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玉瑶一回到家,就把自己的担心对师父说了。汤老太太把牙“咔、咔”错了一阵,才说:“虎落陷阱人入牢,有威有理干瞪眼。明知是个无底洞,救人也得往里添!”纪玉瑶便连夜从灶坑里取出几根金条。第二天打发张冲给唐百顺送去。
唐百顺立马去找毕力雄,可他已经起大早去了盛京。唐百顺怕自己出面惹出麻烦,只好等他回来。
洪涛那天溜回后堂,好像王八掉进了灰堆——连憋气带窝火,一连两天没有升堂理事。他感到李宏一案使自己骑虎难下:悬起来往下拖,就等于承认刁民在堂上把自己驳了个体无完肤,丢尽了县太爷的威风脸面;若判李宏有罪,只有“逃旗”和“私藏洋枪”两桩罪名可以成立,实在有些单薄、勉强……他挖空心思,想掘出个锦囊妙计,可结果却像屎壳郎钻进了牛粪盘儿,翻跟头儿打把式地忙活了一大阵子,折腾出来的却全是啥用不顶的粪球子!他暗骂自己黔驴技穷,便找来师爷一同谋划,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对纪玉瑶呈上的清单置之不理——核实了也等于给李宏脸上贴金;并且派人去奉天探听消息,弄清“三尾虎”是否已经“招抚”。他希望并无其事,自己便可以把“马贼同伙李宏”判成重刑。第二是传见孙大嘞嘞……
孙大嘞嘞那天出庭作证,满以为可以立下汗马功劳,捞到奖赏;却不料被闵小耍把一台好戏搅得稀屎混粥。洪涛大老爷就像一个变戏法的,满以为能变出个三条腿儿的金蟾,可毯子一揭开,却蹦出个四条腿的癞蛤蟆!县太爷借个台阶溜回了后堂,孙大嘞嘞愣愣怔怔地忘了挪窝儿。等到张冲和老板子把哼哼呀呀的闵小耍往外架时,他才想起这个耍钱鬼把自己和县太爷都给耍了,便瞪圆眼珠子想过去骂几句出出气。穆克图已经知道他在拱墙根,又见他想吆五喝六,摆捕头架子,气便不打一处来,就冷嘲热讽地说:“孙大捕头,您功劳不小哇!正堂大人快下令让我伺候您了;今后可得高看一眼,别叫我这个老部下打了碟子、丢了饭碗呀。”
孙大嘞嘞那张脸红得像猴腚,讪不搭地扔下句“总巡不要开玩笑”,便鞋底儿抹油——溜了。
他回家蔫了两天,又被洪涛一句咒语把他拘去了。洪涛把他狗血喷头般骂了一顿,命令他“五天内拿出李宏实乃‘三尾虎’同伙之铁证。若无功而返,必治尔以朝廷命官之首讹诈其眷属之罪!”
孙大嘞嘞心里害怕,暗骂“仗势欺人”,却不敢不磕头应命,还巴结地出了一个馊巴主意:“请老爷密审闵小耍,恩威并用,或许能抠出些干货来。”
洪涛暗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没有把闵小耍收监;现在只好亡羊补牢,传令穆克图带人去抓。可穆克图连跑带颠儿却扑了个空。洪涛听到回禀,顺口骂了一句“废物”,接着发令“还不火速追捕”。穆克图知道自己嘴小,没敢吭声。他带人扑腾了几天,连闵小耍的影子也没瞄到。他硬着头皮回禀,又挨了一顿狗屁呲。
到了五天的期限,孙大嘞嘞并没露面儿。派人去他家传唤,家里人说三天前就去了后新秋。洪涛派人骑马去拘。分治所的主簿却说他己经近一个月没有来应卯了。洪涛听说后又恼又急,拍案大骂:“这个王八羔子也畏罪潜逃了,都他妈的虎头钻进了酒篓,让老子没有一点儿辙了!”
不过去奉天探听消息的人,带回的却是“娥子瘪十——有缓”:以张作霖为首的马贼土匪虽然已经接受招抚,但两圣——圣母皇太后和光绪皇帝,还没下旨钦准。那位师爷便向洪涛建议:机不可失——一旦圣旨颁下,“三尾虎”旧账便一笔勾销,无法再说李宏通匪……洪涛也怕夜长梦多,点头说“好”。
当晚便密审李宏。师爷先念准备好的供词,逼李宏画押。李宏一口拒绝,立时被“重打二十”。李宏旧伤还没痊愈,便被揭掉了嘎渣儿,疼得呲牙咧嘴,但仍然咬定“为了经商安全,确曾拜见‘三尾虎’,送给银两,请求保护”,坚决否认是同伙,更不承认“为‘三尾虎’卧底,密报前任知县行踪,将其劫杀”。洪涛便下令“夹棍伺候”。李宏干腿棒子被夹得彻骨钻心地疼,“哎呀”一声昏了过去。被冷水泼醒后,李宏仍不画押;洪涛便下令“再夹”……在李宏第三次昏迷过去后,洪涛只好命令属下:乘他不省人事抓起他手指头儿,在供纸上“所供是实,永不翻悔”的下边儿硬按了上去。待将李宏泼醒,洪涛便念起判辞:“……身忝旗籍,全无敬祖之志;心怀鬼胎,更有忤天之行。逃旗于前,早已铸成大错;媚盗其后,岂容宽恕薄罚?藏枪卧底,孽子已成贼子;资盗杀官,帮凶亦即元凶……念其先人或曾有功于定鼎,姑蠲死罪,只判流刑;去宁古塔终身效力,赎不赦罪来世更生。”
李宏被拖回大牢后,狱卒连夜给唐百顺送信。唐百顺又惊又急,立刻请大夫到大牢给李宏疗伤。两天后毕力雄从奉天一回来,唐百顺迭忙去见。
毕力雄那天送走纪玉瑶等人后,也担心洪涛再对李宏用刑逼供,便去找穆克图摸底。穆克图是个直肠子蒙古族汉子,加上很佩服李宏的侠义行为,不仅透露了洪涛借这个案子捞取政绩、抬高声誉的私心,还暗示毕力雄已经遭到怀疑。毕力雄为了搭救李宏,保护自己,立即上奉天去走增祺的后门儿。他觉得增祺虽然已经免职,但奉天巡抚、昌图知府都是他的老部下,依旧会听他的招呼。可他到奉天把请安帖子递进去后,又等五六天才有个书办来传话:“愚叔被革,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不便会见贤侄,亦不敢以待罪之身向省巡府守赘言。异日若蒙圣上恩复,愚叔理当过问一二,以慰贤侄不辞辛苦远来慰问之劳。”毕力雄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又不得不喝下这碗闭门羹,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建安。
毕力雄听了唐百顺地汇报后,劝他不要因为没及早把金条送给洪涛而后悔,说洪涛“吃红肉拉白屎,喂多少也白搭”。他雇了一辆小车子,随唐百顺去塌了胯窝堡,和纪玉瑶商量。
纪玉瑶担心洪涛不等李宏伤好便逼他动身,使李宏在押解途中丧生。
毕力雄便又与她一起到法库门军营和哈丰阿商量。
哈丰阿听说增祺已经推手,只好陪毕力雄和纪玉瑶去昌图府走动。经一位刑名师爷的手,向知府送了四根金条。知府虽然没太看重那点儿金子,却很重视伊拉里氏三兄弟是增祺族侄这层关系。所以他让师爷传话:“不便重审,暂不批复,相机转圜。”哈丰阿和毕力雄对“相机”一说不太满意,纪玉瑶担心“李宏掐在洪涛手里,什么意外事都可能发生”。那位师爷很看重到手的那根金条,觉得不能无功受禄;又知道府尊要给哈丰阿、毕力雄面子,便表示“刑房即日明示建安县衙:‘此案重大,府衙明谕下达之前,确保相关人员安全。’有次项公文威慑,谅其不敢妄为。”纪玉瑶这才比较放心地回了塌了胯窝堡。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