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玉瑤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虽然比较刚强,却只像一块铁毛坯。可丈夫被捕被杀的痛苦和愤怒,参加红灯照的斗争和失败,同李宏相遇后情感上的起伏变化……使她这块铁得到加热、烧红、锤打、蘸水,变成了一把钢刀。现在她身子跪在公堂上,可心没弯没软。她看到尚秀娟等人不怕羞辱、不计后路的表现,十分感动;她想到自己带人闯堂,若继续跪在人堆里一言不发,那还能算得上是红灯照的大师姐吗?于是她趁洪涛还在琢磨如何收场的机会,扬起头来有板有眼地说:“知县大人,尚小妹和孟大哥的话句句是实;李宏和‘追风沙’、‘三尾虎’等人冒死杀散俄国强盗,救出被掠同胞姐妹,怀的是报国忠心,行的是侠义救人,咋能说成‘祸国殃民’?‘三尾虎’不便询问落难姐妹,托我逐个打听。被老毛子掠抢的良家妇女共二十五人,其中十九人或思乡恋家、或继续修道,由‘三尾虎’发给盘缠,派人送回了原籍;余下六人无家可归、有家难回,眼下暂时住在民女家中。民女已经把其中二十四人姓名、住所列出清单。大人可派人访查,不光能认定这伙老毛子罪恶滔天;也能够澄事实,不至错怪忠良……”
洪涛没料到半路上又杀出来个程咬金,还派了自己一身不是,气得忘了拍惊堂木,也急得不再咬文嚼字端臭架子,破口辱骂地问:“妳是吃哪碗干饭的?凭啥乱Сhā嘴丫子?”
纪玉瑶见他气急败坏了,便冷冷地回答说:“民女纪玉瑶,是李宏的未婚妻子;吃不上干饭时便喝粥,从来不‘乱Сhā嘴丫子’。大人若想株连,民女情愿受刑入狱……”
李宏听了回头儿看了她一眼。纪玉瑶对他点了点头儿,又继续对洪涛说:“不过民女还要冒犯一下大人:请不要再骂‘三尾虎’是马贼——据民女所知,他已经和那个更大的杆子头儿张作霖,一道儿归顺了朝廷,还当上了骑兵管带。虽说朝廷只赏了他六品顶戴,可大小也算朝廷命官了。”
洪涛为了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县太爷尊严,为了找个台阶下,正想抓几个“扰乱公堂”的倒霉鬼;可一听“三尾虎”这个马胡子头儿,竟然成了朝廷的管带,可就有些又惊又疑、投鼠忌器了。张作霖受招安的事儿,他是有耳闻的,却没想到‘三尾虎’也成了受招抚的胡子头儿……他虽然没完全相信,可也觉得这个穿狐狸皮袍子的女人,敢率众闯堂,定然有一定地仰仗……
洪涛正在伤脑筋,一个在门外带队维持秩序的捕快来禀报:“塌了胯窝堡李村长,带人来控告土匪祸害村民。”洪涛好像吸了两口香喷喷的福寿膏,立刻来了精神头儿:社长村头儿都是财主当的,是为官府跑腿儿学舌的。他一定是受了李宏等人的欺侮,想借这个机会出口冤气……他觉得好像一股仙风给他送来了捆妖绳,赶紧传令“请他上堂”。
李村长咋又赶来了呢?纪玉瑶走后,李村长一宿一天没合上眼:我怕县太爷怪罪下来,便食言反悔,没敢去保李宏,实在不夠光彩……若不是李宏先来打招呼避难,后搬来人马救人,我家财产定然洗劫一空,儿媳也难逃厄运,连祖先也要跟着蒙羞……我临阵脱逃、忘恩负义,今后村民会拿啥眼光看我?恐怕新褂子一上身儿,后大襟儿就被戳成了筛子底……李宏为人大度,他若逃过这场劫难,或许会大人不见小人怪;但他那些朋友可都不是善茬子,若怪我不仁不义,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等到听说孟老疙瘩儿领一帮人跟纪玉瑶上县去了,家里人都怪他“胆儿小怕事”,说“我们今后只好像四条腿儿的耗子,蹲在洞门儿里头儿了”。他终于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只保李宏救民有功,难道县太爷还能要了我的脑袋瓜子?他招唤了几个听自己话的当家人儿,连夜起程奔县城……他来到县衙门口时,正赶上纪玉瑶用那小刀子似的嘴儿,刮县太爷的那张厚脸皮。他听了后,感到这步棋自己走对了。他向那个捕快塞了两块银元,求他通报……
李村长领人进了大堂,跪倒后规规矩矩磕了仨头,然后只说了一句“小人代表全村保李宏杀敌有功,救人无罪”,然后就把保单高举过顶……
洪涛有气无力地坐在公案后,翻弄着那张保李宏的请愿书,却一个字也没看。典史和穆克图咬了一阵耳朵,走过去向洪涛报告:“知府衙门有人來,在后堂等大人商议要事。”洪涛知道这是请自己体面地溜之乎也,便说了句“遣散众人,择机再审”,匆匆离开了大堂。那位典史便当众宣布:“正堂大人有紧急公务处理,无法分身审毕本案,尔等暂且散去;如有必要,再审时听唤——退堂!”
典史扔下穆克图,赶到后堂。洪涛板着脸责怪说:“不该出此下策。”典史便陪罪说:“小人思虑欠周,尚请大人鉴谅。”洪涛答了句“罢了”,又叹道:“咳,便宜了这班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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