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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拜我为师吧,我把我的一切教给你。”闻啸天摸著少年的头,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恶狠狠的眼神——就想到另一个也总是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的眼神,总是在树下寂寞看著天空的小小少年,漂亮的非凡的小东西,就算再怎样寂寞和向往著天空,也仍然只能站在树下,仍然在笑著吃下那一颗颗代表幸福和甜蜜的彩虹糖果,“师兄,你爬到树上,为我看看天空吧。”总是这样说著,总是这样笑著,总是这样隐藏起一切,真是个讨厌的破小孩!——自己却完全不能点破!

假如还有一次机会,那就让眼前这个健康的有颗完整心脏的异国孩子代替师弟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吧。

我用糖果杀死你 6

瑾是打算嘲笑的,谁会相信这种没谱没边的玩笑话?但在那副厚实的玻璃片下,那个人似乎真在极为认真地做著某种承诺,这太荒唐,他们根本不认识,虽然这个来自东方的男人有股子不同别人的神秘诡异,但真要拜他为师?

两人面对,四目对峙。

瑾先移开眼神,还是固执地走了,还是没有答应;距离慢慢拉大,夕阳把余晖从彩­色­窗里送入教堂,只留给闻啸天那个少年的孤独背影——这个小孩会死得很快吧,闻啸天想,势单力薄的幼子,青涩发苦的年纪,总是屈服于兄长的­阴­影下,不会有人给这颗小苗成长成为大树的机会,太容易了,轻轻一掐,就能将他扼杀。

跟著也走出教堂,花朵温柔地开放,喷泉还在旋转,西西里岛上属这里最黑暗又圣洁,一个藏匿教堂与神子的黑暗大家族,无所事事的一天又要过去,闻啸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大夫的腿真长……”正常低沉的男声,说起话里却都是调戏的潜意味,好像在用眼光抚摸玩弄一样,直直冲著闻啸天,和确实很长的腿部,“好像比上身要长得多,又长又直,看上去又不是没有­肉­,包在牛仔裤里特别漂亮,每次看到大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就只能盯著大夫的一双长腿看了。”

闻啸天两手Сhā进口袋里,继续伸懒腰,懒洋洋说:“是你啊。”

当萨尔瓦脱离教父的眼神监控范围内,就立刻撕掉热情谨慎事事体现长子派头的假面具,化身为一头不仅野心勃勃还十分嚣张狂妄的狼,大家族大长子的通病在这个意大利男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靠近,身材高大笔挺,面貌非常英俊深刻,眼鼻眉宛如罗马雕像的霸气神韵,真是比闻啸天帅太多了,虽然危险但也自有一番不可小视的专断魅力,他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更加确信自己无人可及的天之娇子的崇高位置。

闻啸天叹声气,很有些不耐烦,必须承认他对这样茁壮成熟的男子兴不起任何疼爱之心,但为了完成上级叫给的重大使命,他还是很有奉献­精­神的努力看著对方,保持专心致志。

“这样的一双腿,活生生踩在地面上已经够美了,别不自量力踩进别人的地盘,我那什么都不懂的兄弟连怎么糟蹋都还不会吧,闻大夫?”有意靠得近,还把热热的气吹拂过来,刮在闻啸天耳朵上,萨尔瓦眼里有冷冷的威胁。

闻啸天勾起小指头,掏掏耳朵,掏了有一会了,更恶形恶状、死­性­不改把小指头拿出来放嘴旁边,吹吹。

萨尔瓦伸手想抓住闻啸天肩膀好好教训,闻啸天微微转过身,长长的瘦腿一甩,尖尖的膝盖一弯,“咚”地闷声后,东方眼镜男潇洒而利索地给了傲慢的意大利佬一记永生难忘的痛苦教训——萨尔瓦没想到他敢动手,立刻疼得忍不住弯腰驼背,脸煞白,这时候才知道收回手,捂住自己要害。

闻啸天手往下,拍拍意大利男人的裤裆,“好家伙,也要好好爱惜哦。”很下流地,作出笑声,闻啸天扶扶眼镜中间,作出一副书呆子的无辜样,其实从青春期起就饱受摧残,随年龄增长越发孤僻恶毒的小心眼里乐开了小花。

“你——”高大挺拔的意大利男人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连握手指头都成问题,刚才那脚闻啸天绝对使了巧劲,看上去幅度不大但其实疼得真要命,“你……”

闻啸天两手Сhā著口袋,哼哼唧唧,磨磨蹭蹭,踩在大草坪上晃啊晃地走啊走,时不时还留恋一样回头看看绝不逊于任何伟大教堂的家族教堂,在夕阳只在天边露出半个脸的光景,闻啸天的脸被照得暖洋洋的,长长的腿拖著长长的影子,端正清晰的面貌自在自由,他有种纯属男人的阳刚魅力。

我用糖果杀死你 7

教父在沉睡,高大的榕树把整片影打下,只有帘子在飘动,他只是个孤独衰弱的老人。

瑾走近自己的父亲,深刻的面容如出一辙,好像果实裂开的两半,一个已经­干­瘪老旧,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成灰,另一个还青涩发苦,离成熟的丰收季节还差得远,只要风一挂就会马上掉地摔到粉碎。

“父亲……”瑾喃喃喊著父亲的名字,年少的眉宇紧锁,少年的心里是茫然的,“我不想跟大哥争,我不想坐您的位置,我只想让大家过著平安的生活,为什么没有人肯听我的话?”

老人睡得太熟,他已经服了药。

——“你在跟父亲说什么?亚瑟·瑾!”压低的声音露出好像毒蛇吐信的警惕和冷肃,萨尔瓦挥手让两个监视弟弟行动的人退下,他慢慢走过来,不顾弟弟的畏怯,就猛地拽起弟弟稍嫌瘦小的胳膊,直直拽出教父房间,一路还像拎小­鸡­一样羞辱和摇晃:“瞧你这娘娘腔的名字,难怪父亲不喜欢你,赶紧滚回你的屋子吧!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父亲面前。”

“他是我的父亲——”

——“啪!”——重重甩巴掌的声音。

瑾捂住脸,深刻苍白的面容全是被羞辱嘲弄后的潮红,因为愤怒,他瘦小的身体在发抖。

萨尔瓦手指向外面:“滚——滚回去!滚回你那整天只会哭个不停的妈妈身边去。”他不屑地看著弟弟发抖的身体,将愤怒误以为是胆怯,把亲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我都忘了,她早就死了——我的妈妈才是名门望族的女儿,你的妈妈只是个被父亲当作发泄的女人。”

“混蛋!”瑾好像负伤的小兽低低吼著,眼睛被激得发红,握拳要打掉兄长傲慢的笑容。

揪住拳头,萨尔瓦使力折下,一点一点就快把瑾的手指扳断:“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可怜的弟弟。”

瑾终于得以拽回自己手,他弯下腰,抱住自己手,却为那种疼痛难以扳直,他望向自己的大哥,直到这刻他还希望对方心里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但他在亲人眼里所看到的只是冷酷的杀意,要杀死自己易如反掌,只是时机不到,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而已。

他的存在,对于亲人来说,就是一种必须克服的障碍。

黑手党的家族,不允许逃兵和懦弱者。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古怪神秘的中国人,假如他真能学到他所有本领,那自己的心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疼痛!

——萨尔瓦关上父亲的门。老人还在睡眠中,门口有护卫看守。

万物俱静,窗帘还在轻晃,直到裂出微微一角,黑­色­人影轻巧从藏身地踏出来,无声无息,他不知已藏在这房里多久,但手里的几本厚实文件模样倒显出他此趟的成果丰富,他瞥了老人一眼,稳稳举起手枪对准床上的­干­瘪头颅,拉开保险栓,食指一扣——没有枪响,黑衣人在嘴里比画出“崩”地哨音,“老头,你风头再健,也得看著两个儿子互相残杀——我该帮哪个好呢?”回想起少年刚才的骄傲和低语,他方正的嘴角已经浮出满意的笑容,一如往常他有了不合时宜不通世故不知好歹绝对算不上英明的“白水”决定,利落打开窗户,他跳上窗台,瞄准楼下一个加强连的保镖交班的唯一三分钟空隙,无声无息从三楼跳下。

我用糖果杀死你 8

竟然没在哭,小小的棕­色­人种躲在黑夜的树­阴­下,蜷成一团。瑾茫然地凝望天空星辰,神灵是居住在那上面吧却不明白为什么得不到救助。

——“能救你小命的只有你自己。”——

瑾一惊之下刚要回头,就被拍了麻|­茓­,周身动弹不得。十六岁的小少年,还像只小猫的幼狮,谁都不会把他的爪子当回事,闻啸天看著那年轻苍白却毫不畏惧的面孔,自己一贯风平浪静的面孔上慢慢有了满意笑容,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根手指就抬起了小孩下巴,打量著,倔强的纯粹眼神明亮到刺眼,可以想见好好磨砺后的锐利不可抵挡,如果此时能开口说话,会扑过来狠狠咬上自己一口吧,有点像打量动物的冷血评估,闻啸天拿去眼镜后的黑眼睛绝对麻木不仁冷血无情到令人讨厌程度!其实他的思维定势很简单,不救无可救药者。

在这个异国的这棵树下,天上繁星闪烁,闻啸天皱了皱眉,说:“‘瑾’太女气,既然师从我,我就赐你姓名——闻炼,千锤百炼才能出英才。”他摸摸少年头颅,不顾对方正咬牙切齿,逼那棕­色­眼与自己直接交会,二十四的成|人很容易在气势上压倒还不成器的对方,闻啸天用眼神传达著命令和信念:“从今天起,你就是闻炼。我要教你成为新的帝王。”瑾没有闪躲,不知何时已被解开|­茓­道,但他完全没有推开这个奇怪极了的高大男人的想法,这么为所欲为!他也想像他这样为所欲为。

“假如你做不到呢?”瑾,闻炼,还在这两个名字中摇摆,他隐约知道今晚或许就是自己命运的转折,但还要对方付出可让自己全心信赖的代价。

闻啸天的一身黑衣,让他在黯­色­的世界里像极了大恶魔。瑾小心谨慎地看著他,防著他,闻啸天却认真点点头,“做不到的话——”

右掌提起,缓慢拍击百年大树的扎实树­干­,连响声都不带发出,犹如刚才点|­茓­那掌。

树木纹丝不动——瑾一时屏住呼吸——他的命运只由自己来掌握,但现在他交到这个老男人手上。他相信他。

漂浮香气的深夜里,满树的叶就在顷刻,飘然四坠,一片一片,悄无声息,满树满枝满世界,这些繁盛茂密的绿­色­叶片,终于脱离了母体,向无垠的世界伸展四肢。

所有的叶子都凋零了。

只是一个开始。

闻啸天冷冰冰地看了眼少年,这是个没有多余感情可浪费的人——在他眼里,少年只是个可以代替师弟得到幸福的最好人选。同样,作为交换,他也将使这个少年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两不相欠。

闻啸天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他总将复杂的事简单化。

切割开十寸地方,血和­肉­就都涌出来。小小方寸之地,就是修罗场,接过助手递上的3号刀,闻啸天驾轻就熟,冷静自若,犹如高明指挥家完美控制乐队演奏,无论手术刀下是何人,他决定救的,就再死不了。

整面的可视墙外,真枪荷弹的黑手党人都不会放过失败者,他们密切注意闻啸天的一举一动。教父的两个儿子也在这里,如有异常,大儿子萨尔瓦将是下任教父。

“心电图正常。”

“动脉压16mpp。”

闻啸天只留了很少的汗,他的额头十分饱满光洁,显露出才智。在这个手术间里,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简洁有力,具有强烈的控制力,在长达两小时的手术里,这里的助手、护士们和外面这许多监视者都渐渐被他所传达的魄力感染,人们已相信老教父的­性­命被放在了光明的秤盘这头。而对这点,尤其不悦的人同样大有人在,萨尔瓦看著闻啸天的眼神祇能用恶毒来形容,而瑾也把这些看在眼里。

两小时十分钟后,闻啸天交代助手缝上了最后一针,摘下口罩,他走出了手术室。

焦急的黑手党高层已经在大厅等候他,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医学奖入选者、独创心脏动脉透析三项技术、千例手术死亡率低于1%的医学天才,闻啸天站好了问谁有烟啊?大刺刺的态度虽然嚣张但也嚣张有理,抽了口不知哪国的呛烟,才简单交代:“手术成功。”

长长舒口气的声音,就同时响起。一贯雷厉风行的老教父如有意外,将带来黑手党的又一次动荡,尤其在各国都加强对黑手党打击的00年代,不是每个人都对下一任接替者的实力有信心。萨尔瓦要挤过来拥抱他,闻啸天喷口烟朝他,凉凉讽刺:“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一边打个哈哈,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迈出大步,趁隙向一旁远远偷看他的瑾比划了个胜利手势,瑾显然看到了,但马上转过头装作傲慢不理。

真是别扭的小孩,但很可爱啊。闻啸天显然完全不知他豪迈自信从不落下风从不畏惧何人的一举一动对年幼的教父幼子而言意味著什么,瑾转过头并不是因为存心傲慢,而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因为被他关注而红了的脸,在闻啸天拯救父亲的那刻,他在瑾心目中已经成为能改变其一生命运轨迹的人。

入夜。按这一个月来的惯例,瑾在那颗树下等闻啸天,偏僻而安静,一路没人跟踪。

闻啸天来迟了,但瑾一点也不焦急,他知道闻啸天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除了父亲,他从没见过这种男人,虽然随心所欲但极度认真,混合成一种不可思异的魄力,他坐在大树枝上开始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变得和这个东方男人一样高,能推倒这个男人,能告诉他‘我比你强’!那个时候,他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

与此同时,那个一贯把眼神藏在厚眼镜下,善于像解剖兔子一样肢解对方心理的男人,正看望他刚刚苏醒的病人。

查了下五小时以来的病历,闻啸天重复今天第二遍“手术很成功”。衰弱的病人死里逃生,异常激动,闻啸天作了个禁声手势,“不要说话,崩裂伤口。”果然蒙住了急于感谢的对方,闻啸天自己慢慢说:“就算再怎么刀口上舔生活,到自己要死的时候,还是害怕死了,对吧?”

老人衰弱地露出叹息的眼神,为了巩固地位,他确实已满手血腥,虽然晚年才开始笃信天主,但死后恐怕还是要下地狱。

“你的大儿子很爱你?又多给我户头一百万。”闻啸天拉把椅子,随便坐下,“要是今天手术失败,除了他,下任教父也没有更好人选。”

因为对方是剖开自己胸膛成功救活自己的人,在无形中,他就已经博得了老人的全然信赖,老教父并没露出赞同或欣喜的神­色­,闻啸天何等人也,立刻捕捉到这个老家伙心里的小算盘也绝非他表现出来的一样。

“小儿子就是出身不行,没娘家势力支持,年纪也太小,挑不起大梁,虽然是自己衷爱的儿子,但从不敢和大儿子争,善良是成不了事的——”

几乎每一句都打在老人的心坎,老人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但从麻醉剂中渐渐缓过劲,老教父的眼神也渐渐清醒而警觉,闻啸天见好就收,也不多说。站起来,临走又送了一句:“您小儿子这三天来都在教堂日夜为你康复祈祷,看来是个孝顺有恒心的孩子,可惜没机会成器。”

“闻大夫——”老人喊了一声,黯然而急切。

“凶猛的狮子在小的时候,就像小猫一样温顺。”闻啸天却不急不忙关上门,“可惜夭折了。”

我用糖果杀死你 9

“闻啸天!”已经能发出完整清晰的音节,瑾跳下树枝,确实像一只小狗,扑上主人身,但瑾当然没有,他是骄傲的孩子,他只是用同样骄傲的眼光藐视一样看著闻哮天,开口却是:“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

少年时代的瑾,还没有意识到正是缺乏无上的权利才迫使他一次一次等待。在当时,闻啸天仍旧很自在地信步走在教父的土地上,好像这跟他的家没两样,好像谁对他而言都一样,好像除了他的小师弟他就再没有其他好怒形于­色­,但当他又再度自以为是地掏出满手的新鲜糖果,伸给他的小徒弟时,在这棵古老的榕树之下,月亮静悄悄挥洒,满地银辉,瑾默默地接过了。闻啸天当然非常高兴,又伸手摸摸瑾金棕­色­的头发,喃喃著:“好像狗毛一样软……”完全把瑾看作了自家小宠物。这就是闻啸天这种男人敢­干­出来的事,他会努力栽培一头小狮子,直到它第一个吞噬自己。

闻啸天是个奇怪的师父。他所教授的课程,简直就是他单方面的娱乐与殴打,尽管高手出招点到为止,但不过一月有余,毫无还击之力的瑾真是惨不忍睹!闻啸天从未安慰,而瑾从不叫苦。他们是最奇怪的一对师徒。

“记住,不要让对方的身形正对你!你要挤入其死角用一只手去关住他两只手。”闻啸天已经几乎折断少年人的双手,才堪堪放下,瑾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发抖的双手,为了掩饰疼痛,他在闻啸天满意拍拍自己肩膀时,硬是挤出满不在乎的从容。闻啸天没有留意,瑾心里是怨恨的,冷冷踩著红­色­的糖纸以发泄怒气,但他并不想这样踩死粗神经的闻啸天。

今晚的月亮非常圆,青绿树叶屡屡擦过地面,星辰在说话。

瑾的手仍然在疼著,当他想起那个坏师父又想­干­嘛时,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古怪瘦长的闻啸天正以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优雅倜傥姿势轻轻一脚点树­干­,他的腿好长啊,只是那么轻轻一蹬,好像天上有根绳子在拉著他的身体,竟整个人极其灵巧轻逸就飞上了离地面起码有五米高的树枝头--只有那么两秒时间,瑾傻傻揉自己眼睛,呆呆看那个东方传说里的仙人,他怀疑他真的是人吗?那不是人的人正悠闲伸了个大大懒腰,双脚还稳稳站在那根树枝上,那轮明月就在他头上,在瑾仰视的角度,发生一种错觉,这个人已经在天上了,你看他好像月光一样皎洁明亮自信闲适,这真让人妒忌啊。

粗壮树­干­上,隐隐有著完整脚印。

“最重要的是,你只有一秒时间,瑾,控制你的爆发力,把你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你想要它在的那点,随心所欲摆布­操­纵它。”闻啸天扔了根香烟给树下似乎还在出神的瑾,教唆起少年抽烟喝酒他倒是从来不含糊。“我没有时间慢慢教你,你要么跟上我,要么--”喷出口蓝蓝烟雾,闻啸天吹了个尖锐下沉的口哨,黑框眼镜下,面部表情如谜。他头脑很清楚,他要的就是把千里马抽成万里马。

瑾故意撇嘴哼了一声,“走著瞧。”

闻啸天跳下来,这么高,他好像在跨台阶,无声无息。在得到瑾的“配合”后,他更加残酷和笃实地教训起勤勉努力的小徒弟。转眼间,只听到似乎“咯咯”声,竟是他出拳一扫,瑾竟当胸被他拍倒在地,一时捂住心口,只觉懵懵说不了话。闻啸天蹲下来,自己仍旧做出刚才攻势,但稳稳拉住瑾胳膊,将其手握为拳,直接朝自己胳膊上作了个劈拳,于是,闻啸天的拳头不由得缩了回去。瑾盯著他动作,似有所悟,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

“这种战术,在形意拳中叫‘打实不打虚’,就是你动我也动,你哪儿近我就打你哪儿!”拉住瑾拳头,翻来覆去,连续不断做出招数,尽管看上去好像是跟小­鸡­做个小游戏一样,但闻啸天的手就像他做手术时一样镇定­干­燥,你不觉得他是自信的,因为他本身就是自信。瑾一边捂著自己心口,一边看著闻啸天坚强端正的眼睛,随他摆布--

“如他来直拳,我们不去躲闪、格挡再反击,而是直接朝击来拳的胳膊上来个劈拳,或是朝他肘部来个上斜拳。整体发力之下,他的这条胳膊准得报废。如果对方来个扫踢,我也不去躲闪,而是用拳峰直接重击其大腿或小腿内侧。铁腿再硬,脚腕四横指以上的胫骨部位也硬不过拳峰,一击必毁,懂了吗,小子?”

闻啸天看他半天不动作,才抓住他下巴,迳直抬起他脸,说:“我师弟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在梅花桩上单脚站十个时辰了。”

“我不是你师弟的代替品。”瑾慢慢说,眼里有愤怒的火,如此直接他现在还丝毫不懂掩饰心灵。“闻啸天,你记住,我就是我。”

闻啸天眯起眼,做出严肃思考的正经模样,点点头,表示答应。

瑾看他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怒火就变成很想笑,明知道这个讨厌的男人是在逗自己,但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心里是开心的,他不像任何人是为看别人笑话而逗弄,他只是、他真是又讨厌极了又有点可爱。

“这是什么?”瑾在他胳膊肘上看见一道长长刀疤,看上去很狰狞。划上去的时候,一定很疼。他不由想摸摸疤痕,但此时惯有的倔强却令他出言嘲讽:“我还以为天底下没人伤得了你。”

闻啸天站起来,拉起袖子,研究半晌,似在回味,突然就兴致勃勃出声:“想起来了,是那时候被划的。呵呵,怪不得--你不问我还想不起来。”

“又是你师弟­干­的好事?”

“是我师父­干­的好事,她趁我睡觉正高兴,把我偷偷丢进黑市拳赛,第一回合就让我打上届北美总冠军,差点小命都送了。”闻啸天把瑾也抱起来,让他站好,继续训练。

“你那时多大?”

“十岁吧。”

瑾微微愣著,心想怪不得这个没神经的人以为全天下人都能像他一样挨得了种种不人道的苦,在光想像都能闻到血腥的徒手撕杀里,这个人显然又是永远的赢家。越发坚定了要狠狠打击、打垮、打败他的意念。

我用糖果杀死你 10

五个月后,瑾能够将轻轻的榕树叶随手一甩就浅浅嵌进了砖头里,闻啸天一旁看了,自然满意,他有个优秀的好徒弟,又摸摸瑾的脑袋,这么一个明明将来会很危险很危险的人啊,你好没神经你就像摸条小狗一样摸狮子头颅啊!

“我比他优秀吗?”“萨尔瓦?当然。”“我说的是你爱吃糖果的师弟。”

——“关他什么事?”闻啸天收回手,今天他穿著中国式的礼服,实际上在他每月第一个周六出去听歌剧前,都会穿成这样,你难以想像一个这么“白”的男人随便打扮一下,换件稍微称头的衣服后会起到什么效果,看过女人杂志里往往亮相的­精­品男人全身照吗?灯光、上粉、摆POSE、叼根小烟、后期美工修瑕——不需要,只要闻大夫想,那他就有最完美­精­悍的身材,180的高度,腿尤其长,肩膀笔直好像扎地的标枪、收拢的腰线一定非常有力,那绝对是个能让女人们销魂的一等一男人。只可惜,他闲闲挂著厚眼镜,看不到他眼睛,连嘴角也冷冷抿著,一副清水小公­鸡­的呆样,实在暴殄天物。

瑾似随口:“你爱他多久?”眼一眨不眨,才不到一年,这个少年就已经学会了闻啸天的面貌与心灵高度不一致。

他甚至还在剥开一颗红­色­的糖果,头一仰,就潇洒凌厉进了自己口中,继续带著点洋洋自得的神气,闻啸天此时难得的愣住和无语给了瑾无比的信心,他甚至继续追问:“24了,尝过女人味道吗?我可是14岁就玩过了,凭你的本事,压倒一个迟早要死的心脏病也不是难事吧!哈哈,怪不得!”

————他单手拎著他脖子一圈衣领,就把他拎起来,双脚全然悬空,他的嘴角不再总是冷冷,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爽朗的笑,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瑾咳嗽著,难以呼吸著,竟然发现自己是这样在想的!

“小东西,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第二遍,你是他的代替品,你要知道。”

闻啸天轻轻地往瑾的腹部递了一拳,只这一拳,出拳这么慢,动作那么轻,17岁的瑾一挨著了,当即就身体一僵呕出大口血,和著这血的是他口中红­色­的糖果,还很完整,荡漾在一片鲜红里,非常诡异难看。

闻啸天放下了少年,少年怨愤地瞪他,而心里最怨愤的是无法看出他一切正常里包含有一丝后悔。

闻啸天仿佛天底下谁怨愤我都无所谓的死模样,甩脸走路,不就是师父修理修理不听话的徒弟?他不也常被兰师父打得爬不起来,但徒弟哪能真的怨愤师父呢?所以,他还好像想起什么,回头提醒直直站著,双拳攥紧,眼里红红不是因为哭了而是因为恨意布满血丝的少年:

“下次,别吃红­色­,一股血味。”原来只是洁癖发作,少年今天的挑衅还是留下了一点效果,至少闻啸天开始讨厌意味见血的红­色­糖果。

“混蛋、混蛋。”瑾默默念著,咬牙切齿,但拜闻啸天所赐,他的表情已是漠然空白,他听到闻啸天的脚步消失了,才慢慢蹲下身体,捂住作疼的小腹,悄悄对底下的影子说话,那个影子是过去的任­性­却无害的瑾:“不准你再瞧不起我,闻啸天,不准你再逗弄我,我不准。”眼神慢慢冷凝了,眼里冲动的血丝也消散,转而开怀:“等你栽在我手里,你等著吧,我要让你狠狠地哭。”这句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笃定。

闻啸天正高高兴兴走在去欣赏“茶花女”的路上,当然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他已经想好路上要买点什么小礼物给小徒弟,只是一个就像不听话的小狗时不时甩链子一样发作的孩子啊,很难理解,从没养过宠物的闻啸天此时真的是喜欢瑾的,就算多年后伟大的King同样勒著他脖子,胜券在握全不在乎,却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闻大夫的回答,可想而知,这个粗神经的男人啊,实在太笨!

但现在,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瑾将在他枕头边上发现一把很秀气的小刀,当拔开刀鞘显现出来的,仍然是一把很­精­致的小刀,瑾难以理解,相信所有人也难以理解,闻啸天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定瑾是脆弱的,需要保护和扶持的?明明就不是。

明明就不像啊。一点都不像的代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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