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带唐百顺往回返时,曾经在法库门一个客栈住过一宿,去哈丰阿家串了一趟门儿。
哈丰阿一见李宏,便高兴地喊:“狗撵鸭子——呱呱叫!咱们伊拉里氏三兄弟,又可以大喝一场了。”他吩咐完杨三妹准备酒菜,就扯着李宏去见毕力雄。到了毕力雄临时租下的房子,李宏向大娘、嫂子请过安,便唠起了家常……
毕力雄披星戴月赶回齐齐哈尔,一看额娘、妻儿安然无恙,可侧室鲍乌兰却沒朝面儿,立刻回想起在法库门做的那个梦,便有些恼怒地说:“那个小贱人呢?是不是勾搭上了野汉子,席卷家财跳槽了?”
他没料到一向慈祥和蔼的额娘,竟然“刷拉”一声吆喝道:“住口!你凭啥张口就骂鲍乌兰?你保着寿山老婆孩子、金银财宝逃出了虎口,对我们一家老小不理不睬。若不多亏了鲍乌兰,别说这个家会片瓦无存,就是我们祖孙三代,恐怕也早就填了壕沟……”
齐齐哈尔一被老毛子攻占了,许多官宦、富庶人家,人被杀、物被抢。平时任嘛不能管、说句话儿也拿眼犄角儿瞟着婆婆、太太的鲍乌兰,却在大难临头时挺直了腰杆子,嘎嘎地开腔了,说:“我是出生在暗门子的混血女人。跟了老爷后,你们没给我气受;老爷出手也挺大方,我妈乌兰托娃才能活到现在。老爷啥时候能回来,谁也说不准。我这出身低贱的女人,一来守不住,二来就是为他守白了头发,也捞不到贞节牌坊的。老天爷让我披上了这张人皮,我就应当知恩报恩。今后不管我咋做,你们都不要拦挡我。”鲍乌兰也不等婆婆太太答应,便跑到对门儿的面包房,对烤黑咧巴卖的伊利柯夫说:“我知道你很本分,也一直看我眼热。现在机会来了:你要能保住毕力雄一家的生命财产,我就嫁给你。”伊利柯夫是个比鲍乌兰大了十来岁的跑腿子,做梦也没想到能白捡一个年轻漂亮、还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的女人,乐得大鼻子都扁下了三分。他是东正教教徒,拉着天上掉下的“甜心”,对上帝立下了誓言。后来,老毛子和街面儿上的地痞无赖,接二连三地来抢劫,都被伊利柯夫用“这是我的家”拦在了门外。等到齐齐哈尔恢复了平静,鲍乌兰便和伊利柯夫走进教堂结婚了,和自己娘家妈一起过日子去了……
“她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临走时,还给我和你媳妇儿磕了头。我拿出了一些银两,她却任你说出龙叫唤来,一两也不要……我多想把她闺女似地聘出去。”老太太有些遗憾地说。
毕力雄听了额娘地诉说,觉得自己个头儿矮下了一大截儿:一直认为自己虽算不上大清国的鲁克图,却也是镶白旗下的一条汉子;可在兵荒马乱中顾全不了家口,是小老婆舍出身子换来了平安……大清国正在土崩瓦解的现实,使他下定了去边外避乱苟活的最后决心。他变卖家产时,鲍乌兰来过一次。她好像过得挺舒心,没说一句道歉的话儿,却交给毕力雄一封信——那是伊利柯夫从老毛子在齐齐哈尔的卫戍司令部弄出来的,上面有用俄文写的“持此文件者,沿途应得到保护并放行”。毕力雄就是靠这张护身符,坐火车顺利地到达铁岭,又雇大车来到法库门的……
在哈丰阿家的酒桌上,伊拉里氏三兄弟边喝边唠。哈丰阿问李宏:“沙拉尤夫斯基护运队,是在你住的那圪塔儿被拱翻船的吧?”
那伙老毛子匪徒,像传染黑死病的耗子精,走到哪里就把死亡和灾难带到哪里,却在一个小山沟里被打得遢了胯。这已经在边里边外传扬开了。所以李宏听叔伯哥哥这么一问,并没感到意外,便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一路上抢劫百姓、奸*女、无恶不作,扑向了我住的那个村子。我能挺脖子挨刀吗?就搬来了‘三尾虎’的人马,一阵马刀快枪把他们打花搭了——估摸那三十多老毛子,也就逃出了六、七条狗命吧。”
毕力雄刚从黑龙江回来,头一回听到这码子事,好奇地问:“那个‘三尾虎’带了多少人马?伤损了多少弟兄?”
孛李宏告诉他“七十多马队,伤了五个——有个重伤的被掐断了大腿骨,是我请蒙古‘摩挲仙儿’给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