动太迟缓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罗德弗-霍尼威尔,是帕斯林高级俱乐部的一员,并且是赖普报的编辑。他是这一带最聪明,最受欢迎的人之一。暗恋他的女孩有一打儿。”
“哦,我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凯丽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叫什么名字?”
“罗德弗-霍尼威尔。”
“哼,我认为他太平庸,太没有趣味。我讨厌他这种自负的人。”
马克把她拉到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由于自豪而膨胀起来。她暗暗记住罗德弗这个名字,将来或许用得着他,或许两年后在布莱玛学院,她就可以捕获一个这样的人物了。但现在她宁愿安全地把马克握在手心里。
“你知道我几天之内就得动身去欧洲了吗,凯丽?”他叹了口气,“我希望我能摆脱它。我会非常想你的。”他在她耳边说道。
马克要去欧洲了,她对此感到一股强烈的嫉妒。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一直渴望能去欧洲度过夏季。如果不是因为秋季的赛马比赛她得强化训练“雨魂”,她真想向莎伦要一笔钱去游览一下意大利,法国与西班牙。
“你一到那儿,准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法国的女郎聪明可爱,意大利的女郎黑发飘飘,个个都象罗曼-罗兰似的那样迷人。”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的。”他受伤地说道,“我会每天都给你写信的。”
“不要许下你不能遵守的诺言。”她说道,脸上带着一见钟情似的神情看着他,没有意识到林顿正在远处盯着她。林顿的衣服裁剪得非常合体,站在酒巴柜台前面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威士忌。他搁下酒杯,走向马克和凯丽。他在他儿子的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
“哦嗨!”马克说道,看到父亲的到来非常吃惊。
“可以跳支舞吗?”这是一种命令,而不是请求。
“哦,当然。”凯丽说道,感到一种兴奋。不久之前,他还在和范普路丝夫人,绿泉山谷最有地位的女人之一跳华尔兹,现在他又挑中了她。
马克总是犹豫不决地握住她的手,而林顿则一下子揽起了她的腰,一派专横的架式。她对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反差不禁吃了一惊。他刚从棕榈滩回来,橄榄色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陷进去。她吃惊地发现他的手正透过薄薄的夜礼服抚摸着她的后背,心不禁剧烈跳动起来。他脸上挂着微笑,紧盯着她,象审视一匹就要购进的纯种马一样打量着她。
直到现在,林顿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的赛马进程。她的叔叔杰克,布雷斯-帕吉特及马夫负责支付她的入场费,把车开到比赛场地,监管她对马的训练。林顿就象董事会的主席,每次偶尔一露面,总会引起一阵紧张的忙乱。每次他观看她训练“雨魂”时,她心里总是涌起一股过分的自豪的感情。牧场只是林顿富有及多样化生活的一部分,他在佛里达拥有一个马球场,在爱尔兰一个畜牧场拥有一部分股份,并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商业投资。凯丽曾听过这样一种谣言:他喜欢富有的,离了婚的女人,并且他以善于追求女人而闻名。
“你到底看中我那该死的儿子什么呢?”
“你是什么意思,本-布恩先生?”她答道,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从他说话的口气,凯丽知道他喝多了,并且感觉到他们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境地。他嘲弄的微笑使她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
“不要跟我胡扯淡了。你知道一个男人与一个男孩之间的区别的。”说着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他的话使她既激动又心烦,她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说道:“马克是个不错的人,很多情体贴。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好好了解了解他。”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这太有趣了。你叫我多了解一下我的儿子。马克并不适合你,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不要再装了。”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你从不给马克机会。”
“胡说,”他打断她道,“他有许多机会来证明自己。他太软弱了,象他母亲那边的人,一点也不象我。”
“我不想再和你讨论他了。”她用一种受伤的口气说,他假装没听见。她笨拙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希望今年赛马的成绩能胜过去年,毕竟已经积累了一年经验了。帕吉特认为我很有可能夺魁。他告诉过你吗?奖金高达一千美金——”
“不要谈论你的本行了。你是个需要极大悬殊的女孩,而不是去做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什么使你如此肯定呢,本-布恩先生?”她冷淡地说道,心里有些恼火。
“因为你喜欢挑战。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骑我的马的原因。也是我与你现在跳舞的原因。”
“请原谅。”她说道,极力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
“舞曲还没完呢。站在原地!”他粗暴地命令道。
音乐终于停止了,她没有跟他说话,挣开他转身走开。
她穿过人群,觉得他的眼睛灼烧着她的脊背。她逃进起居室,几对人正在聊天,一点没有注意到她。刚才和林顿的跳舞使她无法保持有教养的社交面具,心里烦乱不堪。她昂起头,气愤地想道,他们之间这种马主和骑手的关系竟使他认为他可以爱怎样对待她就怎样对待她。她爬上橡木楼梯,想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有自己的权力在那儿的,是马克把她请来的。她走向卧室,看到几个女孩正在往鼻子上扑粉。她们穿着装饰过多的夜礼服,围坐在梳妆台前。她一进来,谈话声立即停止了,她觉得胃里一翻。
“嗨。”她冲着辛西娅-范普路丝的朋友们微微一笑,立即认出其中有卡特和她的朋友阿比黛尔。
沉默持续着,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她走向浴室,刚一关上门,立即听到她们爆发出“吃吃”的笑声。她由于屈辱而觉得刺痛。她站在平台上,听到别处歇斯底里的笑声,低下头凝视楼梯和大理石厅堂。如果卡特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敢说出她们的想法,她就可以进行自卫还击了。这种嘀嘀咕咕地含沙射影总是折磨着她,令她束手无策。
使她感到高兴和宽慰的是赛马友爱会是极力主张平等的。尽管它也是一个组织性极强的团体,但在她参加的华盛顿、佛克尼亚以及宾西法尼亚等赛马会后的最隆重的宴会上,最穷的赛马选手也一样受到欢迎。在那里,人们最感兴趣的是“雨魂”的家谱而不是她的。但这里却截然不同,香柳树这个上流社会的大门永远对她关闭着。她曾天真地以为她完全能够被接纳的。她的喉咙发干,双膝软弱无力。她从前门走出去,转到花园里。裙边扫过满是露水的草坪,直冲铁制凉亭走去,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听到马克在喊她的名字。
“凯丽,凯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她,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下来。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出什么事了?”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告诉我到底什么事。”他请求道。
他们走进凉亭,四周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慢慢飞动的萤火虫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闪一闪的。但凯丽无心欣赏这些。她长长地,颤抖着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马克,我今天晚上愚弄了自己。我一直以为如果我骑着‘雨魂’,如果我赢得足够的兰彩带及胜利纪念品,别人就会对我另眼相待,接纳我了,我或许也就可以分享一点本-布恩家族的荣耀了。”
“你在说什么?”他靠近她,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
“我不好,任何人都瞧不上我。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妹妹,你们都瞧不起我。”她僵硬地坐着,凝视着远处灯光摇曳的舞池。她利用马克同情的主意获得了成功。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并不了解我的处境,卡特的朋友们一点都不理睬我,好象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或许等我挤进奥林匹克赛马队,事情会变好一些。但到那时我恐怕已经痛苦得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卡特对你说什么了吗?我想知道。”他焦急地问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们总是有那种微妙的技巧,这要比说什么更奏效。她们独自组成一个小帮派,就象树枝上的白蚁一样紧紧挤在一起。”
马克的嘴抿得紧紧的。“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
“有什么用处呢?她是你妹妹呀。”凯丽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去加利福尼亚,或其它什么地方,只要我能被接纳并堂堂正正的作我自己。绿泉山谷或麦多牧场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你不能这样做。‘雨魂’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如果你父亲叫你不再见我,你一定会乖乖听他的指挥的。得了,别不承认了。难道你不会吗?”
“这话太傻了。”我父亲永远不会叫我那样做的。如果他真要叫我那样做,我就一口回绝他。哦,凯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想过很多,咱们俩之所以能相处得这么好,主要是因为你我都是有些内向的人,尽管内向的原因各不相同。我是因为总拿我的哥哥同自己比较,你呢,则是因为从另一个国家跳入了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凯丽,你知道在别人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之处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切,你是唯一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马克的宏论一停,凯丽说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凯丽,我确实这样想的。”
“有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和你睡过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东部时拒绝你的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吗?”他神采飞扬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了呢。我想自从圣诞节过后,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变了。我当时整夜地躺在床上为此担心。”
她没有吭声,只是仰起下巴,叫他来吻她。她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时,凯丽说道:“但事实仍旧是事实。无论我们如何相爱,我终归只是一个局外人,而你生来就在其中的。”
“如果我们结了婚,那你就不再是局外人了。”
“什么意思?”
马克专注地看着她。“如果你成为马克-本-布恩夫人,我的妻子,每个人就会接纳你了。你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马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一点也没料到他这种鲁莽地求婚,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好好想想吧,凯丽。我得承认我一直担心失去你。我是爱你的,我们可以秘密地订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现在就结婚,不过得保密。我知道你多么渴望能继续赛马,能去上大学。”他激动地说道。
“但是你的父亲怎么办?他会怎么说?”
“他很有可能开始不同意,但他以后会改变主意的。我们可以定下计划,在两年内把这消息一点点透露给他。”
“但愿你是对的。他会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而你没有他的帮助是无法读完哈佛大学商业系的。”
“他决不会这么做的,相信我。如果他不喜欢你,不尊敬你的话,他就不会把‘雨魂’交给你了。如果他发现我们结婚了,至多不过大吃一惊而已。”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凯丽从未见过的反抗性的骄傲。
“但愿如此,”她不安地说道,”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学。”她心里好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又吻了他一下,脑子里想着马克-本-布恩没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又狂乱地跃到她辉煌的赛马生活和布莱玛大学,在那儿将有新的领域有待她去征服。罗德弗-霍尼威尔的面孔闪过脑际,她衡量了一下机会的多少。
“说你同意,凯丽。说同意。”
“是的,我同意。”她轻声说道。
她话一脱口,立即体验到一种从高处落下的感觉。好象在那个她一直向上攀登的想象中的梯子上,她突然没握住,摔下来似的。
“你真是个孩子,对不对?”他温柔地轻声说道,”’你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需要我。”
“真的?”她低低地说道,不知道马克一旦和他的父亲,那个不可预测的睡狮相抗衡时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在晚会快结束时,他们两人又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溜回舞池。林顿正在陪范普路丝夫人跳舞,他越过她银灰色的头发和长满老人斑的肩膀,看到凯丽棕红色的头发一闪而过。凯丽紧紧偎依在马克身旁,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夜礼服下臀部的扭动激起了他一种强烈的欲望,就象那天他看到她骑蒙着眼的那匹马时一样。
第二天一早,马克在他的房间里梦游似的漫不经心地收拾行李箱。他看了看了窗外浸浴在阳光中的树林,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桃花心木高橱柜上,里面放着一沓浆洗过的衬衫,网球及游泳用具,标有哈佛标记的轻便上衣挂在一边,准备呆会儿和夜礼服一起收好。就在昨天,他还梦想着去罗马,巴黎,威尼斯等地旅游的情景。但昨天晚上,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凯丽的爱有多深。作为一个成年人到欧洲的第一次旅游也失去了以往的魅力。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他会掰着手指头一小时一小时地计算时光的流逝的。他们初步决定在她去布莱玛上大学之前先溜到宾西法尼亚举行婚礼。他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最好的珠宝店,给凯丽买订婚戒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卡特走了进来。她穿着长礼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已经为伟大的游历准备好了吗?”她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道。马克一听便心里憋了一股火。
“差不多了。”
“最好带上一些爆米花。你得在古悉和卡吉尔呆好几个小时呢。妈妈不逛遍伦敦到罗马的所有时装精品店是不会罢休的。”
“我不在乎。”他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今天早上很安静,难道在昨天的晚会上你没有玩痛快吗?”她蜷起腿,坐在椅子里,打量了马克一眼,“我应该告诉你。你昨晚把那个该死的爱尔兰乡巴佬一块带去让辛西娅很不高兴。你应该单独去的。”
“不许你那么称呼她!”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呼”地一下子转过身来。
“唔,对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她昨天晚上没有叫你跟她吻别吗?”
他怒火冲天地看着他妹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卡特。我警告你。”
“哦,你怎么冲我发脾气了。”她笑着说道,“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可怜。你和她跳舞时,看上去活象一只又大又蠢的,流着口水的狗在围着她转。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她只是因为你英俊潇洒才对你这么感兴趣呢?如果没有这一切的话,”她朝房间里一指,“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吗?真该有人给你提个醒。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心想上布莱玛大学?为了找一个富有的丈夫。罗德弗告诉我追求她的人已经排了一长队了,因为她轻浮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马克冲向卡特,使劲地捏住她的手臂。卡特疼得尖叫起来。
“嗨——放手!你弄伤我了。”
“这就对了——那样你才能得点教训。从现在起,卡特,我不许你对凯丽妄加评论,听见没有?”
“看见她骑‘雨魂’的样儿就叫我恶心。那是林顿的马。还有她对爸爸的那股子亲热劲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我警告你。”他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曲了,卡特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你真是可怜。”她愤恨地说道。
“我一回来立即就和凯丽结婚,”他冲口而出,“因此你还是管管你的舌头为妙。”
“什么?”她尖叫道,“结婚?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是真的。我昨晚向她求的婚,她接受了。”他恨恨地盯着他妹妹说道。看到卡特眼中狡猾的胜利的目光,他立即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了。
“接受了?哼,我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当然会接受的。”
“这件事你谁也不许告诉。否则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把我逼的。”
她从椅子滑下来。“放心吧。那是你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多谢。”他反唇相讥道,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但目光一直不安地追随着她。他从来就不信任她。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告发他的。
“记住——一个字也不许你对别人讲。”
“我不会讲的,”她语气轻松地说道,“谁在乎你们的事呢?”
她走出房间,摔上卧室的门,脸上一抹胜利的微笑。
卡特确知马克已经动身去欧洲的当天,就立即跑下楼。林顿正在凉台上用晚餐。她第二天早晨就得去楠都尔特避暑去了。在她父亲动身去辛普顿之前,这是她与父亲单独呆在一起的唯一的机会了。自从和马克的那次对话之后,卡特只见到过凯丽一次,正骑着“雨魂”这情景令她愤怒异常,她立即就给阿比黛尔打了一个电话。卡特觉得自己能有一个象阿比黛尔这么聪明机智的朋友真是幸运。阿比黛尔向她冷静地指出马克与凯丽结婚的一系列长远的不利影响。当阿比黛尔给她一层层分析这件事的真正后果时,她的震惊一层层加深。花园里月光如水,她看着凉台上父亲熟悉的身影。想到她要在父亲钢针般蓝眼睛的审视下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嘴唇不由得发干。
“嗨,爸爸。”她甜甜地叫道,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滑进他对面的椅子里。桌子面是用玻璃做的,他正准备用晚餐。
“我告诉考拉立即上饭了。我们一起吃完饭,我马上就走。”他说道,并没有从面前的《纽约时报》上抬起头看她一眼。
“哦”,她答道,紧张不安地咳了一下嗓子,“这可太糟了。因为我有件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我的宝贝?”他有一答无一答的问道。
考拉把蟹酱沙拉和熟煮青玉米摆好后,卡特说道:“爸爸,我不知道怎样说。”
“嗯?”他从盘子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开始说,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马克和别人偷偷地定婚了。”
“定婚?马克?什么意思?”本-布恩说道,好象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他嘲弄地一笑:“他跟谁订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凯丽-范林。”
“凯丽?”一团疑云划过他的面颊。
“这一切都发生在范普路丝家的那次晚会上。我明明看见她为了使马克嫉妒故意去和罗德弗-霍尼威尔跳舞,就是以此为开端的。后来她到楼上去,我们正在梳头发。我看得很清楚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她竟朝我走来。我大吃一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是说,她告诉我马克向她求婚并且她已接受了他的求婚。马克一从欧洲回来他们就马上结婚。这太可怕了,她说她能用一根小指头把马克玩得团团转,也包括你。”卡特顿了一下,伤心地叹了口气,“她说当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决不会让我踏足麦多牧场一步。”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奔涌而出。她的故事如此具有感染力,她都忘记自己是在说谎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爸爸。你一定要管管这件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知道开始时我对她不太友好,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和马克从来没有特别亲密过,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女人把我的哥哥毁了呀。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把他系在她的小指头上了。”
卡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往下讲的时候,林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脸上那种令人恐惧的冷漠的表情她是非常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考虑她说的每一个字,就象罗马帝国的总督在听远方前线传来的坏消息一样。
“在马克动身前的一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马克。但马克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卡特放下刀叉,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她不再多说了,他们默默地吃完晚餐。最后他把餐巾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关于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们不要再多说了。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第二天晚上,林顿把凯丽叫来。她穿过满是萤火虫和蟋蟀的花园,心情非常复杂,不禁想起他们俩上次在范普路丝家晚会上的见面。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自从答应马克的求婚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把林顿抛之脑后,把他那天晚上所做所为都归之于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但有时,虽然她并不情愿,他那双强有力的手箍着她的腰时感受还是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她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忘不了,他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男性欲望。她越走近他的房子,便本能地告诉自己要小心一些。成败未定,她可不能轻易和他闹翻了。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可能一连几个月不再见面。她希望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节性的拜别,但愿临走时他能祝她本季度在华盛顿的第一场比赛能有好运。她忐忑不安地按了按门铃,不断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比如她要去布莱玛;莎伦曾许诺要寄钱给她,果真如此的话,她要用这些钱来买学校穿的衣服,更不用提马克一回来他们就举行的秘密婚礼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气窗,想起她去年对杰克鲁莽的吹牛如今已经变成现实,内心不觉偷偷一笑。她站在这里,即将抓住那个大铜环了。
考拉过来给她引路。她穿过起居室,来到林顿的书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等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会做些什么样的活动。她可以请一位装磺设计师来帮她。她要把这房子变成整个绿泉山谷为之羡慕的地方。她在厚厚的门板上敲了几下,听到林顿熟悉的粗哑嗓音。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举止之间没有任何挑逗调情的迹象。但一看到他下巴那种好斗的姿势,她不禁又多了一份小心。
“我想你明天就要走了。希望让你知道你离开后,我会另外找人每天训练‘雨魂’。我决定不能让学校打乱我的赛马……”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Сhā嘴。“我知道你和马克已经订婚了。”
她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由于吃惊而满脸通红。“我认为马克想保密的。”
“恐怕秘密泄露了。”他说道,眼睛里掠过一道神秘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们本没有打算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慌乱的说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在我们家里,订婚一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凯丽被他说糊涂了,努力想情透他的真实用意。“这是马克的想法。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保密。我想他可能怕别人都会认为我们还太年轻,尽管我们非常相爱——”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真正原因怕是马克担心我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并且不再替他付哈佛大学的学费和花销,甚至取消他的继承权。事实上,他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我确实会那样做的,你们俩最好找个加油站,灌足车油,跑得远远的。”
听到这些话,她的心全凉了。睡狮醒了,爆发出它一直为人恐惧的力量。
“我希望你八月底之前离开这里,至于‘雨魂’,我下星期就把它送回鲁德威克。我再也不希望你来骑它了。相信你已意识到了,我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让你来骑它是我的错误。至于马克,如果你再和他有什么瓜葛,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清楚你为此而承担的一切后果。你将永远不能踏入麦多牧场半步。”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满是泪水。“本-布恩先生,求求你。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呀!”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好了,出去。”他说道,轻蔑地瞧着她。
失去“雨魂”的痛苦使她浑身颤抖。她对林顿这种丑恶的不公平作出了自己的反应。她恨得牙根痒痒,走到他的宽大写字台前,面对着他。
“你这个王八蛋!”她骂道,“你不过是嫉妒你的儿子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东西罢了。我为马克感到难过,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远胜你不止十倍,你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好色之徒。”
她转过身,冲出他的办公室,泪水模糊了眼睛。
林顿攥紧拳头,脸色由于愤怒而通红。凯丽用这种赤祼祼的事实来攻击他,这简直使他气得发狂。如果她再多呆一秒,他会立即扑上去把她那张撩人的小脸打个粉碎,彻底把她伤及他自尊的轻蔑的笑容抹去。还没有人能如此击中要害地冷酷地攻击过他。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愤怒地盯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这个小姆狗!”他咆哮着,声音象打雷一样洪亮。
凯丽向马房的方向飞跑,她要给“雨魂”套上马鞍,骑着它奔向茫茫黑夜。可是她一看到它躺在草堆上睡得那么香甜,她知道她不可能那样做了。由于骄傲而在林顿前抑制住的眼泪此时有如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跑向“雨魂”,扑在它身上失声痛苦。“雨魂”轻声嘶鸣着用鼻子蹭她的脸,好象它已经感觉到了她深深的悲痛,却没有办法向她表达。
凯丽看着它黑黑的大眼睛,抽抽答答地轻声说道:“哦,‘雨魂’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的宝贝——我不能没有你。哦,上帝啊!”她抚摸着它的嘴套又哭起来。
在她一生中充满了痛苦,但这些痛苦和失去“雨魂”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这对她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她理解这个美丽的生命在情绪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只有她才真正了解跑完一段赛程后,它是多么被人喜欢被人擦拭按摩一会儿;只有她才知道当它赛前紧张时该怎样让它平静下来;她了解它的极限,为它的胜利欢呼雀跃。一想到一个对它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要骑它,她就忍受不了。因为她,它将被从它心爱的家中赶走,送回鲁德威克。她的悔恨是无法估量的。她听信那个比她还软弱的马克的话,造成了现在这个结局。还有林顿——她就象往陷井里跳的野兔一样,落进了他精心布置好的罗网里。她趴在“雨魂”的脖子上哭泣,想起布莱德死的那天。所有的范林家的人似乎都被一种奇怪的命运所诅咒,使他们无法实现心中的强烈愿望。他们就象撕破神圣盟约,被人们所唾弃的部落中仅剩的老幼病残者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目的地漫游。
凯丽哭累了,“雨魂”的体温对她的安慰,以及它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缓和了她心中的痛苦。凯丽躺在“雨魂”身边睡着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一辆出租车驶入纽利,莎伦从车里走了下来,她沿着两边种满树的街道走着,寻找她的目的地,她在一幢公寓式住宅前停了下来,式样很老,阳台是铁制的。只有门上的铜盘才使她确认这便是克里尼克——莱佛沃。附近公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与这里很不协调,她不由自主地观看他们“跳房子”的游戏。
门上嵌着小方格玻璃,一位护士推开门。她很可能以前就是位迎客女佣。
“请进,夫人,”她说道,把莎伦引到接纳台,接着为莎伦填写表格。房间是很舒适,除了钟表的“滴答”声和钢笔的在纸上写字时的“沙沙”声之外,没有一点动静。
“我们把你安排在二楼,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并且有个浴室。我们现在就上去吗?”
他们乘上“吱嘎”作响的、鸟笼一样的电梯,又走过狭长的地毯。房间很宽敞,天花板上的花纹十分精致。灯光下,医院里高高的金厨床显得很扎眼。她在代理处的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位模特,向她推荐了这家医院。巴黎社会的妇女总来这里做流产手术。
“夫人请先打开行李,我一会儿就回来。在壁橱里有一件晨衣。您的手术定于今天下午。”
莎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盯着窗外。下面运动场上嘈杂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来。微风吹动窗帘,好象使她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
她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使她改变了主意,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行动。她手里提着行李箱,悄悄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楼道里没有人。她走了出去,没有等嘈杂的电梯,步行下楼。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她走向前门,在身后关上了它。她感到解脱之后的轻松,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乘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的咖啡馆,商店和树木,脑子里空荡荡的。在波拿巴路她下了车,慢慢地爬上楼梯,在身后重重地把门关上并锁好。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上半扇百叶窗。巴黎的这种天能把人烤成熟面包,她对自己说道。
她的行动被一种潜意识的力量所支配。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代理处。
“喂,珍尼吗?我是莎伦。”她的嗓音听上去很理智,很平静。“我给你打电话是想拜托你通知沃灵顿公司,我不能履行合同了。我现在还无法解释,不过是因为私人原因……”
莎伦挂断电话,珍尼的强烈质问声仍旧响在耳际。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没接,知道一定是代理处打来的。铃声过后,她拿下听筒,把它压在枕头下面。自从她上次与琼-奎尔见面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桑一直没给她打电话,看来是永远不会打了。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摸索着走进卧室,没脱衣服就躺到床上。她只想睡过去,把这一切都抛开……
凯丽把早餐盘子放进洗涤槽,背对着她叔叔杰克。杰克一句话也不说地从桌子边站起身。自从她垮台以后,杰克和她在一起时总是这样长时间地沉默不语。有时她尽量找点话跟他说,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用一两个字对付过去。对此,凯丽早就习惯了。她不无讥讽地提醒自己她的叔叔象麦多牧场其它雇主一样,非常清楚自己该忠于林顿-本-布恩。关于这一点她从未感到惊愕,从现在起,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瞥了一眼画有美国纯种马的日历,知道杰克和她一样不耐烦地算着她要走的日子。她听到他“嘭”地一声关上前门的声音,便冲到电话机旁,焦急地拨了莎伦在巴黎的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她已经打了好几十次了。电话另一端又响起一串极快的法语,现在她明白了,那是“这个电话号码已不再使用”的意思。她的胃又翻腾起来。她摔下话筒,用双手捂住了脸。
自从她因为林顿告诉她关于“雨魂”的那个可怕消息而公然和他争吵起来之后,她一直拼命想给莎伦打电话,但总是打不通。凯丽暗自猜测莎伦一定没有跟她打声招呼就又乘飞机避暑度假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莎伦多年前许诺用来支付凯丽在布莱玛大学学费的支票却仍旧沓无音信。凯丽都快急疯了。她甚至给莎伦的巴黎模特代理处等地打过电话,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莎伦在哪儿。
凯丽走进卧室,看着五月份《时报》上莎伦和阿米杜在加纳电影节上的照片。她愤愤地想象他们俩在地中海上那艘豪华游艇上晒太阳的情景,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远方的妹妹。她该怎么办呢?向杰克要钱吗?凯丽心灰意冷地耸耸肩。他一定会嘲笑她并建议她去找一个刷洗马厩的工作的。
凯丽再也无法忍受这幽静压抑的房间了,她冲下楼梯,走向马厩。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象个梦游神似的机械地干那些该做的工作,清洗刷子,擦拭马厩,训马,她对花在这些事上的每分每秒都痛恨不已。每个人都在极力躲避她,每件事都令人难以忍受地使她想起“雨魂”,它离她象中国那样遥远。
她跳过白栏杆,躺在浓密的苜蓿里,昆虫在耳边嗡嗡地叫着,温暖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泥土发出一种潮湿的清香,这一切并不能使她好受些。她想到另外一个马厩找一份工作,但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经历过赛马比赛的那种辉煌绚丽的生活之后,再跌回到最底层的生活,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爬得太高了。
她的手指摆弄着苜蓿,安慰自己至少还没有怀孕。那晚范普路丝家的晚会之后,她和马克睡在一起。之后月经迟来了一个星期,弄得她心慌意乱。最后月经终于来了,她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已不再奇怪马克为什么不来信了,知道一定是林顿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书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如果林顿-本-布恩认为她怀孕了,他会怎么想。她问自己。如果她告诉他她已经怀了马克的孩子,他到底会对这件事重视到何种程度呢?每个人都会认为那才是他把“雨魂”从她身边夺走的原因,他之所以冷落她是因为她怀孕了。那样的话,即使最恨她的人也一定会认为林顿心肠太硬了。他一定会非常乐意,付钱让她做流产手术,另外给她一笔现金叫她保持沉默的。
凯丽激动地坐起来,决定他一返回牧场就立即同他见面。她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上面了,如果不成功,她将乘公共汽车去加利弗尼亚。
第二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林顿回来了。凯丽立即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她溜出卧室,在大衣柜的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尽管在马背上时她从不过份注意自己的外貌,但今晚这可是她的一张王牌。她的头发象一束亮光闪闪的铜丝披在肩头,穿着那件最合身的丝绸长裙,胸前领口处是一圈精致的花边。金色与白色相间的手饰,米黄|色轻便舞鞋,脸部经过精心化妆之后达到了她想要的那种撩人而又谨慎的性感。今晚她是个使所有男人都为之侧目的女人,这种资本自从她到达麦多牧场之后还从未用过。她吹了吹指甲,盼望着与林顿-本-布恩的最后一次交战。
考拉打开门,凯丽毫不犹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目光扫了一遍整个大厅。
“凯丽小姐,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佣人吃惊地问道。
“我和本-布恩先生说好了今晚见面。”
“哦,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起过呀。”凯丽满不在乎地穿过宽大的休息室时,佣人在她身后焦急地喊道。
书房的门半掩着,凯丽推开门。在辛普顿呆了一个月后,林顿看上去肤色更加健康了,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情。他看见她,眉毛向上耸了耸。他象往常一样坐在桌子上,兰色的棉布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在身后关上门,倚在上面。“有件事我得和你讨论一下。”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林顿冷漠地说道,拿起报纸。
“恐怕要讨论的事情还不少呢。”她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镇定地说道:“我怀孕了,是马克的孩子。”
一阵冰冷的沉默之后,他说道:“我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认为在每个人都知道此事之前,应该先告诉你一声。比如说,你的姐姐里莉安一定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我离开‘雨魂’不可的原因了。”
“你想敲诈我吗?”他说道,一动不动。
“不是。我只是希望在马克从欧洲回来之前,我们用一种文明的方式解决好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
“我想要钱做流产手术,至少200o美元。外加四千美元做别的花销。”
他考虑她的建议时,她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突然站起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打开它。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拿出一大沓钞票,重重地关上保险柜的门,把钱放到桌子上。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她不禁大吃一惊。她刚想伸手去拿钱,林顿穿过房间,关紧门,并锁死了它。她转过身,看到他正在解皮带,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你不是想要钱吗?你可以得到。但我从不白送别人任何东西。”他高高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头。“你不应该感到奇怪,那晚你不是相当准确地指出了我的真实想法了吗?”
还没等她反抗,他已抱起了她,来到皮沙发前,粗暴地把她按到沙发上,一下子就把她的长裙捋到腰部,露出了Ru房。她喊叫起来,他把嘴压在她的嘴上,蛮横地吻她。
他本没打算吻她,但看到她躺在下面,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他的愤怒不知怎地转成了欲望。他再次吻她,这次不再粗暴,而是如饥似渴。她感受到林顿贪婪的嘴唇压在她的嘴上,一阵迷惘之后,她的反抗消失了,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一种漩涡之中,除了对他粗暴的Zuo爱的渴塑之外,其余的感情全部被粉碎了。她搂住他,把舌头伸入他的嘴里。他吃惊地抬起身,看到她脸上渴望的神情,不觉全身触电似的一颤。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和你睡觉了。”他轻声说道,欣赏着她半祼的身体。
最后她起身离开沙发时,双膝虚弱得仿佛不能禁受她自身的重量。她恍恍惚惚地整了整裙子和头发,无法使自己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或者说说话。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她收起桌上的钞票并把它们放入钱包中的“沙沙”声使他把脸别到一边。他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走了以后,他恍恍惚惚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眼,又坐进椅子里。
凯丽偷偷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溜出林顿的房子,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寓所。她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心里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象一个从险象环生的处境中好容易生存下来的人似的。她不给自己一刻空闲思考分析目前复杂的心绪,走进卧室,扯下已揉坏的长裙和衬裙。她把它们统统塞进一个包里,扔进垃圾箱。又从壁橱里拿下行李箱,迅速收拾衣物。最后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准备天一亮就乘公共汽车去城里,然后转往纽约。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给杰克留张条,告诉他把她其余的东西寄往何处,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她就开始另一个崭新的生活了。她不希望过去生活中的任何东西减损她明亮的新形象。
. .
第二部 三、绵绵此情
t.小`说`
巴黎,9月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特勒瑞公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么多的旅游者与小孩子。莎伦慢慢地走向面对着喷泉的空空的长凳,疲惫地坐下,把胶布雨衣在身上裹得更紧一些,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工人打扫小径。天空里乌蒙蒙的,她看了看四周的栗树,感到凉凉的风吹打着脸颊。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秋天到了,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公寓里已经问了好几个星期了,早已忘记了时间观念,只是偶尔出来买些日用品。今天早晨,她稍微变了点花样,走出来散散心。在公园里转一圈之后,她疲倦不堪。她感到恶心,想呕吐,便在长凳上坐下来,努力积聚点力量走回家去,一边出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最近已经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那片小天地中而不能自拔。每度过一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开始她是因为失去了伟大爱情而悲痛。但几个星期过去后,桑仍旧沓无音讯,她的悲痛渐渐地就变成了一种漠然,尽管她仍旧希望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切恶梦便会结束。巴黎好象一张在阳光下晒了很久很久后而褪色的、被人遗弃的照片一样。她唯一的逃避方式就是在她那间关闭着百叶窗的幽暗的房间里睡觉;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就是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
在这无止尽的期待的日子里,她还得提醒自己吃东西。尽管她的孕期已有四个多月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叫她恶心。她每天早上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收拾一下房间,走下那没有尽头的可怕的楼梯到食品杂货店去买东西。最近她经常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电话线已被切断了,因为她没支付帐单。她把门房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所有信件都统统塞进一只抽屉,连信封都不打开看一眼。她会偶尔记起自从她怀孕期看过医生之后但再也没有去过,但又总是把它往后推,告诉自己她以后会去的。有时她简直怀疑自己大脑出问题了,但她身体太虚弱了,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一个人轻快地走过她坐的长凳,她连头也未回。是凡布瑞斯,刚从卢浮宫回来。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看了一下手表。他跟阿米杜约好在莫利斯饭店吃午饭。如果他不走快点的话,就得迟到了。他穿了一件浅灰色法兰绒西服,领子上系一个有红点的领结,脚蹬一双镂空皮鞋,他象一位绅士拄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拐杖一样走路。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孕妇吸引住了,她有一股爱尔兰人特有的气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凡布瑞斯情不自禁揣测起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来。他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把他所见的画下来。绿色的长凳,斑驳的栗树,追逐皮球的小男孩及推着婴儿车的老奶奶,这一切都是永恒的巴黎生活的一部分。
他正要登上通往街道的台阶,又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吃惊的喊声,引得行人纷纷回头看他。
“上帝啊!那不会是莎伦吧——这不可能!”他转过身,迅速往回走,但远远地便已看到那条长凳空了。
凡布瑞斯用手绢擦了擦前额,盯着那个长凳,仿佛见了鬼一般,极力想象他从初夏就一直未再见面的那个女孩。
莫利斯饭店的玫瑰厅里,凡布瑞斯坐在阿米杜对面,对给他端上从苏格兰空运来的松鸡的侍者微微一笑,又看了他的朋友一眼。他们一边品尝肥鹅肝酱一边讨论股市行情,最后竟争执起来,凡布瑞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知道吗,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莎伦了。我得和她联络一下。”他观察着阿米杜脸上的表情,希望找出点什么线索。他一直弄不清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来这儿的路上我碰上桩奇怪的事情。我经过特勒瑞公园时看到一个女人,她怀孕了,并且周身围绕着一股悲剧色彩。我深深为她的那种神情所打动,认为她可能是一个刚刚在意大利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她身上有一种由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具有惊人的美。一直走到这儿,我才猛然想起她和莎伦惊人的相似。我敢肯定那就是她,因此赶紧往回跑,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侍者把盛甜点的餐车推到他们桌前,打断了几布瑞斯的话。“我永远无法抵制这些甜点的诱惑。”他叹了口气,探身向前看了看,没注意到阿米杜脸上的表情。
凡布瑞斯刚吃完肥鹅肝酱,阿米杜就突地站起身。“非常抱歉,凡布瑞斯,我突然记起一件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这件事非常重要。请原谅我没等你吃完,就先行一步了。我会顺路付帐的。”
凡布瑞斯懊恼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表,才吃了不到一个小时。不会挤时间享受生命的人也一定不会挣大钱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耸耸肩,开始独自享用甜点……
阿米杜一走进饭店的大厅,就奔向电话机,拨通了莎伦的电话号码。电话线另一端的录音磁带告诉他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了。他大吃一惊,焦急地冲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来不及等自己的汽车司机了,他半小时后就会来接阿米杜的。
出租车飞快地驶过协和广场,阿米杜的脸上布满焦急的神情。他很早就知道永远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刚才几布瑞斯漫不经心地提到特勒瑞公园的小Сhā曲,阿米杜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莎伦需要他。
五月份以来,他一直与自己做激烈的斗争,希望自己能把莎伦彻底从心里抹掉。为了忘记她,他先后找过一打女人。他精挑细选,决不要那些和莎伦有相似的女人。但每次心头总是留下一种使他愤怒的空虚。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追求他记忆中的一个影子,这种行为更进一步挫伤了他的自我价值观。直到刚才,他一直以他已经在他与莎伦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渗透的厚障壁,即使他们在巴黎的招待晚会或其它什么地方的赛马场上相遇,他也能不露声色从容自若地跟她打招呼的。但一想到她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样子,并且又怀了孕,那种深深埋在心底的要保护她的欲望便又浮上了心头。他的自傲与愤怒此时都算不上什么了,他象狂奔的野牛踏在南美草原上一样把它们踩到脚下。
他在波拿巴路走下出租车,抬头看了看莎伦公寓紧密的百叶窗。他按了按门房的铃,心里几乎肯定门房会告诉他莎伦已经搬往别处去了。
“范林小姐吗?她象往常一样呆在楼上呢,先生。”门房说道,认出这就是那位以前常开配有司机的豪华车来接莎伦的富有绅士。
阿米杜冲上楼梯,想到她象“往常”一样呆在那儿,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用拳头在门上狠狠地敲了敲,没有回答。他又迅速跑下楼去叫门房。
门房嘟嘟唧唧地拿起钥匙,用慢得使阿米杜发疯的速度爬上楼,打开了房门。
“请在这等一会,先生。”她生气地说道。
他推开她,一下子冲进去。“先生,”门房在后面喊道。
百叶窗射进几缕昏暗的光线,阿米杜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一点也不象他记忆中的那个整洁明亮的女性房间了。桌子上放着未洗过的咖啡杯,敝开的抽屉里胡乱塞着一堆信封。整个房间看上去好象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住似的,并且散发出一种冷漠的难闻的气味。
“莎伦,”他轻声叫道,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她的头发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色苍白,充满吃惊的神情。黑黑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她干干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名字:
“阿米杜……”
“莎伦,”他低声说道,在她身边蹲下。双手搂住她,觉察到她消瘦了许多。这个可怜的孩子与他魂思梦想的有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而又神采飞扬的女人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她,他所有想不去爱她的挣扎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他从未料到的温柔的波涛给淹没熔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气愤地说道。想到她这么多月来一直怀着他的孩子,辛辛苦苦地自己一个人熬过来,又这么骄傲不肯去找他。他的心象被火烧似的剧烈地跳动。他悔恨地想到他们在“克里斯玛”快艇上的可怕一幕。
他把她抱在怀里,莎伦由于哭泣而浑身颤抖。他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为大自然的奇迹所感动。想到由于疏忽地险些造成多么大的危险,他的嘴唇不由得紧张得发干。但是这一次不再象很久以前那一次了,他发誓这回他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他都会毫不吝啬。
下午晚些时候,阿米杜把莎伦抱在怀里走下楼梯。莎伦被裹在一条厚厚的毛毯里,阿米杜的车正在外面等着,门房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瞪口呆地瞧着阿米杜把莎伦放进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旁边。司机替他们关好车门后,阿米杜说道:
“我们马上回家,亲爱的。”
夜幕渐渐庞罩了乡间别墅,阿米杜在图书室的壁炉前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心神不安地看一看墙上的挂钟,计算他还得再忍耐多久。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满脸期待地转过身,发现是女佣。
“哦,是你呀,安娜。进来吧。”
“我来拉窗帘,先生。”她说道,走到窗边很好奇地看了阿米杜一眼。
他抱着一个裹着厚厚毛毯的女人回到别墅这件事,使得别墅走廊里的佣人们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个女人会是谁。高贵的本格拉先生以这种方式回到别墅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亲自抱着这个女人,又没有行李送上楼,这可使一向秩序井然的别墅如同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阿尔伯特先生叫我问一下晚餐共有多少人参加。”
“我不知道。”他快速地说道,锐利地盯了她一眼。
“当然,先生。”她说道,趁他那有名的脾气爆发之前,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听到谨慎的咳嗽声,但转过身来。大夫终于下来了。
“你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有些着急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威廉医生?”
“她不太愿意和我多说,但很明显她这种极度忧郁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她身体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嗯,她身体很虚弱,她这种情况更得精心护理。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两周。分娩之后,她必须得保持心情愉快,还需要多休息,饮食要适当,多做些户外运动。”
“孩子呢?孩子一切正常吧?”
“她已怀孕四个多月了。”
“是的,我知道。”阿米杜说道。
“她的心脏跳动完会正常,并且还很年轻,很快体力就会恢复过来的。分娩不会太困难,大约明年四月份左右。”
阿米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来点什么?威士忌怎么样,大夫?”阿米杜递给他一杯酒,说道,“为了我的孩子干杯。”
大夫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们碰杯时,大夫说道:“祝贺你,本格拉先生,”他喝了一口酒,又很有外交手腕地加上一句:“我当然猜到一些,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打量了阿米杜一下,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看上去非常高兴。你以前没有过孩子,是吗?”
阿米杜很快地换了个话题。“我今晚可以看着她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记住,她过去的几个月里生活得很困难。她需要绝对的平静来恢复健康。不要说任何使她伤心的话。”
大夫看着阿米杜,努力寻求这个谜团的答案。最后归结为这个阿根廷大亨引诱了这个女孩,又抛弃她,然后又改变了主意。想起阿米杜谈到孩子时的那股高兴劲儿,很明显,这个弱小美丽的女人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温柔的照顾对治愈心灵创伤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大夫临走时叮嘱道。
阿米杜走到别墅的另一侧,莎伦被安置在那里,还是她第一次来时住的那个房间。她靠在枕头上斜躺着,光泽柔顺的头发技在肩头。阿米杜象个初恋的情人一样害羞地走到她床前。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静安然的美。阿米杜透过她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精神上的可爱。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温柔地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谢谢你,阿米杜。”她轻声说道,眼睛半闭着,快要睡着了。
“不,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使我如此幸福。”
她虚弱地笑了笑,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她现在只满足于漂浮在这个舒适安静的天堂里,让别人来替她做决定吧。她为什么以及怎样来到这里并不重要,她甜甜地,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探身向前,在她前额上吻一下。久久地坐在床前,欣赏她躺在枕头里的动人画面。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回到他身边来真是个奇迹。很久以前,命运的魔爪曾毁了他珍视的一切。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终于理解了生活一直教授他的“谦逊。”阿米杜被命运的力量深深折服,他意识到了悬挂幸福的绳子是多么纤细。
“晚安,莎伦。”他低低地说道,等待他向她表白他的爱情的那一刻。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林肯牌”高级轿车穿过波士顿郊区,五彩斑斓的秋林里,点缀着高大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凯丽透过茶色玻璃,漠然地看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一幢幢房屋。她在火车站雇了穿制服的司机,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她不在意地打开名牌手提包,拿出香烟盒。她点燃一支烟,靠在厚厚的椅背里,好象这种高级轿车服务是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一个月之前,那个穿着牛仔裤、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离开麦多牧场的女孩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小心地注意到每个细节之后,她已经变成她所知道的富有小姐的一个副本了。她的衣服是最高级的,非常精致。白色的开司米套头毛衣,浅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华贵的驼毛外套很随意地搭在座位上,露出了绸缎村里和名牌商标。她看了一眼商标。这是她在一家高级时装店的更衣室从一件外套上剪下来之后,贴在她这件从议价商店买来的外套上的。她带着这个小小的灵感回到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并且更加大胆地到伯格道夫和本多尔一流时装店去试衣服,然后把剪下的商标贴在她从降价甩卖商店买来的衣服上,但是,她身上所有的小件搭配却都是货真价实的名牌,每一件的价格都高得使人咂舌。她低头看了看意大利名牌长靴及手提包,知道它们值这个价钱。将要到达布莱玛大学的凯丽,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最好的,包括一个刻有她名字缩写字母的名牌行李箱。她发誓再也不要别人见到她的寒酸样了,搬出了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只在给莎伦寄信时停下了一会儿。这是一封措词非常小心的告别信,让她姐姐丝毫不怀疑凯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她另一个非常伟大、慷慨的举动就是给旅馆里的那个搬运行李的老人二十美金,要他每星期都把寄到这儿来的一封信转寄给她。
林肯车穿过饰有布莱玛大学纹章的大门时,凯丽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为新生活的表演排练,现在这一切真的开始了,她又突然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往回开。她已经很有技巧地把她的澳大利亚口音换成了轻微的英国口音。如果一个月前她离开麦多牧场只身前往纽约时曾感动孤独,现在这种感觉则更加强烈了。不远处灰狗长途汽车“嘶嘶”的刹车声提醒她巨大的变化已经开始。她要忘记杰克、“雨魂”、莎伦、马克以及林顿。从今天起,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
一大堆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宿舍门口,不时有女孩提着行李箱从这辆或那辆车中钻出,穿着高级衣料的父母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身边的女孩子们不时发出高兴的叫喊声。时值秋季,空气中微微有些薄雾,校园里充满了学术生活的气氛。司机帮她把行李提进大厅。时,她很清楚别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这边。她熟练地、淡淡地对那些好奇的目光报以微笑,然后走到登记处,用花体字签下贵族之子:“凯丽-范林”。
凯丽正在挂她的黑色晚礼服,她的室友进来了,把包裹拖了进来。凯丽转过身,打量了一下这个短短的,丰满的女孩。她脸上正在挂着高兴的笑容。
“嗨——你一定是我的室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是贝蒂-伯尔蒙特。”
看到凯丽已经挑了最后的床铺和靠窗的桌子,贝蒂便满不在乎在把行李拖到另一边。她们两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各自的行李,贝蒂偷偷看了一眼凯丽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条用别针折好的衬衣,押花睡衣用又薄又轻的纸包着,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女佣小心翼翼地为她摆放的。
“你从哪里来?”贝蒂问道,再也压抑不住她的好奇心了。
“我出生在爱尔兰,但我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凯丽说道,“前三年,我一直住在玛丽兰德,和我们家的朋友住在一起。我是个孤儿。”她流利地说道。关于她来历的每个细节,凯丽早已练习了不下十遍了。之所以编得这样严密,是怕万一碰上看过她参加的赛马比赛的人。那样即使他们认出她,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我们在澳大利亚有个牧场,我父亲在一次骑马时摔了下来,不幸去世。因此我只得再次去欧洲,和戴斯蒙德叔叔——莎伦伯爵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封号。在我成年之前,他一直是我的监护人。”
贝蒂充满尊敬之情呆呆地望着她。哇,她的生活简直和小说之中浪漫的女主人公一样唉,如此辉煌壮丽,并有些感人至深的悲剧色彩。
“你呢?”凯丽很有礼貌地问道。
“哦,我吗?我在加利弗尼亚长大。在我来这之前,我去了一趟埃玛——威尔德。非常高兴我能被录取,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太理想——这也是我今年夏天没能去成欧洲的原因。数学和物理是我的弱项,我必须得好好学一学。这太令人难堪了,因为我的两个哥哥都非常聪明,一个在普林斯顿,一个在哈佛大学。”贝蒂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也还不算太糟,我是说欧洲,尽管我没去成,但去了洛杉矶,那儿有我们家一幢别墅。”
贝蒂看了一眼凯丽,想请凯丽一块和她去度假,如果凯丽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的话。看到凯丽正在挂一套一流的骑马服,不由得惊叫起来:“哇,你还会骑马?”
“在爱尔兰时我经常和叔叔一块去打猎,但我对那种血腥的运动并不十分热衷。我在这儿,美国,参加过一些障碍跳马比赛,但成绩很不理想,因此我想先搁一段时间再说。”凯丽清澈的绿眼睛转向贝蒂,说道:“我今天下午到这时,心里非常紧张。我是唯一的不是由父母而是由司机送来的女孩。不过我们俩见面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我有个直觉,认为我们一定会处得非常好的。”
贝蒂对凯丽的友好态度很感激,冲动地与她谈论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打算。一个女孩走进来,打断了贝蒂的谈话,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嫩的黄玫瑰。
“你是凯丽-范琳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她答道。
“这些是给你的。”
“谢谢。”她把花放在桌子上,打开系在上面的卡片。这是她在来布莱玛的路上在一家花店里自己写的。
“谁送的?”贝蒂问道,充满了好奇。
“我叔叔,哦,他待我真好。”凯丽语气惆怅地说道。
“他就是你的叔叔——那位伯爵吗?那么你是贵族之子了。”
“是的。”
“你叔叔住在哪儿?”
“在爱尔兰的莎伦古堡。范林家已在那里住了九百多年了。”
“九百多年?”贝蒂惊呼道,她急于知道有着关这位神秘的戴斯蒙特叔叔及莎伦古堡的一切。但一看到凯丽的神情,又把一连串的问题咽了回去。凯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象正沉浸在那些使她痛苦的,不愿对外人讲的回忆之中
阿米杜把莎伦带回别墅已有一个多月了。她站在窗前,看着笼罩在秋雾中的花园。她慢慢地饮着茶,等待阿米杜的到来。熊熊炉火旁边是个非常舒适的椅子,上面放着一本乔治埃沃特的一本《三月中旬》,这本书她非常喜欢,总能使她心头涌起平和宁静的快乐心情,这对她的迅速康复无疑帮助很大。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别墅里独自度过的,阿米杜忙碌地奔波于远东和南美之间,抽不出片刻空闲。不过每个周末凡布瑞斯都会来看望她,陪着她到河边散步。小河西岸种满了高高的白杨,风景秀美。这使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生气。其余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多少事可做,阿尔伯特每天都特意为她准备精致可口的饭菜,偶尔大夫也来看看她的健康状况。莎伦渐渐从悲观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到周围的现实生活,中。她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又象以前那样精神十足了,她告诉自己是她再次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她在巴黎留下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生活都已乱成一团麻了。如果她不及早动手解决的话,恐怕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一大堆未付的帐单需要清理,自己的那套公寓也得托人照看一下,并且也该为自己和凯丽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了。凯丽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可能仍旧不得不依靠杰克吧。她知道杰克多么喜欢凯丽,因此敢肯定杰克不会太在乎的。但不管怎样,凯丽仍是莎伦重新站起来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但这之前,她知道她必须得和阿米杜谈谈。
她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努力回想他把她带来的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了。他真的说过她给他带来的巨大幸福吗?他认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这该不是她做梦吧?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几天他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但她仍旧不安地怀疑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感是因为他误以为她怀的是他阿米杜的孩子。
他到达时,她在大厅入口处等着他。
“莎伦,”他一眼看见了她,喊道。他伸出手,迅速扑向她,把她亲热地抱在怀里。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叫我高兴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非常有感染力,使她的心情也畅快明亮起来。
他们走进图书室,佣人端来茶之后,阿米杜拿出一大堆礼物,非要叫她立即打开看看不可。
“嗯,怎么样?喜欢吗?”他问道,展开一件他从中国买来的刺绣晨服。“好,再打开这个看看。”他坚持道。
她打开盒子,是色彩鲜亮明快的从秘鲁买来的手套和皮靴,尺寸非常小,精致可爱,简直可以给布娃娃穿。她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完呢——再打开这个。”
“哦,太美了。”她惊呼道,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打婴儿刺绣夜礼服,是阿米杜特意从巴西买来的。
“喜不喜欢这些婴儿服装?”他说道,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岂止喜欢,我简直爱不释手呢。”她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流过面颊。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腹中之物是个有手有脚,有鼻有眼的活生生的孩子。
“世界各地的商店里到处都出售婴儿衣服。我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我精挑细选,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购物时光。”他说完,又伸手打开另一个盒子。
“还有什么?”她嚷道,看到一只吱嘎做响的银制玩具,上面饰有绿松石宝石珠子。
“我在哥伦比亚买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阿米杜。”她说道,收拾起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包装纸。
“哈,回来可真叫人高兴。”他说道,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用手捋了捋头发。他转过身,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但他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目前这种简单的感情交流很心满意足。他把手揣进裤兜,摸到里面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串钻石项链,中间缀有一块很大的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他决定在周末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它送给莎伦,并请求她做他的妻子。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一起散步。花园里的雾气很浓,太阳光照过来,显得金黄金黄的,象浓浓的陈年老酒一样。别墅四周长满了青藤,他们走到离别墅不远的湖边,经过一群美丽的梅花鹿,天真而又好奇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阿米杜。”她开始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谈谈。我想我该回巴黎去了。谢谢你,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并且完全能应付以后的生活了。我会把塞伦的房子卖掉,然后重新开始生活——”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呀?”他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满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对我太好了,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不过现在我能应付这一切了,真的。”
“莎伦,你是不是太客气了,不好意思直接对我说你无法原谅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事实上,我一直被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发生的事所折磨。”
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不,不,阿米杜,我不能叫你这么认为。我早就原谅了你。从那件事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相比之下,那件事已经微不足道了。”
“但它确实很重要,这对我有很大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怎么会有孩子?”他感觉到他所想要的一切正要从他指间滑走,眼中立即迸出反抗的光景。已涌到他嘴唇的求婚宣言立即被吞了回去。“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莎伦?你当然知道我是非常乐意照顾你的。无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抚育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权利。”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她怀疑的看来是千真万确了。“阿米杜,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孩子不是你的。”她一点点说下去阿米杜的心也一层层冷下来。”孩子的父亲是我在澳大利亚就认识的。我离开你之后和他在尼斯一起度过一个星期。以前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但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又碰到一起。现在你明白了吧,”她边走边说道:“这一切都不会太合适。我再也不能接受你的慷慨好意了。我已经欠你的太多了。”
他听着她甜蜜、轻柔的话语,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他深深地受到伤害,想到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伤害又变为狂暴的嫉妒。最后他镇定下来,带着谴责的口气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照顾你?”
“他早已结婚了,阿米杜。我没有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狂怒地反驳道,“你是不是说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要你的,是吗?莎伦,不要再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不——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反抗道,“我仍旧希望并且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在一起的。但是现在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住在哪里?”他命令似的问道。
她叹了一口气,“在英格兰。他是个英国人。”
他轻蔑地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是一个诗人吗?或者是象浮在天空中的云一样不切实际的艺术家?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呢?”
“阿米杜,你不能这么说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感情了,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好吧,”他说道,举起双手。想到那个人得到莎伦如此强烈忠贞的爱情而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不禁涌起一种苦涩的羡慕。他从来就瞧不上“希望”,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它的牺牲品。他的嗓子粗粗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你仍旧呆在这儿,我来照顾你,直到你的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她想了一会儿,由于自尊心的驱使而进退两难。她当初没有因为阿米杜的缘故而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契约,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主动放弃的,阿米杜并没有欠她什么。而现在她又接受他的慷慨帮助,这使莎伦觉得很难堪。
“我确实想呆在这儿,”她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孩子出生以前呆在这儿会很舒适的。”她没有注意到他把裤袋里的小盒子都拧得变了形,他觉得那个盒子象铅一样沉重。
。.
第二部 四、欲海横流
txt!!
布莱玛,波顿,马萨诸塞洲,1o月
十月末的一个夜晚,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凯丽透过宿舍窗户,盯着外面茫茫的黑夜。她穿着睡袍,坐在桌边,烦躁不安地不断扭动一下身体,努力把思绪集中在浪漫派诗集上。贝蒂在她身后“吱嘎吱嘎”地清脆地吃着苹果,她头也不抬,烦躁地对她说道:“你不要弄出这么可怕的噪音好不好?我正要集中精力学习呢。”
“对不起。”贝蒂抱歉地说道,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书,尽量不弄出声响,以免又使她厌烦。整整一个星期,凯丽一直这么情绪消沉,动不动就发脾气。“听着——不要为那个罗德弗-霍尼威尔心烦了。他会给你打电话的。”贝蒂同情地说道。
“罗德弗?哦,我不在乎。”凯丽心烦意乱地说道。
自从三个星期以前凯丽在罗德弗后座上把他击退之后,一直没有见面。不过,她才不会为他担心呢。
她盯着窗外的黑夜,深深为钱所困扰,把“夏洛特太太”忘到了身后。
开学之后,时间象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快地流逝。她已经收到了会计员的便条,叫她马上把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交上去。她以前那样渴望进入布莱玛大学,总以为一旦进入这所学校,她总能想办法继续读下去,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好丈夫。现在看来,她当初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怕。她没想到在哈佛大学周围的这些难以计数的学院里,象她一样想要抓住一个以医学、法律或商业为专业的丈夫的女孩简直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在享有盛誉的哈佛大学a-d俱乐部开设的公共课堂上,凯丽被来自罗德克里佛和威尔斯利的女孩子们惊得目瞪口呆。她们竞争意识极强,把布莱玛大学的学生视作笨驴,根本瞧不上眼。在这样一个极为不利的条件下,凯丽只得把周身用金钱堆砌起来,以保持自己的形象,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这样做需要花费的金钱数目大得惊人,她发现从林顿那里要来的钱都几乎快花光了。而又毫无希望有新的进项收入。
凯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她累了——一整天生活在谎言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对自己举上的每一处细节要求,还得处处拿出那个贵族之子的模样气度。促使她来到布莱玛大学的强烈野心已变成了黄铜矿,当初就因为它金光闪闪的外表而误以为是黄金。每当宿舍里其余的人全都睡下之后,她总是由于恐惧而不能移动分毫,她仿佛看到自己踩在脚下的浮冰。但她的骄傲使她无法向姐姐屈服。即便她把一切事实都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莎伦没有给她回信这个事实使凯丽意识到她的姐姐巴不得甩掉她这个包袱呢。她得出一条结论,金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保障她完全的东西。如果她仍旧得不到钱,她最好趁手里还有点钱的时候乘一辆公共汽车去加利福尼亚去算了。她解开扎在脑后的马尾,让它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
贝蒂看着凯丽那头浓密的、金黄|色的、闪闪发光的长发,心底里感到羡慕。“上帝啊,我愿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你这样一头秀发。”
“一切?真的吗?好吧,你会得到的。”
“凯丽。这太不公平了。”贝蒂叹了口气说道,又随手拿起一只苹果。“你具备一切:脸、身材、个性、还有一个封号。”
凯丽什么话也没说,但对贝蒂这番羡慕的表白却非常厌烦,她真有那么富有就好了。正在这时门开了。
“嗨。你们两个,想不想打桥牌?”
“当然想了,为什么不呢?”凯丽答道,很高兴这个住在楼下的阿丽桑打断了贝蒂的话头。
“这样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不用学习法语语法了。”贝蒂欢呼道。
“谁来买匹萨饼?”阿丽桑问道。
“我在节食。”凯丽马上说道。玩桥牌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放弃自助餐厅的晚餐,而匹萨饼就她现在的经济状况而言则是一种她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凯丽坐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双腿盘起来。阿丽桑的室友史蒂芬打开食品盒,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凯丽假装没闻到。四支香烟腾起的烟雾绕过台灯,弥漫在整个房间。墙上贴着毕加索的海报,还挂有约翰-瑞瓦特和罗伯特-德-尼科的照片。
凯丽无心细听他们枯燥无味的谈话,无非是关于最流行的哈佛——耶鲁游戏,指甲油的颜色和奇妙的节食效用。她伸手拿过牌,不以为然地看了史蒂芬和阿丽桑一眼。她们的床上摆满了婴儿枕头和玩具熊,用来装饰门面的所谓哲学思想也肤浅得很。她们自小舔着银勺子长大,对于生活总带有一种自命不凡和沾沾自喜的神情。现实生活中使人悲痛的问题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她额上很光洁,没有一丝愁苦的痕迹。
“黑桃是将牌。”贝蒂宣布道。
凯丽心烦意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努力想集中精力。但看到她们三个人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冒热气的匹萨饼,凯丽更觉得饥饿难耐、头晕眼花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节食减轻体重,凯丽。”史蒂芬说道,“你可是这里最瘦、最苗条的女孩了。”
“小心别得了厌食症。”阿丽桑说道。
“得了,凯丽。吃一些我的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贝蒂热心地说道。
“不,谢谢。”她答道,摇了摇头。
“你们永远猜不到我昨晚听到了什么,”阿丽桑神秘兮兮地说道,使她们一起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贝蒂央求道。
“嗯,你们都知道斯达特勒饭店吧。他们那里有所有寻欢做乐的法子。我从一个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处听说,一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专门为某些男客提供单间客房服务。”她顿了一会儿,让她话中的含意在空气中渗散开,以便使她们充分理解。
“客房服务?你是说她象招待一样工作吗?”贝蒂问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史贝芬喊道,“客房服务——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小笨蛋?”
“她们是应招女郎,”阿丽桑说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看到他们推进一个物推车,上面放着一个盖盖儿的大浅盘,揭开盖子之后,里面露出一个撒一层芫荽的来自梅普山大学的金发女郎。”
她们全都“哄——”地一声笑起来,凯丽也给逗乐了。
“对不起,我觉得这太令人难以相信了,”凯丽说道,“我是说为什么一个来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要做这些的事呢?”
“因为她们都是些行为放荡的女人,这就是原因。可不象我们,和山顶的白雪一样纯洁。”史蒂芬说道。
“那你怎么看待那些房客呢?”凯丽沉思地问道,瞟了一眼自己的牌,“我不叫。”
“我想其中有些人并不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男人一年中也不过玩这么一个星期。但是即便这些……”
“呃——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为了钱做这种事,”贝蒂说道,“那样太肮脏了。”
“哦,我不知道。如果价钱合适的话,”阿丽桑高高地扬起头,“我想我至少值五百美元。”
“哦,是的。你那满头的卷发器可真把你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呢,”史蒂芬说道,引来更多“吃吃——”的笑声。“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至少值八百美元。你知道他们的观点吗——绅士,都爱金发美女,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发。”
“你呢,凯丽?你有这么棒的身材,红头女,还有一个封号,你认为你值多少?说实话。”
“我?哦,我是那种一千美金一个的兰盘子。他们得给我周身搁满酥皮点心,就象有硬壳的洋娃娃。”她用一种冷静的讥讽语调说道,使她们爆发更响亮的哄笑。
第二个星期六,凯丽等贝蒂去图书馆学习之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非常仔细地化好妆。她从壁橱里挑选出一件最优雅华贵的长裙穿上,一件黑色紧身毛衣,“v”字领,这是她在纽约买的,当时是想为和罗德弗在一起吃晚餐时穿的。现在她穿上这件衣服不过是想打动一个愿意为衣服下面的肉体付钱的男人。她在腕部及脖颈处喷了好多香水,戴上一付莱因水晶石和珍珠耳环,抓起马海毛外套,准备下楼,她已预定了六点半的出租车。刚想走出房间,贝蒂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她惊叹道,“罗德弗打电话来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由得替凯丽感到激动,“他看到你,一定会晕过去的。你去哪儿?”
凯丽的目光移到桌子上。上面放着一叠奶黄|色的信封,醒目地扎着兰色缎带。写着凯丽-范林的地址。纽约的看门人遵守了诺言,每星期转寄信件。关于信封上邮戳,凯丽对别人解释说是爱尔兰的邮差把信寄到叔叔在纽约办事处的原因。“不,不是罗德弗,戴斯蒙德叔叔刚才从波士顿给我打来电话,叫我过去吃饭。他明天就走了。”
“哦,”贝蒂泄气地说道,“听起来挺有趣。祝你玩得愉快。”
到斯达特勒饭店之后,凯丽走下出租车,走进大厅,直冲墙角里的一张空椅子走去。她冷静地叠起脚,点燃一支香烟。她看了一下表,假装在寻找她认识的人。如果阿丽桑她们所说的是真的,她今晚就可以满载而归了。如果真有人打她并提出那种要求,她觉得两百美金就不错了。两百元——凭她这副身材,这一点都不昂贵。她的心“怦怦”直跳,嘴唇也有些发干,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让别人知道她是可出售的。路过她身边的所有的人只是向她报以赞赏的目光,没有一个有进一步的表示。她没精打采地抽出一支香烟,尽量避开别人的目光。她扫了一眼大厅,看不出谁象梅普山大学的女孩,这使她感到一阵疑惧。
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紧张到了极点,警觉地注意到接待处的两名服务员不断向她这边打量,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她多心的缘故。她刚想逃离这个鬼地方,一瞥眼看到前面的地毯上多了一双涤褐色的皮鞋。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站在她面前,一缕淡淡的胡子,戴着一副眼睛。他很有可能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走了不知多少次了,但她没注意到他,他的相貌太平常了。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说道:“嗨——我可以请你喝杯饮料吗?”
“或许,”她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里的酒吧有些令人压抑。”
“那么到我的房间去怎么样?”他试探道。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她突然说道。她紧张地站起身,慌乱地拿起她的提包和外套,跟着他走向电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好象要蹦出来一般。他在身后关上电梯门之后,向她紧张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对即将到达他的房间而感到恐惧。
“我叫阿特-弗兰克林。我从瑞士来。这边走,我在61o房间。”他随意地说道。电梯门开了,她跟着他走在铺有地毯的长长的秘道上,凯丽觉得每走一步日光线便暗淡一些。
“你先请,”他说,推开他房间的门口。
他跨进门,打开灯,解下领结,脱下夹克。凯丽麻木地打量着房间。
“一百块钱怎么样?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总是事先把一切谈妥。知道吗,我刚才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如果我弄错的话,那你一定会和我大吵大闹的。”他说道。自以为很幽默地笑了两声,凯丽却一点也不欣赏,嘴角一动不动。
她用一种好象不属于她的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一直要两百元。如果你不感兴趣,我立即回到楼下。”她说着便转过身去。
“两百元?这太贵了,即便在波士顿也不是个低价钱。你值那么多吗,玛丽?”他下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色迷迷的神情。
凯丽感到作呕,她只能强迫自己作出冷漠的神情看着他。她看见了他在解衬衫的扣子,心脏都好象不会跳了。
“你是不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如果你在这呆一晚上的话,我们便成交了。我喜欢平静,优雅地做这种事。那额外的一百元钱,就算做我躺在床上自得其乐的费用吧。”他解开袖口的扣子,把它挂到衣架上。
“要不要来点波旁威士忌酒,玛丽?我喜欢心情愉快地从容行事。把你的外套放到那边,我来准备酒”他走向小冰箱,调制威士忌。
他打开电视,凯丽假装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脸上的化妆品。她身后的房间象一个黑洞洞的剧院,她自己的脸瞪着她,好象一个聚光灯。电视里传来的对话好象从很远的另外一间房间传来。
“对不起,蜜糖儿。我要去一趟洗手间。自己随便坐。”他走过她身边时,顺手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他走了以后,她心里感到强烈的厌恶之感。她无助地站着,内心充满了恐惧。洗手间传来他排尿的声音,打破了那潜意识的隔膜。这种声音使她感到不可忍受的亲密气氛,不禁周身传遍一种厌恶排斥的感觉,打了个冷颤。她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和钱包,立即冲出房门,跑下楼梯,迅速逃离了大厅。
灯火辉煌的斯达特勒饭店入口处,她叫了一辆出租车,不断回头看阿特-弗兰克林有没有追出来。
“妓汝,”她轻声说道。出租车在波士顿中心的纽宝利大街上飞快地行驶。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勇气?为什么不能忍受下来?下回她一定要走进酒吧,喝杯烈酒给自己壮壮胆。但一想到再碰上另一个阿特-弗兰克林,即便一千美元,她仍旧会禁不住起鸡皮疙瘩。她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她对自己说道。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了呢?她为了五千美元和林顿-本-布恩Zuo爱,这和为两百美元与一个陌生人Zuo爱有什么区别呢?尽管她发誓不回想以往的一切,关于以往性生活的片断还是涌上心头,记起她和林顿在一起时的强烈欲望。自从那次同他在图书室相见之后,她坚决地把他完全从意识中排除了出去,因为她意识到他总是激起她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那夜是她第一次体验到无耻堕落的Zuo爱的可怕力量。现在忽然涌上心头,不禁另有一种意料不到的力量。
第二个星期的一天,贝蒂到楼下打桥牌了。她一走出门,凯丽便不再假装学习,转过身来。目光落到贝蒂床上的那个手提包。现在是月底,凯丽知道贝蒂今天去银行取家里给她的一个月的津贴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心跳得极快,她拿起皮包,取出钱夹,里面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贝蒂绝不会立即发现自己丢钱了。等到她发现时,凯丽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她在极短的一瞬间便决定了要拿出多少,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立即把钱包扔回床,抓起一把梳子,冲向镜子。
“凯丽,电话里人有找。”阿丽桑说道。
“是谁呀?”她问道,转过脸来,面部一片空百,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麦格接的电话,我想是个男的。”
凯丽走下楼梯;想到如果是来找她赴约会的人,那他就只好开车长途跋涉地去找她了,因为她很快就要去加利弗尼亚了。
“你好。”她淡淡地说道。
“你好,凯丽。我是林顿-本-布恩。”
他低沿的声音使她头脑一片麻木,不能思考。
“凯丽?你在听吗?”
“是的,我听着呢。什么事?”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心情,使她感到非常虚弱,非常害怕,同时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很愉快。
“我要在波士顿呆几天,住在里兹。我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有空。”
“有空?当然有,怎么啦?”她语气中有种疑惑的口吻。
“我想或许你愿意来我这儿和我吃晚饭。我会派车去接你。七点半行吗?”
她突然变得泰然自苦,平静地说道,“可以。”
“好。先到我房间去,我们喝一杯,到时再见。”
她挂断电话,林顿声音中那种无可置疑的欲望象枪声一样回响在耳际。
“他妈的。”她对自己低声说道。
那晚,凯丽坐在一辆和把她带到布莱玛大学的那辆“林肯”相似的高级豪华车内,向波士顿快速行驶。她穿上马海毛外套,愉快地想着司机来接她时,她的朋友们脸上那种惊羡的神情。贝蒂立即走遍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逢人便说凯丽的叔叔莎伦伯爵已经来到波士顿,并且派豪华轿车来接她。
他们飞快地掠过波士顿色彩班斓的灯光,凯丽的头涌起一阵愉快的期待,缓解了内心的紧张不安。林顿仍旧不能把她忘记,有好几秒钟的时间,她允许自己沉浸在幻想中,想象他也象她一样经历了这种磁铁般的吸引力。但她心中仍有一片林顿不能证服的地方,由于那夜她失去了“雨魂”,她对他心中至今仍有些痛恨。每当她在校园内交叉的小路上看到布莱玛大学的女孩在骑马,每当她知道校园内的骑马队开赴宾夕法尼亚洲某地进行赛马比赛时,她心里总是感到非常痛苦。这种痛苦是任何强烈的欲望都抹不掉的。如果她偶尔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黑色的天鹅绒骑马帽、骑马专用夹克和干净利落的马裤时,她总是强咽下心中的苦涩;一天她看到布莱玛骑马队的兰缎带和胜利纪念品的展览,她仿佛觉得这些都是从她那儿偷去的,现在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嘲笑她。她决心不能让林顿轻而易举地得到她,一次也不行,仔细考虑怎样使他还清他欠她的一切。
她还疯狂地想把“雨魂”要回来,但她从《波士顿环球报》上的运动版已经得知麦多牧场把它卖到了鲁德威克。这个消息再次使她伤心欲碎。但这便是林顿的做法。他用那种他所特有的冷酷和报复心理,用这种方法使她永远也得不到“雨魂”——正象他所说的一样。
当豪华轿车在里兹饭店门口停下来时,穿着笔挺制服的门卫忙跑过来替她打开车门,把她引向大厅。这种极其礼貌、尊敬的接待不禁使她想起几天之前她到斯达勒饭店时那种鬼鬼祟崇的模样,这前后两种反差真是太大了。里兹饭店的大厅象珠宝盒子一样光彩照人,镜子反射出豪华枝形吊灯中发出的金黄的光。到处都是大束的鲜花,穿着绸缎与貂皮大衣的女人进进出出,到处充满了一种豪华的气氛。
凯丽把头抬得高高的,优雅地慢步走向接纳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我叫凯丽-范林。林顿-本布恩先生在等我。”
“好的,范林小姐。我替您通报一下。他在57o3套房。”
凯丽穿过大厅,心里非常清楚别人向她投来的赞赏的目光。尽管她穿的衣服同她上次去斯达勒时穿的一样,仍旧那件黑色长裙和外套,但她知道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今晚特意打扮那种有教养的优雅而不是露骨的引诱。这个饭店有一种古老的豪华,并带有波士顿风格。她如饥似渴地把每个细节吸入眼中,觉得这才是她所属于的地方。
她敲了敲林顿套房的门,用手拢了拢头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嗓子里象有一只翅膀在飞动。他打开门,凯丽走进去,把手提包扔到椅子上,然后摘下手套,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挂着挑战性的微笑。
“嗯,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波士顿来了?”她脱下外套,象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潇洒地把它搭到椅背上。
她不等他回答,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假装在打量房间,知道他的目光正跟随着她和每一步移动而移动。她摸了摸熊熊炉火上面的壁炉台,从上面镜子中看到他正朝她走来。她感到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小心地把它移开,转过身来,脸上做出吃惊的神情。
他对她这种扭捏造作的害羞感到好笑。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正在喝威士忌,但我想你或许会想喝点香槟,”他说道,朝放在水桶中的瓶子努了努嘴。
“谢谢你——这太好了。”
他打开瓶塞时,她密切注视着他夹克下面双肩的运动。他递给她一杯,说道:
“你能来我真高兴,凯丽。”
她慢慢地饮着香槟洒,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好奇、尊敬与欲望掺合在一起的表情。即使他有铁一般的毅力,也没能把它们控制住。她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一种胜利的感觉使她微微有些发颤。一种想利用他对她的强烈需求而玩弄他的驱动力减弱下来,她内心的欲望占据上风。她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丝毫没有漏过林顿的眼睛。他把酒杯从她手中拿掉,拉到身边,迫不及待地吻她。他们俩人抱到一起时,另一种需要的冲动使她要挣扎拖延一会儿。
“怎么回事?”她从他的怀抱中抽出身时他声音粗哑地问道。“不要假装你不想要我。我们早已做过那事了。”他饥渴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由于情yu而变得鲜红,就是这张脸总是在他夜晚睡梦使他心烦意乱。
“你说的或许不错,”她说道,完全从他手背中挣脱出来,“但你上次付钱时也非常痛快呢。”
“原来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对吗””他冷笑了几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事实上,你并没有给我时间。我正准备订立几条协议呢。我也不想用其它的什么方式。每次我见你,便给你五百美元,你看这个价钱怎么样?”
她所有的抗拒都蒸发了。“这太好了。”她轻声说道。
“我通常每隔六个星期来一趟波士顿,有时会更经常一些。你同意吗?”
“同意。”她答道,在脑中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她刚好能凑和着度过下半年。她一定会让他对自己非常满意,这样才能保证他能更经常的回来。由于她自己对他的渴望,因此她感到那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想到林顿在为她付款,这大大增加了她的愉悦心情。
“好,现在让我们开始来这儿的目的吧。”他低低地说道,抚摸着她下颏的曲线,然后是她的脖颈,她的胸。
在他没有占有她之前,心中充满了一种类似情yu的气愤之情。这次他要让她慢慢地屈服。回忆的风暴席卷而来,想抚摸她的渴望撕裂了他。他脱下她的长裙,内衣,一点点地慢慢地露出她美丽的身体,就象在摘掉护着花蕊的花瓣一样。她骄傲地站在他面前,由于看到他眼中惊叹的目光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的手细细抚摸她如雕刻般的身体的每一处。他的唇吻在她肩上,然后向下滑落。她如同被枪击中了一般,全身一颤,象弓一样弯起了腰。他用力地把她拉近,紧紧搂住她,他抱着她走向床边,象展开一匹白色绸缎一般把她放在床上。
“自从那天在图书室起,我一直渴盼着你,你这个美丽的家伙。凯丽,凯丽。”他呻吟道。
他如此热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潜意识深处的门一层层被打开。他的脸粗犷英俊。他感到她年轻美丽的身体在他身下移动,她嘴里发出喃喃低语,他贪婪地享受这种他从未知道的强烈的欢乐。她狂喜地迎合着他,在这种充满情爱的结合中达到了Gao潮。
“林顿,哦,林顿。”他把她带向另一个极妙的欢乐高峰;她半清醒地低语着。她的渴求渐渐退时,他又重新开始,被她在他身上引起的强烈渴求所驱使,然后带着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进入她的身体。
他长时间地躺在她身边,肌肤紧贴在一起,任心中海潮波浪的力量越来越细。他轻轻地吻着她柔软、炽烈的嘴唇,吸取她身上那种年轻的生命力。他心中再次充满激|情与渴望。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里,喃喃低语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凯丽……”
她也感到心中激|情的力量,感到在刚才的一刻间他们的生命探和在了一起,她以一个完全屈服者的柔顺姿势,慢慢向他移去。
.,
第二部 五、柔情似水
txt=[_
法国,12月。
十二月初的一个早晨,莎伦坐在别墅图书室角落里的本质小书桌上,上面铺有一层绸缎。夜色渐渐笼罩了远处的树林,公园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梅花鹿在悠闲地散步。莎伦很随便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埃及羊毛束腰长袍,她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壁炉中熊熊火焰的“噼叭”声使她觉得有一种极舒适的家的气氛。阿米杜前几天把她堆在公寓的抽屉中的信件带了来,她翻了翻,又抬头看了一眼阿米杜。尽管他刚结束巴西和克伦比亚的长途旅行,感到疲惫不堪,他仍旧在忙碌地工作,处理那些他好象永远摆脱不掉的商务信件。
“知道吗,你给我带来的这堆信件中,有些竟是七月份就寄来的。我那时思绪混乱,体力极差,就把来信全部塞进抽屉,总觉得它们会自己照料自己的。”
“不要为那个信封里的东西担心,莎伦——那不过是些帐单,我已叫戴尔佛处理此事。”他说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一样,我想仔细地记下我欠你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当然,但你现在又何必管那些呢?”
她集中精力干自己的事,没注意到阿米杜正在仔细观察她,她弯曲的颈背光滑细腻,弯弯的曲线滑向肩膀。隆起的腹部上Ru房更加丰满。每次他的目光落在她作为一个成熟汝性的明证上时,他深深地本能总是使他不相信事实。即便现在,尽管他知道莎伦腹中的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并且他已知道了好几个星期之久,他的拉丁血统迫他去证明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用一种新的耐心每天陪她出去散步,他一直为自己的想法保密,暗暗猜度在她重新爱他之前,她心中还有多少需要愈合的伤口。目前,他极力避免任何亲密的举止,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满足于她呆在他的房间里,听她的哭声,看她的笑颜。但他知道她正在变得越来越依赖于他,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的信件都在这儿了吗?”莎伦随意地问道,又翻了翻那些信皮。她失望地注意到没有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
“都在那儿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知道她仍旧在盼望她在英格兰的情人来信。他自己早已检查过了。他想道,如果真有那边的来信,他会给她吗?
莎伦喊了一声,他立即抬起头。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他说道,警觉地站起身。
“孩子。她好象总也不睡。”她低头看着她的腹部,双手抚摸着。“看,她又动了,正在伸展腿脚呢。”
“她?”他用开玩笑地口吻说道,眉毛向上挑了挑。“我敢肯定一定是个男孩。刚才这一阵拳打脚踢就是证明。”
“胡说——一定是个女孩。很显然,她将来会是一个不了起的舞蹈家的。她还未降生便已经偷偷练习了。”
他俯身向前,脸上挂着调皮的微笑。“恰恰相反,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足球选手——在我的那一队。难道你没有看到他正在为将来准备吗?”
他们俩一起笑起来,共同分享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的玩笑。莎伦抬头看了看,阿米杜坚硬的面庞上挂满了温柔的微笑,莎伦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他,他出去工作的这几个星期她有多么想念他。她的疾病和怀孕使她看到了阿米杜品性中的另一个侧面,而这个侧面是她以前从未预料到的——一种温柔,体贴感人的本性,他直到现在才表露了出来。
莎伦把目光转向信件,挑出凯丽的一封信。这次她要告诉凯丽,处于她目前的状况,她无力支付凯丽上大学的昂贵费用。莎伦暗暗希望在她把塞伦的房子卖掉之前,杰克会帮凯丽一把。但这需要时间,她希望杰克能不用她请求就自动去帮助凯丽。莎伦打开凯丽的信,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满了简短的、气愤的倾诉,莎伦的脸由于震惊而涨得通红。
“怎么啦?”阿米杜看到她心烦意乱地样子问道。
“凯丽来了一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亲妹妹说的这些话简直使我惊骇。”
“拿来——让我看看。”他说道,从她手里接过信。
我多傻啊。我一直以为在我有能力照顾我妹妹之前,杰克会照料她一切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我却什么事也没有做过。我只知道关心自己的问题了。很显然,林顿-本-布恩把“雨魂”从她手里抢走了。我知道她急需一些钱把学上完,但是说出一大堆这样的话
阿米杜看完了信,面孔由于愤怒而扭曲了,最后他大声说道:“我问你,莎伦,她怎么能用这种语言来说自己的姐姐?她竟敢叫你姆狗。”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把这封信撕成碎片。“还有我,她竟敢把我比作靠女人吃饭的人。这孩子真该用马鞭好好抽她一顿。这个孩子以为她是谁?”
莎伦叹了口气。“我想当初我至少该向她解释一下。我为她付清了第一学期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但她还需要钱来买衣服,书和一大堆其它的东西。”
“你什么都不欠她的。”他用力地说道,一拳打到桌子上。“你是她的姐姐,你也有自己的困难和问题。她什么时候关心过你?没有——她只是自私地以为你一定在过一种花天酒地的豪华生活。如果她需要钱,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份工作挣?你没钱的时候向她抱怨过吗?没有。你出去找份模特工作,在他那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工作室里为他工作。”他忍无可忍地发出气愤的喊声。“对那些认为这个世界欠着他们,该替他们的生活准备好一切的人,我一点都不同情。我从不向别人讨要任何东西。我的世界是我自己用双手挣来的,不是向别人讨来的。”他说道,用手指斥责地指着那封信。他越想越气愤。“如果你履行了沃灵顿公司的合同,那她还不知道被你惯成什么样呢?到那时她该要求你为她买幢别墅和赛马了。”
“不,阿米杜。你不了解凯丽。她内心深处并不真是那样的。我不能相信她写的是她的心里话。她非常聪明,并且工作也很努力。可怜的孩子——她只不过因为所有的不幸事件都一起落到她头上而无法忍受而已。”血缘关系使她在阿米杜面前极力为凯丽辩解,但她心里仍旧因为妹妹信里向那席咒骂而作痛。林顿-本-布恩如此专横霸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杰克不帮助凯丽?
看到莎伦如此伤心,阿米杜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她毕竟是你的妹妹,”他迟缓说道:“让我来安排这件事,给她寄些钱去。”
“你太慷慨了,阿米杜。但她太骄傲了,在这方面她和我父亲不相上下。”
“我倒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这么骄傲。”他怀疑地说道。
“我宁愿用一种不触及她自尊心的方法来帮助她。她可不想要别人的救济,真的。从这封信的语气可以看出她不想见到我了。在她看来,我的生活豪华奢侈得不得了。我看上去好象一个把世间所有的运气都得到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给她寄的钱,这只能使我们俩人之间关系更加恶化。”她说道。
贝蒂冲进房间,落在外套和头发上的雪花,融化了,湿淋淋的。
“凯丽,你不会相信的,我们很有可能被大雪困在这里了。洛杉矶场已经关闭,通往波士顿的道路也阻塞了。”她摇了摇头,把上面的雪花晃下来,把外套挂在散热器上。
凯丽从桌旁站起身,强作镇定地看了看外面的暴风雪。
“哦,不,”贝蒂说道,“你的戴斯蒙德叔叔——他可能来不了啦,是吗?谁知道或许飞机又可以起飞了呢。”她说道,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活泼。“对不起,凯丽。我知道,你多么希望他能在城里为你的生日祝贺一番啊。”
“我要出去走走。”凯丽突然说道,抓起外套。她不敢抬头看贝蒂的目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而流下眼泪。
凯丽冲出房间,钻进风雪中,在积雪中困难地行走。积雪非常厚,已经把树下的长凳掩盖住了,道路阻住了。她心里非常难过,泪水止不住一串串流下来,在刺骨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冰。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取决于林顿这晚是否到来了。这个星期刚一开始时他就给她打来过电话,告诉她他要在里磁饭店过夜,尽管他并不知道今晚会是她的生日。她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如果他这次来的话,那就一共有三次一——“三”是个吉利的数字。总共加起来,她可以得到一千五百美元了。他上次心清特别好。现在,眼看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她希望他能慷慨一些。如果这次来不成,下次再来时就已经一月份了,那时就太晚了。会计员已经告诉过她要她在圣诞节之前把钱付清,否则她就得退学。贝蒂曾邀请她到家和她的家里人一块儿过节,她推说莎伦古堡的叔叔想和她一块过圣诞节而谢绝了她的邀请。她开始盘算给贝蒂写封信,告诉贝蒂她旋风般的浪漫爱情以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盖斯路佛伯爵订婚的消息。她努力安慰自己,她和一个纯贵族血统的青年突然订婚可以使她体面地、让人羡慕地从布莱玛大学的这种讨厌现实生活中退出去。谁都会认为她这样做是明智的,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因为无力付学费而被迫退学的。
她在积满雪的校园中走了好长时间,回到了宿舍,身体都快要冻僵了,但仍旧不能甩掉心中的痛苦和郁闷。
“再见了,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她轻声对自己说道,眼泪又差点涌出眼眶。她看见一个粉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的心不禁往下一沉,这是会计员送来的,叫她立即到办公室去一趟。尽管断头台的斩刀最终快要落下来了,她并没有感到震惊。使她感到震惊的是在她的信件斜槽上,她发现一封盖有巴黎邮戳的信件。希望的汽球刚刚升起又落下来,是莎伦给她寄来的生日贺卡,信很短,字迹很潦草。典型的莎伦做法,她心里酸酸地想到。这就是凯丽心中的橄榄枝。她一直依附的希望——莎伦收到凯丽那封愤怒的信件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给她回信,并且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她的问题。凯丽把它扔进垃圾箱,彻底把莎伦这个名字从她头脑中清除掉,然后冲出宿舍,走向行政大楼。
会计员的秘书得知她的到来之后,她象一阵风似地走进去,几乎想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了。凯丽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张长长的英格兰马脸和他脸上傲慢冷漠的神情,她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想把她的真实情况全部告诉他,静看他脸上震惊的神情。如果她说出她之所以无法交纳学费是,由于这该死的暴风雨的阻挡,她的嫖客无法按时赶来。这样一定可以把这个会计员脸上的那种洋洋自得、居高临下的神情全部一扫而光。她真想把她塞在壁橱鞋盒里的一卷卷的钞票塞进他的喉咙,告诉他这些钱是她靠出卖自己的肉体给一个老色鬼挣来的,虽然这个老色克在社会上极有地位,极受人尊敬;并且还要告诉他她所有的一切富有华贵的外表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一只从澳大利亚来的迷途野狗,而就是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愚弄了他们所有的人。
“哦,凯丽,你来了。我之所以把你立即叫来是因为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得知你的一切问题都被解决好了。”
她毫无表情地盯着会计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纽约的汉纳沃实业信用公司今天早晨寄来一张支票,为你付清了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另外还告诉我们你可以每月通过这个部门支取五百美元生活费。我想你早就从你叔叔那儿听说了吧?”
“我叔叔?”她说道,一下子惊呆了。
“我猜是你叔叔安排的这件事。”
“是的,当然。”她赶紧答道。
“他们另外还通知我,将来的学费及其他一切费用也用同样的方法付清。我很高兴现在一切就绪了,你的叔叔考虑得真周到,你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问题担心了。”
“是的”。她强挤出一个震惊的笑容,注意到会计员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他把她送到门口,临别时又高兴地谈到这暴风雪的天气,并说今年又可以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了。
凯丽跑进风雪之中,高兴得目眩神迷,从她得到“雨魂”那天起,她还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在学院的广场内欢呼雀跃,难以置信地哈哈大笑,她的体内突然爆发出使不尽的力量,压抑在心中的愁云一扫而空。天气非常恶劣,但她心里却阳光灿烂。她又疯狂地旋转起来,不知怎样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林顿突然之间把一切事情全都为她解决了,他又一次在她头脑中占据一种类似于上帝的位置。此时此刻,要她亲吻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她也非常乐意。在他强硬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蜜糖一样甜蜜的慈父心肠,他的举止高贵,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绅士。她意识到他对她关心要远比她所想象的深得多。这无疑是他以前对她所做的事情的一种补偿。但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呢?不过,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也无所谓。他们再次相见时,她会用另外的方式来报道她的。
她向宿舍走去,由于内心的安全感而容光焕发。这种安全感是只能用金钱买来的。她突然涌起一种对布莱玛大学的由衷的爱恋之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打算。她考虑着和贝蒂一家人一块去沃蒙特滑雪时她该给她的家里人买些什么礼物——给贝蒂的两个哥哥买两件苏格兰开司米毛衣,给贝尔蒙特夫人买一件爱尔兰水晶装饰品,给贝尔蒙特先生买一伯石捕根制成的烟斗。今晚她要买一些匹萨饼和意大利基安蒂红萄萄酒来庆祝自己的生日。从现在起,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安以慷慨大方享有盛誉了。她一口气爬上两层楼梯,大声喊道:“贝蒂,贝蒂,我想到你们家去过圣诞节。”
她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宿舍,耳边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要让你大吃一惊。”一层楼的女孩子们嚷道,然后一起喧哗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
贝蒂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走上前来,手里托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生日蛋糕,上面点着十八只生日蜡烛,到处都是气球和长条彩色饰带。凯丽看着这群快乐地叫喊着的女孩子,泪水涌了上来。现在她真的是她们中的一员了,她深深地沉浸在一种她们永远不会理解的幸福和安全感之中。
贝蒂紧紧地抱着她。“你们看她可爱不可爱?象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了。她真的大吃了一惊。快来打开你的礼物。”
“你需要一杯烈性酒。”史蒂芬说道,递给她一杯酒。
凯丽擦了擦眼泪,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生日。谢谢,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圣诞节前夕凌晨两钟,阿米杜和莎伦开车回别墅。车头灯把前边的路照得很清楚,路边的草丛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阿米杜在开车,莎伦坐在他的旁边,紧紧缩在她的天鹅绒斗篷里。“今晚的晚会真令人愉快。男爵和他的妻子真会招待客人,他们的别墅真美。但我怕孩子会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阿米杜给了她一个纵容的微笑。“汉瑞和萨门都跟我说他们非常喜欢你,并且盼望和我们快点再次见面。在这一带他们俩是我最喜欢的人。”
“你跟他们怎么说我的?他们一定觉得你很奇怪,怎么和一个怀孕的大腹便便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知道法国人的好奇有多么强。”
“我告诉他们我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你们,当时你正骑着一头驴,想找一个马厩。”
她仰起头,大笑起来。涌到唇边的话并未说出,她很感激他处理这种微妙处境的技巧。他们从没提起过这件事,但她知道阿米杜为了陪她过圣诞节一定谢绝了许多豪华热闹的晚会。她现在身子越来越沉重,不便出去交际太多。
“咱们到画室喝点睡前酒好吗?”他们走进大厅后,阿米杜建议道。宽大的楼梯上面悬挂着冬青树和松树树枝。
画室里放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金丝银线。圣诞树是从公园里伐来的。
他打开瓶塞,倒好酒,从圣诞树下的那一大堆礼物中拿出一个金丝绒的精致盒子。
“法国有个风俗,在圣诞节午夜晚餐时要送礼物。这是给你的。”池的语气很正式,使她有些迷惑不解。
莎伦打开盒子,以为会是一种珠宝,暗暗希望价钱不要大昂贵。却发现淡兰色的天鹅绒上,有一个她从未见到过极精美的瓶子。上面嵌着一颗猫儿眼。“太美了!”她惊叹道,“是拉利科做的吗?”他点点头。“我一直渴望有件他做的玻璃手工艺品。”莎伦看到阿米杜脸上神秘的色彩,便猜到这个美丽瓶子后面代表着比它的表面价值深得多的东西。
“想出一个包装这个瓶子的主意可不容易。”
“这个盒子做的非常好,它和这个小瓶子一样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把一个公司包装起来可不知需要多少纸张和彩带”
“一个公司?你在说什么?”
“一个比喻的说法而已。你听说过伽伦特吗?”
“让我想想——是不是和某种肥皂或香水有关?”
“是的,你说的很对。可能你听说过‘海的浪漫曲’这个名字。在一、二十年代,这是一个相当受欢迎的公司。”
“哦,对——我听说过。他们是不是在二十年代初期生产过一种叫做‘缥缈’的香水?”
“事实上,那正是这个公司衰败的开始。”
“如果它确实是我想到的那个,我不得不说他们的那种香水大大降低了他们的声誉。表面上看来是购物的人们精神错乱,它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而制的。最终被证明它是一个极大的失败。马索尔-伽伦特是这个家族商业背后的创造性天才,是三个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从这个公司中退了出来。五十年代‘白玉’香水的巨大成功有他很大的一部分功劳。他退出之后,伽伦特公司日趋衰败,从此一蹶不振”
莎伦用一支手托住腮,好奇地看着阿米杜。“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你在圣诞节凌晨三点给我讲这么一大堆有关伽伦特公司的事情,这一切和这只瓶子有什么联系?”
“因为我刚刚买下了伽伦特公司”,他面带胜利的微笑,“并且你的将来,莎伦,也在那个小瓶子里。”
“我的将来?”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管理另外一个公司。我希望你来做,装满那只瓶子。重新发明一种香水使伽伦特起死回生,让我的名字永远流传下去,就象古艾林、兰馨、茶纳尔、毛丽组克丝等著名香水一样。”
她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我?看看我这个样子。我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了。另外,我对商业可以说是一窃不通。即使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困难、要求极高的工作,更不用说我了。”
“我了解你,莎伦。”阿米杜打了一个手势让她先别说话,“你的生活并不能在生完孩子之后便结束了,而是应当重新开始,奔向另一个新的目标。我非常清楚你并不想依附于任何人,你有雄心,或许还有一种你自己从未想到过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