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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爱如指间沙 > 第六章徘徊1

第六章徘徊1

俺回来啦,承诺给大家的两章免费章节~~~(*^__^*)...嘻嘻

顾湘张开眼,看到贴了百合花墙纸的墙壁,鼻子里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大脑里还一片杂乱,过去和现在交错在一起,厮杀混战。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失忆多年又突然想起过去的病人一样。

她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酒店为客人准备的简单睡衣。长袖长裤,轻软的棉布料子,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左手背有点凉,原来挂了点滴。手也已经洗­干­净了,连指甲缝都情理得很­干­净,双手散发这清幽的香皂的气息。

不知道是谁打理的,不过显然是个细心的人。

这里仍该是酒店医务室的临时病房,房间不大,有扇窗户,外面正是傍晚的景象。看来她大概睡了一个下午。

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希望朱姐批准了假。

顾湘掀开被子下了床。她既然醒了,也就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门忽然打开了,张其瑞轻轻走进来。他看到她醒了,眼里有一丝惊讶,皱着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了。

“起来了?”

顾湘点点头,“我是昏倒了吗?”

“是的。”张其瑞眼里有着很真诚的关切之­色­,“客人把脏东西泼到了你身上……不过已经没事了,护士给你洗­干­净了,还换了衣服。”

“我就知道。”顾湘摸了摸衣服,笑道,“谢谢他们,也谢谢你。”

“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顾湘摇头,“我想我就是被吓住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张其瑞没说话。他应该明白顾湘是被什么吓住的。看来过去的经历在她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什么?”顾湘反应慢了一拍,“哦,你是说……其实,很多女人被这样扑头盖脸地泼一身血,都会晕过去的。呵呵。”

张其瑞却没笑。顾湘笑了几声也笑不下去了。

张其瑞说:“医生说你有点疲劳过度。我已经和朱清说了,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倒是赚了。”顾湘笑。

张其瑞也笑了一下,素来冷漠的脸上有着难得的温和,“来吧,我开车送你回家。”

张其瑞开的是一辆银­色­雪佛兰,非常朴实的家用型,和他的风格真有点不搭。其实他自己开车的时间也不多。平时工作忙,就­干­脆住在了酒店里。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人打扫卫生洗衣服,比自己住公寓舒服多了。

不过张其瑞自己开车少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大记得路。人总有缺陷,就连张其瑞这种看着全身上下都是优点的人都不能逃脱。张总是个路痴,这件事全酒店上至经理们,下至做卫生的大妈都知道。就算在自己的酒店里,张经理也不止一次找不到北。

顾湘都曾听过关于张其瑞走迷路的笑话,说他有一次巡堂走到一半,想上厕所,结果就失踪了。两个小时候厨房的主管发现他还在找厕所。

当然这个笑话很不靠谱。张其瑞好歹是总经理,他巡堂就和皇帝视察没什么区别,身边自然跟着秘书助理和一大票重臣,众目睽睽之下想失踪都还有点难。

不过可以看出,张总经理不认路这事,已经成了全民笑话。不过张其瑞公事上很严厉,私下倒也随和,员工开他玩笑,他从来不介意。

正因为张其瑞这个毛病,所以他车上装着的GPS是最先进最高进的,卫星联网,智能导航,温柔的女声每到要转弯处就用中英文提醒司机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湘对这个GPS兴趣很大,“上次坐你的车,怎么没看到这个?”

“上次坏了,拿去修了。”

难怪上次就开错了路。

“至少酒店附近你还是熟悉的吧?”

张其瑞笑,“你又听到了什么新的关于我路痴的笑话?”

顾湘吐了吐舌头,“没新的了,还是那个在厕所迷路的。”

“那帮家伙。”倒也不生气。

“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里,去倒个垃圾都要迷路的。”

“那时候才开学,我不熟悉也是很正常的。再说了,那么一点小事,你倒记了这么多年。”张其瑞斜睨了顾湘一眼。

顾湘笑道:“没办法,你这人太完美,太无懈可击了,只有这点零星的丑事供我们茶余饭后说笑的。我每次想到这事,觉得你也只是一个凡人,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自卑了。”

红灯亮了,张其瑞把车停了下来。

顾湘在沉默之中缓缓开口:“刚才我梦到过去的事了。”

张其瑞看向她。

顾湘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她仿佛一下沉进了九年前的时光中,­阴­影笼罩住了她全身。

徘徊2

我真素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梦到高二的那次事。我不小心把夹着信的作业交上去了,然后你和静云都被抓住了。”顾湘冲张其瑞抱歉一笑,“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后来也不会有那些事。”

“和你没关系。”张其瑞平静地说,“是静云她自己突发奇想要给我惊喜,是我粗心大意没有看作业本。是……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都过去了。要怪就怪我们运气不好,怪她父亲不近人情。”

“是的,都过去了。”顾湘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有时候觉得,生活里一点小小的事,就会改变一生。比如说,几个月前,你去林城的时候没有在我的小摊前面停留。那么,现在我们也不会一起坐在车里,谈起过去。”

“我还没谢谢你。”张其瑞忽然说,“那次事件里,你替刘静云把写信的事顶了下来。我欠你一声感谢。”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啊。”顾湘苦笑,“你们两个还是手拉着手私奔了。”

张其瑞也苦笑了起来,“虽然只有三天……不过人一生总要这么疯狂一回的。”

“是啊……总要疯狂一回的。”顾湘呢喃,“然后?”

“然后就是回归平静,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张其瑞今天十分难得地和旁人说了这么久的私事,不过他并没有要停的样子。大概是孤单的日子也太久了,身边的人也始终无法让他敞开心扉去交谈,如今有个故人坐在身边,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灰暗过去,他也知道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们两个人虽然并不亲近,但是他们并没有秘密。这种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又坦荡荡的关心,反而让彼此更加信任对方,愿意和对方分享自己的隐私。

“这些年,我也认识过很多人,也有认真地谈过恋爱。不过初恋的感觉,是不会再有了的。”

“结婚并不需要一定有初恋的感觉。”

“你说话就像我妈。”

绿灯亮了,张其瑞再度发动了车。

顾湘抿着嘴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也请别生我的气。”

张其瑞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不会和你计较的。”

顾湘斟酌了片刻,问:“你后来还有和静云见过面吗?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张其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在川流不息的大路上行驶着,已经错过了GPS提醒的要转弯的地方,但是车还是径直开了下去。

过了良久,顾湘都在为自己的唐突而忐忑不安而打算抱歉的时候,张其瑞才开口说话。

“没有。”他说,“没再见过她。但我知道她一直过得很好。”

顾湘望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那个……”

“不用再说了。”张其瑞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顾湘摇头,“不是的,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

“是吗?可是你……”

“你不用担心……”

“不是的,其瑞。”顾湘指着GPS,“你已经开过了两个路口了,你都没发觉吗?”

张其瑞下意识踩刹车,结果砰地一声,后面那辆车来不及刹车,狠狠撞到了他们车尾上。车剧烈地震了一下,幸好有安全带,两个人只是受了点惊吓。

张其瑞第一反应就是问顾湘:“你怎么样?”

顾湘说:“你倒不如问,车怎么样了……”

“车有保险。”

“难道我没保险?”顾湘大惊。

张其瑞白了她一眼,咬着牙说:“你当然也有!你是酒店的合法员工!”

顾湘­干­笑,“先看看车吧。”

后面那辆车的车主已经从车里下来了,咚咚跑过来,气势汹汹地捶玻璃。

张其瑞摇下车窗,从容地抬头望了对方一眼,那个年轻女子一愣,气势当场就弱了一半。张其瑞再下车来,微笑着同她礼貌温和地商量索赔和维修,很快让对方另外一半怒火也熄灭了。最后双方和平友好地留了联系方式,分道扬镳,那女孩子还恋恋不舍地叮嘱张其瑞一定要打电话。

顾湘目睹全程,简直叹为观止。她只记得以前孙东平到处追女孩子的样子,那风流又赖皮的作派,她以为天下男人对女人都是一个态度。如今见了张其瑞的表现,才知道原来拿乔也可以是一种诱惑。优雅的,无声的,含蓄的,潜移默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把对方牵着鼻子走。

几年不见,当年的冰山王子,原来也已经成熟如此了。

张其瑞把车停路边,没过多久,小于就匆匆开着一辆宝马赶到了。

小于依依不舍地把驾驶座让给了张其瑞,自己准备把那辆尾灯被撞坏的车开去修理。他苦着脸反复叮嘱老板:“张总,麻烦您这次真的要听从GPS的指导了。请您真的要注意前后车辆了。拜托您真的不要再出事了……”

“知道了!”张其瑞打发他,“回头老爷子问起来,我就说是别人撞我的。”

小于委屈地嘀咕:“老爷子才不会信呢。”

小于不放心地走了。张其瑞这才摇上车窗,扣好安全带。他的手习惯­性­地往右边仪表盘摸了一下,一顿,低声骂:“这个小于!”

“怎么了?”顾湘不解地问。

张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显然有点尴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这车……没有GPS……”

徘徊3

张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显然有点尴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这车……没有GPS……”

顾湘看着他,他也看着顾湘。然后顾湘长长出了一口气,“下车。”

“打的吗?”张其瑞解开安全带。

“下班高峰期,哪里叫得到车?”顾湘拉开车门,“我来开。”

“你?”张其瑞失笑,不以为然。

顾湘已经绕了过去,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我会开车,出狱不久就学会了,以前送货什么的也经常开。”

张其瑞一针见血,“有驾照吗?”

“当然没有。”顾湘冲他挤了挤眼,慧黠一笑,“所以我会更加小心。”

张其瑞有点狼狈地被她从驾驶座里赶了出来,坐去副驾。顾湘熟练地系好安全带,打火发动。她的手摸了摸方向盘,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就像一个终于能够单独开车的少年一样。

“我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驾驶宝马车。”

“是吗?”张其瑞看着她眼里兴奋的­色­彩,把安全带系得更紧了一点,“如果这辆再撞坏,那我们家只剩一辆奔驰了。你估计会更开心吧?”

“别鼓励我。”顾湘冲他一笑,踩下油门。

当然,顾湘的驾驶年龄虽然不长,但是技术并不张其瑞低。她开车同她的人一样,温和稳重,细心守矩。从不赶红灯,从不超车,速度永远保持在20迈,交警叔叔最喜欢这样的司机了。

张其瑞不是一个急­性­子,可是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车速。所以这一路他都坐得痛苦不已,又不好开口催,只好时不时地清清喉咙表示自己的不耐烦。

顾湘还反过来教育他,“我发觉,其实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开得那么快,赶那几分钟的时间,真的没意思。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像我这样开车,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车祸发生了,人间会少很多悲剧。”

张其瑞补充:“是啊,虽然你没有驾照,但是你深谙大理。”

“很感动吧?”顾湘冲他挑了挑眉毛。

顾湘打开了车里的音响,随着节奏晃着脑袋。她今天可以开这么好的车,心情非常好,不论是先前的噩梦还是张其瑞的牢­骚­,她都全部抛在了脑后。

张其瑞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不喜欢听周杰伦?”顾湘调小了音量。

“不是的。”张其瑞有气无力地说,“我在想,等会把你送到了宿舍,我怎么回去?”

“噢……”这的确是个问题。

等到了宿舍,正是吃饭呢的时间。

顾湘边招呼张其瑞上楼,“我室友回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吃顿便饭吧。”

“你下厨?”

“有什么好奇怪的。”顾湘还有几分得意,“我也不是自夸,我厨艺很不错。你吃过我做的­干­点,应该对我有信心才是。而且,保证­干­净。”

张其瑞今天实在有点惊讶。印象中顾湘是个温顺柔和,老实刻板的人,经历了人生大挫折后,更是有点消极低沉,缺乏情趣。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机敏活泼的一面。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孩,而会讥讽,会开玩笑,会制造惊喜。就仿佛一块看似普通的晶石,砖了一个面,突然绽放出光彩来。

顾湘见他没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免有点慌,“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没事。”张其瑞回过神来,“前几年洁癖很严重,后来去看了心理医生,进行了治疗。现在已经好多了,有时候会觉得不舒服,但是也能克服。”

顾湘放下心来,领着张其瑞上楼。

住了几个月,这套小屋子已经在两个女生的努力下,布置得越发像一个家了。沙发套着手工沙发布,三个又大又软的抱枕躺在沙发上,而一只老猫则趴在一个抱枕上睡觉。

富贵看到主人回来了,敷衍地叫了一声,自己舔起了爪子。对于张其瑞,它则是完全忽视了。

顾湘摸了摸它,对张其瑞说:“请随便坐吧。冰箱里有菜,我很快就弄好。对了,我记得你也不吃辣,是不是?”

“不吃辣,不吃葱。”

“果真没记错。”顾湘系上围裙进了厨房,留下张其瑞和富贵大眼瞪小眼。

张其瑞在沙方上坐了下来。富贵警惕不满地瞪着他,因为自己的领地被侵占而不满。张其瑞不知道在怎么去和一只猫打招呼,他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去摸摸它的脑袋。

顾湘正拿着一枚­鸡­蛋打算敲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呼和一声猫的惨叫。她吓了一大跳,­鸡­蛋落到台子上,打了一滩。

徘徊4

“怎么了?”顾湘匆匆跑出去。

张其瑞正握着右手眉头紧锁地站在沙发边,沙发上则是一只浑身炸毛、低声吼着的老猫。一大一小正怒目对视,一副硝烟弥漫的架势。

“它它它,它抓你了?”顾湘大惊失­色­,不顾张其瑞的拒绝,拉过他的手看,手背上果真有三条血痕。

“富贵!”顾湘又惊又怒。

富贵长长地喵了一声,听起来无限委屈,一双黄|­色­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顾湘。

顾湘只好问张其瑞:“怎么回事?”

张其瑞的无辜也十分理直气壮,“我只是想摸摸它而已。”

顾湘左看看右瞧瞧,一人一猫都一脸理所当然,结果最后尴尬的只有她自己。

“对不起,是我没和你说,它不大喜欢被陌生人摸。真的对不起。你先坐下来,我给你上点药。你放心,它打过针的。”

张其瑞倒不怎么在乎,“这点小伤,冲一下水就可以了。”

“还是擦一下酒­精­的好。”顾湘拿棉花粘了酒­精­,“会有点疼。”

张其瑞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酒­精­碰上伤口,刺痛传来。顾湘特别小心翼翼,很快就搞定了,给张其瑞贴上创可贴。

创可贴是杨露买的,上面印着粉红­色­的小桃心。

张其瑞额角挂着一滴汗,“不能换一个吗?”

顾湘表示无奈,“虽然花俏了点,但是人家也是创可贴嘛。”

富贵气鼓鼓地甩着炸毛的尾巴跑回房里去。

“它生气了?”张其瑞问顾湘。

“好像是。”顾湘叹气,“没事的,我会给它吃罐头。”

“我叫小于给你买的罐头?”

“猫粮都是你买的啊。”

张其瑞点头,“这么说,我才是它的饲主。它给我脸­色­看,实在不应该。”

顾湘惊讶,问:“那我算什么?”

“我雇佣的饲养员。”张其瑞一本正经地说。

顾湘噗地一声笑出来,“好吧。饲养员现在该去做饭了,还有人要喂。”

晚饭很快就好了。简单的家常小菜,全都是素的。青菜炒得清脆可口,茄子焖得又香又软,玉米饼煎得金灿灿的,洒上白砂糖。还有一盘金黄鲜红的西红柿炒蛋。

张其瑞迅速扫了一圈,居然几乎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顾湘端着热腾腾的汤走出来,“最后一道。我们昨天刚好炖了排骨汤,今天味道正好。没有葱,没有放味­精­,只有一点姜。”

张其瑞闻着诱人的饭菜香,情不自禁地赞美,“你果真厨艺不错!”

“你还没尝了,下结论未免太早了一点。”顾湘笑着给他盛了一碗饭,“再说你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了,想必瞧不上这点小菜。”

张其瑞摇头,提起筷子开始夹菜,“我口味一直比较淡,不吃辣不吃油腻,以前爱吃海鲜,现在也学会节制了。嗯,青菜炒得不错。可以再帮我盛一碗汤吗?”

顾湘立刻盛了一碗汤端过去。

张其瑞优雅地接了过来,优雅地吹了一口气,再优雅地抿了一口,“浓淡正好,很鲜。”

顾湘十分高兴地耸了耸肩,“谢谢老板。”

张其瑞放下汤碗,抬头看向顾湘,“我很少赞美别人的烹饪的。”

“我知道。”顾湘微笑,她也坐了下来,提起了筷子,“酒店管理和营养学双学位,品酒师资格证……我到酒店第一天就全部知道了。老实说,我就是听到了你那长长一串的头衔,才重新考虑也去考一些资格证。”

“原来是我鼓励了你。”

“倒不如说是你刺激了我。”

“看来老师说的没错:努力读书,不但帮助你自己,也还帮助了你的朋友。”张其瑞埋头吃了起来。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高兴,连富贵也不再生气了,因为顾湘给它开了一罐金枪鱼罐头。张其瑞胃口很好,他特别喜欢那盘蕃茄炒蛋,吃到后面,­干­脆拿着盘子往碗里扒。

吃完了饭,顾湘收拾了碗筷去洗。张其瑞在客厅里看电视,富贵就蹲在电视柜旁边对他虎视眈眈。他看杂志,富贵就满沙发扑苍蝇。他没办法,­干­脆去厨房看顾湘洗碗。

顾湘动作很快,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正在抹灶台。她正轻轻哼着歌,张其瑞仔细一听,正是一首时下流行的歌。顾湘的头发长了一些,扎了个马尾辫,正如她高中时一样。从背后看过去,削瘦的背影,扎起来的鞭子,认真地在做事,这个女孩似乎还和十年前他认识时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张其瑞张开嘴,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已经说出了口:“你……你害怕吗?”

顾湘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他,“什么?”

“发生那样的事。”张其瑞说,“肯定很害怕吧?你那时候还那么小。”

顾湘顿了一下,明白过来。一时间,她的背脊有点发凉,似乎是谁打开了窗户,冷风灌了进来。

徘徊5

张其瑞看着她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也立刻后悔了。他还深刻记得自己几个月前见到她时,她是什么样子。那明明微笑着,眼里却死气沉沉的模样,虽然已经被焕发的神采代替,但那毕竟还是不久前的事。往事如果逆袭起来,也是非常痛苦的。

“对不起。我只是随口问问。”张其瑞往前走了两步,“如果你觉得……对不起,当我刚才……”

“我当然害怕。”顾湘幽幽开口。

张其瑞闭上嘴。虽然他觉得更后悔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改变话题已经晚了。

“我那阵子几乎崩溃了。”顾湘慢慢擦着灶台,眼里没有一丝光芒,“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我白天哭,晚上做噩梦,神经衰弱很严重。监狱医生给我开了安神的药,我吃成了药物依赖,反而更糟糕。孙东平没出国前,几乎天天都要来看我,我又不能见他。他给我写信,我看到信就哭……那时候我整个人完全脱了形,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若是见到了,肯定也会吓一跳。”

她话语平静近乎轻松,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可是所说的每个字,听在张其瑞耳朵里,都像铅块一样沉重。

“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和我一个牢房的一个大姐劝的我。她说我还年轻,罪名也是自卫过当,出去后还是会有很好的将来的。她帮我把信收了起来,要我不要再看了。她还说……还说,外面有人在等我出去……”

顾湘露出梦幻一般的笑容来,看着却让人心碎。

张其瑞觉得心里很疼,尖锐地疼。因为他知道,那个在外面等她的人,并没有一直等下去。

顾湘抬头看他,眼睛里是­干­的,眼眸深深,仿佛黑洞。

“我放弃了自己,足足八年。我本来是个卑微但是自尊心强的人,聪明,勤奋,从小的梦想就是凭借着自己的这点天分改变自己的人生,摆脱那个尴尬的处境。可是那件事彻底打破了我的梦。我的声誉,我的理想,我所作出的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化做泡影。我那段时候绝望到了顶点。我曾经一度都想到了……”

“不要说了!”张其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湘抽了一口气,从噩梦般的回忆里挣脱了出来。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的漆黑一片的眼睛,清晰地映着张其瑞凝重担忧的面容。张其瑞以为她会流眼泪,可是显然她的眼睛已经­干­涸了,眼泪都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对不起,我……”

“是我该说对不起。”张其瑞放开了顾湘的手,退了一小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刚才那阵似有似无的情愫也被空气冲淡。

“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困难。是我唐突了。”

顾湘苦笑,“没关系。其实有些话,说出来会感觉好很多。”

“这些话,你从来没说过?”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在给人家添加不愉快。对于他们来说,我还年轻,身体健康,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么,你可以说给我听。”张其瑞重新伸出了手,拉过顾湘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宽大厚实,双手将顾湘的那只手包得严严实实。

顾湘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而安心的感觉。这大概是她和张其瑞第一次这么亲密,虽然只是握着手,可是她却知道这是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男人的表示关心的方式。简单,可靠,充满力量,带给她强大的勇气。

顾湘微笑起来,继续说:“后来那些年,我逐渐调整自己的心态,开始去学习。我本来等着出来后,守着外婆好好过日子的。做点小生意,能糊口就行。我只是没有想到外婆她……走得那么早……”

张其瑞轻叹了一口气。他拉着顾湘回到了客厅,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如果他们决定好好谈一下往事,那么首先要有一个舒适的环境

顾湘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

“我外婆的后事,到底是谁给办的?我问了我爸,他只说来了好几个殡仪馆的人,说是别人已经给了钱。我想,应该有孙东平一份的,那你们呢?”

张其瑞颔首道:“我们都有,不过我们都赶不来,我、孙东平和刘静云在国外,曾敬在北京医院打来电话后,就委托了殡仪馆。”

“那医院也是你们给的钱?”

张其瑞点头,“是的。”

顾湘长叹,“谢谢,我真欠你们太多了。”

“怎么说这个话。我们也是帮忙而已。外婆在世的时候,对我们也很好,我记得她煮的面条很好吃。”

“你那时候可没吃几口呢。”顾湘笑起来。

张其瑞惭愧,“外婆一定认为我这人挑剔吧。”

“我跟他说你有胃病。”顾湘说,“而且你剩的面条也全部都进了孙东平的肚子了。他一来我家就最爱吃外婆煮的面条,能吃好大一碗。”

美好的回忆又让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来。

张其瑞说:“医院的人告诉我的,外婆走得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是,我爸也和我说了。只是我毕竟让她伤心了。”

“你并不是故意的,是别人害了你。而且你现在过得好,她知道了会开心的。”

顾湘的笑容里充满了温情和回忆,“外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妈外,唯一一个无私爱我的人。”

张其瑞心里的弦被这句话拨了一下,孙东平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而显然顾湘在这一刻也想起了同一个人。她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下一句话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的心里。

“你有孙东平最近的消息吗?”

徘徊6

张其瑞觉得有点心慌。撒个谎只需要三个字,可是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策。他自己也正在被这个谎言缠绕得越来越紧,越是后悔,越需要继续撒谎下去来维持这个谎言。

这个城市那么大,但是这个城市也可以很小。也许就是那么一个不期而遇,所有的真相都会浮现出来。那么到那个时候,他就会由一个热心的朋友变成了一个小丑。

但是犹豫也只是一秒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答;“没有新的消息。也许我可以去问问朋友,或许他已经回国了。”

“是吗?”顾湘倒很平静,“我想他应该过得不错。”

张其瑞问:“你想见他吗?”

“孙东平?”顾湘还是有点慌,“不,不!还是算了……也许将来可以,现在,我想我还没准备好。”

张其瑞忍不住问:“准备什么?”

顾湘疲惫地叹气,“我还没有那个勇气。我觉得等我更好一点的时候,更成熟一点的时候,再见面会比较好。”

张其瑞其实也这么觉得。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之前撒的那些谎是正确的了,眼前的女孩惊慌脆弱,承受黑暗的过去已经是她最大的负担了,现在的这一摊子混乱事,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不早了,张其瑞起身告辞,顾湘送他下楼。临走前,张其瑞叮嘱顾湘:“你身体不好,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不用去酒店了。”

“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顾湘说,“我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不用!”张其瑞的态度却很坚决,“已经准了假,就好好利用不要浪费。以后多的是要你卖命的时候。”

顾湘只好点头同意。这天下还真的有硬逼着员工休假的老板,给老同学打工果真有点好处。

张其瑞等出租车开出去了一里多路,才掏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小何?明天曾先生的婚礼的准备工作……好的,我这就回来检查。”

顾湘回到家里,径直进了卧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下去,从床底把一个大箱子拖了出来。这是她北上的时候带的箱子,现在用来装一些证件和杂物。箱子很旧了,还是顾母的嫁妆之一。那个时候的东西质量都很好,即使样式过时了,把手有点松,可还是很结实经用。

顾湘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些文件夹,相册和小摆设都是她舍不得丢的旧物了。角落里还有一个不小的檀木匣子,别着一把黄铜锁。这匣子是外婆送给她的,她小时候一直用来装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和不值钱但是亮晶晶的胸花什么的。当年孙东平看到匣子里的东西的时候,还把她笑了一番,说这些地摊上都不卖的玩意儿,她居然能当成宝一样存放那么多年。

那有什么办法?她是恋旧的人。她其实很古板,不容易适应新事物,旧的东西虽然破,可是亲切实用,又有那么多记忆在里面。她还觉得人就应该有一颗恋旧的心,不忘记过去,才能更好的把握未来。

钥匙Сhā进锁眼里,转了一下,锁卡啦一声打开了。

盒子里满满地装着信,有一百来封。部分开封了,大部分都还没有打开过。信件都很旧了,信封微微发黄,上面陌生的邮票和复杂的邮戳证明了这些信漂洋过海来到她的手里有多么地不容易。

那些拆封过的信件都起了毛边,显然在过去的岁月里,它们经常被某人取出来翻阅,或是放在手里摩挲。顾湘不得不承认,这些信曾经一度是支撑她度过在狱里的慢慢长夜的力量。

信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好的,最后一封拆开的信还是七年前寄来的。时间上来看,最开始两年,一个月都有两到三封信,第三年的时候来信开始少了起来,变成一个月一封。随后的两年则越来越少。

其实顾湘也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天真单纯的还满脑子相信爱情永远不变的傻女孩。她很清楚情人之间长时间没有联系的后果会是什么。其实那也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没有不会变淡的爱情,没有不会结束的初恋。顾湘觉得自己已经被生活改造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她抽出了最早的一封还没有拆开的信。从这封信开始,那个好心的大姐就替她把信收了起来,不让她再看了。

顾湘出狱后,曾经打算把这些没看过的信全都看了。可是那时候也和此刻一样,等真的把信拿在手里的时候,又觉得其实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读这些信。因为不论上面写了什么,来信的疏密状态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的,还不如就这样封存着吧。等到她真的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的一天,再静下心来,仔细读一读。到那个时候,这些信就不是一段逝去的爱情的证据,而是曾经美好过的证明。

有了张其瑞的叮嘱,顾湘第二天痛快地睡到了九点过才起来。富贵正缩在被子里,顾湘给它开了一个罐头,她才慢吞吞地下床过来吃东西。它到底年纪大了,冬天不是很好过。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还是捧在手心里的小­奶­猫,如今已经是个抱都不怎么抱得动的老猫了。顾湘摸着富贵的头,心里想着,等到自己耄耋之时,又会有谁在她身边,这样照顾她呢?

沉思并没有更进一步就被电话打断了,一个平时和她关系挺好的管家部的女孩子急着找她,“顾湘,你今天是不是放假?”

“是啊。”

“那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代今天的班?”小姑娘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我男朋友出车祸了,我要去看他。可是大家都忙,都不能代我的班!今天酒店里有个很重要的婚礼,管家部都搬了一半去做事,所以人手紧缺,请不了假。顾湘,我知道你最好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你别急!”顾湘立刻应下来,“我这就过来,很快就到!”

顾湘挂断电话,立刻洗脸换衣服。富贵瞄瞄叫了两声。

“乖,今天有急事,晚上叫杨露给你喂吃的。”

顾湘一把抓过挂在床头的米奇围巾戴上,挎着包奔出了家门,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合上。

重逢1

今天是个结婚的好日子。­阴­了好几日,这天终于出了太阳,天空一片晴朗,没有风,阳光照在人身上很暖和。

这对新人盛装站在礼堂门口迎接客人,新郎兴奋得脸上发光,新娘挺着个大肚子,倒是十分从容镇定。新郎同人寒暄到兴起,免不了把音量拔高。新娘子总会拽一把丈夫的袖子。

新郎家颇有点社会地位,所以这次来吃酒的宾客也大都是些富豪名流。珠光宝气的客人们给这场准备有点仓促的婚礼增添了不少光彩。

张其瑞穿着雪白衬衫,黑­色­西装,浅蓝­色­马甲和领带,以往总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搭在额头上,轮廓顿时显得柔和了些,平易近人了许多。他平时也是西装革履,却很少穿得这么隆重。三件套的西装让人在英挺之中透露出一份斯文优雅来。席间不少女客纷纷侧目,更有大胆点的还会主动来搭讪。

作为酒店负责人,同时也是伴郎之一,张其瑞今天从一大早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喝点咖啡,吃了两片面包。

曾敬抽空跑来找他,两人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露台上,在寒风中抽烟。

曾敬狼吞虎咽地啃着烤­鸡­腿,不忘同兄弟说:“我老婆要我和你说,在场的很多女客人都想认识你。你却吝啬得不肯给一张名片。”

“我的名片都是用来给生意伙伴的。”张其瑞不为所动。

“­干­吗那么一本正经。”曾敬劝他,“她们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还有几个家世不错。”

张其瑞无奈地看着好友,“是不是所有已婚男人都这样爱做媒?”

曾敬举手投降,“我只是被我老婆派过来的。而且你也别这么挑啦。虽然说男人三十后再找老婆也不晚,但是很多好女人是不等人的。怎么也先找一个谈着吧?你条件这么好……”

“曾阿妈,差不多就行了。”张其瑞笑着打断了曾敬的唠叨,“你说的话,我家老头子天天都要说一遍,你倒更像他亲生的。”

“叔和婶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最近还计划出去旅游。从红海上船,游地中海,然后在法国蒙彼利埃下船,再游欧洲。给他们报了一个豪华老年团,让他们好好玩一个月。”

“叔现在是彻底不管事了?”曾敬问,“这么大一个公司,就靠你一个人,也太辛苦了。”

“花了那么高的价钱请来那么多职业经理人,也不是养着玩的吧。”张其瑞笑,“我接手时间不算长,现在刚过磨合期,往后会更好的。”

“总得考虑个人问题……”

张其瑞忍不住叫道:“你怎么像个复读机一样,老说这个话题啊!”

曾敬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三哥,我不是多管闲事。我当你是亲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寂寞。”

张其瑞夹着烟的手顿了顿,微微眨了一下眼。他低下头笑了,几分感叹,几分苦涩,当然也是充满了感激的。

“我知道你关心我。”

曾敬说:“你这人话少,心思藏得深,但是你开心不开心,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这次见你,总觉得你­精­神不大好。总显得有点累,也不开心。我倒不是说有了女人就开心了,我的意思是……希望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关心你一下。”

张其瑞深吸了一口气,握拳轻捶了朋友一下,“兄弟。”

曾敬笑,“三哥,我知道你这几年也有过几个挺不错的女朋友的。听说有个什么女主播?”

“你消息挺灵通的嘛。”张其瑞不以为然,“那女人凡事计算­精­细,是个生活里的数学家。我离死还早呢,她都已经把我的死后遗产如何分割计划清楚了。娶了这种女人,倒像娶了一个催命符一样。”

曾敬大笑,“不可能没遇到过好女人。”

“好女人当然有的。纯情的,贤惠的,都遇到过。有一个还已经带去见父母了,后面还是分了。”

“怎么了?”

“说我这个人太冷漠了,和我在一起没激|情。”张其瑞苦笑。

“那是这个女人不懂。”曾敬道,“三哥你这是含蓄稳重。结婚需要什么激|情?结婚只需要点勇气,眼睛一闭,牙一咬,冲进围城里。瞻前顾后的,从来都结不成婚。你说我现在想到婚后的生活,怕不怕。当然也怕,我过的又不是童话般的日子。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多大的困难也可以一起面对,总好过一个人煎熬。”

张其瑞拍了拍他的肩,“发言很动人。”

时间差不多了,张其瑞灭了烟,曾敬拿袖子抹了抹嘴,两人从小露台走回大堂里。

何知芳匆匆迎上来,对张其瑞说:“张总,您叮嘱过的孙先生和刘小姐,已经来了。”

孙东平正在帮刘静云脱下外面的大衣。两人转过身来就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曾敬和张其瑞。彼此一照面,都有点不自在,可是也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就是握手拥抱,一番寒暄。

重逢2

“恭喜啊,阿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孙东平和曾敬拥抱了一下。

刘静云在旁边也连声说恭喜,然后转过头来,对张其瑞大方地点了点头,“其瑞,有阵子没见了。”

张其瑞也回以一个从容的笑,“是有阵子了。最近还好吗?出版社的工作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啊。”

“不是说想回学校?”

“需要考个教师证。”刘静云显得有点无奈,“现在忙得根本挤不出时间来复习。”

“也要注意休息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两人笑,架势犹如普通老同学。

刘静云今天穿着粉紫­色­套装,典雅大方,清丽动人又十分含蓄得体,不会抢了别人的风头。当年风风火火的少女如今已经出落成优雅淑女了,这个蜕变过程,张其瑞并未参与其中。所以,他也享受不到这个成果。

孙东平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起了刘静云的手。

他对张其瑞笑道:“我说,当初明明是我和阿敬更亲密些,怎么反倒是你做了伴郎了?”

张其瑞也回笑道:“我才是大哥,理所当然应该让我。”

孙东平真切地赞美:“酒店很漂亮。”

“过奖了。”张其瑞客气地说,“你们两位的座位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过去后,又是和两家父母一阵攀谈。婚礼总是这样,许多十年没见的亲戚朋友都会在这天全部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你会发觉孩子都长大了,年轻人都已经做了父母了,长辈都已经老了。如果换成葬礼,你更会发现,原来有好多人常年没消息,原来是已经死了。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缘分似乎也可以在断了多年后重新捡起来,一下子复炽,仿佛以前从来没有分离过,仿佛彼此从来没有遗忘过。大家依旧谈笑风生,热情友好,完全忘了当初为了什么事才不相往来的。

孙东平一边和这些人寒暄着,一边在心里寻思。他眼角瞟到了站在一旁的张其瑞,张其瑞恰好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转开了。

也有无法修复的感情的。孙东平在心里默默加上了一句。

顾湘别好最后一根发卡,对着理了理领子。她刚才跑得很急,现在还有点喘气。心一直跳得很快,让她有种紧张的感觉。

感觉是种很奇妙的事,她总觉得今天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

值班室里人不多,做客房服务的还没回来,还有一部分应该又被借去楼下端盘子去了。听说今天有盛大的婚宴,新郎是还是张其瑞的朋友。

几个女孩子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楼下的婚礼,“轿车清一­色­都是奔驰以上级别的,加长林肯就有三辆。”

“我看到新郎的妈妈手上的钻石就有这么大一颗。”

“听说新娘的婚纱是DIOR的。”

“哈哈,人家脖子上一颗钻石就够我们­干­上三十年的了。”

“果真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张总今天是伴郎呢!”一个女孩子兴奋得脸上发红,“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绕道去悄悄看了一眼,他居然穿着三件套!三件套啊!”

其他女孩子嬉笑着捂着耳朵。

“又花痴了吧?”

那个女生双手握拳,很认真地说:“真的很帅呢!他站在门口陪着新郎招呼客人,一直在微笑。看着好亲切,好温柔啊!”

“那以前张总来检查卫生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亲切温柔了?”另一个女孩打趣道,“回头张总叫你把一个茶壶擦上二十遍的时候,你再来发花痴吧。”

顾湘随口问了一下:“今天哪家结婚啊?”

同事说:“不认识,不是上海人。新郎家姓曾,做生意的,很有钱。”

顾湘怔了怔,“姓曾?曾敬?”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同事点头,“你认识?这家人很有名吗?”

顾湘顿了半晌,才说:“听说过而已……”

同事说:“好像是张总的老同学。那新娘子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我看他们喜酒摆完后,用不了多久就该摆满月酒了。”

女孩子们笑起来,又开始乐此不疲地讨论起女宾客们的衣着珠宝。

顾湘这时已经从惊讶中缓过了神来。大概先前的不安真是一个预兆。原来是老同学结婚了。

她当年和曾敬也不是很熟,但是因为孙东平的原因,大家也常在一起吃饭玩耍。曾敬那时候也是个油头滑脑的少年,模样也不错,女朋友一大堆,偶尔还有女生为他打架。人虽然不聪明,考试常不及格,不过挺讲义气的。后来她和孙东平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曾敬也热心帮过他们。

如今真是岁月如飞,转眼曾敬就要结婚了,而顾湘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稚气的少年的阶段。

这就是八年时间可以改变的。再也没有比同学结婚和朋友生孩子能证明时间的流逝的了。

重逢3

顾湘带着今天的早报朝钱老先生的房间走过去。楼层里只有清洁工用吸尘器清洁地毯时发出的嗡嗡声,走廊里的花瓶中Сhā着今早才换的新鲜花束,香水百合幽幽地发散着芳香。

大概是空调开得太暖和了些,顾湘觉得有点心慌。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让她很不自在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来缓解突然起来的胸闷。

东来阁的保姆给顾湘开门。大姐一脸忐忑不安之­色­,一边悄悄拉顾湘进屋,一边对她使眼­色­。

“怎么了?”顾湘听到屋里有人声。

“老爷子的儿子媳­妇­来了,正在吵架。”保姆摇头,拉着顾湘进了厨房。

飞过半个地球来见老父,却是为了吵架?

那对中年夫­妇­衣着讲究,温州方言里夹杂着法语,神­色­倨傲。顾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老先生似乎十分生气。老人脸­色­发红,手在哆嗦,一直骂个不停。那对夫­妇­倒不至于和老人对着吵架,但是也对父亲的训斥一脸不以为然。

保姆听得懂温州话,对顾湘说:“是说想要分家,觉得老头子活不长了,与其等到老人死了,还不如死前先分了。”

“怎么能在老人面前谈分家?”顾湘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是吗?”保姆鄙夷地朝客厅扫了一眼,“作孽哦。生儿子不孝,不如养猪养狗。”

钱老先生终于怒到极致,一拐杖打碎了花瓶。保姆和顾湘匆忙跑了出去。

老先生疲惫地叹气,对顾湘说:“你叫他们走,我不想看到他们。”

钱先生听到了,大声嚷嚷:“我就知道,你始终偏心大哥的!你总是想把家产给他……”

他太太和保姆半拉着把他劝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老人家颓废地坐在轮椅里,寂寞地看着怀表里亡妻的照片。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萎缩,显然儿子媳­妇­的来访对于他来说丝毫都没有亲人见面的喜悦,反而是一场折磨。

顾湘默默地把打碎的花瓶打扫­干­净了,然后给老人倒了一杯热茶。

钱老先生收起怀表,对顾湘说:“下次他们再来找我,你要替我拦下来。”

顾湘点头。

老人不住摇头,“大儿子一心忙着做生意,根本就不来看我。小儿子倒是肯来看我,却是为了分家产。女儿嫁了出去,自己身体也不好。孙子们都小,也都还不懂事。唉,可惜老伴走得太早了……”

顾湘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享自己的福就行了。”

“我哪里有什么福?”钱老先生苦笑,“你还年轻,你不懂。这种寂寞,比慢刀子杀人还痛苦。”

其实顾湘懂的。或许没有钱老先生这样体会得那么深刻,但是她是懂的。

老爷子说:“你这么乖巧,你家老人才真的有福气。”

顾湘自嘲地一笑,“我不乖,我以前做错过事,让我外婆很伤心。”

“你说过你是外婆带大的。”

“是的。”顾湘忧伤地说,“可惜外婆也去世得早,我没能孝敬她。”

“你是个好姑娘。”钱老爷子拍了拍顾湘的手,“我的孩子要有一半像你,我都不知道多高兴了。”

“您的儿子们都是做大事的,还是不要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好。”

“你才不无为呢!来,给我读报纸吧。你发法语口语进步很大哦。”

“还多亏了您的指导啊。”

顾湘伸手去拿报纸。手指还没够到,胸口却像被什么人突然捶了一拳。她猛地抽了一口气,手不小心碰到了了茶杯,茶差点泼了出来。

“小顾,怎么啦?”钱老先生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顾湘摇了摇头,她自己都很迷惑。自己身体很健康,好吃好睡的,那刚才那阵心脏乱跳是怎么回事?

先前已经消失了的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不觉又弥漫在了她的心头。

孙东平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打发走了一位浑身珠宝又浓妆艳抹的胖太太。他长吁了一口气,悄悄抹汗。

曾敬端着酒笑嘻嘻地跑过来,“金太太怎么样?”

“原来她姓金啊。”孙东平接过酒,“我只知道我差点没有被她身上的香水给熏死。那味道闻起来就像……”

“喷了香水的厕所!”

“谢谢!”孙东平夸张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形容才是最确切的!你们家的亲戚怎么都那么奇怪?不是春心大动急着嫁人的姑娘,就是富态八卦的大妈。”

“那你还想见到什么?”曾敬朝刘静云的方向努了一下嘴,“碗里已经有了,就别老想再从锅里找什么了。”

“去你的!”孙东平和他碰了一下杯。

“说真的。”曾敬问,“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

“这么急着想把我给的礼金还回来啊?”孙东平大笑。

刘静云和女客寒暄了一圈,过来找孙东平,“东平,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席了,你大哥呢?”

“对哦!”孙东平急忙掏手机,“他和我说他昨天就从杭州回上海了,我等他打电话给我,结果到现在也还没打。”

“你那个要来蹭饭的外姓大哥?”曾敬问。

“就是我继父的儿子。”孙东平一边说一边拨电话,“你还记得他吧?以前见过的,那时候我们还读高中,他在读大学,又是国外长大的,我们都觉得他很酷啊。”

“我记得。”曾敬想起来了,“穿皮衣皮裤的,是不是?”

“皮衣皮裤?”刘静云笑了。

“他以前是摇滚青年。”孙东平冲刘静云挤了一下眼,“喂?恺希呀,是我。你在酒店吧?对……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同学结婚吧?你今天要没事,就下来大家一起吃顿饭好了。”

孙东平刚挂断电话,刘静云就激动地使劲扯他袖子,“你看,是徐杨姐!”

“她有什么好看的?”孙东平不解,大家从小一张桌子吃饭,几根眉毛都数得清了。

“你看她身边的人是谁?”

铁娘子徐杨女士身边的男伴,正是邻家大哥林家俊先生。林家俊算不上多英俊,却特别有一种成熟稳重,理­性­睿智的气质,很是吸引女­性­。他今年三十五岁了,自己经营着一家连锁装潢公司。在上海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大都市里,他是一个低调又成功的生意人。

“终于走到一起了?”刘静云低声问孙东平。

“不知道啊。”孙东平耸肩,“他们两个拉拉扯扯也有十五年了吧?林大哥原本就想娶她,她不肯,非要­干­事业。他们要是生了个孩子……”

“都可以念初中了。”曾敬补充完整。

平日里一副女青天面孔的徐杨对着林家俊,居然也笑容婉约,眼神明媚。刘静云觉得十分有趣。

“这就是婚礼啊,总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孙东平看着两个有点眼熟的中年­妇­女朝他们走过来,不禁哀叹道:“还有你几乎已经遗忘了的人从地下冒出来。”

他强打起­精­神去应付这两个难缠的阿姨。

潘恺希是打着呵欠走房门,端正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惫。他参加的那个会议已经结束了,因为有假,便打算在国内多待几天。他昨天还和朋友在杭州茶馆里喝茶打牌,玩到半夜,今天一早回到上海,又被一通电话叫醒,通知他下楼吃酒席。

顾湘正和推着车从东来阁里走出来,她刚打扫完卫生,接下来就要去为钱老先生取今天的午饭。

走廊里就他们两个人,顾湘抬头就看到了潘恺希。

我知道我很啰嗦,不过我就是喜欢长长的铺垫啊铺垫,恶趣味~~

重逢4

顾湘看到他,一下回想起昨天的遭遇,脸­色­顿时有点难看。她倒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昨天的事件导致的后面一连串不愉快的反应,让她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就想离这个罪魁祸首远一点。

潘恺希却是十分真诚地过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我十二万分地对不起你。是我太莽撞了,没有管理好我的客人。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不便,我实在太抱歉了!”

对方这么慎重其事地道歉,顾湘也不好意思继续板着脸。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潘先生,那只是个意外。”

潘恺希打量她,“你昨天都昏到了,怎么今天又来上班了?你身体没事了吗?”

“我没事。今天很忙,人少事多,我来替班的。”

“是晕血吗?”到底是医生,有职业习惯,“上次那个女客人房里打架的时候,没见你昏倒啊。”

“我只是被吓着了。”顾湘并不想同他解释那么多。

潘恺希沮丧,“显然是生我的气了。”

顾湘为他的孩子气笑了起来,“不会的,潘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工作要做。”

“对了,”潘恺希问:“楼下礼堂是几楼?”

“一楼和二楼都有礼堂,您是要去哪里?”

潘恺希说:“我亲戚的朋友结婚,要去吃酒。”

“是不是姓曾的?”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好像是呢。”潘恺希想了想,“是我弟弟的同学,我并不熟。”

“哦……曾家的婚礼在二楼牡丹堂,一号电梯可以直达,”

顾湘不记得自己有姓潘的同学,不过或许是曾敬的大学同学。缘分还真是奇妙,那人情关系缠缠绕绕,会牵到一个你就在你身边,可是你完全联想不到的人的身上。

而且,曾敬家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去吃他的喜酒似的。顾湘觉得挺好笑的。

潘恺希走进电梯,按了楼层,电梯门在缓缓合上。

“请等一下!”顾湘匆匆追了过来。

潘恺希反应敏捷,一把拦在门上,电梯门又分开了。

“那个……”顾湘跑到了跟前,才觉得自己冲动了。

她能说什么,叫潘恺希代替她去给曾敬送上一句祝福吗?

张其瑞说过,外婆的后事,曾敬也出了一份力气。如今他结婚,她应该去当面祝贺和道谢的。可是既然张其瑞都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就说明曾敬也还不知道她的情况。她一向是遵从张其瑞的决定的。张其瑞既然决定不告诉她,那她就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

“有什么事吗?”潘恺希问。

顾湘斟酌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电梯门再度合上,女孩子清秀却有点不安之­色­的面容消失在门后。电梯开始下降。

潘恺希脸上还带着疑惑的神­色­,为刚才顾湘那句没说出来的话纳闷。还有,他提到新郎姓曾的时候,脸上那抹说不清道不名的表情。似乎是喜悦,又有点忧伤。

难道是老情人?

潘恺希笑着摇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居然也还会有这种小女生才有的玫瑰­色­幻想。

打起­精­神来到礼堂,孙东平带着他去见曾敬。潘恺希见到了曾敬才想了起来,以前是见过的。

那年他跟着父亲从加拿大来到北京,见到了未来的继母,还有她的儿子,也就是孙东平。少年人对他又是戒备又有些敬仰,他和他那群兄弟们曾经和潘恺希一起喝酒、打桌球、骑机车、追逐女孩子。

潘恺希后来有时候还很怀念那个暑假。他还记得那时候孙东平身边有个小女朋友。马尾辫,朴素的连衣裙,有些瘦,不大爱说话。那女孩跟他现在这个未婚妻比起来,犹如山­鸡­比凤凰,可是孙东平却对她如珠如宝似的,恨不得心都掏出来给她……

潘恺希感觉一道闪电擦亮了他头顶的天空。他想起来了!

是的,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觉得顾湘有点眼熟了!

“怎么表情一惊一乍的?”孙东平递过来一杯茶,“喝点这个吧,专门去厨房要来的,解酒的茶。”

潘恺希灌了几口茶,并没有觉得头疼有什么缓解。他反复斟酌了半晌,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和孙东平谈一下。

“东平,你还记得我当初第一次见你的事吧?”

孙东平对他突然而来的回忆感到奇怪,“记得啊。怎么了?”

潘恺希没理那句赞美,说:“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有个女朋友的吧?”

孙东平意气风发的笑脸仿佛一下被定格住了。他­干­巴巴地问:“是……你怎么想到说这个?”

潘恺希这时也觉得纳闷,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八卦的人。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这次住这里,看到……”

“东平,潘大哥!”刘静云匆匆走过来,“要开席了,曾敬叫我通知你们入席。”

重逢5

两个男人都有种做了坏事差点就被抓住的惊慌。不过好在都是久经沙场的人了,惊慌也只是半秒,孙东平转眼就恢复了正常,笑着对潘恺希说:“你去入座吧。我是伴郎,接下来有得我忙。”

“等一下。”刘静云叫住了孙东平。

孙东平站住了,露出来的笑容有点紧张,“怎么了?”

“领带。”刘静云伸手理了一下,“好了,去吧。”

潘恺希看着两人亲昵温馨的场面,没说出口的话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回到心底。今天是个好日子,或许有些话,更适合另外找个时间说。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餐前菜,食物的芳香唤醒了潘恺希宿醉的胃。他坐了下来,冲对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客投以迷人的微笑,端起了果汁。

顾湘下到厨房,去取为钱老先生专门准备的午饭。以往都会有人送上来的,但是今天餐饮部的人借口忙,让顾湘自己下来取。

顾湘下楼时顺便朝举办婚礼的方向望了两眼,那时候已经开席了,礼堂外只有堆满了两面墙壁的花篮。

看得出来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呢。

她的胸口又传来一阵慌闷的感觉。她赶紧深呼吸,缓解这阵不舒服。

太奇怪了,她难道得了心脏病?

“还愣着做什么?”一声呼喝把顾湘从沉思中惊醒。一个餐饮部主管正冲着她嚷嚷,“你们主管派你们下来不是来发呆的。”

顾湘不解地看着他。那人满脸不悦地拉着顾湘往礼堂的方向推了一把,“快点,已经开席了,酒水不够。”

“啊!我不是朱清派下来的。”顾湘连忙辩解。

“是吗?”那人却并不在乎,“那你先帮半个小时,快去!”

顾湘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备菜间里了,手上被塞了一盘酒杯,杯子里都盛着红酒。旁边的服务生来去匆匆,一盘盘酒和餐点源源不断地送了出去。

“呆站着做什么?”负责人不悦地催促。顾湘只有硬着头皮端着酒走了出去,暗自祈祷别被张其瑞看到。虽然她主动销假回来工作本来应该值得表扬的,但是她擅自跑来这个婚礼现场,想必张其瑞并不会高兴看到这样。

新人的宣誓已经结束,因为新娘有孕在身,作弄新人的环节随便应付了一下就过了。现在正是轮流祝酒的时间,礼堂里坐满了几百位客人,场面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满场都是欢笑交谈着的宾客和到处乱跑的小孩子。

顾湘端着酒穿梭在人群之中,平日做习惯了的工作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虽然计划端完这一轮就悄悄溜走,可是也还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寻找新人的身影。她很想知道,当年的老同学,现在成了什么样了。

从温室里取来的还带着露水的鲜花妆点着大厅,温暖的灯光将一切都照耀得朦朦胧胧,传统的喜悦烘托着热烈喜悦的气氛。

孩子们欢呼着一窝蜂跑过,撞着了顾湘。她踉跄一步,险些就把酒洒了出来。背后一桌客人忽然喧哗起来,原来是新人过来敬酒了。

一阵微妙的悸动牵扯着顾湘的心跳。她转过了身去。

满面红光的新郎和新娘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曾敬那张胖了两圈的面孔只让顾湘怔了一下,就辨认了出来,然后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新娘子手里拿着果汁象征­性­地和客人碰杯,新郎倒是被灌了不少酒,张其瑞在他身边

一个盘着头发,身段窈窕的女子走到新娘的身边,给她把果汁续上。有客人同她打招呼,女子笑意盈盈地把头转了过来。

顾湘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刘静云。

明显成熟得多了,已经彻底出落成了美丽的天鹅。­精­致的妆容和衣着,优雅的姿态,从容自信地应付着各样的客人,帮助新郎照顾着新娘子。刘静云是婚礼现场里非常耀眼的存在。

顾湘对她的最后的印象,正是她伤心失落地被父亲强制送去英国读书。记忆里那个少女苍白憔悴,两眼空洞,没有一丝生机。刘静云走得很匆忙,顾湘没有来得及和她道别。

如今看到这样充满朝气的她,顾湘心里那处长久以来一直担忧的心绪,终于放松了下来。

那对新人敬完了隔壁那桌,然后走了过来。顾湘下意识退了几步,躲到了人群之后。

张其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那边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顾湘等到他重新转过身去,才从人群里探出头来。

差不多了。顾湘对自己说。不但见到了曾敬夫­妇­,还见到了刘静云,已经算是有了格外的惊喜了。现在见面还太早了点,更何况她的身份也太尴尬了,倒容易扫了别人结婚的兴致。

顾湘端着酒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静云,要不你扶新娘子回去坐着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满场的喧嚣,传到她的耳朵里。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秒后安静了下来,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心脏似乎在胸腔里垂死挣扎着,呼吸不过来,全身都僵硬了,天地开始旋转。

是错觉吧?

是别的人吧?

是真的吗?

顾湘慢慢地转过身去,她几乎可以听到身体关节发出的喀喇声,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几乎就花了她全身的力气,和近一个世纪的时间。

蓦然回首,那人,果真会在灯火阑珊之处。

重逢6

礼堂里璀璨的灯光照耀在男人身上,给他的头发匀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高了一些,瘦了很多,皮肤也比以前白了,愈发显得­干­练利落。如果以前的他是个青春活力的运动少年,现在这个连鬓角后颈的发梢都­精­心修剪过的人,已经是个斯文儒雅,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绿树成荫的校园小路上,穿着T恤牛仔裤、笑容灿烂的少年转过了身去,迈着大步跑远。他终究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把她留在了原地,一去不返。

孙东平的眼里是明亮的笑意。他和刘静云一样,优雅而从容的和客人谈笑风生着,明朗自信的脸上没有一丝­阴­翳。

他们高高地站在光芒凝聚的地方,快乐地笑着,珠宝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记忆里最后的片段,那个伤心欲绝地凝望着她的少年,那个痛苦哭喊着,一次次冲上来想再拥抱她一次的少年。那个她深深爱过的人,和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男人,身影却是怎么都无法重合到一起。

时光留下了一个空洞,又像一部中间剪辑到一大段的电影,让看的人一时间无法将过去和现在连接起来。

顾湘想到,其实最怕的,不是现在的人脸和故人重合在一起,怕的就是,明明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密的人,那张脸,却无法重合在一起了。

孙东平伸出手,搭在了刘静云的腰上。顾湘嘴角的苦笑冻结在了嘴角。

孙东平侧过头去,轻吻了一下刘静云的鬓角。极轻的一个小动作,似乎像是嘴­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头发,却又是那么娴熟自然。

刘静云柔柔一笑,手在孙东平的手臂上轻拂了一下,转身扶着新娘子离开了酒席。

欢乐的客人们迅速涌上来,填补了空出来的位子。笑声回荡在顾湘的脑海里,冲击得一阵阵晕眩。

有人撞了她一下,手没有抓稳,盘子翻落而下,刺耳的玻璃破碎声猛地将她游离的魂魄拉了回来。

“对……对不起……”

碎玻璃和酒撒了一地,客人的皮鞋和裤脚都打湿了。顾湘半跪了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客人擦鞋。长期的训练已经让她产生了习惯,即使如行尸走­肉­一般,身体也会自动反应,做该做的工作。

这里小小的­骚­动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客人们聚餐的气氛,附近的服务员训练有素地过来帮忙。

顾湘听到张其瑞语气轻松地对新郎说:“真好啊,岁岁平安!”

客人们都哈哈大笑。顾湘捏着手帕的手在发抖。

是的,他们的岁月多么美好。

有人走到她身后,问:“恺希,没事吧?”

这个熟悉到恐怖的声音一瞬间让顾湘的血液都冻结。她一把紧捏住手帕,玻璃的碎片扎进了手心,那种疼痛,就像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割着心。

“没事”被泼了酒的客人语气轻松地说,“只是打湿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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