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主动作证人
孙大嘞嘞去年秋天,送屠景操脑瓜骨回来后,就被洪涛派到后新秋分治所当捕头去了。因为抓李宏立了功,他又得到了洪涛的重视。
孙大嘞嘞的证词是从拍马屁开始的:“卑职蒙正堂大人恩典,派到分治所任捕头,决心克尽职守,虽冒死丧生也要报答大人的荫庇……”随后他开始表功:“塌了胯窝堡发生俄兵被杀、辎重被劫大案后,卑职起早贪晚,明察暗访,侦得该案为李宏勾结马胡子‘追风杀’部下‘三尾虎’所为……”
纪玉瑶听到孙大嘞嘞说“……李宏伙同‘三尾虎’贼众杀死俄军押运的官兵后,坐地分赃,并将所虏俄军眷属卖掉”时,险些气炸了肺子。她预料洪涛一定逼李宏供认,李宏绝对不会认同,笃定进行反驳;姓洪的恼羞成怒,一定又要用刑……她认为已经到了卡劲儿的时候,便向尚秀娟丢过一个眼神儿。
尚秀娟已经气得弯眉皱成了两个黑疙瘩儿,变青了的两片嘴唇儿直哆嗦,正望着亲姐等号令。她一见亲姐递过信儿,立刻高声大喊:“难女等人便是‘被虏被卖’的良家妇女,愿向大人禀告实情!”
孟老疙瘩儿也立即放开喊号时的嗓门儿,附和地喊道:“小人是塌了胯窝堡被抢被掠的百姓,愿意作证。敬请青天大老爷恩准。”
这两嗓子,有些像突然刮起的旋风:呜呜地越转越快,眨眼间就把门外、堂上的人都卷进了旋涡;不仅灌得孙大嘞嘞汪汪不出声,也使不少好心人张口结舌、疑神疑鬼——在大堂外看热闹的人里面,有些是听到过传言的,原以为李宏、“三尾虎”是杀散老毛子强盗的豪侠义士,现在却有些怀疑了:难道他们打老毛子是黑吃黑?难道那些遭殃的人没得救,是从屎窝儿跌进了尿窝儿?而衙役们有的为洪涛暗中翘起大姆指:竟然安排下了这么些证人,这可真是神机妙算,才干远远超过了以前那些大老爷……
而洪涛,则被这股旋风刮得有些六神无主,或者说半喜半忧:喜的是冒出了这么些证人,有可能把李宏的罪名坐实了;可他为官多年,自以为对老百姓是吃得很透的——他们除非为了报私仇,是不愿意替官家帮腔儿的;有的刁民还可能故意搅浑水,借机摸鱼。他望望孙大嘞嘞,似乎是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孙大嘞嘞掉过ρi股往外看——这时雾已经快消散光了,他看到堂下那些要求作证的生脸盘儿,话儿说得虽然对知县老爷还算尊重,可眼神儿并不咋热火……他有些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敢冒失回话,便连个哧溜屁也没敢放。洪涛又把目光转向典史和捕头。这位典史是阚山死后从外地调来的,讲求的是明哲保身,也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他低下头儿没有搭腔儿。穆克图是个直肠子汉,答了句“他们自称是受害人,应当允许作证”。洪涛听他强调了“被害人”,觉得有可能对结案有利,便吩咐“把志愿作证者带上堂来”。
唐百顺因为许多公差都认得自己是李宏的“管家”,没有动窝儿。纪玉瑶带领十多人到堂上跪下。洪涛见黑压压跪满了大堂,便感到不太对劲儿,先拍了一下惊堂木,然后威慑说:“尔等听真:只可老老实实指控罪犯;如有半句谎言,按律反坐,绝不轻饶!”
尚秀娟挺直身子保证说:“难女若说半句谎话,请老爷立即斩首示众!”孟老疙瘩儿向上磕了一个头,起誓“小民说谎,天打雷劈”。洪涛心宽了下来,令“为首者报名作证”。
尚秀娟手掐状纸,却不打开,无畏无虑地大声说:“难女尚秀娟系开原人,家父在祥云寨经营粮食买卖,店名聚丰隆。去年——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初九,难女被沙某为首的强盗所虏,当晚被污了清白之身。此后白日被猪羊般捆在车上,黑夜被轮番糟塌,被害得人不成|人、鬼还没死。若非有人见义勇为,在塌了胯窝堡将老毛子强盗杀散,难女等早已填了壕沟,成为异乡冤魂……却有人为虎作伥,污蔑难女等为俄夷禽兽的‘妻妾家眷’……”
洪涛再也不敢让她说下去,抓起惊堂木“咔”地一拍,高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且将证词呈上。”
尚秀娟的状纸被衙役抓走了。可孔庆贤等人却异口同声喊道:“我们也都是正经人家妇女,遭到了同样灾殃。恭请青天大老爷捉拿逃跑的老毛子禽兽,为难女报仇雪恨!”
那个师爷将尚秀娟的“证词”转递给了洪涛。但他并没看一眼,思量起如何打发这帮可恶的“证人”。堂下的孟老疙瘩儿却向上叩了一个头,说:“小人孟令琼——因为怕‘穷’,不敢向人提起官名,乡亲们都叫我孟老疙瘩儿。小人是塌了胯窝堡老户。‘杀了牛吃鸡’这伙洋强盗,也在我们村撒野行凶,抢走了我的老婆……”
王桂荣是个有些胆量的女人,并没被县衙的威势吓倒,还觉得丈夫今天挺争气,自己也不能落了后,便抢过话头儿说:“俺就是他媳妇儿。若不是李宏大哥的朋友天兵天将似地下界了,救了俺们,俺也早被老毛子捏咕烂了……”
门外旁听的“闲杂人等”,对县太爷没问几句就恶狠狠地传令“重打二十”,都觉得有些突然;而李宏挨了一阵打,鲜血直流,却一声没喊,心里便觉得他是块硬骨头儿。而“屁话篓子”孙捕头的“证言”,引出的众难女的反证,更使他们大出意外,开始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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