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良姻 > 第2章 楔子 下

第2章 楔子 下

那粗绳编绑的鞭身划过二人,啪一下坠落于地,崔嫣只觉被股气力卷过去,扯得跌入一方宽怀内,胸膛硬硬,撞得额头生疼不已,脑子嗡嗡,又近距嗅得男子浓厚气息,半晌浑瞢,等到由那甄世万拉了起身,方才会意,慌忙离了他身子,在众人窸窣声中惶惶晕晕地转身回到甄夫人边上,中途还踉跄了两步。

这番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引得堂外不少下人撑直了颈子,瞪大眼睛,稍稍活泛的则暗下啧啧讶异,多想些不该想的。崔嫣哪知诸人异相,只在景嬷嬷的眼­色­下,搀紧了夫人胳臂,脸上却犹自烧热不堪,心中嘣嘣乱跳,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别有其他。

那甄氏本就不可能去鞭笞这小叔,只他主动请罚递鞭,自己在众人面前没个台阶,谁想这崔丫头千钧一发出了声解了围,便叹了两口气,捧了脑袋唤起头痛来。

甄世万忙道:”还不把夫人扶下去!”甄夫人虽是再管不了老子教儿,却仍盯住甄廷晖,朝小叔子不死心叹道:“世万啊,下手有个轻重,小孩儿皮娇­肉­­嫩­哇。”

甄世万捡起鞭子,鼻翼一抽,恶恨道:“嫂嫂,这逆子已挨了两回,还有三鞭即是完事,我瞧他方才睁眼竖耳听了我们半晌,该是已缓和得差不多了nAd3(”

甄廷晖眯着眼一听,恨不得切切实实地真昏死过去。崔嫣听了这话,却是眉目一松,方才的紧张消失殆尽,亦不由扬了扬­唇­角,朝那甄世万望去一眼,这才搀紧了甄氏离去。

第二十一回

?待崔嫣将甄夫人送回厢房,将其安置好,见她脸­色­犹发紫,不是好兆,欲要去唤管家请大夫上门,却被甄氏一把拦住,止叫自己去拿之前吃服过的一剂丸药。

崔嫣见甄夫人态势实在不好,还咳出斑斑血迹,望向景嬷嬷,只见景嬷嬷虽是急,也只朝自己道:“还愣着作甚?赶快去拿药来!”

崔嫣只得跑去开了屋角的两件柜,手忙脚乱由第二格屉子捧出个官皮箱。

这官皮箱小巧玲珑,铜面叶包裹,严严实实,打开来,又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长颈小瓷瓶,拔掉瓶塞,倒出紫褐­色­石子般的药锭来,塞了一粒摁压在甄夫人舌下,她才悠悠回过几分气­色­,虚喘了两声躺下身子,由景嬷嬷拉上了薄毯子护住胸口。

崔嫣退至屋角,神魂犹自波动。她一直对甄氏的病况有些存疑,甄夫人每日用药基本是上午一次,傍晚一次,这两个不同时段的药不一样,特别不适时,便服用那个官皮箱里的安宫蟾麝丸。

景嬷嬷同沉珠说法一致,称夫人是劳损成疾,肝脾皆伤,她不通医理,初始也察觉不出个什么,只慢慢发现,来了这一两月,基本是不曾见着大夫临门,说白了,便是甄夫人只靠大半时辰卧床休息与用药不间断迸一条命,就算是病情发作,也仅靠那速效药锭来缓。也拿着疑惑问过景嬷嬷,可得到的回应无非是,早前请过无数名医,个个摊手无果,只能以药调养,加之危机时分服用那安宫蟾麝丸护住心脉。这安宫蟾麝丸乃宫廷贵重之物,异邦进献,是皇太后因感念那诰命老­妇­,在甄世万脱职离京前所赐的,能在紧急关头,保人­性­命。

饶是如此,崔嫣仍觉景嬷嬷的言辞满是漏洞,自己当初已是死了过去,爹爹都没曾丢了盼头,着人请赵秉川施救,何堪堂堂一朝诰命,重臣家眷。甄夫人病倒不是一日两日,长时间用药且不见好转,依旧赖着那­鸡­肋一般的两餐药物续命,也不另访名医,再寻良药,病情只会越拖越沉,岂不怪哉。

崔嫣正是思虑出神,榻上的甄夫人已是歇转回了气,摆了手轻喊她过去,道:“你就别伺候我了,先去瞧瞧我家那孩子如何了nAd1(”

崔嫣晓得甄夫人是还不放心甄廷晖,见这安宫蟾麝丸果然奇效,榻上方才还形如枯柴之­色­的­妇­人现在两颊泛出两汪淡淡血­色­,中气也足了几分,心下稍安,领了嘱托欲出屋,谁想甄夫人又拦了她道:

“若是我家那大的还在气头,你便拣些好听的话,另外,我这边的事儿,你就别跟他说了,反正我现下也无碍,免得他又多添一桩烦恼。”

崔嫣见夫人将这劝和的涤交付自己,倒有些吃重不下,吞吐道:“小奴人微言轻。”

甄夫人揉揉胸口,道:“你这丫头,何必又再说这样的话,什么小奴,什么人微言轻,就算老身的心思你先前未猜到,前几日老爷也同你明说过,难道你还要打这样的马虎眼装傻充愣吗?老爷这人,面上平易宽松,实则自有金圭玉臬,毫不低就,今日看来他待你不薄,该是识得了你的好处,并未把你当成外人,你也不用怕他……唉,廷晖那孩子,虽是有些舍不得,但也确该被调/教/调/教了。若然以后你真有缘分给咱们当家里人,你也能趁这个机会,好生学着周旋一下,对你日后在后院为人处事都是有裨益的。”

崔嫣料不到甄世万已将那夜同自己的谈话告诉了甄夫人。若说那夜甄世万不过试探,说得含蓄,此刻甄夫人则是明摆直言。她听甄氏字里行间,甄世万似只说了半头话,自己不大愿意与甄廷晖结亲却并未告知,莫非是怕甄夫人不喜?

崔嫣支吾几声,不曾答个爽利话出来,景嬷嬷怕夫人说多了话又发了病症,便催崔嫣快去。

崔嫣匆匆赶至祠堂这边,已是人去楼空,只余一条长凳还未及拾掇起来,地上被泼了水,湿淋淋的一大片,宛如甫事毕的秋后刑场,又匆匆朝甄廷晖屋院走去。

甫至东院,已见背着医箱的白胡大夫在僮仆的带领下走出来,该是刚诊完,刚一踏过那拱壁门槛,又见曹管事带了房门,迎面而来,里头断续传来惨叫连连,拉住便问:“少爷现下可好?”

曹管事晓得她定是夫人遣来问询,汀脚道:“有什么好?一副屁/股都开了花,刚上了药,趴在床上哭天喊地,大夫说也只能静养着……这不行,我还是得去请老爷过来瞧一瞧nAd2(”

崔嫣原本以为甄世万也在里头,这一听才知他这次果真坚决,嗫嚅道:“老爷也不曾过来看一看?”

曹管事犹豫会儿,低声道:“在跨院扔了鞭子便拍手走人了,说是刚刚打完不能宠着哄着,否则就白打了。”说着也不再多言,拔腿欲走。崔嫣忙道:“我与曹管事一同过去。”曹管事心忖甄夫人那头也是要个回音,领了崔嫣便一起上了甄世万屋子。

门一开,却见其人正在屋内,坐得十分安稳。

一顿鞭打,非但甄廷晖受罪,使鞭子的人也是得很用些力气,此刻正在歇脚,悠悠慢慢,不温不火得很。崔嫣停在门外廊内,朝内观望,只见曹管事则一人入了内,还未曾说几句话,就见老爷眉毛一挤,嘴巴张合几下,生生将那曹管事逼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地出了来。

崔嫣小声问:“老爷怎么说?”曹管事面­肉­一扯,道:”只说……少爷哭的声音连这边都听到了,中气足得很,根本用不着人看。”崔嫣略想想,道:“不如我去再同老爷说说。”曹管事暗忖我这老人都劝不动,你这小鬼头又哪里来的道行,但念着她也是得了那嫂夫人的差事,也只是把她带了进去,独自闭了门离去。

谁想曹管事这回是猜歪了,崔嫣根本不是为劝老爷去探视甄廷晖,眼见这甄世万的­性­子不发则已,一发九头牛难拉,此刻正是浪尖,连甄夫人都劝不动,何况自己,倒是省了口水罢。一进了屋子,便是福身行了大礼。甄世万见她过来,想必是嫂嫂差过来跑腿劝说,只摆了摆手,有些不耐:

“好了好了,一个两个,没完没了。”

孰料崔嫣立直了身子,脆声道:“小奴是来多谢老爷的。”眼皮一抬,却停在他那挥起来的手背上,久不动nAd3(

甄世万此刻脑中全不记得那事,只“啊”了一声,崔嫣道:“一谢老爷堂外训子时未忘护小奴名声,二谢老爷替小奴挡鞭。”

他由她这样一提,才计起自己原是对她做了这两件好事,回想起当时只怕那鞭子晃荡下来伤了她头脸,想不得多的,现在再一提,才知自己睽睽众目下怕是失了分寸,恐引人口舌,心头不免有些杂味,却见崔嫣已拢了两步近前,檀口一张,问道:“老爷可是被鞭子伤了?”

甄世万顺了她目光一看,这才见到左手手背有一处划痕,恐是刚才护她时,不慎被鞭子掠过,其实根本无大碍,连疼都不疼,否则也不会等她提出才发现,本欲随口应答过去,可见她瞳仁瞪紧的模样,一时鬼使神差,喉咙里另一把声音传了出来:“唔,刚还没注意,无妨,上点药就成了。”

崔嫣一听,提了裙便出去拿药膏。甄世万见她背影急得十足,心胸一宽爽,先前的不悦消失大半,竟还多少有些迫不及待等她回来。待她取药回屋,便撸了袖管,将一只臂沉搁于桌面,大喇喇伸到了她面前。

第二十二回

?这一两月,崔嫣照料甄夫人虽已上了手,但伏侍男子还是头一遭,弯了腰肢立在桌前,与他近距相对,醇厚甘松气息又在鼻下萦绕,不觉手发起颤,指腹抠了一坨晶莹药膏,望着那略有些青筋凸起的宽瘦手背,半天下不去,好容易才一点点地铺匀在那道擦痕上,轻轻地来回擦拭起来,片刻又怕使重了力道,抬了脸蛋,吞吞吐吐小声问:“疼……不疼?”

甄世万哑然失笑,这才多大的鸟伤,哪里谈得上疼,蚊子咬猛了都比这个来得有反应,但见她一脸紧张,面­色­一沉,懒洋洋道:“还行。”

崔嫣听他嘴上还愈发缓柔,摩得他那处皮肤发起痒来,痒劲儿由手背一直延到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脑袋垂得低低,一缕发由玉肩上滑了下来,在自己眼前跌来飘去,散来一阵隐隐香气,蓦地念起昨夜梦,浑身又是说不出的麻麻热热,见她越贴越近,一时半刻有些后悔自己无事挑事,只低声阻道:“好了。”

崔嫣未听清楚,头一倾,“啊”了一声,一口香喷喷的气正凑近了灼在他鼻嘴上,那缕滑溜溜的头发又恰恰搭在甄世万的腕子上,宛若一条小银蛇般游弋过去,搔得他皮肤上立时冒出一排小碎疙瘩,一下将那周身的痒麻酥热之感推波助澜,激至顶峰。

他喉间咯噔,毕竟知道自己的斤两,生怕克制不住,行出什么举止出糗,一手捏住她粉净净的皓腕,飞快挡出去,闷道:“我说好了,你长个耳朵怎就听不明白。”

崔嫣这才缩回手去,瞧他神情烦郁,语气燥乱,把自己拨了开,只觉他对自己好一阵,坏一阵,喜怒无常,不由神­色­颓丧了大半。

她从前心眼窄小,肚子里爱搁事,又不喜与人倾倒,家中下人嘴碎,暗里总说是酸里吧唧的小家子气,毕竟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朱门大户的千金闺秀出身,且天地不宽,身弱心惫,失却母荫,养成那个­性­倒也自然≡从重获了这条命,有了盼头,她倒是尽量处处宽忍,事事淡松,就连崔妙与苏鉴淳之事,也是看得极开。可此时面对着甄世万,她这一刹宛如又回到原先那个禁不得重话、一副水晶心肠的自己,很生了几分久违的酸涩,拿起那药瓶退了几步,赌气道:“既是如此,小奴就不扰老爷了nAd1(”

甄世万见她­唇­瓣子上都能挂个油壶,一对睫也是忽闪忽闪眨得频紧,声音亦是不情不愿,晓得自己说重了话,但也总不可能对着这丫头片子服软,只好勾了俊眉,淡道:“谁说你扰了我?你这丫头不是没话找话吗?”

这话若是安抚,未免也裹得太严实,崔嫣哪里听得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甚怀里硬是像揣了千般的委屈,一时之间,竟同个受了情人气的闺阁怨女一样微微一跺脚,只垂头道:“小奴先下去了。”眉头一颦,转身朝门口踱去。

甄世万见她临别泫然的态状,没来由地心坎一震,脑袋发昏,霍地起身两步上前,将她臂一抓,拉了回来,这一扯,他是故意用了十足力气,她也是猝不及防,一下便被扯得摔入他臂弯。

一日之内,两遭撞进他怀中,饶是崔嫣再笃定自若,也不得不身烧心擂了。

他衣上熏染的独有气味冲进她鼻内,身子一软再软,直到软无可软,­干­脆由他掐了蔓腰,牢锁于胸前。

目下室内静谧,没有一­干­人等,氛围好得不能再好,这一抱,甄世万迟迟舍不得松手,这当口,早顾不得双臂锢着的这个小妮子究竟何人,什么甄夫人求来的使女与看中的未来侄媳,都飞了去九霄云外。

怀内人,不过只是个自己看入了眼的小­妇­人。若只为满足私欲,他大可不必偏偏找她,怀内这丫头吸引自己的,分明也不止这副能勾起男子欲望的身体。搂着这一捏纤纤巧巧的娇躯,甄世万满脑子净是昨夜那活­色­生香的床帏绮梦,只是现下梦境成了真,昨儿那团搅了自己一宿不得安宁的软­肉­,此刻正在臂弯之内,还牢牢紧紧地挨着自己。

崔嫣之前同甄廷晖有过肌肤相触,又亲眼见过崔妙与苏鉴淳的亲热,此刻同男子这般纠缠,只觉半是熟悉半陌生,心旌摇摆,甚是虚浮,唯一肯定的是并不恼怒,亦无排斥,较之甄廷晖对自己行蛮的粗鲁,她只觉这具怀抱倒是叫人心里安妥多了,顿升了束歪念,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此生依傍与靠持,也不外乎此处nAd2(

这份心思一萌发,崔嫣身子愈发的软烫,脸蛋红到了脖子根,抬了脸见他双掌尚箍在自己腰儿两侧,虽隔着衣衫,却还是如虫蚁一般的痒痒,低着脸庞,迟迟不语不动,眉头拧得紧紧,盯在自己面上一点,仿似上头停了只恶人的绿头大苍蝇,只得虚空了拳抵开他胸膛,瞥了一眼自个身上的蒲扇大手,声音如银劣落盘一般碎碎莹莹:“老爷。”

这声老爷唤得甄世万气血横流胡窜,最后一道坚忍差一点便要活生峭裂开去,喉间连滚直动,吐纳之声愈重,手劲加重,又朝自己怀间挤压了两寸,将她直逼得贴近自己下颌脖颈,又将头一垂,搁于她发鬓,不易察觉地轻微摩挲,深嗅一口,尽是清雅甜香的处子绵滑之气,这一下惹得崔嫣挣得愈发厉害。

他身型剽挺,肩宽腿修,又正是壮年,较之甄廷晖约莫还宽高两分,此刻恰似一堵结结实实的塔墙将她罩得严实,这番挣扎倒叫他将她缠得愈紧,闹腾之间,一扭一动的,绊动到不该触的地方,生生闹醒了昨夜还未真正解决的苦楚。

崔嫣虽心头摇曳,神魂颠倒,对他的出格抱存着连自己都觉羞辱的容忍姿态,但也知眼下已是大大的不妥。她只晓得自己每与甄世万相对交谈时颇为慌臊,只当是对一家之主的敬畏作祟,经了今日祠堂外的风波,兼之这番情形,生出了朦胧情心,呼吸都快要接不上来,几欲有种头脑发懵的晕厥感,又有种隐隐的难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缓解这痛苦,突地想,崔妙对着那苏鉴淳,沉珠念着那甄廷晖时是不是也都是要受这折磨?一时半刻之间,忍住满腹的乱流,尚抵在他胸口的的粉拳使力推去,嘴中嗔道:“老爷发什么呆,还不快放开手!”

他被她吵闹唤醒神智,憋了憋,心不甘情不愿将怀内这一团松了开去,又察自己在这丫头面前实在失状,为挽回老脸,只得咳两声,伸出一手过去凑到崔嫣额上,用略是粗厚的指腹点了点一处,道:“怎肿了这么大个包?”

崔嫣禁他一摁,才觉额上闷痛传来,一摸,果真是凸起一小块,这才会意他方才专注凝视的该就是这儿,脸­色­一酡,道:“刚在祠堂外的院子里,……撞的nAd3(”又补道:“老爷的胸口,给撞的。”

甄世万这才记起之前将她扯开时,膛上确实被擂得咚一声,她这皮肤娇娇­嫩­­嫩­的,不消多时竟马上起了个红疙瘩,又想着当时她怕是撞晕了头,才同一匹被猎人追剿胡乱跑的小鹿趔趄地跑回嫂子身边,暗下莞尔,却返身坐回去,敛了眉:“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崔嫣见他虽绷着五官,眉目间的神­色­却闲云一般,又回复平日寻常情态下的温文尔雅,抚了抚额,涨着红霞未褪完全的脸打圆场:“原老爷是为了瞧清小奴头上的包……”

甄世万接了台阶,顺当走下,又听得她道:“听闻医好小奴身子的赵太公说,眼神到了一定年纪便会退化,极为正常,人人都是避不得的,平日可以白菊枸杞泡茶饮之,老爷若是有意,小奴每日倒可与夫人的药膳一道准备。”

甄世万一滞,抬头去,见她声音朗朗大方,容­色­亦十分明媚关切,犹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天真之­色­,并无一丝诡谲戏弄,且量她素来个­性­,也不像个敢与主家开玩笑的人,心中只自我安抚,唔,她这毛都未生齐整的小丫头片子哪敢暗讽自己垂垂老矣,该是自己再次多心了,思虑少顷,正襟硒,顺口一说:“好,你且安排罢。”

崔嫣暗瞧他神态舒宽,趁势拢袖俯身,已开口道:“沉珠忠心耿耿,生怕少爷受伤,着实有些无辜,老爷可否饶了她这一次?”一边说着,一边掀了眼皮偷瞧,却见他脸­色­一变,瞬时又沉了下来,甫降的些许温雅之气全然殆尽,果断否了:“不行。”那丫鬟本就逃不开责任,大庭广众下随意扑上来抱腿揽脚阻自己教子,全然不顾主家颜面,这样还不责罚,日后岂非都翻了天。

她这才断续意会甄夫人所言的他面上平和内里却自有绳准那一番话。这人昔日如何她不晓得,但如今看来却是治家颇严,宁愿自己挨鞭子都要将家法行完,犟得似牛一般,怎会自己求两句便算了?他对自己好一些,便弄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念及此,崔嫣也不敢多言,犹豫少顷,道:“那……可容许小奴去看一看沉珠。”

甄世万见她卦喋喋,已是不耐。他为人办事,最憎的便是身边人指手画脚,何况是本就该一家之主独断专行的后院之事,哪轮得上一个进宅不久的年青丫鬟来饶舌多言,可偏不知怎的,就是发不出几两脾气,便只摆了大手:“有什么好看的?做错事受罚,天经地义。”见她蠕­唇­咬嘴,似犹有未尽之语,更直接将她的求情掐灭,断了她的念头,反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嫣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先行了礼离去。甫出了屋子,才走至天井,便足下一凝,禁不住扑哧笑了出声,虽这厢沉珠尚关于柴房禁闭,那厢甄廷晖挨了鞭子骂天哭地,自己这个时刻发笑,实不应景亦非厚道之举,但终觉胸中沉淀扫­干­,心情竟是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好。

她是万万未料到自己胆子竟肥了这么多,方才不知怎的,嘴巴一张,竟调侃起甄世万,心中只有声音在拉锯,他该不会恼自己,他该不会恼自己,……他该不会恼自己罢?可他无端端抱了自己,她偏偏就是不甘心示弱。只是,为何他抱了自己,却又无半丝的气怨与惧怕?

边胡思乱想,边足下如风,崔嫣半会功夫便返至北院,才知自己今日脚力轻盈许多,进了夫人的屋子,抹一把额,手掌心尽是黏糊糊的晶莹香汗,靠在门柱上欲先歇口气再入内,一静下来,又觉晕乎乎的宛若飘在云端,一颗心­肉­跳得急切,抬眼望了望外头游廊小院,惟觉这甄府的飞檐朱梁、岩渠花木还是同之前的一样,可又仿若变幻了些什么,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第二十三回

?却说甄廷晖伏了家法,便趴平了足足大半月。

亏得是十几岁的后生,身体皮实,新­肉­发得快,月末也能翻身沾水了。他嗜洁成癖,尤爱漂亮,念及背上恐要留疤,心痛不止,又整月未好生沐身,不离床榻半步,这一番也确实遭足大罪,又知道老爹待自己无止放纵的日子已往事难提,倒也收了几分顽劣之心,暗想今后怕只能收敛过活了。

而那日甄廷晖受了家法之后,不消两日,府上下人便来知会崔嫣,说是老爷吩咐要她每日负责给沉珠送饭。崔嫣见他那边一口回绝自己,这边又给自己安排了这副差事,凭添几分奇异心思,默默压于心底不提。

沉珠被禁足于后院小柴房,每日不得离院,扶些劈柴挑水洗衣的粗重活儿。她虽是个丫头,但自卖身入了甄夫人宅内,做的都是些颇体面的细致活计,这一番下来也是很吃了些苦头,不过七八日不到,指头磨掉一两层皮,手脚尽是细小伤痕,人也瘦了一圈,幸得崔嫣每日借送饭来探,倒不至于十分难熬。

头些日子,崔嫣每去一趟,便被沉珠抓来问询少爷的伤事,沉珠虽关在后院,心却早飞到了东院,全然就不管自己尚在责罚当中,更管不了自己关心的人恰是害了自己的人。

若是昔日,崔嫣必又忍不住说两句甄廷晖的不好,以期打消这小姊妹的绮念。

那日祠堂外,她见沉珠冲出去自揽责罚还万般不敢置信,可不消半刻,自己又何尝不是跪倒在夫人面前求情,所为之人不一样,可揣着的心思却类似。老天爷叫人看通一件事,便是将同样的境况加诸于人身,莫非这才是成人之道,明理之途?如今以己度人,倒能慢慢体谅沉珠,有时见她迫不及待,甚至特地去东院那边打听那甄廷晖日前近况,以此安沉珠的心。

经这一遭,沉珠对崔嫣更是亲近,见这阵子丢了她一名新人料理夫人琐务,又有些疚意,更时常说些甄府的内情外务予她听。崔嫣向来只一心料理份内事,近来却对甄府大小琐事产生趣致,每每沉珠休憩或用饭时,托了腮,目­色­发光,认真聆听,一般少有吱声的,一日却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奇念一闪,主动开声问:“老爷官居二品,又正是英年,京城家中这么多年也不曾续个填房?”

这话一出,生怕自己问得突兀,忙又补道:“那日在祠堂外头听夫人说得凄凉,所以有些好奇nAd1(”又去偷偷观视沉珠神­色­,恐她笑话自己打听主家私事,沉珠并无他疑,只道:“这确是咱们这边府中上下素来揣测的事儿,叔老爷的结发嫡妻约莫是在少爷五六岁时便过了身,如今一去已是近十载,叔老爷却提都不提续弦之事,开头两年,咱们夫人只当他日后自有主张,后来有一段时间,圣上更有意将齐王之女坤仪郡主下嫁予叔老爷。”

崔嫣双睫一闪:“圣上赐婚?”

沉珠点头道:“齐王乃皇上同母胞弟,坤仪郡主又是齐王掌上明珠,也曾嫁过人,只郡马爷年纪轻轻便过世了。那公主孀居在府,圣上怜惜她少年守寡,辜负青春,一直想为她牵线,后来不知怎的就牵到了我家叔老爷的头上……怕也是叔老爷当时风头名声正盛,正是得宠之时,与坤仪郡主都是过来人,且年岁相当,生得也是好相貌,才被皇帝瞧中了吧。”

“那后来……怎的又没牵成?”崔嫣搬了墩子又凑近两分。

沉珠道:“后来倒是只听景嬷嬷模模糊糊讲过一些,我家大人闻得风声,赶在未下旨前同圣上痛陈了一番,再到后来,叔老爷那头便是绝了信儿,虽府上也有小星作伴,却偏偏不立正房,咱们夫人劝过多次都无果,听得景嬷嬷讲,年前又是劝过一回,那叔老爷也不再多言语,只递了一卷小轴予夫人看,听闻夫人打开来看了,才再不多纠缠重纳继室之事了。”

崔嫣听故事一般正听得痴迷入神,见沉珠紧要关头蓦地一止,忍不住去揪她皮­肉­,道:“你这小妮子,看不出还会吊人的胃口,那卷轴中到底是什么?”

谁料沉珠讪讪道:“嫣儿姐,不是我吊你胃口,只这陈年旧事,我也是听得府上的家人讲的,听闻是几句诗吧,我大字不识几个,对那些词啊句啊听过则忘,现在哪里还记得起来。”

这可是把崔嫣着实弄得不上不下,那阕诗究竟何人所写,又是写的什么成了挠心的谜团,一时如猫儿抓一般,坐立难安,面上也凭添几分失望nAd2(沉珠瞧在眼里,这才生了奇心,道:“嫣儿姐真是个较真人,若真是这样想知道,不如去问问景嬷嬷。”

崔嫣哪敢去问景嬷嬷,连问沉珠,都似蹬桶水一般七上八下,生怕对方猜出自己什么见不得人的心绪,只支吾过去。

沉珠自听闻甄廷晖伤势稳妥,又能下床走动,心情好了许多,加上与崔嫣愈走愈近,话比昔日多了许多,又感慨道:“其实叔老爷丧妻后立志不娶,倒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听闻长情之名那段时日传遍京城,连圣上都十分抬爱,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对叔老爷三夸其口,说他待结发亡妻有芝兰之­操­松柏之守,藉此勉励群臣善待糟糠,重视在堂,切勿只顾蓄姬纳妾,耽溺酒­色­犬马。”

以孤寡无侣落得贤名,倒也不失为换取仕途与君心的方法,只对于男子来讲,有些大可不必,毕竟本朝宗嗣孝道为天,更胜侍君与锦程。想来崔嫣更对那卷轴中诗产生些奇思异想。

自这日,崔嫣心思愈发有些晦明不清,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晃晃之感,又生怕旁人察觉,但无论如何晕乎,还是没曾忘记当日承诺,每天定下时刻,备好白菊与枸杞泡的茶盅亲自端去东院那头,因这茶水宜热不宜凉,每每甄世万不在家中,便又端回去,待得他回府,再重煮了端过来。

甄世万初接了这明目茶,皮­肉­僵紧,半刻无语,料不到她还真这般老实,暗察每日跟她多了见面机会,心中既是亮敞,又觉无形多了几分压力,心头有些吃重,第二次以后,每次崔嫣来送,便只令贴身侍奉自己的小厮给自己端进屋子来。

崔嫣察他似乎有心避开自己,开始只当偶然,时日久了,开始心口闷闷,不知怎的,有些茶饭不思,再去后院柴房送饭时,沉珠都颇是讶异,拉了自己直问:“前头几日还见嫣儿姐姐脸上红粉菲菲,甚是有­精­气神,怎么这几日好像像是秧了的禾苗一样?”

崔嫣啐道:“乱说,我总不是这个模样,几时红粉菲菲了nAd3(”

沉珠并不是爱开玩笑的活络人儿,近段时间同她贴心了,才忍不住举起一只手刮了她粉颊一下,打笑道:“前几日见你走路都是带着一阵风的,不笑的时候嘴角都是扬着,好像心里头藏着多少桩的美事儿一样。”

崔嫣听了心内咚咚,既慌且臊,却又有隐约的惧意,一直了了当日事务,回了屋子,闭了门帘,卸衫脱履上了榻,拥在衾被里还是乱得紧,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却又想把它摁住。

正是心潮起伏,这日午后甫过,府上下人来崔嫣这边唤说崔家有人来探。

甄家下人每月皆有一日全假,能自行出府采买或回家探亲,亦能攒起来一同耗用,仆佣家属平日来府探视,只需提前通传,经了管家许可,在规定时刻之内也并无不可。崔嫣自打入了甄府,念及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东西亟待上手,并未使用每月休假日,仅专注呆在宅院之内,故一听家中来人,很是惊喜。

侧门庭院是接待来访奴婢亲眷的场所,崔嫣甫至便一眼望见游廊边上的硅石桌子边,崔妙正坐在彼处等着自己。

崔妙一见到崔嫣过来,起身迎上来,捉了长姊两手亲热一番,拉了她坐下。崔嫣来了甄府数月,本思家之情渐而淡了些,此刻一见胞妹,又打翻了一些,言语之间有些喟然。崔妙久不见姐姐,一见只觉,打扮楚楚,人也丰美了一些,绝不输在家中。

姐姐几月前刚一离家,她的腰酸腿疼便不药而愈,自是引起爹爹的疑心,但崔嫣已在官衙立下了纸契,人都已进了甄家,也无可追反驳回。

当日虽是姐姐固执请求,但崔妙毕竟也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施加助力帮姐姐来甄府,故始终觉得若非自己与苏鉴淳私情曝光,姐姐岂会生出这种破釜沉舟且近乎荒谬的念头,猜想姐姐自愿去给官宦人家女眷当使女,肯定还是迫不得已,说不定还怄着一口气,故此一直心中不安生,对来探视崔嫣有些却步。

可今日,却是不得不来了。

见姐姐在这官宦女眷家中仪态从容,装束­精­致,过得并不比在家中当闺女差,无奈那诰命甄氏待姐姐越是不薄,崔妙心头越是惴惴,全因前日偶然发现的一事。

第二十四回

?崔妙前日照惯在外携婢野游,好容易攀结上信徒众多的真虚道长。

真虚素日解签看相,门槛儿前排成长龙还要拐个弯,崔妙不肯放过这机会,使了解数,几日缠了那道长不放,姻缘嫁娶、父母姊妹,一一问齐,为人又素来刁钻古怪,真虚说得不明的地方,她便笑话不准。

真虚本就是个顽固的牛鼻老道,岂受得住一小姑娘指着鼻子毁自己声誉,倒与其杠了起来,还将历来为贵户人家所托的事讲了些出来,证明自己名符其实,决不虚让,恰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其中一档子便是诰命甄氏替侄求合适女­妇­一事。

真虚虽讲得约略模糊,崔妙却是听得仔细通透。东西一琢磨,清楚了甄夫人揽崔嫣入门的目的,顿想那甄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死了一个又一个,他家儿子根本就是个克妻命,这番岂非拿自家姐姐的命去搏?她自认私心重,但到底不是全无良心,又是个急­性­子,便再也等不得,上门来予姐姐说出因由。

崔嫣听二妹忿忿地说完道明,心头迷惑终于云开雾散。她本就纳闷甄家凭何看上自己,到底还是有缘由的≡己那一条死过去的旧命,换得了这机缘,只是对于自己这个已去过鬼门关一趟的人,又怎会还惧被人克?那声音既已说过还自己一条重生再世之命,想必也不会叫自己这么快再次夭亡。

崔妙见姐姐不语,只当她是生了惧,连道:“初儿姐姐也毋用怕,虽是与甄家立了年契,但我打听过,侍女有殊况者可酌情同主家弃约,如天灾家丧、染疾出症,前头两个指不上,后面那个,咱们还是能想想办法的。”装病是崔妙的老套路,从幼时顽皮,为了逃过父亲责打,到前不久替崔嫣开路入甄府,屡试不爽,百用百灵,如今也是头一个想到这招。

谁想却只听姐姐道:“我都已入了甄府,就把这一年之期先度过去吧,甄府家业大,家主又是朝中人,就算如你所说我命格与他家儿子匹配,他家最后也不定能瞧得起我,又何必添那么多麻烦出来,万一被人察觉,还不知我们崔家要担什么罪责。”

崔妙一听姐姐提起甄家儿子,黛眉一扬:“初儿姐姐不说甄夫人那侄子我倒还忘了,听闻是个相貌亮堂堂,腹中穷光光的人物,前些日子那小子在聚春楼与彭城其他绍绅子弟争风吃醋,竞价下一名貌美清倌,派头挺大,场面亦是闹得十足,风流得很哩,这才来彭城多久,就已是个欢场上的风头人物了,等年岁再长些,还得了啊nAd1(”甄廷晖的花边名声也是近来才传出来,许氏彼时听了还松一口气,揣着些许吃不着葡萄的酸味儿暗想,幸得未成功将崔妙引荐予那浪荡公子哥,否则只怕是害了爱女下半生。

甄廷晖在外面的事崔嫣虽不大清楚,在家中行迹却已领教,此刻听崔妙字字恳切,不禁胸内暖实,早将旧日残存的坑洼磨平了去,笑道:“我若真回了家,指不定就要与你的苏哥哥完婚了,你又舍得?”

纵使对那未婚夫婿存了淡念,不抱期冀,她也从来没用苏鉴淳拿来同崔妙打过趣。死里逃生后,就算与崔妙言好,她面上也是刻意回避花灯会那夜之事。可如今,她才彻底觉心胸一敞,再无其他的顾绊,二妹与那人互相喜欢其实有何错?除了这一点姻缘错付,这对小男女总归也不曾得罪过自己。

自己心眼窄,容不下,被这事气得病发身死,已是受足了罪,如今何不­干­脆放开?至于那放开的缘由,除了时日久了,到底怕是有另一个人恰了自己。心口已被那人给据了满满,又哪里有空地去给苏鉴淳与崔妙之事挪位置?

崔妙听姐姐开这样的玩笑,也是暗下讶异,见她面上无碍,才知她真心已是卸了包袱,也是直言道:“初儿姐姐在嘲笑我么我与他确有情意,也会想法子争取,但绝不是靠牺牲姐姐终生。我崔妙再如何利己自私,既生在了崔家,成了你的妹子,便会将你当做我的骨­肉­至亲,你若因我的缘故嫁得那样一个人物,我怎好安乐?”

崔嫣见她神态认真,心忖若是连你都着紧我的终生,我自己若再浑浑噩噩,岂不是太过愚钝,这样一想,心头又亮了一些,只啐了一口,道:“谁说要嫁那个纨绔子弟。”

崔妙见她容­色­嫣然如初蕊徐绽,若有所思却形态动人,­唇­畔似笑非笑,吐出的句子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儿女情态,不禁痴痴细察起来,自己到底是过来人,甫才初见便觉气­色­诡异,如今见她一力推搪,没有半点回家之意,似对这儿生了什么依眷,禁不住好奇,抓了崔嫣玉肩,问道:“姐姐,你可是有心上人啦?”

崔嫣虽赧,也并不惊讶这­精­明的二妹猜出自己心意nAd2(崔妙见状愈发笃定,只暗下奇猜那男子究竟何人,甄府一众年轻小厮,姐姐不定瞧得上,难不成姐姐口是心非,看上的终归是那行为不端却生得好面孔的甄家少爷?可……姐姐也不是个只有眼睛没有脑子的绣花枕头啊。又莫不是哪位与甄府来往的公子哥儿?

如今良籍少女入了朱门当陪侍使女,许多都是为了攀高枝,职衔高的使女与登门的贵客成就良缘,结为姻亲,在本朝也有不少佳话,崔妙越想越是生了奇心,撒了两通娇,以姊妹体己话试探起来:“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初儿姐姐的眼?”

崔嫣搪塞了几遭,略想了想,也不怕她笑话,终是憋不过这些时日的心头沉积,仰了颈子,双眸发直,捧了两腮道:“该是有几分担当,有一定名位,脾­性­深稳不轻浮,行事果决不优柔,对长辈孝顺尊重,对妻房长情专心,大度不记仇,能力排众议,不受外扰,自有一套主张……这样便够了。”

崔妙见她状若花痴,又恁的认真,眼珠子几欲迸跳而出:“初儿姐姐,这还叫够了?没料你看似不声不响,竟这样挑剔,你说得轻巧,天下哪有这种男儿?你说都说了大半会儿哩!不务实,太不务实了!”

孰料崔嫣听了崔妙这话,软脸却一硬,­唇­儿都嘟噜了上去,驳道:“谁说没有?你没遇着便说没有,未免太武断了。”

崔妙嘴厉,不甘回道:“可惜呐,纵是天下有这样优秀的男子,早便是为人夫,为人父了,寻常女子哪有这样幸运嫁了去当正室。”

崔嫣正被明中心事,弧齿一碰。崔嫣见她面­色­怪异,心想好容易同她亲热起来,免得又惹她不快,只笑道:“不过听初儿姐姐这样说,倒是遇着了?”

崔嫣恹恹:“遇着又如何?也不定能有个结果nAd3(”想着那人将自己的心挑动了,却若即若离,不免又有些颓然。崔妙闻言愈发算准了崔嫣心中有人。

身在男女情事当中的人,遇事也尤其宽容,恨不能天下双双对对皆成眷侣,便揽了姐姐脖子调笑:“若真是有这么个人,我何尝不愿他来当我姐夫?姐姐何必卑谦,芳华正盛的妙人儿,我就不信那男子挡得住这样的风情!”

崔嫣从来不觉自己有何出挑过人之处,但被崔妙这么一鼓舞,生出几分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听她说的露骨,不由咯咯笑出声音。

闺阁少女谈及雪月风花之事,尤其振奋,何况二人心中那一处柔软皆已种了情根,相见时刻不过规定只一顿饭的辰光,却聊出许多从前鲜少挖掘的心迹。

崔嫣进了甄府,除却思家,最最委屈的便是受了甄廷晖欺辱那一回,眼下正是融洽,心绪一松,便将那连跟甄世万告状时都不曾细说的事情予妹子倾吐了出来。

崔妙闻言惊道:“那还得了?我就说这甄家的小子是个下流胚吧!”崔嫣怕她捂不住嘴回家说,又说了前因后果,讲甄廷晖已得了教训,再不得有胆子,免去她叫嚷,又千叮万嘱她千万别告诉爹爹。

俩人这一番言语往来,又是牵扯了不少彼此的私房心事,愈发绑得紧。崔妙见姐姐言谈肆意许多,较之离家前又蜕走了一层茧壳儿,心忖这个年朝的女子关在闺楼方寸之所,果真是摧人天­性­,实在要不得,有了自己的天地,到底还是同放了飞的蝶子,行事作风都不一般了。

由甄廷晖一事聊到男女隐秘上,崔妙也忍不住,凑近姐姐耳畔边上,悄悄同崔嫣讲了一些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闺阁私房话儿。

崔嫣听了,不由容­色­大红,手心都沁出了细汗。从前也听崔妙讲过一些逾出闺门外的邪话,却还未大胆到这个度上,现下听了,却也不像以前那样捂耳,只呆呆问:“男子果真是喜欢那种样子?”

崔妙并无意教坏崔嫣,只肚子内这些形形­色­­色­的的别世记忆,自出生一直存到迄今都没法子与旁人交流,眼下找到了机会,又见姐姐听得进去,岂会放过?一时兴致盎然,连连点头,说得几是停不住嘴,看崔嫣听得聚­精­会神,末了还主动相问,愈发生了­精­神,只觉自己宛若领了只白兔,大摇大摆地带到不归路。

姊妹二人相谈甚欢甚秘,脸红身热,越拢越近,不觉又笑出声响,竟引得人前来张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甄廷晖。

第二十五回

?甄廷晖自打能下地,在床上便再也呆不住,偏徒叹奈何不能出府,只能在方丈庭院内奔走闲逛,这日又是百无聊赖,后背绑着纱布,套着件透气的宽薄春衫,尚敞着领子便在家中四处逗逗丫鬟,撩撩小厮,藉此杀时光。

正游至跨院的抄手游廊,还未过花墙,已听得女子银铃笑声,咯咯咯咯十分动听,潜了大半月快要长出蛆的心顿蠢蠢欲动起来,长腿一跨,跃过角门,远远一瞧,只见得两抹少女倩影隔了绿漆木屏风,正坐在廊子那一头的两张青石墩子上,抱作一团,有说有笑,声音却低低,听不大清楚。

甄廷晖只当是家里俩丫头在那儿唠嗑,正欲过去挑弄一番,背上一辣,想起那五鞭,又缩了回脚,偏偏心痒难耐,心想爹不过是不喜我在家吆五喝六,我温存点不就行了?想着便又憋不住动静,犹如鬼魅般轻轻踱步过去,弄得崔嫣姊妹人到了跟前,还不曾发觉。

甄廷晖近处一看,见其中一名少女是崔嫣,又是一阵喜不自胜,似觉错过了几个春秋,热乎劲上头,扬手一把拍在她肩上,笑道:“丫头,又在偷懒!”

俩人齐齐立起身来,崔嫣自是被吓了一跳,见是甄廷晖­祼­了半边胸口,衣冠不整,极不雅观,笑意全殆,拂开肩上爪子,退了两步:“小奴家中今日妹妹来探,已得了管家的批。”

甄廷晖目光一移,正落了崔妙脸上,又是戈登一动,心想怕是连老天爷都心疼我困苦久了,不出门也能见着外头的俏女郎,拢了过去舔着脸打趣:“你们姊妹二人长得倒是不大一样,你是你爹找外头的娘生的,还是你娘找外边的爹生的?”

崔嫣见甄廷晖又开始犯起浑,只朝妹子摆手,要她先走。谁想崔妙本也是爱招事的人,非但不离,反倒将甄廷晖暗下打量一遭,果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不啻是个美儿郎,只轻薄纱縠裹躯,内里也不曾着衫,紧贴于身型上,映出明显轮廓与­肉­肤,虽是在自己家宅,也着实放纵了些,再想着他对姐姐无礼过,禁不住回嘴:“龙诞九子都不一样,小女子同姐姐长相有异也不稀奇,又不像个个都同甄少爷一般,无兄弟姊妹可比较。”

甄廷晖见她牙尖嘴利,倒有些意外,反­唇­相讥:“这点与你姐姐愈发不一样,你姐姐得体多了,遭我婶婶疼,你这鬼丫头恁厉害,也不怕嫁不出去nAd1(”

崔妙不听这话尚好,一听复升隐气,只觉甄家从老到小都欺人太甚,无奈姐姐人在甄府当差,也不能像自家那般耍孩子脾气,只瞳仁一转,亮了一亮。

崔嫣晓得她又要行什么诡径,想着这两人德­性­,两个千不该万不该遇上的人倒冤家一般碰上了,若是原先早就拉了妹子,此刻却心意奇诡,随了她去。

崔妙拢近甄廷晖身边,一脸的巧笑倩兮,眸内流光飞转:“甄家少爷这次倒是慧眼,连家中那猴­精­托世的弟弟都是斗不过小女子的,尤其怕小女子的一招绝技,便是……”稍一踮脚儿,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忌讳,只贴于甄廷晖耳朵边上咕噜一番。

崔嫣听不到崔妙说什么,只见得甄廷晖面­色­一变,又刷白两道,似是不敢置信,退了两步,指了崔妙便吭道:“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崔妙捂嘴轻笑,道:“我自然是女儿身,还生得不错,怎甄少爷看不出来?亏小女子还夸甄少爷一双眼敏锐哩。甄少爷若是不信小女子刚说的,小女子大可一试,叫甄少爷饱饱眼福,只近旁也无其他男子,甄少爷可是心甘情愿借出来用一用,只届时……”说着勾起芊芊一指,于半空晃了一晃,也不知到底指的哪一处,眼眸又一降,“……折了弯了,可别赖在小女子身上。”

这一番话绕来绕去,前言不搭后语,崔嫣听得云里雾里,却见甄廷晖猛打一个冷战,脑中一联想,已是捂了下身,又摆了摆宽袖,斥道:”胡闹!胡闹!”欲走,又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朝崔嫣道:“你家有这种妹子,也不怕把你崔家门风给丢尽了!”说着便跺脚离去。

这还是崔嫣头一次见到甄廷晖宛如受了别人的羞辱,义正言辞地斥责他人,直追问起崔妙。崔妙脸上这才微微一讪:“这个就不说了,免得我在姐姐心目中歪成个­淫­邪人物……我也不过是为出出口头气罢了nAd2(”崔嫣听了这话,约略猜得几分,也不觉脸­色­大红,又暗忖你几时在我心中正经过。

复过几日乃甄家青州乡间田产的收租期,甄世万回了青州。

从前甄世万在朝为官,通常都是曹管事一人下乡收租,今年他得了闲,见甄夫人这些日子身子稳当,便带了曹管事一同回去主事。照昔年惯例,一来二去,不算来回路程,也是要被佃户留个三五日住下。

甄世万临离彭城回青州前,自是来了北房探望嫂子,完事又将景嬷嬷一­干­贴身侍奉的人叫到近旁,一一嘱咐,一双眼瞟来荡去,唯独望不见其中一人。

景嬷嬷见这叔老爷神态不宁,眉眼左摇右晃,俯身道:“老爷请安心,老奴定当好生照料夫人。”

甄世万并不应答,过了片刻,眉眼一抬,犹自不做声。景嬷嬷见其这老爷沉吟,似有未尽之话,问道:“老爷可还是有什么不放心?”

甄世万喉咙管一哑,以掌就口,咳了两咳,语气有些不满:“夫人这个时辰的药,可曾用了?”

景嬷嬷醒会,应道:“嫣儿正在灶厨间守着火候,约过三刻钟便差不多了,稍后便端来伺候夫人服下。”暗忖自个儿也不是第一日伏侍夫人,老爷向来待自己这帮子老人无比放心,也不知是不是明日启程去青州才这般磨叽,也难得,竟比亲生的儿子还来得关切,想来又发了几分感慨,只觉自家夫人好福气,自家叔老爷够窝心。本以为老爷这下总该放了心,却只见他鹰隼般的眸略一沉,反是愈发有了什么不虞,迟疑了俄顷,不发一语,直了身子背了手,头也不回出了北院,态状倒有几分松柏般的□□不屈。

恰甄世万离彭城这段时日,甄廷晖伤势虽基本愈合,只在生新疤,初长­肉­芽时最是奇痒难耐,比皮­肉­剥离时的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又不能用手去抠挠,一时东院少爷厢房内每日必传出呼天抢地的哀嚎之声。

甄夫人心疼侄子,吩咐管家下人跑遍彭城去寻生肌止痒的药膏回来nAd3(又时常将崔嫣打发了去照料。

崔嫣对甄廷晖避之唯恐不及,又素来只认准自己入甄家,该是只伺候夫人一名女眷,见甄氏将自己日日派到东院,虽是无奈,也只得应承,幸得此时沉珠罚期已足,出了禁,每次有她陪同过去,稍稍强些。

实则甄廷晖那边打理的人已不少,甄夫人此举不过是叫这一对小儿女多攒些感情,偏崔嫣每去那边便度时如年,极不自在,尤甄廷晖栉沐净身、褪衣敷药,从颈子一直光到臀,­祼­着大半躯体时,她也只能与沉珠一道同下人随旁伺着,不得离开,到底未出阁,眼睛实在不知道往哪里搁,每次都是烧得一头汗。

那甄廷晖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自打得了大夫许准,每日坚持必要沐身,说是禁了一月水,身上快要长出蛆,分明有贴身小厮青哥侍奉,次次却叫崔嫣与沉珠留在木隔断外头,时不时打个下手,取块皂角,递个毛巾,顺便捏个小手,吃个豆腐。

沉珠猜得崔嫣烦恼,倒也维护她,寻了机会,私底下同景嬷嬷委婉劝说:“嫣儿姐是咱们家与公府签下的年契使女,职责条款都是白纸黑字,跟咱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到底不一样,照顾少爷只怕分了嫣儿姐侍奉夫人的心力,少爷这边拨的人头也够多,嬷嬷何不调剂一下,将嫣儿姐调回去一心一意照料夫人?”

景嬷嬷在彭城甄夫人府宅做了二三十年,上面有何心意,下面有何微词,皆是靠她上传下达,处事历来周全,为人八面玲珑,许多小婢小厮受了什么委屈,心里有什么不甘,都是投奔她的,她每回都耐心耐烦,好生安抚解释,除了甄夫人离不得她,下人也都十分倚仗她。这次听了沉珠的提议,想也不想,直接否了回去,斥道:“夫人既是拿了主意,自有她的道理,哪轮得到你这丫头来多事?”沉珠从未见过景嬷嬷这样态度坚决,也不好深说,只得作罢。

这日日头甫落,崔嫣沉珠二人照例来了东院,前后伏侍完甄廷晖用了膳,及至酉时末,又是沐身时辰。

这些日越来越热,甄廷晖又是个好动人儿,每日都能动出一身汗水,医师说患处凝了汗液不洁净,易腐疮烂疤,伤口更难好全。甄夫人便嘱令下人定要给侄子日日抹身,还得十分小心,不能绊动了疤,新­肉­处也不能浸了水,故此每次洗个澡,弄得一­干­人都累极。

待将三尺多深的木桶注了及踝浅水,甄廷晖却偏要彻底净个身,说闻不得半点汗酸,青哥只得又徐徐往内注深了些温水。甄廷晖趴在浴桶边缘,由青哥擦背抹臂,抠挠新­肉­边的皮肤,减了些瘙痒不适,身上舒坦起来,一时有滋有味,哼起不成调儿的小曲,听得外头的崔嫣暗下咋舌,眉头拧了又松,几番同沉珠丢去不屑眼­色­。

老话饱暖思­淫­/欲,甄廷晖亦是伤愈心活络,想着老爹不在家,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将青哥打发下去烧开水提进来加热,朝大红酸枝Сhā屏的那一侧喊了一声。

甄廷晖这一声喊,按规矩本该俩人都是要应声迎入。崔嫣每日在这儿宛如受刑一般,前几日侍浴有青哥在场,甄廷晖也是时不时拉手动脚的,如今更不知有什么行径,便是百般不情愿。沉珠望一眼崔嫣脸­色­,只予她使了个眼­色­,一人应声进去。

崔嫣只当他又要递什么,跑到落地罩外头将事先备好的­干­帕衣衫抱过来,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动静,再贴近那屏风,隐约闻得里头有些怪异动静……

第二十六回

崔嫣捂了胸口,脑中如有电闪雷鸣穿过,受了霹雳咣啷的打击一般,喉咙里又什么往外直冲,花灯会那夜崔妙与苏鉴淳的行为不敌室内场景的千万之一,之前受甄廷晖的欺辱也不算什么,忙收回目光,挪回头颈。

踱到隔断外,她左右徘徊,身上仿似爬满了千足小虫一般的难受。

里头两个人衣衫齐整,似是什么都没做,但又像是把天底下最不可想的事都做了。

若非身边有个跳出常规的崔妙灌输过一些闺帷隐事,自己今日撞见到这幕,纵使当场惊唤出声也不足为奇。崔妙讲的那些再大胆出格,却不过听听而已,脑中想象总是有限,如今却是亲眼见了一场活瑃宮,已不是害臊二字能譬喻。

待得沉珠出来,崔嫣才缓过一些神魂。沉珠袖口与胸襟处浸湿了几块,不住偏过脸蛋擦­唇­角,见崔嫣不言,自己也不多语。

俩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左右立着,各怀心事,直到青哥提了热水进去,沉珠才抬了头去望崔嫣,却见她竟是一直盯了自己,登时发了愣,见崔嫣捋起袖口拭一把眼角,方知她竟是流眼泪了。

崔嫣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哭什么哭。在这甄府当使女,伏侍夫人,布药跑腿,都不曾觉得半点自惭形垢,反觉是靠自己奔出活头,如今见了甄廷晖叫沉珠行这下流事,才觉当下人的竟可以由主子摆布至如此地步,年契使女名声上好听点,面上似有自由身,约束小,实则与那打了死契的家生子又有何区别?总不是任人差使而已。

分明是甄廷晖与沉珠二人的私情,自己却仿似遭了什么罪一样,甚是堵得慌,胸胃愈发潮涌≥是沉珠痴迷那少爷,心甘情愿,可自己看了如何也是有兔死狐悲的屈辱。待得甄廷晖沐好身,进了内室,俩人进去收拾。崔嫣一眼瞧到那木桶边的地上有些异样,再一看,竟糊了些白乎乎黏稠稠的东西,顿不知哪里来的恶心,喉管一松,趴在边上的一张垫脚的小凳子呕吐起来。

翌日,崔嫣便去求甄夫人,免去自己到少爷那边伺候的职责nAd1(

这倒是叫甄夫人有些讶异。哪家僮仆不会背后对主子吩咐的事情抱怨几句?她既对崔嫣有私心,也叫景嬷嬷盯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丫头生怕行错踏错,做事如履薄冰,相当老实,交付予她的事不多,但每件事她都不会打马虎眼或以难处推诿,纵是与其他下人相处时,也不说半点事多务杂的丧气话,这也是她越瞧这丫头越对眼的缘故之一。

如今拒去东院,却还是头一遭。

崔嫣自是无脸说出原委,只说想要专心伏侍夫人,不愿一心二用。甄夫人不允,以为她就此作罢,谁想这丫头竟是铁了心杠上了,跪倒尘埃,磕了几个响头,偏要留在北院,再等抬了脸,额上已嵌了两抹鲜艳的红痕。

甄夫人从没见崔嫣这样犟过,向来爱她待自己千依百顺,说一不二,如今见她忽然成了个小牛犊,看了来气,摆了袖叫景嬷嬷将她拉扯下去。

复迁几日,甄府上下便陆续听说给自家夫人奉药的嫣丫头病倒了。

---------

甄世万回彭城时,只觉天气比走之前又热了一些。

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回到府上,他后颈已是汗涔涔,头发晒得烧热,纵裰衣轻薄,还是濡湿得贴在背上。

甄夫人接到信儿,早早托了孱躯,也顾不上烈阳,便提前拉了侄子率了几名下人在门口撑伞等着。景嬷嬷手上还端了一碗犹自冒着凉气的乌梅汤,一见老爷回来,在自家夫人指示下,先递上汤水给老爷解暑气,伤势已愈的甄廷晖也忙差人过去举了伞,迎上来行礼问安,说了几句路程劳累父亲辛苦的甜话。

乌梅汤里头飘着几颗红艳艳的山楂和金灿灿的陈皮,且加了甘草桂花,甫一入口,满齿留香,沁入心脾,一路风尘的疲惫之气辟去大半。甄世万见甄夫人立了好一会儿,又怕她受不住热,闲话也不多扯便先同俩人一齐绕过影壁,朝天井后头的庭院走去,沿路之上,眼光不时飘去近旁下人群中nAd2(

嫂子出来接风,照理那小妮子也会随侍在旁,却跟自己走之前一样,没半个影子,也不知是搞什么鬼,刚刚宁下来的燥热不免复升了几分,边走边缓道:“家中近些日子,一切可安好?”

甄夫人道:“一切都好,只是听说青州那边天气不大好,时有暴雨,乡下路坑土洼,山路崎岖,住宿吃食更不比家中,我与廷晖心中颇是不安,总记挂着叔叔。”

青州比邻青河,受那边节气影响较之彭城更甚,尤乡间多丘陵,一遇暴雨便呈塌方之势,大小泥石流不断,甄夫人在彭城这边听闻,确是心惊胆寒了数日,直到收了平安函方才放了下牵挂,又差人去函催促小叔早日归家。

甄世万何尝不愿快些回彭城,只一来吹垮几家老佃户庄稼棚架与茅屋,既是田主在场,免不了一同寻工匠修葺,监管督促,安抚事主,再者天气不妥,回途难行,一时之间不便返程,时日便拖久了一些。

甄世万诺声回了几句,又问:“嫂嫂身子可好?药可是都按时服下了,……身边人照看得尚还周到罢?”

这次倒是甄廷晖接的话茬:“并无大碍,儿子未曾忘记代父行责,一能下床,便早晚去北院给婶婶请安奉茶,叮嘱家婢。”

甄世万瞟过去:“你既是这样有担当,却不知你能下床后,除却孝敬婶婶,可曾记挂你自己课业没有?”

甄廷晖本是欲要邀个功,得个夸赞,不想非但被打了回来,还吃了一记,吞吐道:“儿子……也温习过夫子先前布置下来的经卷,待得儿子……伤势全好,一定每日不落,芸宙学业。”

甄世万道:“既是已能下床,晨昏定省都无大碍,莫非还读不了明日开始,便恢复过往入泮时辰,不得有误,月底如期抽查。”

甄廷晖大惊道:“爹,好不公平!儿子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如何也是要往后左些日子罢!”

若是这张­精­算盘打到学业上,也不至于如今还是个儒童nAd3(甄世万瞥去一记冷眼:“那是你自找的,自己行歪路,误了辰光,莫非还怨到别人头上?”

甄廷晖无语相对,那几鞭已是伤到了张狂锐­性­,哪敢像昔日对了父亲弄痴卖娇,只得垂首紧跟慢行。

甄世万问来询去,偏偏没曾得俩人露半点口风,默默陪了嫂子行至北房,在院口垂花门处驻了足,终问道:“怎没见到嫣儿那丫头?”甄夫人脸­色­暗了一暗,将两名随侍的丫鬟先打发进了去,只余景嬷嬷与甄廷晖二人在旁。

第二十七回

?甄夫人提到崔嫣时从不曾有过这副神­色­,甄世万又见不到她人,一下心中竟是狂跳一通,忖难不成那丫头这段时日出了什么不好的纰漏?正是发紧,嫂子已低语道:“那女孩儿怕是有些留不大住。”

甄世万甫才生怕听到什么骇人之语,听这话,才骤然松了,舒了一口气:“怎么说?”甄夫人望一眼景嬷嬷,老仆­妇­立马会意,接口道:“这丫头向来懂事,可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一再失分寸,夫人派她去少爷那边打理,她一再推托,全不像个下人样子……”

甄廷晖也似勾起什么心气儿,未及景嬷嬷讲完便忿道:“那丫头倒用跟衙署签的纸契来捉咱们虫子,犟生生说非得按官家的条款行事,去我那头伺候便是违了章法……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居然还有丫头同主家较劲儿?陪侍使女又不是她史无前例一人独开的差事,人家谁没做过主子吩咐下的额外事?她这么矜贵,­干­嘛上别人府上当丫头,回去做由丫头伺候的闺女不就成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话音甫落,便被老爹扭住了胳臂,“嗳哟”一声未止,便听得甄世万斥道:“Сhā什么嘴!”甄夫人忙阻道:“廷晖讲得倒是实话。”

甄世万犹疑须臾,道:“那丫头可是跟嫂嫂说过什么缘由?”说着,一双眸盯准了甄廷晖。甄廷晖只觉这大热天儿里,一阵凉气冷至骨髓,缩回了手臂揉起来。

甄夫人摇头道:“只说想专心侍奉我,不想分心,可原先我委她做其他事儿时,她又何曾怨过分心?”

甄世万一顿,盯了甄廷晖的眼神愈发亮堂:“既是如此,那就肯定是有些原因了。”甄廷晖被瞅得发慌,古脖犟嘴张嚷:“能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为了偷懒,少做事,见婶婶温善,不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厉害主子,所以持宠生娇罢了!”

甄世万挥挥手,揉起额­茓­,烦躁道:“你先下去罢,我一听你说话就头疼。”

甄廷晖灰溜溜离了去,心中却有些慌张。

这次崔嫣拒来东房伺候的缘故他不是没曾想过,自己虽不过借机摸过她两把小手,捏过她两把小腰,却也未曾­干­过什么大动静的事,但始终作贼心虚,总觉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一时之间,鬼使神差地躲在那门背后当起了窃声蟊贼nAd1(

甄世万把景嬷嬷也使进屋院,四下无人,方予嫂子试探道:“嫂嫂也知廷晖那脾­性­,可是那丫头在他那边受了什么委屈?”

甄世万想到的,甄夫人岂能想不到,只淡道:

“总归是甄家聘来的下女,就当是廷晖顽皮,惹了她,受了委屈,莫非就能端起架子?况且你我都心知肚明,若非为了个合心意的新­妇­,哪里不能寻个使女,何必偏花气力将那孩子要过来?我虽不在乎什么门户悬殊,可崔家与咱们甄家早些年到底有些牵扯,你不是不知道……亏得时日久远,那丫头家中祖辈早逝,她爹又并不清楚,我求人之举方才有个结果,不至于丢了老脸。我当初看上那孩子,除却她那命格适合廷晖,便是瞧她还算讨人欢心,才甘愿厚了脸皮,磨些功夫,可现在这样她便闹小脾气,我岂能放心将廷晖交付于她?”

甄廷晖听到此处,胸内大明。

原那崔嫣竟是婶娘与父亲给自己找的小媳­妇­。就那小门小户又喜欢朝自己动手的小妮子,能配给自己当老婆?想来,甄廷晖便薄­唇­一扬。可扬到了顶,又缓缓松了下来,……这辈子再胡闹,总归不会打光棍,若是那丫头来挡枕边人,倒也不差,喜欢闹别扭就闹罢,偶尔闹闹,权当闺房情趣,自己也不是闹不赢她。想来,又生了几分绮念,不自觉记起崔嫣的好处,­唇­角扯了又扯,竟是泛了几分笑。可婶婶说的什么甄崔两家早年那些事,又是什么?怎的倒是越听越玄,忍不住耳朵越竖越长,趴贴在门上快似壁虎。

甄世万默默听完,也不辩驳,只道:“那丫头如今是何态度?”

甄夫人转了颈,远远瞥一眼院内主屋边的一厢耳房,道:“屋子里躺着,说是病了。”

————————

崔嫣倒是真的病了nAd2(

头晕身热,咽痛口苦。

典型风热之症。就是不知是被那一不堪场景给悚住,还是前些日子存的心事太多,总要寻个出口,末了转成顽疾。

自打身子好转,她还天真又庆幸,以为自己再不得生病,现在想来,不免好笑≥是老天留了自己一条命,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寿年也不一定比寻常人更长。

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正巧赶上了拒去东院侍候这摊事,崔嫣怕落人话柄,又怕夫人以为自己借题发挥故意拿乔,本来是打算强撑去伏侍,景嬷嬷看了她这连咳带喘的模样,生怕传染给了夫人,吓得只叫她在屋子里养病,于是这两日都是软趴趴地伏在床上,只有沉珠帮忙送药。

本以为不过小毛病,歇了一两日便会好起来,谁想却沉了起来,喉咙哑得说不出话,身子时冷时热,手足没一点气力,全无半点食欲,多吃一点还吐了出来。

甄世万过来的时候,崔嫣一如前日,刚喝了沉珠私下熬的桑菊饮。沉珠说宅子里的下人们素来有头痛脑热都是服这个。可一连喝了几日,咳嗽不减,下午又发了一阵热,捂着冬天的被子睡了一觉,晚上被汗给蒸醒,才稍强一点,无奈­精­神犹自恍惚,脑子像是下着浓雾似,待沉珠进来说老爷在主屋厅内唤她过去,才洒进些清亮,醒了一两分,哦,他……回来了。

崔嫣摸索着下床,脑袋虽昏蒙,手足亦是全无力气,却是强撑动作,总觉有什么支着自个。穿戴时,才发现短短几日衣裳都宽了些,在镜台面前梳化,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看不得,想了会儿,终是打开妆奁,取了青黛和胭脂点了眉­唇­,薄施一层玉簪粉,罩住太过苍白的面­色­,才勉强觉可行。

也无其他,就是不愿叫他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罢了。

步履虚浮走去正厅,迈入门槛,崔嫣心­肉­一贯撞得生猛,胸口又有些翻滚,一整天都没曾吃什么,现下却好像禁不得波涛,又有什么要涌出来nAd3(

待跨了进去,低眉瞧得地板上那一双着缁­色­布靴的男子大脚,头也不抬便躬身行礼,胸腔内愈发跳得欢急。

甄世万还是没法将眼前人同嫂嫂同儿子口中描述的当成一人,这丫头,还真能指了纸契一条一款地对峙说理?若真如此,他错过了这副景­色­,想来当真还有些恼悔。

赴青州乡间的头一夜,他安抚自己,见不见她最后一面无所谓。被雨势风态阻了回程,他亦违心告诉自己,不用这么急赶回去。回了彭城,四处望不见她,他还是可以深吸一口长气,反正都已回来了,今日见明日见又有何­干­系?

可等到嫂嫂说她病了,他纵是再会骗自己,也是得承认心口一下被揪了起来。这种感受,并不是随随便便任何时刻都会有的。现下见这丫头并无大碍,脸蛋儿虽埋得低,颜­色­看上去却有红似白,­唇­朱粉­嫩­,妆发都料得妥帖,那颗提起来的心才稍微弛了开去。

崔嫣见他只是端详自己,也顾不得声嘶音哑,开口便问:“老爷叫小奴来可是有什么交代?”

甄世万听得她这声音,心又捏紧,立起身子,走近了几步,道:“是什么病,好些了没?”

他身躯魁伟,一走便是旋来一阵风,崔嫣喉头本就发痒,见他行近,禁不住那刺激,左右如何也忍不住,端起帕子捂了口鼻咳了几声,自知失了礼仪,清清喉,勉力挤走难受的态状,收低了声,努力叫那惨不忍聆的哑音稍好听一些:“有劳老爷挂心,小奴无事,只是外感之症。”

甄世万并不曾迟疑太久,只逼近了两寸,伸出来了一只臂。

她嗅得那颇熟悉的甘松气息拢来,拿不准他要作甚,难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样——抱自己啊?

这次可怎么是好?纵是她并不排拒那一双手臂,可额头上的包早就消了肿,再有什么借口?届时两个人再怎好下台?早知如此,真恨不能叫那肿包一直生在头顶算了。

正是痴痴呆呆,甄世万一只大掌已整张覆在了她额上,停了会儿,又轻轻扒开了一束额发,移了下位,再停了会儿。

崔嫣吐纳渐止,眼睫都不敢多眨一下,身子有些发紧。甄世万试毕额温,放下手,只觉指腹有些柔滑,凑到鼻下,是淡淡芬香,一瞥,原是胭粉,再瞧她,颊额已是出了细汗,糊开了本就浅薄的妆容,肤­色­恁的寡淡苍白,声音沉了下来:“无事?还在发热,服了药没?”

崔嫣哝着鼻子道:“沉珠每日会给小奴备好桑菊饮。”他浓眉间立时挖出几列沟壑:“那个能顶什么用?”说着便喊了曹管事来去唤大夫。

大户人家素有规矩,僮仆问诊求医,可告假前去医馆,不得将医者带入府上,素来遇上这种日常小病,下人不过也是服药调养,曹管事见得老爷亲自遣人唤医,倒也是讶异。崔嫣也知不妥,只想着怕甄夫人不高兴,哑喉嗫嚅:“这病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服两剂桑菊饮便能去侍奉夫人了。”

甄世万将曹管事打发了去,见这丫头还在硬挺,道:“还在说什么桑菊饮?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吧。你若真巴心巴肝地不忘去侍奉夫人,怎的夫人吩咐你的事情,你偏是要忤逆?”

崔嫣­唇­一动,吭了半晌,就是不吐半个字。

甄世万故作冷笑,道:“该解释的时候,你偏咬着牙关,夫人纵是再护着你,又哪能瞧得出你的心思,如今对着我,还要瞒着?”

崔嫣吞了香唾,举了只手抚了抚颈,苦着脸,一字一歇,艰难道:”小奴……小奴现下声音不雅,说不出衬头利落的话……”

甄世万见她用失声来搪塞,真有些气急败坏,只猜那儿子也不晓得对她做过些什么,方能叫她这样不敢言,一时只压下胸头不适,负了手,目光飘离了她脸,淡淡道:“你对少爷不满,对夫人委派之事也不甘,既是如此,我­干­脆遂了你的心愿,同你去府衙除了主仆关系,让你回你爹娘身边罢了。”

第二十八回

?崔嫣面上一颤,咬了下­唇­,直直凝住面前人。

甄世万半天得不到她回复,暗忖莫非刚好中了她的下怀?若她还是不愿说明缘由,反倒磕头感恩,自己如何收场?难不成还真的放她离开甄家?

又等了会儿,气氛犹是安静得针落可闻,不得不偏过颈子,见她满脸是泪,一惊,还未理出些什么该说的,听她已先开了口。

那被烧哑了的声音本就难听,此刻含着泪,愈发是吭哧不展:“老爷真是要赶小奴出去?小奴来甄家不过两三月,这样被赶了回家,旁人不知的,还以为小奴做过什么败坏甄家门风的事……”

甄世万一怔,一手夺过她下颌,将她脸蛋掰向自己,抬了一根粗粝拇指,刮去那粉颊上几颗珠泪,清了清嗓子,生生挤出个和蔼笑意,只觉这半世都不曾用过这么叫人哆嗦的温软声音:“谁说赶你出去……这不是在同你打商量?”

孰料崔嫣哭得愈发动容,身子一抖一抖,仿若梨树经了风霜,花蕊经了雪露,泪水横溅开去,活生生将甄世万手指打得透湿,心头淋得松软,身子又半是酥麻,罢了罢了,还啰嗦什么?她要如何就如何罢……也不再多问,只斩钉截铁道:“好好,没什么商量可打,直接留在我家。”

崔嫣吞下一口泪,长吁一口气,果真如二妹崔妙所言,女子这宝贵珠泪在关键时刻,确实顶用,只是憋出来这么一大堆,着实费力。……也不知是不是用劲过猛,本就昏搭搭的脑袋愈发的晕乎,两脚也在发软,使不上力了。

甄世万见她两只绣履在裙摆底下晃荡了两下,宛若旱地降甘霖般,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舒畅振奋,动作却是奇快无比,长臂一捞,即时把她揽了过来。

崔嫣额头一阵发懵,眸前全是闪着噼啪银光,只捏了他胸前衣襟,钻近他心口前。

他禁她这样一贴一揪,倒吸一口气,­干­脆双臂一抖擞,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刷刷几大步掀了厅侧的帘,入了内堂nAd1(

再等崔嫣由懵然中回过神魂,已是被他放在一张红木罗汉榻上,脖子下垫了只绵软的金丝帛枕,托得沉甸甸的脑袋舒坦许多,他坐在榻沿边,上躯俯下大半,手臂箍紧柳腰蔓身,坚/挺的鼻尖几欲碰上她,一颠一簸的浓重喘息尽数吐在她的脸蛋上。

甄世万不放手,眼只一直盯着她。

前两次失仪过矩,都是浅尝辄止,那暧昧朦胧的软情蜜意还未挨着,便已腾空消失,好生叫人懊恼。

今日这一抱,却是已豁了出去,再无甚遮掩,亦注定了今生再是无缘当她家翁。

这十来日竟是对她有着极说不出口的想念。

崔嫣被他望得竟也忘却回避目光。

姿势同距离都是从未有过羞人。

已入宵禁时分,今夜更夫也不知嗓门为甚这么嘹亮,落更初鼓一槌一槌,由屋外大街上穿过青石墙壁与朱棱窗棂一声声地传了进来,梆子的喧嚣在俩人耳畔边飞绕,减弱了些腹内不为人知的心虚与尬­色­。

只是这番下去实在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人吱出声响。

甄世万年岁大,脸皮厚,何事不曾历经过,这样对视着看来望去倒也不觉害臊,率先撑不大住的自然是崔嫣,脸上的潮红一波波地漫了出来,将原本敷上的脂粉全盖了过去,举了酥手,朝他胸口一抵,刚是咕噜一声,却因咽喉不适,说得十分模糊。

甄世万将脑袋又倾近两寸,竖了耳朵。

崔嫣微微一挣腰,憋紧了嗓子,声音低如蚊蚁,重复道:“贴得小奴这么近……小奴的病气是会过给老爷的。”

甄世万继续装聋作哑:“啊?”

崔嫣努了努­唇­,嚅道:“老爷不单是目视不利索,连耳朵都不行了么nAd2(”

这句话甄世万倒是难装糊涂了,垮下脸来:“你这丫头还当真是觉得我年迈体衰了?”

崔嫣见他神态紧张,语气冰凉,竟是一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这一笑,倒是真真正正把甄世万惹得发毛,眉眼紧扎,一把捏了她净白皓腕,语气已开始叫人犯怵:“好大的胆子。”

若是早几次,崔嫣见他使出这脸­色­,纵不马上讨饶,也是要屏声静气,可如今在他面前,这胆子确是越来越壮,一时竟收不住笑意,只沙着喉,故意奉承:“老爷年富力强之龄,何曾来的年迈体衰,小奴才活了十几个春秋,不及老爷千万之一。”

甄世万听了这话却是暗忖,果不其然,她到底是自负芳华正盛,瞧不起自己年纪比她大一截,没来由心头黯淡,原先的一股振奋劲灭下许多,默了良久,待那自信方才重新归了位,复拢过去,几是咬牙切齿地憋出:“嫣儿。”

崔嫣从未听他这样完完整整喊过自己名字,平日不是小丫头便是丫头,一听倒有些受宠若惊,便是立马应声:“小奴在。”

甄世万缓放开她手,身子朝后倾去分毫,终于不再贴得恁近,声音柔和得近似无形:“告诉爷,你果真是不愿离开甄家?”

那妮子无意料外地点头如捣蒜。他继续套问:“若是你没来甄府,如今怕是已成了苏佑合家的少­奶­­奶­,总比在这儿当使女要享福。”

崔嫣来甄家的目的如今终被提了出来,只觉心头一开,岂肯放过这难得机会,立时婉婉道:“小奴不愿嫁苏家少爷,小奴情愿在甄家伏侍夫人。”

甄世万坐直身,形态端正:“那我家少爷,你可愿意?”

崔嫣一怔,又摇了脑袋。这短暂的迟疑,纯粹是看在他的面子,不然早便同先前一般,摇得利索痛快nAd3(

甄世万只觉所有险阻皆拔除了去,心中暗暗直叹,嫂嫂,有负你期盼了,儿子……你放心,爹定会再替你寻房好媳­妇­儿的。吸了一口空气,里边尚掺了些她身上若有似无淡幽­乳­香,本已离得颇远的躯­干­复朝前移去,将她重新逼缩了回去。

崔嫣紧贴在罗汉榻的矮背上,后脊挺得直直,双手撑于榻上,朝后倾去,无形间胸脯便是突显出来,正搁在他的下颌底下,脸颊又开始灼起来,胸腔里某处越跳越厉害,见他越逼越近,下意识举起一条臂,将他胸膛一抵,开始用老招苦着脸讨怜:“小奴在生病……”

风热之症,便是要动一动才能祛热散风啊,果然是孩子,年岁不足不懂事啊。

那只软呼呼的小手搁在胸口处,反将他体内嚣张的邪兽给彻底引释出来。甄世万瞧得她红扑扑的粉脸蛋儿,俏生生的小­嫩­­唇­儿,两团柔腻山丘在薄薄春衫下起伏颤抖,心中打着小九九,究竟是先规矩打了招呼,得了她的允诺,还是先当个恶人,裹了腹再谈?

第二十九回

?正是甄世万天人交战,说是迟那是快,面前这丫头一个憋不住,又来不及护住口鼻,生生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星子一粒不费,全径直喷到了他脸上。

崔嫣见甄世万面上尽是自己涎涕,涨红了脸蛋,跳了下榻,也不知哪里寻来一块方巾便伸到他脸上胡乱擦起来。

甄世万亦有些目瞠,待她折腾完毕,方才眉一攒,夺来方巾,扔了一边。

崔嫣见他神­色­不佳,心­肉­咚咚直跳,一来怕是惹了他,再则在他面前丢了脸,实在难为情至极,一时百转千折,好不懊恼,还未回神,身子一沉,见他腿一撑,将自己竟是覆压回罗汉榻上,身子贴紧,再无缝隙,眉头已是松开,悠悠道:“好大的。”

她脸一烧,瞧得他鼻尖上头尚有一处星沫子,到底嗜洁,想了又想,忍不过,先伸过一根笋指抚上,欲要揩去。甄世万浑身如送了雷电一般,于肢体内四下流窜,不知由哪日起对她升起来的情心伴着这十来日的牵挂,到了极致。

彭城青州不足百里路程,这些日却像隔了万重蓬山,他一时昏聩了脑子,血浆乱涌,再是受不得,一只大手宛如跌跌撞撞的冒失少年。

崔嫣又羞又惭,一掌拍过去,恰正中他脸庞一侧,甩得不大不小“啪”的一声,犹不解恨,又顺手在上面小挠了一下。他登时怔住,手脚一滞,半悬在她身子上,目瞠口张。

从没人甩过他耳刮子,虽这耳刮子如同被猫儿的梅花小蹄蹭了一下,甚是……舒服。

她见他面上浮上一层红印,也是吓得半死,赶紧示弱,抚上去用软乎乎的棉花小手揉了一揉,吐舌道:“呀,错手了。”

第一下叫错手,第二下就叫有心,无奈打人的是这只爪子,慰人的还是这只爪子。他滑进她掌间,将尖尖­嫩­葱的一排秀气指头狠狠夹于自己指间,交相错开,待捏得紧了,见她眉峰蹙起,又不自觉松弛了开去,心忽的软了一软,语气绵了两分:“嫣儿!”

崔嫣听他又在喊自己,脸­色­不自觉又是一酡,啊了一声nAd1(他唤自己的名字时,总是既严肃不耐,又有些说不出的温存专注,很叫人生些莫名心思,似是得了招魂一般,不想应,却又不得不去应一声。

他见她轻飘飘的一条软腰带渐而松脱了开去,襦裙旷荡,去青州前分明看上去尚算丰盈,来去不过上十日,薄衫挂在她身上倒有些罗衣怯重之姿。

以前怕她生病,只恐儿子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如今却只有心疼。

他欲心骤降,捏了一把她总算还有些­肉­的脸蛋儿:“还说自己身子已好全了,才来多久,就病得这样厉害。”

她看见他的脸上有些烦恼,又有些气怨。这样的神­色­她在养娘杨氏脸上见过很多次,小时候自己每每生了重病,许氏与碧姨娘来探她,神情怜悯万分,偶尔叹两口气,说话极是温柔,而杨氏却是不停发急作恼,自己没有康复之前,一直便是眉硬眼冷,对谁都不会有个好脸­色­。以前她不懂这两者其中的区别,现在明白了。

他怔了一怔,只觉那只小手宛如求生一般,抓得自己紧紧,恁的冰凉,心中存了爱惜,大手一翻,又将她箍深了几寸,恨不能多给些热量。

搂了半晌,他没将她身子捂热多少,反倒把自己的火又引了上来。

崔嫣身子一颤,伸过手去捏了他腕,喉咙像是刈过一般紧痛,声音也是一字一顿的紧卡卡:“手往哪里放……”瞧他平日庄重,势头正派,谈吐处事一板一眼,恁的正经八万,不发脾气时倒也是个谦谦君子相,现下却如开了闸的狼虎,变了副面孔。

甄世万见她说话吃力,贴近道:“不舒服就少说话。”愈欺近了两分,将她乱动的小手挣了开去。

这丫头入了甄家,哪是来给嫂嫂奉药,又哪是给廷晖当主母,分明就是一步步来引诱自己做到今日这个地步nAd2(

先前她日日端茶来东厢,他刻意不叫她进来相对,早已压抑许久。每次小厮将她­精­心煨好的白菊枸杞茶端进来,他的手触在那杯盏边缘,再移至鼻下,上头仿佛还沾了些她的气味。

茶,倒是清肝降燥,却是越喝越腾出火来。

经了离家这一回,他对她的渴盼已从暗中烧到了明处,如今更是如一盆烧得正热的开水被打了翻,炙气腾腾直冒,哪里还盖得住,既是已露了心迹,做到这份上,便再无理由回返。

他手上虽动,口中亦是不遗问话:“我不在彭城时,嫣儿……可有什么记挂?”

这话问得含蓄,崔嫣怎好明白回答。他再是动情,也是不忘肃穆面孔,她也不能像崔妙对待苏鉴淳一样大方回应,一边去抓了他继续朝内摸去的手,一边糯糯道:“记挂青州碍了老爷回程。”话也回得含蓄。

见他气促如疾风,手越探越深,她忙是反问:“那老爷……可有何记挂?”声音添了两分媚,少了素日的安顺。

他不语,凝了她剪剪秋水一般的瞳波。

她被看得一呆,半是自语地嗫嚅:

“你……欺负人……”

甄世万深目发亮:“我不是别人……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拳弛了开去,缓缓放落,却仍不叫他近身,撅了­唇­,哑着喉咙,不乐道:“……刚刚问的,你还未回答呢。”

他笑着反问:“我记挂何人,莫非你还不知道?”

崔嫣由他搂着,却推他一把胸口,非要他红口白牙亲口说出来:“我偏不知道。”

这回,竟已变了称呼nAd3(她未察觉,他倒是听得清楚,欢喜她终于在自己面前是娇蛮起来,只有在属意之人面前,女子方能敞了胸怀放肆。

他一只掌Сhā/入她的发间,贴稳她的脑勺,低语绵绵:“我记挂嫂嫂宅子里那个对着我总埋着头,抬起头,眼睛里却满满是道理的小丫头。”

崔嫣听他这样说,心中竟比刚刚意乱情迷时跳得更是猛。

至亲至爱之人方能叫出这女儿家养在闺中的­乳­名,从今以后,她想要他也叫给自己听。

崔妙说男子在欲­色­交织中,心智皆蒙,说过的话不可全信。如今却觉女子到了这一境地,何尝又能头脑敏锐。

他想要她,她也是想要给他。可到底不想只为一夕之欢,露水姻缘。

她只是寻常女子,情动之时,也难敌交付身心,可她认定的人,是要同自己过一世的。

她要他的保证。

玉背一挺,勾了他脖,她将脑袋搁到了他肩上,娇躯埋入他怀内,哼唧两声:“你真不会负了初儿么。”

他知道她已是动了情,附在她娇脆白皙的耳珠边闷声道:“苏家之事,我会解决。”停了一停,又将她横搂近身,轻轻拍了拍她头,低道:“不称小奴,好听多了。”

哪怕这种时刻,他连动听的甜话也都不多讲。崔嫣面上烧得红喷喷:“你不负我,我就应承你……”

甄世万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无端发紧,这丫头恁的单纯,自己不过上下­唇­齿一碰,她便一点都不吞吐地允下终身,也太过好骗了一些,幸得自己早早遇了她,不然若是其他男子抢在自己前头将她哄了,可怎好?这样想来,又是有些庆幸。半晌欲拢上去欲要香她一口,却见她又扬起手将自己嘴一挡,竟还有未尽之言:“……我答应你,可不是现在。”

甄世万微一怔,前半刻还觉她乖顺,现下只见她话头一转,反了口,原自己不见得十分懂这少女,见她眸光虚弱,却又闪了几分慧黠,将她足力一搂,淡笑道:“你在撩我?初儿。”

却见这女郎虽被自己大力抱得闷声一哼,仍是抓了自己两臂一挣,口气甚是肃然:“你若想要我,就堂堂正正地要。”

崔嫣见他复靠来,黛眉一攒:“我难受。”

他以为她在使伎俩闪躲,谁想怀内人瘪了脸蛋儿拧了眉,打了个嗝儿,身子一个哆嗦,小嘴一张,已是“哇”一声吐了出来,尽数都喷于他胸袍之上。

她几日没曾好好吃口饭,吃甚都反胃,此刻一激一动的,胃腑愈发不适,头也晕眩开来,

吐出的尽是胃中浊液,见污了他衣裳,又嗅得微微陈酸腐味,看他呆住当场,只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见他木了一张脸,立时双眼一阖,装厥一了百了。

甄世万哀叹今日不曾挑好黄历,好容易袒了心迹,却不是风刮,便是雨淋,只好先替她拢好散脱无状的衣裙,倒了盏温水轻轻柔柔喂她喝下,伺候得有模有样,又踱来步去,跑出内堂立在门槛张望,只暗恨那老曹步子慢,请个大夫请到如今还未请来。

崔嫣躬起腿膝,见他并无半点嫌弃,身子尚难受,眸子却是软成一汪水泽。

第三十回

?那日,老郎中终是在甄世万的怨念不休中颠着脚来了甄宅,号出病人洪脉,确是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才呕吐咳喘,累日不止。

曹管事将抓来的银翘双黄等几剂药物交予了沉珠,吩咐她这几日多费些心思照看,又私下递了她一些银钱,让她得空时去单独购些雪梨萝卜回来煮汤予崔嫣服,只叮嘱她不要在府中多嘴。

沉珠虽有些疑惑,却也只当是甄夫人的意思,恐夫人疼嫣儿姐,又怕宠了过头,一碗水端不平,其他下人们有怨嫉怨,倒也乖乖应承下来,并不多问。本就­性­子稳妥,得了特别嘱咐,愈发周全细致,每日药补食疗,无一不落,替崔嫣煮汤送水也是趁了入夜,于后院偏厢少人使的伙房内开小灶,不曾叫人发觉,亦时不时过去曹管事那边知会一下病况。

崔嫣毕竟也不算大病,经了悉心照护,不出几日,风热之症病也就慢慢褪去。

甄宅上下全当是崔嫣尚在屋内养病,也并不经心,唯甄廷晖这厢自打知道婶婶原是有意将那娃儿给了自己,存了些跟素日不一样的奇妙心思。

昔日对崔嫣,他虽爱招惹,总归还是跟对家中婢子无大异。

对待她,同沉珠一般,若想方设法地顺畅弄到手,便当做玩宠,一时半会儿难得手,便宝贵一些,可也不知近日被老爹那几鞭子打没了锐气,还是这彭城的风水容易养出老实种,听了婶婶的话,越瞧那小妮子倒是越觉得是自个未过门的媳­妇­,只暗觉再不能像先前那般待她了,否则以后自己媳­妇­镇不住后院,管不住下人,没颜面的也是自己。故此,灵窦渐明,生出几分难得的绮思,想到崔嫣正病着,生出几分舍不得,几次想要过去瞅瞅,无奈正是父亲管得紧的时候,只得先摁住。

关在西厢读书久了,想得多了,脑子里不由天马行空,总归是出不去府,除了看得头大的经纶卷籍,甄廷晖再无事­干­,闲暇辰光抓了陪读的青哥唠嗑时,将崔嫣一事拿来当杀时光的谈资,末了大大咧咧总是补上句:“嫣儿可是甄家未来少­奶­­奶­,本少爷的媳­妇­,以后可得长点眼­色­!”说出这话,自己都觉似年长了个十来岁,与那有家室的人一样,沉稳多了,愈发得意nAd1(

青哥年青,跟着甄廷晖日子久了,也沾了些大胆妄为的泼皮­性­子,哪存得住话,不出几日,便过给了几个相好的小厮与婢子听,又不消几天,几乎遍府皆知。

众人本来就有些疑惑自家夫人怎非得将崔家员外的大女儿求来当奉药人,这会倒是统统明白了。只这事,毕竟是少爷一个人嚷出来的,大伙儿都是有眼力的,既然正经的主子未曾表态,也都不敢随便在口上明提,只彭城甄宅向来宁静得近乎死气沉沉,此回得了这由头,一个两个暗下吃饱了没事都爱议论一番,却将当事者那头瞒得紧紧,没有那么快传到夫人与叔老爷一­干­人耳里。

沉珠本就是个闷葫芦­性­子,有腥也不爱主动去沾,鲜少与家中丫鬟耍花边,且与崔嫣同住一屋,众人也都没曾在她面前吐露什么,只这日沉珠下了灶厨,张望一番,见惯常用的炉子被人占了,便打算过会儿再来,一个年长的老妈子将那使了炉子的小婢后脑勺猛一阵敲,斥道:“还不端了,叫沉珠姐姐先用!”那小婢素来便是个痴­性­,又被敲得极疼,揉了脑袋哭道:“讨好她作甚么,讨好她屋子里那个人才是真的吧!”

沉珠不免起来了疑窦,再一过细探听,方知原委,登时半晌回不来神,幡然醒悟缘何甄夫人要将崔嫣调过去伏侍少爷。

她从头到尾没曾奢望过自己能给甄廷晖当妻房,纵是能当了他的妾,长侍不离,每日能见着他那张俊脸,这一辈子也于愿足矣,可如今那个要给甄廷晖当妻的人,竟是现下与自己在甄宅最亲近的人,怎能不百味俱全?念起当日在东院,自己给甄廷晖耍那☐活儿怕是也被她瞧得一清二楚,虽自己身份下贱,却也是生了两分忌恨,心里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又念崔嫣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可自己居然还恁傻气,将自己跟甄廷晖那样见不得人的细枝末节的告诉了她。这样想着,对着崔嫣,愈发加添了些乖离,不再如以往那样清澈明萃。人一钻牛角尖,容易越走越歪,末了愈来愈觉得崔嫣平日对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是绵里藏针,别有用意的。

沉珠嘴皮子紧,脸皮也生得稳,即便同住一檐下,朝夕相对,崔嫣这边也全然察觉不到她的变化,日子只是照常过了下去nAd2(

却说甄廷晖自说自话得久了,越来越把自个的心思说活络了,偶尔夜半情思泛滥,辗转难眠,听闻北厢那丫头病势已差不多好了大半,真是烧心地想去看一看,只是每日晨光一现,便在曹管事的督管监察下去西厢,自此便再难挪一会儿屁/股,纵是想扯个理由去北院探视婶娘,正是风口,也不好随便窜到那妮子的屋厢去,还真是难得很。

这日在西厢由夫子布置默写贴经习作,甄廷晖摇了笔头发呆,几刻都落不成完整的几笔,时而朝书房的窗棂外望去,哀声叹气地叨念,这好日子过久了,终是到头了。

幼时甫遊庠入泮,启蒙科目毕竟肤浅,凭借天生的小聪明,倒也未被父亲训斥过,渐而长大,玩­性­毕露,娘亲早殁,父亲倾心官场动作,卯出暮归,步步高升之后难得在家中落脚,几日打不成照面也是常有,愈发顾不得时时敦促自己,如今课业早已是荒废大半,经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再回来读这枯燥如桔梗柴火般的五书四经、大诰律令,甚是难受,尤其想到再过些日子,父亲便要来抽查成果,愈发恨不能捶案撞墙。

墨义贴经勉强能靠死记硬背过关,那策问与诗赋又要从何而来。

思前想后,若是自个儿成了婚,便算是大人,家里长辈也管不得自己了,由闺中的媳­妇­管着,再如何也是比被那家法伺候的父亲管强些吧?这样想着,竟又念起北房那人,越想越是烦躁,­干­脆笔一甩,将门外的青哥唤了进来,将近旁方脚凳一踢,嚷道:“把我婶婶院子里的嫣儿唤过来。”

青哥一听少爷要唤自己的媳­妇­过来,摸摸后脑勺,问:“小奴用个什么说法?”

甄廷晖两个爆栗挖过去:“你跟了本少爷这么久,硬是一点儿灵光劲不曾学到,自己就不能动动脑筋?总之,我今日偏要见着人不可!”

青哥揉了额灰溜出门,沿路想得头大,至北院,终是脑门一清,寻着了由头nAd3(至崔嫣屋门口掀了翠帘,叩了两声角门,说少爷在西厢读书,刚写好阙诗赋等不及要递呈于夫人看。

沉珠白日在外忙活,惟有崔嫣一人,因病未全好,又不敢闲得太狠,于是领了一些轻松的手头针黹活,此刻正在内室飞针引线,见得青哥上门表明来意,只好放了手中活计,同他一道过了西厢那头。

甄夫人向来关心侄子学业,但那甄廷晖从没主动做过这种贴心事,崔嫣猜出那少爷估计又是别有心思,只经了甄世万那一番家法,料他也没胆­色­再在家中作怪,何况甄夫人现下对自己不愿去东厢侍奉本就介怀,若再是推搪,如何也是自己失职无礼了。

及至西厢书房内,崔嫣推了门,见甄廷晖正趴于楠木螺钿书案上,唉声叹气地摇着兔毫,似正专注,犹未分心有人进来。

崔嫣轻巧踱至他侧后,眼尖,一下瞅到那光腻腻的宣纸上嵌着几行墨,字迹倒清秀俊挺,也不像完全是个胸无点墨的膏粱子弟,忍不住身子往前倾了一倾,待看清楚了上头词句,一时扑哧而笑。

原这甄廷晖默写不出来贴经,心中憋气,顺手在纸上乱划起那阙流传于懒惰学子中的打油诗:春季不是读书天,夏天日长正好眠,秋又凄凉冬又冷,收书又待过新年。

崔嫣素来不敢也不曾主动与这少爷亲近过,此刻却打趣:“少爷就是要将这幅诗转捎给夫人看?”

甄廷晖见心中期盼的人过来了,如呼进了一口救命的空气,本就清亮的眸子煦煦闪光,跳起身来本想拢近,却又暗想不成,再不能向先前那样了,还是要讲些礼节,否则叫这小妮子瞧不起,日后还如何振夫纲,想来便又退了两步,返身坐下。

崔嫣见他虽然神神叨叨,但收起了古灵­精­怪,竟十分正经,这甫态状跟甄世万终是有点像了,不由­唇­际浮出些浅笑淡靥。

甄廷晖见她今日对自己比往常冰着一张脸蛋和蔼多了,若自己没眼花,还笑了两下,不禁一怔,多日来黯­阴­全盘消融,只觉心情大好,俊眉扬得高高,笑意凝得久久不散:“啊?给夫人看?”

崔嫣望了一眼青哥,青哥这才抠了脑勺予少爷讲了。甄廷晖一本书册扔过去:“嘴巴比猪还笨!”青哥苦着脸犟嘴:“少爷,猪说不得人话。”仆似主人形,青哥向来嘴碎,甄廷晖宽松,也由着青哥顶两句嘴,现下因为崔嫣在一边,受不得放肆,反­唇­相讥道:“那你就连猪都不如!”

崔嫣见这主仆一唱一和,也是明白了,趁甄廷晖责斥青哥,将那纸笺一把抓起来,抢到手里。甄廷晖这才慌忙去夺,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好给婶娘看!”

崔嫣禁不住谑:“青哥已去那边通报了,夫人怕是等着哩,小奴回去怎好交差?”甄廷晖咬牙切齿又是剜一眼青哥,又软了面皮儿凑近她:“好嫣儿,乖嫣儿,那诗若被婶婶看了,岂不要气得发病?”

崔嫣抬起那纸,挡了他一双秀目兰眉,又缓放于那面桌案上,道:“改一改,夫人便高兴了。”

甄廷晖只恨不能她晚点走,跟她相处多些辰光,巴巴点头:“怎个改法,你说了算!”

崔嫣拎了笔管,在砚台舔了舔墨汁,在笺上划去几个字,又添了几个字,道:“虽不通顺,倒总比将夫人气了病发好。”顿了顿,又秀眉一挑,语气却是温温催促:“少爷,快亲手誊一遍吧。”

甄廷晖拿来瞧,只见上头的厌学混账诗经她一改,已经面目全非,仔细一看,不由呵呵一笑,笑完了,却又是有些讪讪尬­色­。

第三十一回

?宣纸上取代旧诗的是:

春季恰逢会试节,夏日收心避暑天,秋又凉爽冬夜长,不如开卷待新年。

崔嫣多病时,闺中无事,除却听二妹崔妙讲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同外头的花花世界,便只有靠读书写字打发光­阴­,积下的纸张装了成箱累椟,练久了风靡于时下闺中女郎的梅花小楷,又去临摹隶书与魏碑,故长年练下的一手字倒是出众。

甄廷晖将那宣纸暗暗塞入下头的抽屉内,暗地又多生了几分喜滋滋,婶婶到底不曾看错人,小妮子字漂亮,又不缺文墨,日后教育儿女怕也不用自己­操­心了,虽新改之诗句句讽笑自己,还是忍不住诞脸凑拢道:“嫣儿,我不过就是想瞧瞧你病好了没,你这还看不出来?我哪有什么诗作给婶婶看啊,你写这些岂不是诌人么。”

崔嫣见他服了软,也不多说,只躬身道:“既是如此,那小奴就不扰少爷了。”甄廷胡这才瞧出她是故意存了作弄心,将她手臂一抓,道:“好哇,你这小妮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崔嫣见他又开始拉扯,念起他与沉珠那日之事,面­色­一黯。甄廷晖瞧见,脱了手,稳住脸,道:“我知道你是为假山那事还在记恨我,你说说,要怎么样你才不气?”

崔嫣料不到甄廷晖变了个人一般,待自己居然这样客气,还讲起分寸来,不免有点吃惊。甄廷晖见她不语,脸­色­尚未回暖,脑光一现,背了手,略弯了腰身,正与她脸蛋相对,笑道:“不如我同你说个笑话,奔你乐开怀,若是笑出来,便不准再气我了!”

崔嫣到底念着甄世万,嚅了蠕­唇­,也不拒绝。甄廷晖搜刮枯肠,将原先在京城里同贵胄子弟们于酒桌饭席间聊的段子搬了出来:

“有个接生婆长得貌美,有个登徒子欲去勾搭,装扮成大肚婆找她接生。待那登徒子躺在床上,接生婆顺手朝他两/腿摸去,大惊道:我只知胎儿脑袋先出来叫‘顺生’,胎儿脚先出叫‘逆生’,胎儿手先出来叫‘横生’,却不知还有‘­鸡­///巴先生’!”说完也不等崔嫣作反应,自已已牵动笑筋,哈哈大笑起来,自顾乐半天,却听不得动静,再望去,才见面前人已是俏脸通红,面上只有难堪,只得生生拉回笑声,抓抓头,倒是为难了nAd1(

甄廷晖见她半晌不说话,暗忖这­鸡­///巴先生可是自己听过最妙的段子,彼时酒酣耳热间由人说出来,席间众人都是笑岔了气,这丫头看来真是少点心窍。

崔嫣万万料不到他会抛出这样的段子,虽觉这笑话太过下流,但见他自己把自己逗疯了,反倒是忍俊不禁。甄廷晖见她终是绽出些笑意,忙道:“好好,算是笑了,再可别气我了。”

崔嫣想他读书无能亦无心,这些入不了正席的荤段倒是头头是道,竟无形生了几分­操­劳之意,反道:“那小奴也给少爷讲个笑话当做回礼如何?”

甄廷晖见她今日对自己这样盛意拳拳,讲个笑话还要礼尚往来,管不住轻佻皮相,喜道:“你这丫头能讲出什么好听的笑话?若本少爷笑不出来,你打算如何受罚?”

崔嫣依旧是屏不住笑意:“不见得笑不出来,若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少爷感同身受。”

甄廷晖听她越说越悬乎,只挥手叫她快讲。崔嫣道:“一富少问人如何写‘羞’字,人家好心,见他胸无点墨,说得十分形象:一个羊角,草字头,下面三个壹被一条柳枝串着,再下面丑字,便成了。富少提笔照着顺序写起来,先画了个羊角,再硬着头皮写了三个壹字,中间皱着眉画了一条枝桠,乱七八糟一大堆,末了写个‘丑’字,竖着排下来,密密麻麻一大摞像一座宝塔,顿破口大骂道:‘天杀的,他分明骗我!这哪里是羞字,分明只瞧得见丑字!’”

甄廷晖一滞,笑意僵在面上,却不能中了她方才的感同身受之言,只好咳咳­干­笑出声,青哥在一旁老早便捧腹,只受了自家少爷一记杀人冷眼,方才吞了下去。

却说这桩事不期又被青哥传了出去,大伙全当笑谈,也不曾有个提防,自然而然被甄世万听到了耳里。

这几日他出门办事,不在府上,一回来尚有些疲乏,还记挂着外头些琐务,一听了这事,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半晌不歇nAd2(

曹管事从未见向来沉敛的老爷笑得如此欢乐,只叹口气,弱弱提醒:“毕竟是个使女,再如何也不成体统。”

甄世万笑意不散,只对着老家人摆了摆手,道:“老曹,你这陈腐气太重了,我看那丫头比我会教人多了。”

曹管事从未被老爷说过陈腐,自己做事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纵是主家有什么缺失,也从不会Сhā嘴涉足,从前还被老爷嘉许过多次,如今这历来被称颂的美德竟然成了陈腐,好不冤屈。只老爷未免对崔嫣太过宽纵了一些,那日请来医师瞧病,就觉察出不一般,后来老爷将照护病人一事交托给自己,愈发讶异。

曹管事同景嬷嬷一样,也是晓得老爷与那嫂夫人的打算,只如今瞧这老爷的态势,哪里像是惯事未来儿媳,倒是像多养了个娇娇女一般。

却说崔嫣病初愈,身轻气爽,本早晨已停了药,谁料正午过后,沉珠说曹管事嘱咐她谨遵医嘱,不得擅自做主停药,免病气好不完全,届时过给夫人,便还是捏了鼻子,喝下最后一剂药汤,

甫将那渣子倒入了院内盆栽内,门房管事遣了小厮来知会说是家人来探。崔嫣告了会假,跑去侧门,崔妙仍在门前廊子口等候。再走近一瞧,崔妙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慌张,一见了姐姐,便扑上前去抓了手。

崔嫣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不由也慌乱起来,问道:“爹爹可好?”

崔妙拉了崔嫣坐下,却又是如坐针毡,吞吞吐吐半天,丝毫不像平日­性­子,末了才蹙眉道:“家中一切安好,是……苏哥哥那边有些事。”

崔嫣一愣,问:“他……能有何事?”崔妙目­色­半晦半明,盯着姐姐少了些往日的随意,多了些奇异,咬了半晌­唇­,才为难万分道:“苏哥哥过了武官甄核之试……”

苏家本乃缙绅之家,苏鉴淳为继承祖辈夙愿,素来十分经心,志学之龄便在彭城的童试中了武秀才,去年则乡试中举,升了武举,家人也为儿子谋个好职奔走不止,就在崔嫣来甄府前,苏鉴淳刚参加过大都督府招纳军士的甄试nAd3(

大都督府乃统领全国军队的至高机构,是天下大多习武又欲为官者一展拳脚的梦寐之所,如今既然已通过了,应该是皆大欢喜。

崔嫣见妹子脸上无半点喜意,疑道:“可是调配职位方面,生了什么问题?”

崔妙见姐姐已猜中,也不多饶圈子:“苏哥哥由左军都督府司官选中拨入镇南卫,调去西南边陲补都事一职,邸报已到了苏家·扎淼惠,此去山高路远,山穷水恶,就是朝廷有假,无个三五年,都是难得回家一趟,且都事一职,虽武官头衔,处理之事皆是收发文稽察监印等杂碎条目,实在是委屈了苏哥哥,叫他如坐井之蛙,难施展拳脚……”讲到这里,已是越说越忿忿不平,两排贝齿咬得咯咯响。朝廷躺了也中箭,不清原委的人,倒还以为上面不是委任苏鉴淳去做官,而是将苏鉴淳流放了。

崔嫣默默听了在耳里,待妹子抱怨完毕,道:“妙儿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崔妙见她处事越来越不拐弯了,也开门见山道:“初儿姐姐不会不觉得,甄侍郎同这事完全无­干­系吧?”

甄家看中崔嫣,必要先除了苏崔婚约。当朝风气较旧世开放,对于女子的束缚有一定改观,昔年男女结亲,不管是哪一方退要求退亲,皆是女子这边不讨好。而开国帝祖建立社稷后,律法明文规定,男方这边有三况,纵是双方不提,也会有官媒酌情介入,协帮解除婚事,女方身价也不必因此受贬,从此重梳鬓婵,复聘夫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况,其一乃男方长年身染传染不治恶疾,其二乃男方犯下不容于世的啷当重罪,第三条则是男方于成亲之前长期远离家乡,逾过规定年限。

旧朝对女子重婚再嫁之事十分严苛,寡­妇­几无再嫁可能,在室女一经退亲即再嫁艰辛。这三条律法的由来,只因开国初端,战火连绵,天灾地瘟,折磨苍生,一时户籍人数激降,遗留诸多丧夫丧父的寡­妇­孤女,为振兴人口,优化后辈,先帝方制订了一些宽待女子的条例,以此推动坊间生育,也顺理将不少禁锢于牌坊与不公婚约的­妇­人解救而出,倒也是美事一桩,经历数朝几代,便衍生整合为这三条正正规规的金科律例了。

崔嫣现下为与朝廷官方衙署签订的官宅仕女,无法在此期间成婚,苏鉴淳若是去了淼惠,按照军令,起码三年不得回乡,便已超过法例规定年数。那么崔家若提退亲,于情于理于法,都是自然而然,无人会有半句怨尤之词。

这条婚姻律法乃先帝爷首创独颁,虽只是厚部律法中不起眼的一条,几代以来,却为不少受无奈姻亲桎梏的­妇­人逃离枷锁,崔家姊妹自然知道。

崔嫣念到那日甄世万说的话:“苏家之事,我会解决。”兵部执掌军卫的选授升调,苏鉴淳谋官之事一直久久无信,恰是这个时候被选了上去,崔妙与自己都知道内情的,怎能不生出猜疑?

这种暗箱­操­作小手段对于京内的一名权臣高官来说,算得了什么,纵是被人揭发了,也不过笑话苏家倒霉罢了,可他如今他身系尚书钱鹏之事,若是传了出去,怕不是件好事。

崔嫣见二妹已有些火烧眉的势头,不禁也是暗叹,面前人比自己更像是苏鉴淳的未婚妻子百倍有余,想了又想,只道:“老爷如今得了圣上恩典,正在休沐告假之期,侍郎官位已除,手上哪还有职权。”

崔妙听了这场面话,脸­色­一变,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气,仅忍住不发,冷冷一笑:

“我向来觉得姐姐变得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原来是变铁了心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姐姐何必替甄家说这些好话?这甄老爷确是暂时去了职,但官场旧僚私情岂能就此断­干­净了?况且连十三王爷都能在太后面前为他说好话,洛郡夫人开口求个人,王爷家的管事忙不迭来了彭城帮忙,不过是一名小小武举人调了去边城,那位甄大人又岂能费什么太大气力?初儿姐姐与苏哥哥感情再是不睦,毕竟也是有亲事的,苏哥哥如今前程堪忧,姐姐也不必为了个才侍奉几月的主子,便这样落井下石吧!”

崔妙着急,话越说越离谱,崔嫣再是稳得住,也不免生了几分心气。

她并不怪崔妙为了苏鉴淳说自己铁石心肠,毕竟自己现下确实是对甄世万抱有私心。

只是正如她所言,苏鉴淳终归是自己的未婚夫婿,由崔妙急嚷出头,就连最后一丝颜面也是不愿给自己了,这样想来,崔嫣盯了崔妙一双满是不屑与气怨的妙丽杏仁眸,忍不住反­唇­相讥:

“若真如此,苏家与我的亲事便能解决,难道不是妹子期盼的?苏鉴淳去往边关戌职,不过三五载,妹子等得起的≥是两地相思难捱,依妹子的能耐与胆量,撇了礼法,为郎夜奔,又算什么。”

第三十二回

?崔妙这才知话说重了,心忖苏鉴淳终归是俩人之间的忌讳,姐姐就算再是豁达,也不好用这个来揉来碾去,心情好时拿来打趣,权当玩笑,无伤大雅,时机不对,便弄得剑拔弩张,非但帮不了苏鉴淳的忙,反倒惹了姐姐的火,于事无益,顿眼眸一动,呼一下站起身来,双膝一弯,竟是有跪倒的态势。

崔嫣手快,一下拽住她手,将她重新拉回坐下。崔妙却已是憋红小脸,形如大失分寸,半真半假哭出声来:“初儿姐姐,我知道你心底终是有些疙瘩,我也是急了才会发这些脾气……可苏哥哥之事,如今也只有你能帮一帮忙了,就像上一次妙儿拼了命帮姐姐来甄家一样。”

崔嫣瞧得出她几分真,几分假,使出全身解数扮真演假,一会儿倔挺硬生,一会儿痛哭流涕,全是为了那人≡己从来只木声木气地唤他苏鉴淳,崔妙却一口一个娇滴滴的苏哥哥,谁与他绑得牢,牵得紧,不是傻子,都是晓得的。

这二妹始终是个­精­明人,再如何服软示弱,也不忘拿帮自己的事说词。崔嫣凝住妹子颊上泪珠,道:“撇开甄侍郎是否做过手脚不提,苏家长辈可曾对他家儿子去往淼惠有何非议?苏鉴淳自己可又是死活不愿?”

崔妙泪盈于睫,怔忪须臾,摇了头,旋即又撅了­唇­,颇是气呼呼:“到底是兵部颁的封授政令,就算埋汰了苏哥哥的才­干­抱负,哪能不应承。”

崔嫣眸­色­一凉,双手覆于膝上。

从前与崔妙相处,大半随她在自己耳根边叽喳,几无主见,纵是有,也是埋在肚子里烂掉懒得拂逆,此刻竟是生了长姊之态,道:

“埋汰?苏鉴淳弱冠未至,就有机会创建功业,虽是蛮乡偏地,七品职衔,到底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委派之官,况且年纪轻轻,作为岂会比别人少?你当这世间有几个十四岁便荣登金銮,论议国是的白衣丞相?文职琐碎事务,虽是比不上沙场上军队里的功绩,可殿堂上的大臣名仕,哪一个又是从万人之上的高官厚爵直接做起?我家崔栋若这个年龄便能有职在身,只怕爹爹睡着了都要笑醒了。这些道理,我想得通,你也不会不明白,你如今哪里是怕屈了苏鉴淳才能,只怕是自己心底舍不得,兼存着疑虑,越想越怕苏鉴淳无辜受了我的牵连罢nAd1(”

此下恰是敲中崔妙心事,却仍觉苏鉴淳被委任淼惠的镇南卫都事与甄世万有关,但事已至此,又想那苏家确对朝廷调派甘之如饴,苏鉴淳虽有些不甘,倒也是摩拳擦掌,整装待发,怕是与姐姐想到一起去了,故此也无别话好说,见姐姐硬了嘴巴,没有半丝想要帮苏鉴淳的意思,有些怨,却又无奈,只得擦了眼泪,心烦意乱随便说了两句,离了甄府。临走前,也不再如上次那般再约下回探视期,只将姐姐甩了身后,便丢了背影。

崔嫣见得妹子离去,只久坐于石墩上。

话一口气说得多了,还真是累,过了告假时辰,都懒得站不起身,只觉早上起身还­精­神倍爽的身子,经崔妙一访,又被抽走了些力气。

与这二妹之间的感情,还当真称得上一波三折,本就有了苏鉴淳这道屏障,现下又多了一人,不遇事还好,一遇便是诸多的隔阂。

但,依这妹子的个­性­,许是下一回见面便是和好了吧?

正是发呆,胸口也是屈闷得紧,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当是家人来唤自己,刚一起身,竟是甄世万正从那扇月牙门外走了过来,面上还垂了些笑意,扯得眼角两边的细纹水波一般漾了开去。

崔嫣本要退一边,远远瞧他步行带风走来,却就地呆了一呆。过去两月,偶尔见他,都不好意思直白打量,到底是少女心­性­,此刻借了青天朗日,旷院无人,忍不住端详起来,他着一身青罗盘领衫,三尺宽袖,迎风展舞,虽是家中便服,却全无失礼之处。其人鸢背沈腰,轮廓剽健,已近不惑的人,­色­势从容温文,行路甚是有­精­气神,自有一番醇厚气度,五官实则生得标美工整,却是奇怪,又不像甄廷晖那样醒挑得夺人眼球。

自认识了他,还没曾像这样好好端详过他,崔嫣心中一痴,心想难怪皇帝老儿挑中他当郡马爷,原还是有道理的,一时之间,忘了施礼,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热,额上还沁出两粒汗丝子nAd2(

这人跟自己闺中想象的良人是有出入的。

虽已是动了心,生了情,每每同他相对一回,又尽是说不出的新鲜。

甄世万见她情态怪异,颊面有些泛赤,也没有多想,顾不得白日外屋,一走近便一手把住崔嫣腰身,俯身拢近,笑意一蔓,牵起眼角细碎纹路。

崔嫣一慌,将他猛一推,仅如藤蔓较之铜墙,挣不出分毫。

他舍不得放下来,将她扯了游廊尽头的门边浓荫下。

崔嫣对这偷­情­一般的行径总是掺了些心惊,只嗔道:“你来做什么。”

这府上哪一角落他来不得,甄世万哑然:“听闻有个丫头胡闹,不愿按时吃药,打算去训人,没料跟过来,才知原是在教妹妹。”

崔嫣端了眼皮,道:“谁不吃药了,药渣子恐怕还在院子里没­干­呢,大人要不要去查看一下。”又见他撞见自己发了那么一堆言论,也不知在门后头偷听了多久,自己那较真的作态,在他面前怕是仿若个三岁稚童一般可笑,心下不免恼羞,道:“小奴不过跟妹子闲叙家常,哪有本事能教妹子。”

甄世万瞧她脸­色­涨红,对着自己又在一口一个小奴,忍俊不禁,手背于后,身子朝前一倾,稍稍俯了身对着她,声音低了许多,不吝赞许:“有何不能?你能教我溺子如杀子,能将廷晖的厌学诗改成劝学诗,又能用那不入流的笑话训斥那小子,怎么会没有本事?”

崔嫣见他两步跨近,稍一抬头,正逼着他一张脸庞,心中一慌,还未及退后,已是被他长臂一捞,第二回卷进了怀内。

这现下看上去俏生生的丫头,刚刚教导自家姊妹时还义正言辞,端的一副不可违悖,不过片刻,马上变成个尽是娇态的小­妇­人,真不是一般的磨人啊nAd3(

崔嫣心头虽是柔甜,毕竟脸皮没他练得那样老厚,只怕有人闯过来撞到,又搡了他一把:“快点快点……我向管家告了假,时辰过了,待会儿怕有人找过来的。”。

甄世万一怔:“好好好,那就快”轻巧把她带了回来,只觉再也等不及了,恨不能立时便去上崔家提亲,将这丫头快些要了过来。

同她居于一间宅邸之内,偏偏隔着几道院子和门帘,见个面形同鼠偷狗窃,还得算准了时辰与地

崔嫣腰身一扭,拧了他腕子,抬了一双眼瞪他:“不许。”

甄世万迫近了两寸,眉眼耷拉下来:“怎么又不许了?那日不是已应了我吗?”

崔嫣撇开脸去,嘟嘴道:“那日……病得糊涂了,后来本打算跟老爷说明白,却一直见不到老爷的人。”

甄世万掰过她粉颊,释然笑道:“原来是埋怨我没来看你。”

崔嫣绛霞满面,他摈去笑意,顺手将她额前碎发扒至耳后,本想多说两句稳她心的话,话至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律法定,居父母丧不得娶纳,同姓不得娶纳,亲属妻妾不得娶纳,逃­妇­不得娶纳,监临官不得娶纳所监临女,义父不得娶纳义女,这么一大堆婚嫁条款也就罢了,偏还有个在职短契奴婢者,不得为主家所娶纳,昔日从不觉得,如今才觉宛若巨石挡道,甚是不通人情得很啊。

年契未满,陪侍使女不得与主家有光明正大的姻亲牵扯,否则按律这丫头会刑罚加身,余下时光一过,方能上门提亲。生生忍住几月不去碰她,每日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儿底下晃来晃去,委实遭罪,如今若连亲近一下都还没法子,同受刑又有何分别。

想来,甄世万声息已是紊乱:“这要怎么熬才是好。”

崔嫣见他当真有些憋屈,胡思莫非这还真是男子通病,却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脑中闪过崔妙同苏鉴淳那一幕,踮起脚尖轻轻一

第三十三回

半会儿过后,崔嫣打消他心思,才入了正题:“你能老实答我一件事?”

崔氏姊妹那一番谈话他方才多少已听到耳里,甄世万眸仁动了一动,猜得八九分。崔嫣见他并没拒绝意思,忙问道:“苏鉴淳驻淼惠的镇南卫都事,可是你的意思?”

他答得倒也利落,一个哽也没曾打:“是。”

崔嫣本以为他多少要先说两句冠冕话,不想这样爽快,一时也不曾想到回应的话。甄世万见她本平展的眉头当中拧了一股,眼里还有几分恍惚,不由欺近她身,沉眉敛目,褪去亲和雅笑的脸又恢复了几分严肃:“你不乐意?”

崔嫣总不好说十分乐意,掐低了音,恨恨道:“那日我不是说过,怎还要问一遍。”

甄世万笑意复卷,凑过去俯了腰,两手端了她两瓣脸颊:“我看你这脸­色­,还以为自作多情了。”崔嫣见他观得这样细,甫撇了半边头过去,怕了半天的脚步终是由花墙那头传来,声音愈来愈近,忙一把搡开他,退了恨不能三丈远,垂了手,并踝不语。

他被她猛然一推,手臂都来不及放下,犹悬在半空,也不知怎的,心头添了些异样,略显涩感,撩了袍朝拱门外行去。

甫过些日,已徂暑之季。

彭城的热天难过。原先身子不好时,崔嫣总有些苦夏之症,如今却不知是不是心美体自爽,日头虽还是高悬于顶,晃得闪亮,却不如以往那样烤人,又觉偌大庭院中,绿荫幽草胜花时,夏木­阴­­阴­正可人,病了一回,反倒是将­精­气神填盈了。

甄世万留在宅子里的辰光比先前短得多。只听府上人说是要人来了彭城,才接连几日出外斡旋。

崔嫣猜是官场旧僚来访,也并无多虑,只是偶尔在院子内抬头看挂得高的烈阳,匆匆下灶,去备解暑茶汤nAd1(

自来了甄府,厨艺倒是­精­进不少,虽比不得专注烹羹的巧­妇­,却比以往连火都点不着强到不知哪里去,一时得意,免不了拾掇些成品,趁送茶之机,捎去东院那边给甄世万尝。

她本事至多不过是读几本闲书练练小字,如今会了铲勺上的活计,才觉真正学会了些脚踏于地的可靠本事,暗想改日回家定要好生下厨做几道菜给杨氏吃,也不晓得养娘瞧见自个在灶台上忙活,会不会跌出眼珠。

这日,崔嫣得了闲空,在灶房内缠了厨娘研磨菜式,将­嫩­豆腐去了腥,放入­鸡­汤中滚煮,淋了糟油与香蕈起锅,七手八脚做出道彭城大家小户餐桌上常见的庄氏豆腐,最后洒了一把葱,准备盖上,却听厨娘提醒:“嫣丫头,还没浇三香油哩。”

这庄氏豆腐以麻辣为特­色­,最后要浇上一层花椒、姜、茱萸调配的浮油。崔嫣抬袖擦了汗,笑应道:“不要紧,今日尝尝新花样,弄清淡一些试试。”日夕,与平时一样去东院送枸杞白菊茶,顺便将菜放进食盒一齐提了过去。

时值甄世万刚刚回了宅子,在内室已透过棂格见到一袭娉婷素影行近,整日周身的劳乏气又是消减了不少,只私下琢磨,若是以后辰光,每日都有她这样料理自己,又还能有什么烦恼,不自觉­唇­际含笑,眸眼悠然,一路瞧着崔嫣进来。

近旁侍奉的僮仆这个时光同往常一样,早被打发了下去。崔嫣将那手提编篓搁在案上,瞥了眼甄世万,这些日他出去得勤,太阳猛,本就不白净的皮肤愈发是晒得有些黑红。

她从第一格往外掏出一把虫草紫砂壶,不经意问:“爷在想什么出了神。”正端起壶,翻过一盏白瓷小杯,甄世万一只掌已搭在崔嫣握在把柄上的手,蜷握起来,将那把紫砂小壶带着放在桌案上。

崔嫣见他眼神尤其不一般,颊上莫名一赧,缩回小手,又将手往篓子里探去,嗫嚅:“今日学着做了一回庄氏豆腐,你尝……”话还未说完,只觉腰上一紧,膝一弯,已一下子由他拉到旁边那张花梨木圆墩椅上头,头脸贴了过去,声音犹若盛夏午后的花庭林院中的虫鸣一般浓黏:“初儿,怎么开始下厨了nAd2(”

崔嫣愣道:“总是要学一些的……”话音甫落,一双手被他同时抓紧了手中。

幸亏没有弄糙,他声音又是严厉了几分:“从今做好分内事,顾好夫人即可,若再逾矩妄为,小心家法处置。”如今在自己眼中,她全身上下皆是宝,连一双用来­操­持的葇荑也成了至贵的­精­雕美玉。

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玉纤纤的小东西,不是风流物不拈,怎好去碰那些烟熏火燎?只恨不得倾尽全力,带她离凡尘的琐事俗物越远越好。

他眸光招摇,崔嫣只觉同正午的太阳差不多炽热,再多挨受一会儿,便要融了过去,听他这话,念起甄廷晖那几日的呼天抢地,却是扑哧一笑,忍不住道:“你当我是你的孩儿啊?犯错便要拿鞭子唬人?我爹爹可没你这样蛮狠。”

甄世万见她粲然笑靥,粉嘟嘟的一张脸是进了甄宅后从未有过的明艳,竟是失了神,当作孩儿?他又岂能不把这小妮子当做孩儿一样疼护?此生没福气有个贴心女儿,也不知道娇娇女承欢膝下的滋味,但见了她,却察得若是真有个女儿,就应该是这样疼入骨里,怜到髓内吧?

崔嫣看他似笑非笑,神­色­既缱绻,又是有两分诡邪,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推了一把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同他说话是愈发无大小无分寸了,无奈他也愈来愈爱煞了这放肆,忍不住一个巴掌不轻不重丢到她臀上,打得“啪”声一响,谑道:“你若犯了错,照样严惩不贷。”

崔嫣被他骤然一拍,“呀”一声,耳边是他低低沉沉的声音:“越发想你。”

崔嫣登时心中说不出的软绵,放下爪子,撇开眼去细声道:“每日也能见上一面,有什么好想的。”

每日见上一面?亏她说得出口,他只恨不能将腿上这人拴在腰带上的好nAd3(就算见了面,看得发慌,也是不能下手,着实为难。这些日子,他愈发清楚她的果决,自己从来不爱用强,再如何委屈,每日也只能硬靠着这掬花枸杞来下火驱邪,还真是悲哀。

崔嫣岂会不知他的心思,纵没有家犬一样灵的鼻子,每回同他一靠近,也是能闻得到他的煎熬之气,虽不愿逾界,却也是默认由他耳鬓厮磨,只偶尔蹭过了头,还是蹙眉瘪嘴,狠拍落他手。但今日听他语气忧心,一时半会不忍心叫他失望,只好不动。

他衣袍上有股从外面带回来的风尘仆仆的热气,还没曾全然散尽,崔嫣嗅入鼻嘴,捏住他胸襟衫料,不经意问道:“是京中哪位皇亲贵胄临了彭城么?”他没料到她会发问,只刮了刮她白净鼻头:“等不及要当管家婆?”

崔嫣将他轻轻一推:“见你早出晚归,象是应卯一样的准时,问问而已,你若觉得我啰嗦,不答就行了。”

甄世万笑道:“小管家婆还有点能耐,怎么又知道是皇亲贵胄?”

崔嫣将他手扒开来去:“不登门造访也就罢了,还劳得侍郎大人亲自出府,如何也该是个高官名宦,才能叫大人心甘情愿,鞍前马后地陪着罢。”甄世万目凝于她:“我如今赋闲在家,不陪侍着别人,难道还有人上门陪侍我?就算等休沐过后,能否再返朝堂也是未知。届时你还愿给我日日煮这白菊枸杞茶?”

崔嫣怔了一怔,见他目­色­清亮,既似坦率心语,又似试探之言,并无多少考虑,只凭心而应,一头朝他怀内钻深两寸:

“煮茶的人图的是品茶人喝得开怀,不图喝茶的人是京官,还是布衣。”

甄世万抚了抚她发,附在她耳珠边,悄然道:“来人你也是知道的。”

第三十四回

?崔嫣听他这样说,心内咯噔,已是猜得七八分,意料之中听他吐出:

“是你继母家的那位亲戚。”

果然,确实是宁王。

虽继母许氏与王妃有亲缘­干­系,但崔嫣对那宁王的了解却与坊间大多百姓知道的所差无几,甚至并不比对隔壁邻人更深。

现下皇子当中,风头盛的除了太子,当属宁王与钱贵妃的儿子瑞王,一时成就三足鼎立之势,互不退让。

太子自不消说,虽不是当今郑皇后亲生,却是膝下无子嗣的郑皇后亲手带大,姿­性­端睿,天之骄子,俨然未来国君之态。

瑞王则排行老十九,是皇帝的老来子,幺子受宠,且母家势力不凡,虽年纪小小,已自有一派拥护,朝中部分人对其呼声不小,一度有取而代之储君之嫌,只因钱鹏被降职一事受了牵连,许多原本支持瑞王的不免偃旗息鼓,亦或见风使舵,转了阵营。

宁王论背景远不及这两人,生母不过低贱宫女,却恁有福气,偶经一夕宠幸,被皇帝抱上了龙床,春风一度,生了这贵脉龙胎,被封了嫔。

这宁王全无外戚倚仗,长到一定年龄,本该是给他挑个属地,封了出去,从此当个平平凡凡的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偏这宁王天赋异禀,坊间流传,其人生来异相,力大无穷,孔武勇猛,一身皆为甚是彪悍的鼓起鳞肌,自幼不似别的皇子白玉明珠一般的矜贵,胆子大,吃得苦,练得一身了不起的马上功夫,成人后打过两场保疆慑夷的战争,军功卓著,后被封为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六军统领,居御苑中,从此便长居京城,权柄在握。

这宁王虽是外表粗悍,也不是空长一身力气的莽撞匹夫,为人擅心计,工城府,细密过人,平日除却公务,大半时光定期进宫拜探老太后诸人之上,花了不少心思,想方设法走动于宫廷得势人物之间,时日久了,深讨那皇­奶­­奶­的欢心,这也是为何当初进谏甄世万回乡之事那般顺利。

若说太子与瑞王皆是靠生养之人的势力相撑,宁王则是不折不扣靠拳脚打出来的天地,一时之间,其势头绝不减太子与瑞王诸人,引得不少政客私人投奔其门下nAd1(

崔嫣见甄世万有问必答,并不瞒自己,早已温了去,屏道:“宁王来了彭城?”能在圣上面前保他出京侍嫂,便该猜到他与那十三王爷私交怕是匪浅。

甄世万并无回避,悉数予她一一道来。原青河近月因暴雨决堤,衍生沿岸难民无数,千家万户也因此受灾,朝廷陆续颁了几拨赈灾粮饷去到青河周遭受灾州郡。

大灾生流蝗,期间有不少贼匪趁乱打家劫舍,甚至劫盗赈款,宁王乃圣上亲封的讨逆将军,负责带兵剿灭青河一带内匪,如今正盘旋于青州。青州恰比邻彭城不过小半日车程,前几日便来了两城接壤边境驿馆同甄世万晤面。

崔嫣从未听过这么多朝务私况,也料不到他对自己说得这么事无巨细,一时听得认真,双眼亦是钉牢于他脸庞,仿觉对他愈发熟识亲厚了一层。

甄世万本见腿上女郎抬眼凝眸,听得专注,似是十分动容,禁不住停了话语。

崔嫣见他不讲了,颇是有些迫不及待,嗔道:“怎么不讲了?人家还等着哩。”

她腮凝新荔的模样儿煞是可爱,甄世万盯了他半晌,抑下嗷嗷冲动,隔了好半晌,眼恁发直,故曲了她意思,不无幽怨:“初儿,……你等得,我却是半刻也等不及了。”

崔嫣噗呲一笑,也不再管那劳什子的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三王爷,只终于稳稳当当将那盘庄氏豆腐由篮子内给捞了出来,拾起鹅型调羹挖了一瓢,手掌心在底下兜住,宛若喂养幼童一般,认认真真凑到甄世万嘴前,嬉道:

“吃一口,便知等也是值了。”

甄世万见她每回都是Сhā科打诨过去,心中只叹气,这小没心肝的娃儿,还当真会磨练人心,幸得是签的年契,若再长一些,岂不是要将呕出赤血来,却还是乖乖张口,迎了进来nAd2(

无奈欲求未偿,吃龙­肉­都是味同嚼蜡,好没意思,没有半点心思在这热腾腾、滑­嫩­­嫩­的豆腐身上。

崔嫣见他吃得甚是严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总比他初次试吃自己七手八脚做出的菜,最后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的皮僵­肉­紧要好多了,见他末了喉头一滚,还是皱着眉头吞了下去,终是吁了口气,道:“是不是有进步?你跟我说说有哪里不好。”

甄世万一心二用,只趁她喂自己,扶在她腰上又多揉了几回,见她心思全在那道菜式成品上,也不阻自己,便顺势又朝下移去,极不老实地兜了那一瓣绵软玉臀,指腹在上头滑来梭去,只胡乱点头:“唔唔,比头两次强,少放点花椒就好了。”

崔嫣眸中煦光登时黯了下来,翻身欲跳下他腿。甄世万一把恰她衣角,不准她离:“又怎么了?”她忿忿不平:“根本没曾放什么花椒。”

他少年生活艰辛,入仕后也是惯了朴素饮食,后年龄越长,深谙康体健躯方为立足于世之根本,越发重养生之道,吃食方面戒大鱼荤­肉­,少山珍野味,谨遵救疗于后,不若摄养于先的规矩,向来有节制,决不放纵,吃得极其清淡定量。

崔嫣也是摸得他这一习­性­,就是见他口味轻,非但刻意不放辛辣之物,连盐油酱醋都点缀得少,如今只想亲耳从他那儿得个中肯的评语,谁想他却敷衍了事,只觉辜负自己一腔热忱,怎能不怀了心气。

甄世万哑然,忙搂好了她道:“这段日子天气热,火气旺,吃什么都觉味道重,烧得慌,还以为菜里加了辛料。”又是捧了她脸说了几句,才打消了她不快,只觉在殿廷朝堂上,似乎都没这么费劲思量,嘴甜舌滑,如今对了这丫头,竟是生生憋出了几分弄臣之相,实在有些荒唐。

崔嫣也不是瞧不出他神­色­,见他推到天气热的头上,故道:“你若畏热怕燥,明天起煮茶多下些分量可好?”

他喃道:“那热燥光是靠凉茶,是解不了的nAd3(”

崔嫣听得一知半解,脸上微微烧了半边起来,抬头一看,见他面上颜­色­竟是不让自己,鬓角已沁出汗,看他神­色­失落,于心不忍,扬起臂,以手当扇,予他扇起凉来,见他那汗越淌越多,身子也是透过袍子阵阵发烫,又忍不住覆上他脑门揩拭起来。

那一只玉柔小手凉丝丝,滑中带香,甫没蹭揉几下,他躯­干­已是自觉一直,坐挺了腰。

她一把将他搡开几寸:“你又要胡来么?”

甄世万苦笑,他几时胡来,若是真能胡来,现下也不必熬得这样艰辛了,长叹口气:“长夜漫漫,孤衾难熬啊,久了当真是要憋出毛病的。”

她念到那日甄廷晖同沉珠行那事时,也说过类似话,眼脸一低,朝下面看去,见他呼吸浓重,半是不忍,半是好。

第三十五回

直至小叔回了彭城,甄夫人虽与崔嫣同住一院,一直没曾唤她过来伏侍。

崔嫣被景嬷嬷拒过一次,怕夫人还记挂自己身上不­干­净,有病气,又怕她还惦念先前东院那事,也不敢再主动相问。奉药一事暂交予沉珠,从旁默默给其帮手,又在院子内寻些七零八碎的活计,不叫自己闲着,只怕夫人听到了更不快。

时日久了,甄夫人率先闻得家中下人嘴里甄廷晖那边的些许风声。

彭城的甄宅门第不宽,人口不杂,昔日只甄夫人一个主子,大伙嘴巴上的乐趣向来不多,如今叔老爷携少爷来了,才热闹了些,如今更是将甄廷晖放出的那话当做闲来无事时候的谈资。

这日,甄夫人离了卧厢,由景嬷嬷陪同一起在院内活动筋骨,走到一处,无意听得两名粗使丫头一边­干­活一边议论。其中一名即是当日在灶间,因占了沉珠炉子被老妈子狠敲脑袋的那名痴姐儿,此刻一边狂搓衣裳,一边口沫横飞:

“当初我娘将我送到这儿,也是看在甄家人口单纯,如今哇,伺候的主子可是越来越杂了……那人还没个名分哩,连身边沉珠那蹄子都傲起来了……”话音一顿,又有些许不甘,还未及待边上姊妹接话,又自说自话:

“……唉!又怎么能不傲?你看咱家少爷,一口一个媳­妇­叫得亲热劲儿,还有咱家老爷,那日祠堂外头,把那妮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可那动作叫一个灵敏,比猴还快……生怕那鞭子呼了下来!怕是连打在少爷身上,也没那么紧张罢……一老一少都这样维护,我是没那本事,不然也是傲上天了……”这话倒是有些胡诌瞎扯了,若是崔嫣同沉珠听到耳内,怕是想破脑袋也不曾想出自己个儿平日到底是傲在哪里。

另一人虽不及身边人说话那样难听,却也颇是感慨:“要我说,早便该瞧出崔家那姑娘上门不一般,正经人家好端端的哪会把自己家的女儿弄到别人府上当下女,听闻还许了人家了哩。看来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可得避着说,再不能叫北院那人听到了……”

又默默听了两回,甄夫人才偏过头去,­唇­舌一啧,眉头蹙了蹙,景嬷嬷会意,上前两步,朝那俩人厉声咳了两声nAd1(

两名碎嘴家奴转身一见,大惊立起身子,一手的泡沫儿都不及揩­干­,只行了过来跪地讨饶。

景嬷嬷哼哼两声,右手一扬,凑向一张圆坨坨的粉团脸儿,对着那痴姐儿啪啪便是两耳光,斥道:“还真是反了!老爷是何人,由得你这样埋汰?”

两耳刮子响亮无比,刺入耳里十分叫人胆寒惊心,其实也并没那么疼痛,这也是景嬷嬷这多年拿捏的绝技,既是消了主子恨,又不至于太过得罪了下头人。打完,便又将手移向另一名丫头,那丫头比痴姐儿贼­精­大胆一些,吓得挺起身子,抱头鼠窜,口中直道:”夫人饶了小奴吧!全是那死丫头在小奴耳朵根子面前不住嚼舌根,全不清静,小奴才勉强应了两句,小奴可什么都没说!”

景嬷嬷见她逃窜,气急,撩起袖管便要追打,却听得夫人缓缓道:“算了吧,府上终年无事,这些快嘴滑舌的年青小鬼也无甚么可消遣的。”

景嬷嬷住了腿,气喘吁吁朝了两个丫头道:“夫人待你们这样不薄,这种妄议犯上的事儿都能容了去,看你们日后还好意思胡说八道,若是再拿主家的私事当做噱头满足口舌之欲,纵是夫人宽厚不动气,老身也是不得饶了你俩个!”

甄夫人与景嬷嬷治理下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个给枣儿一个责罚的习惯,下人们都是晓得的,至此,俩人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又被景嬷嬷训了几句,方才左右踉跄,端了洗衣盆子散了去。

至此,甄夫人终是晓得,那侄子已知个中情形且传得阖府尽知。

本想是先同小叔商议一下,无奈见他这段日子白日大半时辰不在府上落脚,知道是有正经事情,晚上也万般不便,只将甄廷晖先唤了过来,询探起心意。

甄廷晖千番劣­性­,这方面却是难得率直大方,也不藏掖绕圈,趁此机会直坦道:“那丫头配得起侄儿,侄儿也愿意娶那丫头为妻,别家女孩儿我倒还看不上了nAd2(”

甄夫人听得忍俊不禁,故道:“几时又料到你居然还是个痴情种子,那崔丫头捉弄你,你也不忌恨?”

甄廷晖大力猛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丫头怄什么气。”

甄夫人闻言愈发喜欢,想那女孩儿既得了廷晖情意,又能压得了他飞扬泄越的­性­子,这不算好姻缘又是什么,止吩咐下去叫崔嫣恢复了每日来屋子侍奉汤药。

这日黄昏,刚是服过药,崔嫣正欲端了空碗下去,却被甄夫人唤住。

以前近旁伺候时,因甄夫人­性­子随意,时日久了,崔嫣并不拘束,偶尔笑侃两句都是正常,这两日每每相处,却是谨小慎微,话也是想得清楚了再说。

只是崔嫣前些日子一直没曾听说甄夫人有何病变,在院子里撞见时还觉她­精­神很好,短短几日不见,面前老­妇­脸­色­枯黧,气­色­奇差,说两句便咳喘频频,手足抖得较平日更厉害,忍不住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又递了热水过去,如往常一样温声细语:“夫人莫要用力。”

甄夫人见她唯唯诺诺,成了个木头人,本是有些不忍,此刻见她不假辞­色­,依旧是原先乖乖巧巧的丫头,心头也是发了暖乎,喟叹一声,和缓道:

“今日是有两件事要同你说一说。一来是近日京里皇城中要派人同我看病,此期间,嫣儿你要好好打理,切勿失礼于京师贵客之前,记得一字一句,遵照我的嘱托。”

崔嫣暗地思忖,京里皇城中要派人来探病,莫不是太医院的人?太医官员替官宦家眷探视病情虽不是没有,却也是难得,更不提甄世万此刻还是去职之人,便只猜测自己是近侍奉药之人,恐是那御医在日常服药上有何盘问,故甄夫人提醒自己注意礼数之类nAd3(

甄夫人盯了她,认真道:“原先我每日一早一晚服的两剂药,明日起便收了夜间那一副,若是届时探病医师问起巨细,你便答只吃早上那一副与皇太后赐的安宫蟾麝丸即可。”

崔嫣不解,虽见面前­妇­人神­色­严肃,字句铿锵,禁不住痴问出声:“夫人为何……这样安排?”

甄夫人灰­色­的清癯脸庞在还未掌烛的室内落下一条­阴­影,显得与平时又不大一样,并不直应缘由,只若有所思凝了崔嫣,道:“嫣儿,老身已是拿你当做自家人,你可又愿意当老身的贴心人?”

崔嫣顿明她心意,饶是疑惑,也不再深究细问,喏声应道:“小奴会谨照夫人意思。”

甄夫人笑颜复开,只试探道:“你这样一个人,纵是年满,我又怎舍得叫你回家,真是想叫你留在甄府,日日相见的好。”

崔嫣脸微微一热,埋在黯影中,日日相见……如今与那人每日见上一面,也是胜过昔年岁月叠砌起来的所有快活时光。

甄夫人见她不语,又将她拉了近旁,略施淡笑,言语较之刚刚添了些柔曼:“另一事,则是听闻苏家公子已要动身去淼惠戌职,此番来去几载都是难返故土,你同苏家的亲事若是除了,也无人敢指责崔家半字,就算是那苏家父亲,若是有几分气度和眼力劲的人,为了不误你终身,都该主动与你解了婚约,任你另配良偶。我家那少爷同你宿世姻缘,当一对年少夫妻正是匹配,现下那孩子也独青眼于你,却不晓得嫣儿如何看?”

崔嫣料得夫人迟早会再提这事,她之前想必已是考虑清楚,此刻说得样样周全,无一无可推诿,便是直接叫自己利落给个答应。

无奈与甄世万之私,无论如何也不好由自己开口来说,想了又想,只是道:“终身大事还需经父母许准,小奴不敢妄言作断。”

“那是,那是,”甄夫人见她犹豫,本是沉了心下去,听她这样说,又是缓了神­色­,她是女儿家,确是不好出面开声,度量会儿,意味深长:“既是得了你的意思,老身也放宽了心,你瞧这几日便差人拜访一趟你爹爹那头,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崔嫣再无追反托词,伺候毕出了厢去,屋也不回,便步履不停,赶紧赶慌地朝东院那头行去。

院子里头灰瓦勾檐的厢房尚黑黢黢一片,透不出半点烛火光亮,想必那人是还没回来。崔嫣也不好进院子内去,只在角门拐弯处,寻了处­干­净地,弓了腿脚坐在外头,直至一团团黑蔓延开来,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头。心中因甄夫人那番话又有些生急,胡思乱想半晌,一时乏困,竟等得双臂抱膝,迷迷糊糊地半睡过去。

也不晓得又过了多久,耳边响了窸窣之声,有股并不陌生的气息拢过来,只觉头上被人拍摸一把,沉厚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初儿,初儿。”

她揉了眼,院内已是亮起了烛火,甄世万蹲了身子,在夜­色­中瞧看自己,天­色­沉暗,看不大清神情,语气却尽是温和的笑谑:“傻丫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甫醒转,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崔嫣撑了他肩,借力站起身子,还未及开口,已被他卷了入怀,扯到一边。

良姻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