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崇拜似地追逐父亲的脚步一头栽入建筑世界的同时,却又鄙视着父亲对婚姻的不忠;在怜悯在婚姻里惨遭背叛的母亲的时刻,也一并憎恨着她的委屈与受害者姿态。
他不愿意失去家人,却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埋怨父母不愿意及早中止这段不愉快的婚姻关系,他们将一切罪恶归咎给他,让他觉得自己是造成一切不幸的主因,活在一个悲惨黯淡的童年生活里。
他是如此地矛盾偏执。
他一直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王子,他只是一个扭曲变相的人格,是一丛孤高倨傲的荆棘,总要将每一个亲近他的与他亲近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梁绽晴,对自己居然想将如此复杂的心思向她诉说的念头感到荒谬……他是怎么了?只因为他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武装着某种颜色,他便可笑地想向她掏心掏肺?
韩澈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而梁绽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偏头凝睇他,她没有更进一步的追问,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沉默。
她将剩下的餐点用完,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然后在这样的静默时刻里,倏地想起韩澈曾对玛露说的那句:“乖,有妈妈不一定能让你过得比较好。”
梁绽晴忍不住蹙眉,韩澈与父亲的相处剑拔弩张,而从这句话听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和睦不到哪儿去,她并不想过分臆测他的家庭状况,但她希望他能够珍惜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
至少,他的双亲依然健在,而她却连跟父母吵架的机会也没有。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转寄E-mail,是关于几年前那场南亚海啸的……你记得南亚海啸吗?”梁绽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韩澈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他并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教诲。
“嗯。”韩澈略微挑了挑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转寄邮件?他当然记得南亚海啸,全世界都记得这场世纪灾难。
“内容大意是说一个在这场浩劫里抱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里,选择放掉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孩子的手的心情。她说,她选择抱住小的,并不是因为她不爱长子,而是她知道长子若没有她牵着的手,活下去的机会比较高,但她怀中那个小的,没有她的话,却绝对是必死无疑……她是如此地希望两个孩子都能活下去。”
韩澈冷冷地看了她一跟,眼底不见情绪。
梁绽晴啜了口红酒,迎视他的目光,又继续轻轻浅浅地说道:“韩澈,你知道的,我父母亲很早就走了,所以我看到这封邮件时哭了……我忍不住想像抛下我的父母,和那个母亲一样心中充满不舍……要一个母亲放开孩子的手是如此地艰难,他们绝不愿意选择离开……”
韩澈仍旧是面无表情。
“有时……就算父母爱的方式错了,但那依然还是爱,无庸置疑。”梁绽晴顿了顿,不说了。
她不知道韩澈究竟经历过什么,她无意干涉,只能简单提点。
韩澈没有多说什么,仅是用一种审视与防备的眼神望着她。
梁绽晴对他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忽然笑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我在发挥我自以为是的想像力和同情心对吧?我不说了!免得你刚吃完饭就消化不良……走吧,你一直待在这里却因为要开车不能喝酒好惨,枉费你叫了瓶这么好年份的红酒来,结果都被我喝光了。”
梁绽晴摇了摇空荡荡的红酒瓶身,笑得十分可爱,她站起来走到韩澈座位前,一副准备要离去的模样。
“去哪儿?”韩澈问。
“回去事务所,试试看你买的酒精灯跟杯子合不合用,这时间公司应该没人了。”梁绽晴看了看腕表,说完之后,迳自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过了几秒,她才发现后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回眸,看见韩澈站在方才他的座位旁,凝望她的细长黑眸,耀眼得比窗外星空灿烂。
胸口有份急涌而上的温柔,让她的唇边扬起如花笑靥。
“快来,韩澈,我的王子,你今晚要喝咖啡吗?”
韩澈失神地望着梁绽晴的笑颜,心中隐约有股异样的骚动。
他不禁微笑,为她以一封无聊的转寄邮件为题,以父母的早逝为底,却又为了避免他的尴尬而转移话题的说教,她是如此地想不着痕迹,却难以藏匿。
她知道吗?她颊边的酒窝,总让他很想俯身亲吻……
韩澈迈开脚步,朝着眼前那个娇小却骄傲,心思又玲珑剔透的纤纤背影走去。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钟情着迷于某种感官享受的一天,但今晚,他却是真的如此想念她的爱尔兰咖啡在舌尖与喉头那如同丝缎般的、魅惑的流动……
他想在那之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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