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与自已心灵相通又长得完全一样的兄弟,等于这世上有另一个自己,是一件令人会有一ⅿⅿ高兴的事。但前提,他莫惹本少爷生气。
“小小碧纬,小小碧纬,我知你在这边啦.我感觉到你了喔,出来,大哥的话你敢不听哦?”
无耻傅经,本少爷才是大哥!我跳下树来,指他鼻尖:“小小傅经,请叫本少爷大哥!”
“小小碧纬,认命啦,本少爷原谅你的以小犯大,不和你计较喔……”
“经儿,纬儿,你们在这里么?”
云……天?那个总要我们叫她姨姨的小小天?
真不明白喔,小小天明明比本少爷大不了多少,却总爱装老充长,要我们叫她“姨姨”?哼,本少爷才不理你哩。
“小姨姨,你来了喔?”无耻傅经,笑得这样假可爱,给谁看啊?
“经儿,纬儿,我从山庄拿来了熟透的石榴给你们吃,好好吃喔。”
这只小小天,一定要小心,这样歪着头,眨着眼说话时,一定要小心。
上一回说是拿烤得香喷喷软呼呼的番薯给我们,剥开包裹的芭蕉叶,里面是一条滑溜溜软绵绵的大花蛇;上上回,交给我们一个一摇会叮叮响的盒盒,告诉我们里面是会唱歌的小木人,打开了,一只吱吱叫的小耗子跳到经儿肩头;上上上回她在我和经儿的床上各放了一个漂亮包包,但解了系带,看见一地蟑螂……
当然,作为碧门的未来老大,连同碧门的老二,我们给了小小天很大很大的回馈,我把那条蛇系上了她的小脖子当花巾,经儿把小耗子别上她的脑瓜做头饰,我们辛苦辛苦捉了蟑螂的尸体放进了她的荷包里……
而后,她也没有客气,想尽法子还礼……
而后,我们……
外婆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样做,很好。
美美娘说,以彼之道,还施彼甚,不错。
意姨姨说,要斗便要斗得彻底,权当练练手脚,将来也好还予江湖,用予外人。
“熟透的石榴,好好吃喔,好好吃,吃不吃?吃不吃嘛?”
这个小小天,最卑鄙,明明知道我和经儿最贪嘴爱吃,所以最爱拿吃食诱我们上当,我已经听到了经儿的口水声,……恩,还有本少爷的啦……
“吃!”我们异口同声,哼,被骗了大不了还回去,想吓本少爷,没恁容易!
结果,当然是又上当了。
那只石榴,是真的;熟透了,也是真的;好好吃,也是真的;但泡了点巴豆水,更是真的!
我和经儿跑了半天茅厕之后,击掌鸣誓:此仇不报,非君……恶少!
上天疼好人,上天助我们咩,没过多日,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嘻,是小小天最爱耍赖粘爬的云叔叔,嘿嘿……
“云叔叔~ ~”,
“云叔叔~ ~”
“两只小妖怪,难得这样乖巧,又要玩什么?”云叔叔眯着眼睛,看了经儿,又看了我。
这个云叔叔也真是的,没见人家是美美娘的好孩子?哪有在玩,人家是作为碧门未来的老大,欢迎客人咧……
“云叔叔,纬儿很想你喔。”
“呃?”云叔叔的样子,似是更端着小心了。
呀,这个云叔叔,真是的……纬儿和经儿这一次,不是玩他啦……
“云叔叔,上一回你教经儿纬儿骑马,再教好不好?”
“就这样?”
“恩恩恩……”我们是娘的乖孩子咩……
“喔。”云叔叔拍拍胸,舒了一口气,“走罢,去你们的马厩挑马!”
“云哥哥!”一小抹粉影由远到近的跑了来。
哈哈,来啦,来啦,就知你会来喔。
“云哥哥,你来了没有先找天儿啦~ ~”。
哦耶!我和经儿都抱肩一抖,这小小天,对云叔叔说话,一定要捏着小嗓?
“天儿,我先去教经儿纬儿骑马,回头再陪天儿好不好?”
“不好,他们两个臭臭娃娃,不要和他们玩啦,陪陪天儿嘛~ ~”
“天儿乖,人要言而有信,不然天儿也一起去骑马?”
“云哥哥和天儿一起骑?”
“好。”
耶?
“太好啦,天儿与云哥哥一起骑马喔~ ~”
……好险好险,幸好我们有备招哦,嘿嘿……
“哥哥,哥哥……”
哈哈,我们的宝贝来了啦……“绛儿、缇儿,哥哥抱喔……云叔叔,您不抱抱绛儿和缇儿?”
“一对小公主!”云叔叔撇下那只小小天,从丫鬟怀里将我们的宝贝接了过去,哈哈……就知道,这世上,有谁能抗拒我们这一对宝贝?尤其云叔叔,他更是喜欢呶,至于为什么嘛……哼,本少爷清楚得很,不告诉你。
我凑近那只小小天:“小姨姨,我们绛儿、缇儿比你可爱哦……”
可是可是,她她她……哭?一个颈上系条蛇还能将手里的甜糕慢慢吃完的小魔头,一个带着真老鼠发饰还能唱歌跳舞的小妖怪,她她她……哭?
“哇……云哥哥,天儿讨厌你!”
番外 碧澜(一)
卯时,我便醒了。
从进到碧门的那一天,近十年来,我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
先到书房,将昨日至戌时各分铺递来的信件细细捋过,分门别类,将需要主子细阅的,以油纸打包,碧门到京城,有两日一发的八百里快送,这些东西,需由我亲自经手发送给主子。其他的,则依次拿了笔做过批示,再给各地去函回复。
“碧澜姐姐,朱州那批押在码头的水货,张管事来问您,我们是要动私的,还是动公的?”我的助手……对,我习惯如此为她定位,虽众管事说,碧漾是派来给我的丫头,但我自己尚是一个丫头奴婢,怎可能以主子自居?所以,碧漾是我的助手。她向我提询的,是五日前发生的一桩悬而未决的突起之事。
这事在我收到飞鸽传书之后,即当即向京城的主子递做了请汇款单,主子昨天的飞鸽传书中,写了“彻底”两字。
朱州一些恶商,自封地头蛇商团,不但霸着当地商贸,还动辄克扣路经的商船财帛,碧门的那批价值十万两子的水货在镇了冰的情形下,仅有十日的保鲜期,如今已被扣五日,他们是料定任是谁也冒不起全货尽腐的损失,吃定了碧门会乖乖交上至少两万两银子予以保释。
但主子的“彻底”批示,是说明碧门对他们的耐心已然告罄。
“去和张管事说,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货要拿得回来,钱,碧门一文也不会再给。”
钱呐,多么宝贵的东西,当年,主子用十两银子将碧澜跪了三天也求不来的厚袍买来给伤腿的爹御了寒;用一两银子将碧澜乞十天也讨不来的吃食买来让我们一家三口饱餐一顿……钱,莫说一文,浪费半文都是罪过呢。
“翠儿,谁在书房里面?”
“禀三少,是碧澜姐姐。”
“她……哼,动不动就钻进大哥的书房,坐在大哥的位上,那个地方有那样好……”
我告诉自己,没有听到,让某人,尽管随自己高兴碎念去。
我与三少,是一段很俗烂的故事……
那时,我进碧门正满六载。
大少爷走了,主子以大少爷的面目成了大当家,也便成了碧澜真正的主子。碧澜这条命,是主子捡回来的,爹娘最后的尊严,是主子给护住的,碧澜没有任何选择也心甘情愿地,对主子奉献全部忠心。但有人,偏偏误会了这份“忠心”。
“丑丫头,莫做白日梦啦,你对我大哥再尽心也没用,我大哥岂会看上你?”
说这话的,是三少爷碧管,他长我一岁,有一头很好看的头发,一直以来,我对三少的认知,也仅止于这头头发而已,侍候他的碧荷,与碧澜很好,从她口内,我知道,这位三少对自己满意极了,不管是容貌、才华、武功……
他说的这些话,并不能使我生气,从小在外面乞讨生活时,所听到的,不知比这不可卒闻多少倍,碧澜的心,早生了一层自防甚厚的硬茧,“奴婢明白。”
“……你连看都不看本少爷一眼?你以为你是大哥的丫头,本少爷便不能治你了么,你……”
“你的确不能治她。”
主子从楼上缓缓步下,“这个月初五,我会宣布碧澜升任我私人管事,你该明白,私人管事意味着什么罢?”
碧三少俯首:“半个大当家。”
“那你也该明白自己的礼数罢?”
“是,大哥。”
私人管事?月例岂不更多了?我一喜,向主子再三谢恩。
我很清楚,主子为何对碧澜格外照顾。
自然,碧澜与生俱来的理财、生财能力,是碧澜得以在碧门出人头地的至因。但主子的维护,则是缘于我与主子境地相似的童年。
那份孤立无援的无助,求助无门的凄凉,叫天不应的绝望,还有豁出全部气力保护至亲却犹无能为力时对自己产生的怀疑唾弃……
主子在那间破庙里看见碧澜时,一定是也看见跪在碧门之前的那个少年……
所以,莫说碧澜对主子从无男女之情,纵算换成另外的情景,这样的两人凑在一起,只怕也难得长久,毕竟,谁会对一段阴暗的过往念念不忘呢?趋暖避寒是每人的本能,主子如此,碧澜也不例外。
“你少得意,你以为有了我大哥撑腰,你就能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了?”
“三少爷,如果初五过后,您仍和奴婢如此说话,奴婢会拿碧门的门规之六十八款‘碧门属众凡对大当家或视同大当家之人、物有所不恭时,责以笞刑’对您施以薄惩,请您记住,干万莫犯哦。”
“丑丫头,你敢威胁本少爷?”
“奴婢有说错么?”
“你……”三少脸上,忽然浮上心知肚明般的笑,“本少爷明白了,你定然是知道自己生得貌丑,自知得不到本少爷的青睬,所以,以为如此就能引起本少爷的注意了是不是?”
碧荷没有说错,三少其人的确对自己有够满意,太满意。“三少您忘了么?是您先找上了奴婢,如果您不找奴婢,奴婢可以向您保证,奴婢永远不会去打扰三少。”
“你——”很显然,碧澜如此直白的“表白”令三少极不受用,他那张仔细看去确实生得不错的俊脸,阴得如江南的梅雨天,“丑丫头,你少嘴硬!本少爷就赌你必然会爱上本少爷,到时候,看你还敢嚣张!”
嚣张?望着三少气哼哼行远的背影,我摇头,碧澜对自己的身份向来认知的最清,既是奴婢,就会做奴婢该做的事,“嚣张”这两个字,碧澜永远不会用在碧门。
“碧澜姐姐,你知道三少为何寻你茬么?”是夜,碧荷挤进我的小屋,神秘兮兮地道,“是咱们的话赶话,激了三少。”
“恩?”
“三少啊,他以为自己是潘安再世,其实,也确实有那么几个妮子暗中恋幕三少啦,可三少便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跪地舔他的脚趾头了,咱们几个人气不过,就告诉他,碧澜姐姐从进了碧门,连正眼都没给过他一个,他当时听了没作声,没想下午便找澜姐姐你的茬来了。”
我无声失笑,这位三少,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
“澜姐姐,你一定要给我们争气喔,千万不要爱上三少,不然,咱们女人就彻底被他给看轻了啦。”
碧荷的叮咛,我应了,却并未经意,更未经心,人生这样忙碌,有恁多的事情需要打理,哪有这等的工夫呢?尤其,在做了主子的私人管事后,更是不得片刻闲暇,这事,便被我当成行经树下时落在头顶的一片叶,给扔在脑后了。
但无疑,我的无视更是激怒了自视甚高的三少。
“……丑丫头,你以为你当真是半个大当家么?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使唤?今日竟差我去滇南做事,你竟敢利用碧门给予你的地位公报私仇?”
我脑子里正转着才从湖州乡下收上来的那批粮该如何定价之事,当耳根子旁那扰声愈来愈大时,我眨了眨眼,甫看清三少正在我眼前盛放的怒颜。
“三少,您不想去滇南?在议事会上为何未说?”
“哼,你如此废尽心机,就想让本少爷注意到你是不是?本少爷告诉你,你少做梦了,本少爷身旁有各样的软红柔绿,岂会分你一眼……”
我不解呐,“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呢?那个安排只是拿出来征询大家伙的意见,若您委实不想去,碧澜再安排他人就是。”
“本少爷是怎样的眼界?怎会这样不挑?”
“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
“你也不拿镜子看自己的么?还是你也怕拿镜子看到自己这副尊容……”
碧澜我委实没有鸡同鸭讲的工夫,施个万福,“既如此,奴婢就当您同意了,两天后启程,祝三少一路顺风。”
“你站住!”
“对不住,三少,奴婢还有一堆事忙,不能聆您教诲,望鉴谅。”
这个三少啊,也已经十八岁的人了,怎会这样……幼稚?因为自小到大,大少替他遮去阴霾挡去脏污的缘故?唉,由此可见,有人疼着护着的确很好,但若是因此延缓了长大,倒是不妙了呢。
此事过后,再见三少,是四十几日后三少自滇南归府的当日。
三少回来时,不是一人,身边随行的尚有一位滇南异族美人,三少携美人在碧门转过一圈,最后,到了无笙楼的书房外。
“三少,这是书房重地。”
我正俯书房主案旁另设的小桌前整理机要商札,听到门外的侍卫道。
“本少爷当然知道,本少爷不可以进去么?”
“您当然可以,但这位……”
“她是我的朋友,我信得过她,况且她并不识得汉字,进去也只是开开眼界而已,有何不可?”
我皱起眉,惑然:三少身为碧门大管事之一,怎可能不知碧门规矩?若知道,如此强辞夺理是为哪般?
“对不起,三少,您这位朋友不能进内。”碧门侍卫尽忠格守,不可能为任何人违例。
“如果本少爷硬要带人进去呢?”
“属下也只能无礼了。”
“好,本少爷倒看看你如何无礼,出手罢。”
“三少,您……”
我听不下去了,将手里未竟的商扎收整了锁进暗室的柜内,走到门前,拉开了自里内上着的门栓,“三少,听说您自滇南归来,奴婢不曾远迎,请恕罪。”
“哼。”已经拉开架式要与侍卫打上一场的三少,见了我,挂出一个冷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手段么,欲擒故纵?”
番外 碧澜(二)
欲擒故纵?怎与这位三少说话,我自以来向来不差的理解能力如此衰退?但我我暇探究,直道:“三少,您这位朋友的确不能进内,请您带她到碧门的别处赏玩罢。”
“朵玛,看到她了么?这就是我和你说起的那个丫头,怎么样,我没有说错罢?”三少俯在美人耳前,亲昵笑道。
美人连连颔首,目光在我身上探了又探,嘴边的笑,很难让人理解为善意,“原来,你就是爱上碧三少的那个丑姑娘?真是可怜呐。”
爱上?我一笑,“这位姑娘,你的汉语说得不错,不知我下面的话你能否理解?我没有恋童癖,所以,您说的‘爱上’,很难有可能。”
“丑丫头,你这话是何意?”三少眼珠瞪得像是要挤出眶外,出语咄咄。
我同情对他打量,“三少有了一位异族美人,对汉话的理解能力也退步了么,真是可怜呐。”
“……丑丫头,你嫉妒朵玛罢?但嫉妒也改变不了本少爷不喜欢你的事实,让开,本少爷要带朵玛见见碧门的书房!”
“擅带他人进碧门机重地者,罚仗三十,您想认罚么?”
“你……你敢?”
“您可以试一下,试试奴婢敢不敢。”
“你……”
“三少爷,你们碧门的规矩好奇怪,奴才怎会骑到主子头上?这若在我们的部落,像这样的刁奴早被抽了鞭子挨了板子。”美人仰颌,纳闷道,“而且,对主子带回来的客人这样的无礼,不自称奴才也便算了,还没有半点礼数,实在是让奇玛对名满天下的碧门失望呢。”
“……朵玛,随我来!”最难消受美人恩,用在三少身上,当是最难消受美人激,握住美人细腕,便要硬闯书房。
我出掌,没有任何窒疑地击上三少肩头。
我的武功,在碧门内,仅次于主子与几大长老,要拦三少并不难。
“你?”跌退了几步的三少一怔,“你敢打本少爷?”
“三少爷,您没事罢?您等着,让奇玛为您出气!”异族美人言讫,当真向我攻来。她才一出手,我已察有异,遂以主子所授的“袖卷乾坤”,将她整人以袖风滚卷出去,趁势直追,捏其腕上,这美人好生顽强,另一手打我胸口而来,我为自保,难思其它,掌心用力,将捏在手中的腕骨折断。
“啊——”美人惨叫之声当真凄婉,可惜,难招我心怜。
“你是谁?进碧门怀着什么目的?”
“你你你……”三少扑来,抱住娇弱美人,“奇玛,你没事罢?你这个狠毒的刁妇,你竟然下这重的手,你嫉妒奇玛貌美,嫉妒奇玛招我喜欢是不是?”
“侍卫!”
“在。”
“此人掌心藏有毒针,疑其乃擅闯碧门心怀不轨,拉下去仔细审问!”
“是!”
“胡说!你们谁敢动奇玛,本少爷立时要你们死在当场!”
我摇头,这位三少,何时长大?“侍卫,去请刑律长老。”
“丑丫头,你少拿鸡毛当令箭,你分明是嫉妒成性……你做什么?”
我走上前,一手制住三少的掌袭,一手翻开美人断了腕的柔荑,“三少请看,这是什么?”美人掌心粘附针光点点,针端颜呈幽绿,不难辨出毒色。“她习得,必然是一种可以在体内驭针的异族武功.而这针,也是由她体内的毒素喂养而成。三少,你要不要告诉奴婢,若只是为了一个玩笑,用得着下这重的手?还是您告诉过您的朋友,对奴婢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呢?她是籍着您三少的名,行闯碧门书房的实,恕奴婢不能轻忽,来人,将她带下去,所有阻拦,我来受着!”
三少许是楞了,竟未出手阻拦,任侍卫门将异族美人带下。
碧门的审讯之术不敢自比官家,但也自成体系。三日后,异族美人终抵不住刑律长老派出的几个丫头的轮班“长聊”,供出其乃长白族族长女儿,受其父委派,偷取碧门机要密件,以报几年前其父在与碧门交手中血本无归的仇怨……
我相信,三少定然是听了这个消息,接下去半年之内,纵是偶而听人说他在碧门,也没碰上一面。
“碧澜姐姐,你知道么?三少真是沮丧,第一次动心喜欢上人家,没想人家是利用他的身份潜进碧门做坏事的,打击那个深重喔,足足在床上闷头睡了五大天耶。”
……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为他而存在;让他知道,做碧门少爷,是前生积下的德,若想今生如意,今生还需要努力。或者,经此一事,会长大?
这个念头也只在我脑内转了须臾工夫,当无尽的数字充盈来时,便又抛诸脑后了,有什么比见着碧门的财富因自己而增长更令碧澜高兴的事呢?至少,目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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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是这次比武大会上的前三甲名单,奴婢想派他们到海光历练,您意下如何?”
主子翻阅着那三人简况,“把他们三个叫来。”
“是。”我才一转身,却与正进门来的人打个照面,遂施礼,“三少爷。”
三少扳紧一张俊脸,未赏我一眼,我一笑,出门为主子找人去了。等三人各叫过了一遍,我知主子对他们必有一番细细揣察,未急着进书房,踅了步子,欲到厨间看一眼主子午膳的准备。
“丑丫头。”
我驻足,回首:“三少。”
三少黑脸,沉声:“我不会因为上次的事,就对你有任何改观。”
上次的事?我眨眨眸,蓦地记起,“三少是说书房前的事?”见三少因之脸色更有不豫,我忙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
“不必对奴婢改观,奴婢也只是做奴婢份内之事而已……”怎么,这话也不行?这位三少,真难讨好耶,“三少,若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了。”
“你去哪里?”
“奴婢到厨间去看看主子的午膳。”
“你……你如此讨好我大哥,你以为就能如愿么?我大哥的眼光那样之高……”
“三少,您如果还是老话重说,恕奴婢无暇奉陪。不过,为免以后您再为此耗神分力,奴婢在此乐意非常清楚地向您交代一声。奴婢绝对不会爱上三少,请三少放宽心量;至于主子,他永远会是主子。”我施个万福,退步。希望哦,希望这位少爷自此无事,不必为着一个丑丫头的“暗中恋慕”感觉受辱了。
“丑丫头,你以为你这样说,本少爷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
“三少爷,您需要奴婢诅咒起誓么?说奴婢若违此言,天……”
“闭嘴,本少爷没有时间听你闲扯!”三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拔身去了。
这一回,三少爷该真正放心了罢?我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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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三少,又是半年以后。
“碧澜姐姐,碧澜姐姐,帮我!”碧荷急急跑来,张开的两手,全是红艳艳的……血?
“怎么了?”
“三少受伤了,他……”
“请大夫了么?”
“三少是和人在青楼争风吃醋受的伤,他要我不能惊动任何人,可是,你看,这血流了恁多,吃了一些药虽是止住了,伤口也包扎了,可是,总要大夫诊一下才放心啊,但是少爷不准,姐姐去劝劝他……”
不管我是否劝得住,身为主子的私人管事,这事我也不得不理。从自己的案下取了江南怪医给我留下的一盒丸药,“走罢。”
三少的伤并不严重,被人一剑伤在背上而已,这对江湖中人,委实不算什么。但再轻的伤,总是需要医理,这位三少为了面子拒医,与自讨苦吃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呢。
我幼时侍候大少爷,从旁学过一些初步的医术,给他清了伤口,涂了药,正在包扎时,趴卧昏睡的人眼睑一动,睁了眸:“……怎么是你?”
“见过三少爷,您的伤奴婢已给简单清理过了,您还是坚持不请大夫来?”
“……碧荷!”
“哦,奴婢给您开了方子,她去抓药熬药去了,您放心,对外就说是奴婢不小心碰了手,在您不欲声张前,我们是半个字也不会露的。”
“你以为……”
“奴婢没有任何以为。”我没有客气,打断了我料知他会说出口的话,“碧荷她找奴婢,是因奴婢好歹是这府里的大丫头,她对着您,又是担心又是忧虑,一个小丫头哪承得住?而奴婢来,一是为了助她,二是您是这府里的少爷,奴婢有责任为您的安危上心,至于您所担心的其他,需要奴婢起誓?还是诅咒?”
“……你向来就是如此牙尖嘴利么?我大哥怎么受得了你?”
“因为主子从不会误会奴婢暗恋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奴婢除了爱财之外,还有这个长处。”
三少爷紧崩的脸,然后出现一丝裂缝……是笑?当真是笑么?西边日出了呢,三少竟是首次在碧澜眼前出现这个可被理解为心情不错的表情。
“……我刚刚想说的是,你以为我会罚碧荷么?”三少挑起了眉,“再说了,暗恋本少爷又有何妨?本少爷准你暗恋了。”
番外 碧澜(三)
奴婢需要三跪九叩感谢隆恩浩荡顺便感谢祖上积德么?
离开三少爷的无言馆,我真的无言了。
以往,三少一再警告我莫暗中恋他,我只会觉得这位生得太富贵的少爷几分幼稚而已,从未拿他的话当真了考虑,所以,也便从未特地回避。今日一看,我势必要做些什么来使三少晓得,碧澜的确无意沾染少爷他的侠少风采?
自那日,我开始尽量避免可以避免的所有与三少见面的机会。除却主子每次回到碧门时第一回的议事会避无可避,其他诸事,能不去则不去,能差人替便差人替,在我想,如此一年半载下去,三少当会明白奴婢所表达出来的诚意,会真正放下心了罢?
谁知,当过往一件事未放在心上时,它便真正不在你的心上,当你用心用力去做了这件事时,与它有关的人或物,在不自觉中,便悄然进踞了,虽不至于横扫一切,却在你所不知时,委实有一个角落容了其存在……
“三少三少,谢谢您,您送来的那三辆纺车好用极了,咱们一家几口靠着它们,吃上了饱饭呢。”
秋季要到,又一季的粮食采购即将开始,主子将回来主持鉴粮大会,我正携碧漾采办主子膳食所需的食材,路经一巷时,忽听里面有所熟的语声,不由驻了足,探首望去,三少那一头不错看的头发正对着巷口招摇。
“阿良叔,你也别谢我,若非你们纺出的丝委实好,碧门也不会高价收了,我的面子没那么大哦。”
“可不管咋说,您都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咱们定然会抓紧了将钱挣出来,好还上您为咱们垫付的纺车花费……”
“那个不急,你们只管细了心纺丝,明天我再从碧门找一位师傅来教你们,好成色的丝有多少,碧门会要多少。”
“谢谢三少,谢谢三少……”
眼看那头漂亮头发的主人有转来的趋势,我一个快步,过了巷口。
“原来啊……”碧漾一厢点着小脑袋,一厢自言自语。
“怎么了?”
“原来三少房里的那堆参差不齐的丝线是这样来的。”
“恩?”什么意思?
“碧荷姐姐说,近几个月来,三少房内多了一堆一看就知是糙工的丝线,三少将它们收进柜里,每半个月就装一次。她问三少是做什么用场,三少说,等想到了再说。奴婢本来还跟着碧荷姐姐一道觉得奇怪,现在是明白了。”
本来,看到骄傲如一只孔雀的三少与巷弄里的平民和蔼交谈且出手相助已够意外了,再添这一桩委实与三少素日形象不符的“壮举”,倒真让人糊涂了:这位三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世事是不是都要如此呢?当你无意躲避一个人时,与他倒能隔久才逢一回。当你成心回避时,倒是隔三岔五便能见或闻有关这人的讯息了……
“三少,您真是赏脸啊,老是照顾我这老婆子的生意,也是多亏了您把恁多客人给老婆子带来,老婆子才能挣出我那个死老头的药费来……”
“蔡婆,是你的豆腐脑好吃嘛,滑香甜嫩,每次我都要把自己的舌头差点咬掉呢。”
“三少您太会说话了,老婆子今天生意好,请三少一碗!”
“好,谢谢蔡婆。”
咦?我愣了,据我所知,三少这人有一大怪癖:肠胃不能沾甜。听碧荷曾说,甜食对三少,比巴豆还要好用,谁想害孔雀般的三少与茅厕为伍,只管喂他甜食就好。
“……咦,三少,您又给多了?上一回您给了老婆子五两,这豆腐脑一碗也才一文,还上上上回……总之,您还有钱在老婆子这押着呢。”
“无妨无妨,反正我最爱吃蔡婆的这道美味,我这人又爱犯个糊涂,哪天忘了带银子出门时,蔡婆您给扣了就好。”
“好几年了,您总是这样说,可您一次也没忘了带,您押在老婆子这里的钱,足够开一个铺子了呢。”
“好主意,蔡婆若是开了铺,我就算股东,届时不要收我的钱就好……”
望着三少起了身,我把手里的木梳放回摊位,悄然跟上。
转过街头,再穿了一条闹市,前面的三少突然驻足,且原地旋了一遭,吓得我赶紧隐在了一个卖伞的摊位之后,透过伞的缝隙之间,见得三少拔足冲进一旁的侧巷里。那速度,那姿势,使我差不多猜透了其去向。驱身上前,果然,侧巷内,有一道灰突突木门,悬着颇大的名牌:“茅厕”。
不顾了人来人往,我訇然大笑。然后,又怕等一下与那位骄傲的主儿撞个正着,使那张薄薄的脸皮顶受不住,一边笑,一边踏上回碧门之路。
“要饭的,这是爷赏你的饭菜,你怎不吃?”
“……爷,馊了……”
“你一个臭要饭的,还挑什么食啊,有得吃就不错了……”
我盯着街角的那一幕,虽然,我会把手里买来的热馒头递到那小乞丐手里,但我晓得,只要这世道存在,这一幕便不会断绝,何况,有时连送嗟来之食者,也属罕见呢。
不食嗟来之食,硬骨傲骨矣,可又岂是我们凡人能禁挺得住的呢?对一个以活下去为目标的求生者来讲,自尊是何等奢侈的东西。相形之下,那个孔雀般的三少,那个我素来以为浮华不实的男人,为助得了人,又能顾人尊严,竟是费尽恁多曲折……这份不欲为人知的善良,与其别扭的性情一般,也是世间少有罢?
“……丑丫头.你在此做甚?”
我转身,眨望他有些苍白的脸,“三少好。”
“看见你,我一点都不好。”
“您脸色是不好。”
“哼……”
“三少,那边便是碧门的药铺,奴婢替您抓些药回来如何?”
“你……”三少眯起了凤眼将我打量,“你近来不是避本少爷如蛇蝎的么?怎这时没急着走,反倒关心起本少爷来了?”
呃?不过才一月工夫,他竟然察觉了?
“那间药铺是本少爷分管的,本少爷需要药自去拿,你还是替你的主子费心操持去罢。”
“如此,奴婢告退。”我只得走自己的路去。唉,不管这位三少本性如何,这酸性也难收呢。
“喂……丑丫头。”三少忽赶上来,“你家主子不在门内,你该有些时间的罢?”
我不答反问:“三少有吩咐?”
“……那家汤馆,专卖各式补身子的汤,本少爷一个人喝得无趣,你来侍候本少爷!”
“好。”我慨然应允。但还是奇怪,为何在那些需助的弱势人前,他表现恁样成熟,行事那般稳妥,在碧门内的人或我之前,竟还是那个别扭少年?
显然,我的利落随允使碧三少颇不习惯,呆了一呆,才迈了步子扳了脸:“随我来!”
越看,越像毛头少年呢。我忍了笑,追上他脚步。
“三少,您来了?两位么?”由堂馆的好脸色,足可见三少乃是此处常客,估计是每吃完蔡婆的豆腐脑,便要到此光顾“补身”罢。
“我的照旧来一份,她……再来一份乌鸡白参汤。”
“好嘞!”
落了座,汤不一时便上来。像这等专售堡汤的汤馆,汤定然是现成的,用小小的文火保了鲜味和温度,客到即可食用。
“……丑丫头,”三少用汤匙搅着汤,恶声恶气道,“那汤对身子很补,还不快喝!”
我一怔,“给奴婢喝?给奴婢补?”
“不然哩?”三少狠狠瞪了眼,“本少爷有多大肚子,喝得下两罐?”
奴婢以为您拉空了肚子,需大补急补咩……这话,我自然是聪明地嚼在唇齿间,并随入口的汤头进了腹……哇.不错哦,这汤的确鲜美,回头给主子也买去尝尝……
“喂,丑丫头,是本少爷带你来喝的耶,你能不能暂时将你家的主子抛到九天之外?”三少气嘟嘟大饮几口汤,“你家主子会顾念你瘦成一把干柴,想着给你补身么?”
这……“三少,您不会说您想过给奴婢补身?您……”
“好啦,我很清楚,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暗里恋慕本少爷,本少爷也只是不爽你把大哥放在任何事情前面,包括你自己,故意找你茬而已……总之,本少爷不爽啦……”
这个三少,到底要说什么?
“这样好了,本少爷给你面子,以后,本少爷不叫你丑丫头,你在本少爷面前也莫自称奴婢,如何?”
为什么呢?我惑然。
“你还不答应?本少爷委屈耶。”
……可是,我并无意使您委屈呀。
“总之说定了,本少爷想带你出来喝汤时,你就得乖乖随本少爷出来,不然,本少爷就和你这个朋友绝交!”
“朋友?”
“怎样?不行?”三少一拍案,“不行也得行,本少爷说了就算!”
这个人……一定要让自已如此别扭么?
自此,我和三少,似乎是真的成了“朋友”。
他不再叫我“丑丫头”,我也在他逼迫下,没有第三者在场时,以“碧澜”自称,他但有闲暇,就到书房扰我工作,势必拉我出来陪他喝上一罐补汤又绕个弯子方能罢休……我也一度以为,我们当真做了朋友,直到……”
番外 碧澜(四)
“啧,这不是碧门三少嘛,好久没见,敢情是从良了,只喝汤不喝酒了?”
我正细细嚼着炖得极烂的猪蹄,听得一阵高哗声近,还没待抬头,我们所坐的桌前,已围了一群人过来。
“碧三少,不去万花楼,不去醉芳轩,不怕仙仙她们想念风流倜傥的三少么?”
“……你们少胡说……”三少瞥了对面的我一眼,唇间几语嗫嚅。
我则俯下首,装作浑然无见。虽对三少的多彩生活早有听闻,但不知怎地,这时听了,有那么一丝反感和……涩意,就连嘴里的鲜美汤汁,也变得无味起来。
“咦,这位是……”有人轻佻地趴上桌面,瞧清了我的脸,登时,我自他眼内擦过了常在别个男人眼内睹到的鄙夷.“三少,这是你家的粗使丫头?早听说三少对下人没有架子,原来当真能和奴婢平起平坐啊,佩服佩服,不过,碧门那等阔绰的门第,竟要这样丑陋的丫头?”
哄笑声中,我掷了箸。
“你们少胡说……你先回府罢。”后面这话,他是对我。
我取出巾帕,浅浅拭了拭嘴,向三少一个浅礼,缓缓步出。
行在街上,望着一个时辰前在我眼前还是碧天白云的阴霾天空,哑然失笑。我特地找了一家镜铺,让老板取最清楚最能照得清面目的镜子给我,抱着它,我回到碧门,回到了自己的云香小筑。
镜子里的人,黑肤厚唇,宽额淡眉,除了一双眼尚算清亮有神还能看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这张面目,这张脸,竟还滋那等奢想?
我不怪三少没有为我出面说项,不怪他没有在嘲笑声中为我庇护,不去想若当时与他同坐的是俏丽的碧荷或是甜娇的碧漾,他可还会急不可待要我回来……因为,我这张脸,的确无法成为别人的炫耀。
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我第一次因自己的容貌而产生的自卑,不喜欢第一次盼着自已能生得稍稍入眼,不喜欢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不喜欢!……我在帐册间算盘前所建立起的自信、在将一个个对手击倒时所滋生的自我认同,几乎在那一刻间倾倒……幸好,只是几乎,我不会再给自己这种机会!
“碧澜,碧澜,你在里面么?”
三少?我将镜子无声放到案头,“三少,碧……奴婢睡了。”
“……你打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三少,奴婢的确困了,有话明日晨会上说罢。”
“你又自称奴婢?你生气了?”
生气么?是有那么一点罢。我竟然对爹和娘赐给我的这张脸产生唾弃,此心可诛!
“碧澜,他们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说话口无遮拦,但他们心肠都不坏,我代他们向你陪个不是……”
“三少,奴婢只想问一句,你那么急着让奴婢回来,是因为奴婢的丑颜使你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还是因为奴婢是个奴婢……”
“……碧澜,我承认,我太好面子……但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恁样聪明,恁样坚强,我是当真敬重你的……”
罢了,这便是三少,善良,热情,也好面争强,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面子看得至关重要,才会干方百计去维护别人的面子,只是,在那一刻,在那个嘲笑声中,我的面子也受了伤……
“碧澜……”
“奴婢从很早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却从来没有因此嫌弃过自己,因为,它是爹娘留给我的珍贵礼物。再多的讥讽嘲笑,我也只当闲风过耳,从不拿别人的浅薄来惩罚自己。但是,今日,奴婢却因三少的朋友而险些自弃……三少,从今以后,三少是三少,奴婢是奴婢,奴婢怎么可能做三少的朋友呢?请三少以后,莫在奴婢工作时内相扰,否则,奴婢会拿鸡毛当令箭,让侍卫把您请出去。”
“碧澜,你是在生我的气?”
“奴婢是在气自己。”
“不,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你气我没有在那时推护你,气我让你回了府,你气我!”
“纵算是如此,奴婢不该气么?还是三少认为,奴婢没有那个资格?”
“你……你打开门,我对你说清楚!”
“不必了,奴婢的居处,不方便三少进来,请三少自重。”
“碧澜!”外面人怒吼起来,“本少爷低声下气地求你半晌,你还要怎样?”
“奴婢不会怎样,只是请三少回到您该在的去处,您的朋友,奴婢当不起。”
“好!”三少的吼,几乎要将门板击破,“你不想当本少爷的朋友,本少爷还要求你不成?我倒看看,少了你这样固执的朋友,本少爷会不会死?”
声无了,步远了,人走了,我,也静了。
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个人都在个人该在的地方,个人都有个人该交的朋友,我和三少,这段“友情”,仅仅是短暂的三个月而已,虽然,我无法否认这三个月,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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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澜姐姐,你怎会这样可爱?我喜欢你哦。”主子的心爱之人,江湖妖鱼谌墨,从船上开始,到进碧门,始终挂在我的身上,起着粘腻。
难怪主子会如此喜欢,纵算是我,虽明知她是个女子,但对着男装的她,都不能不起羞涩,我也在第一时内,喜欢上了这个极有可能成为我未来主母的绝美女子。
“谌公子,奴婢会做几样点心,回头做给您吃?”这几样点心,是主子列了单子,我特地到临水城最大的饼糕铺向大厨讨教学来,是针对着这位大美人的口味特别钻研配制的。
“好好好,由可爱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更加可口美味,碧澜姐姐,你这样可爱,我纳你为妾如何?”
“咦,公于已有婚配了么?”与这样漂亮有趣的人一起说话,当真快乐呢。
“唉,家里已经有一个元配了,但他没有姐姐你有趣可爱,我决定娶姐姐你了。”
原配,是主子?我掩口一笑:“好说好说,只要公子您家的元配能容得下奴家,奴家定然会去侍候公子……”
“说定了,碧澜姐姐你非我不嫁咯。”
“好,能嫁公子这样绝色的人物,是奴家几生修来的……”福气,后面的两个字,在看见自旁边竹林内阴脸行出的三少时,我消了声。
“三少爷好。”
这竟是这一年来,我第一回见到三少。自从那次在云香小筑的隔门一谈,我和他,当真是奴婢是奴婢,少爷是少爷,我并没有再刻意对他回避,没有见着,是因他的刻意不见罢?但三少的风沫韵事,却时而有闻,今日听他与湖州花魁泛舟湖上,明日闻他为江南名妓大打出手……每一回闻,我都要庆幸自己早早作了清醒,三少的世界,怎是我这个呆扳丑陋的丫头能介入的呢?
“你就是江湖妖鱼?”三少扫一眼挂在我身上的漂亮人儿,眼内的芒幽幽暗暗。
我忖测,那是嫉妒,三少是在嫉妒妖鱼比他俊美太多。唉,这也是没有法子,像我这样的丑颜,反而不会对这张绝色脸容有任何妒念。如三少这样相貌不差者,才会有这等的心理落差罢?
“碧澜姐姐,这人是谁?”不知怎地.妖鱼变本加厉,更紧地贴来,一双臂还把我的腰紧紧环住。
她高了我半尺有余,这个动作,正好使我乐得有美人相靠,舒适偎她肩上,“这位是我碧门的三少,大当家的弟弟。”
“喔,锦毛狐?”妖鱼的美瞳盯着三少那一头美发,“当真不错喔……碧澜姐姐,带我到你的闺房,我们好好叙叙如何?”
我不解这位大美人的话何以转得如此突兀,但对她的提议也不无赞同,难得,会出现一个如此脾气相投者。“奴家的住处就在前面不远的云香小筑,奴婢除了做点心,还泡得一手好茶喔,您先喝着茶,奴婢可以慢慢为您做点心。”
“太好了太好了,既可以看着漂亮可爱的碧澜姐姐,又能大饱口福,谌墨有福了……”
“碧澜丫头!”身后,陡来一声叱,“你好歹也是大哥的私人管事,如此不知轻重,成何体统?”
唷?我好笑,“奴婢又没有在江南第一名妓的闺房外与人大打出手,哪里妨害到体统了?”
“你知道?”三少的眼内似乎有光亮一闪,“你知道我的事?”
拜托,这三少怎么了?“您的事临水城谁人不知?您不会以为奴婢孤陋寡闻到那个地步了罢?”
“你你……总之,碧澜丫头你一个女子与人拉拉扯扯成这副模样,你不怕……”
“不怕不怕,本少爷有担有当,当然会对碧澜姐姐负责,本少爷会择个良时,娶了碧澜姐姐,狐狸三少您放心就好。”
无疑,妖鱼此时的美人笑更使三少心情极坏,恶目大叫:“碧门中人不为妾!”
“是么?”妖鱼偏歪螓首,大眼晴含了笑睇我,“碧澜姐姐可以为谌墨破例么?”
不得了不得了,无怪会把主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如此模样的看我,若她当真是个男子,没准我就会当真点了头嫁了为妾,“……碧澜对公子无不从命。”
番外 碧澜(五)
“碧澜丫头!”
这位三少,到底想怎样?
人跳到了我跟前,我忽不敢看他,不是因为其它,而是那一头刚刚被妖鱼大肆“修理”过的发,委实惨不忍睹……我俯下目,忍住笑,“三少,您有何吩咐?”
“你当真要嫁那个娘娘腔为妾,你当真看上他了?”
“……那样美丽的人,若真能嫁了,也未尝……”
“你有毛病不成,自甘为人作妾,碧门中人的傲骨哪里去了?再者说了,那个娘娘腔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地方可爱?”
三少如此,我很感谢。
能如此急,如此怒,至少说明,三少当真把我当成了碧门中人设身考虑,“三少,你不必为奴婢担心,奴婢不会……”嫁给妖鱼……
“不会什么?不会看错人?”三少身子蹦得高,嗓子也拔得高,“那妖鱼摆明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的轻浮性子,你被他那张脸迷住,又被他夸了几句漂亮,就不知深浅了不是?你的聪明伶俐哪里去了,你的独到判断哪里去了,你的……”
“碧三少?真是巧啊,又碰着了您?”
轻浮声嗓Сhā播进来,我恍才发现,我们方才,竟然是在人来人住的大街上高谈高叫,而这位华服者,必又是三少的朋友交好。
“咦,三少,这位是……”
这一回,我没待他说,径自转身离开。
有一些话,无法避免听上两次;但有些事,经一次足矣……
“碧澜丫头,碧澜!”经摸过了半刻钟工夫.三少又自后赶来,气喘吁吁,“方才,为何不等我?”
“奴婢记得,奴婢与少爷,本来也不是同路罢?”
三少哼一声:“不是同路,就不能殊途同归么?反正目的地都是碧门不是?”
“奴婢怕打扰了三少与朋友的小叙,还是三少在责怪奴婢方才离开时未向三少告准?”
“……碧澜,你还在记恨上次的事?还在生气?你太小心眼了罢?”
“奴婢是小心眼,但奴婢不是记恨,只是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自己的身份啊,”我听他口气有异,“难不成三少以为什么?”
“你又来了!”三少一顿足,一瞪眼.“为了那件事,你有一年没有理我,还不够?朋友不是如此做的!”
“但朋友,也不是说伤就能伤的。”
“对,你伤了我,你伤了我的面子,你伤了……”
这位三少,倒真会倒打一耙。“三少,你既然生怕您的朋友得知碧门三少与一位丑颜奴婢相从过近,就莫和奴婢在街上争究这个了罢?说不定不知何时,又从哪里冒出您的一位朋友呢,您看看,那位是不是?”
我抬指,指他身后,趁他回身一望时,钻进另一条小巷,购买明日为妖鱼烹制点心所用的食材去了,三少,不是我的菜,也不是我的路。
当夜,我和妖鱼在她下塌的畅华轩举杯痛饮,我不似她那样恣放,只能喝得小醉,待辞别出来时,月过中天.一地银白,我踩着虚浮脚步,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轻松。
“碧澜丫头!”在云香小筑门前,我听到了一声震破耳膜的吼。
这……我凝着眸,盯着这人,有几分眼熟,但……是谁?“……你是哪个?”
“我是哪个?”那个人凑近我脸,提鼻嗅来,“你喝醉了?你非但在他的住处呆得这样晚,还喝得这样醉?你不要命了!”
好吵喔……,我捂着耳朵,“不要吵了啦,我要睡觉,闲人规避!”
“……你这副样子,倒是少见喔……”那人拿指捏了我颌,“倒有几分像人喽。”
我觉得不适,伸手打开颌上的手,“走开,都走开,我要睡觉了,闲人都走开!”
“睡?在哪里睡?……喂,你……你要在这里睡?”
这个人到底是谁,怎这样吵?我张手拉了他过来,堵上了他嘴……果然好用,不吵了,可以睡了罢?我推开手里安静下来的“东西”,一巴掌拍出,闭上眸,睡哦……
“……你竟然非礼我?而且用完就丢?本少爷竟然被你这个碧澜小丫头给非礼了?……你……不能在外面睡啦……”
朦朦胧胧中,我似听到耳边似仍有咕哝声响,但顾不得恁多了,好困,这时就算主子立我面前,我也要睡饱了先………
翌早醒来,没想到不擅饮酒的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宿醉的后症,反因酒后睡得沉香,格外神清气爽,手快脚快地开始了一日操作。
“碧澜姐姐,您来了?”碧漾迎上前,“您的桌上有一盅酒后汤,是……碧荷送过来的。”
酒后汤?碧荷?这个组合……
我喝酒的事,也只有和未来的女主子两人共知而已,但我不以为那条妖鱼会如此“贤惠”,想到为我这“未过门的小妾”熬汤送药,况且,是碧荷送来的,就更怪了不是?
“碧荷人呢?”
“已然回去忙了,不过她说,三少叮咛您一定要全喝下去……”
三少?又干他何事?“我许是擅酒体质,没有任何不适,那盅汤,你给喝了罢。”
“不行啦,碧荷特地交代,是三少特地给您煮的,特地吩咐……”
这个小丫头,这多“特地”,我怎听得有些“特地”的言外之意?
“碧澜丫头,汤喝了么?”
我“特地”转身,“特地”道:“三少,您怎知奴婢昨夜喝酒了?”
“你……”三少的脸,怎会突然变成那样地不够美观……“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记得奴婢喝酒?奴婢当然记得啊,昨夜,奴婢与谌公子……”
“你……了我!”
哦?三少又在吼什么东西?话说,一个人老是这样从早到晚吼来吼去,也不怕连累心肝脾肺?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奴婢知您在吼。”我揉着额,恩,这下一来,我倒似有几分宿醉头痛的迹象了。
“碧漾,你方才,可听本少爷说了什么?”
碧漾歪着头,甜甜道:“少爷您吼得好大声喔。”
“你,你们……”三少俊脸成了灰色,遂即面目一狠,仿似破釜沉舟道,“昨夜,喝醉酒的碧澜丫头,强吻了本少爷!”
“……”我和碧漾互觑一眼,而后,皆耸耸肩,继续在书房的擦抹打扫工作。
“喂,我说你强吻了本少爷耶?”
“三少。”碧漾皱着小脸,愁眉苦脸,“强吻又怎样嘛?莫说您是一个没有节操、没有贞操观念的花花大少,就算您有咱们大当家守身如玉的美好品德,这种事吃亏得也是女子耶,碧澜姐姐都没有要您负责的意思了,您在此叱来叱去又是怎么回事?”
我忍笑,碧漾小丫头,一张小嘴儿利得让人高兴呢。
不过,显然三少不太高兴,“碧漾,你……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哦?”碧漾脑袋瓜一歪,“不然呢?难道您要让碧澜姐姐为您负责?您想让碧澜姐姐娶了您?”
“……要你管!”
“您少来了,咱们碧门上下都知道,您可能是对碧澜姐姐有那么点意思。但那点意思,不够您撇开您的那点面子和自尊。您总以为,碧澜姐姐不够美丽,所以,对您的示好,该感激涕零,该百般奉迎。嗤,可是,您怎不明白,碧澜姐姐在咱们的心里,不输给任何一位大美人,您的那些有脸子没脑子的红颜知己,都不及碧澜姐姐的脚趾来得漂亮!”
卟~ ~,我实在是忍不住,倒非我当真认为自己的脚趾比较漂亮,而是在欢喜兹此不必愁着后继无人,十五岁的小小碧漾,已是这样的厉害呢。
“碧漾丫头!”
“奴婢说得有错么?不然您来告诉奴婢,您能大大方方领着碧澜姐姐到您的那些酒肉朋友面前介绍‘这是我喜欢的人’或者‘这是我要娶的女人’么?”
不能。我心内早知答案,就算三少当真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把我公之于众,因我不是他所希翼中的美人,有我在旁,面对他的朋友时,他甚至不能抬头挺胸罢?
“三少。”我回了身,迎视他一张因小丫头的质问已现僵硬的俊脸,“昨夜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奴婢很抱歉。相信,醉酒人的行为,三少可以体谅,只是,请三少也能体谅一个奴婢的苦衷,今后,还请莫再走近奴婢了罢,因为,奴婢将来还是要嫁人的,长得丑还可以嫁一个丑夫为伴;名声坏了,怕是无人敢要了。”
“谁说的!谁说的!”碧漾娇声怪嚷,“澜姐姐,上一回我不是和你提过我有一个远芳表哥么?他上一回进碧门探望我的爹娘,见了碧澜姐姐,说您有大将之风,是奇女子呢。言谈间那个仰慕喔……我的表哥长得不丑喔,等他再来,我……”
三少退了出去。
碧漾小丫头,说中了他的痛处。一位少爷主子,没有勃然变色,也算修养上乘了,三少,很善良。
但善良的人,也有他的心石难搬。他此时定然在想,我为何没有生得稍稍好看,为何是这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是,三少,碧澜就是碧澜,这容貌也是碧澜的一部分,您不能撇开心结,只能说,不够喜欢。
番外 碧澜(六)
近来,碧门多处出事,多处管事遭受袭击。且今晨来报,江西、湘南两地的管事下落未明。
我到玉廷湖畔送走几位商户,信步游走,思虑着近来所遭种种。
何人,何组织,会与碧门抗上?碧门虽非真正的江湖门派,但与江湖联结颇深,况且投身碧门中的人,也不乏各大门派的世家子弟,欲动碧门,需经全盘考虑,这其中,并不单纯罢……
一念稍动,忽闻一丝异风浮动,我心念未起,身子已矮下,一柄利刃擦过发际,尚未及起身,另有几剑又至……
我武功不弱,反应也过人,但绝没到了主子那样神鬼皆惊之境,面对十个顶尖高手,渐有气力不足,尤其,肩上挨过一刀之后……甩出一把袖箭,趁围袭者避身之际,夺得一线漏洞,飞身入空,以碧门享誉天下的的轻功“梯云纵”逃命去!
“追,大小姐说活捉不成死尸也可!”
大小姐?随着风,我清晰听到这三个字。
身后人紧追不舍,而我所处,是玉廷湖最幽僻的南畔,少有人来……
怎会犯这样的错误?明知最近风波频起,我不该让自己落单,碧澜的身份或不够显要,但碧澜所知道的,对欲置碧门于死地者,绝对显要,我绝不允许自己落进任何人手中!
不知这些歹人,会不会水?我一厢纵跃,一厢思虑最快脱身之法。若我有女主子的水性,能在水内解决他们,该有多好……
“咦,碧三少,那边有人打闹喂,有好戏看喽!”
湖上,远有游舫近来,我一个起落,脚踏游舫之顶,欲籍此向对岸飞抵……
“碧澜?”游舫内,有人惊呼。
我听出是三少,先自心内一喜,又突生大急,呼道:“快走,有歹人袭击碧门中人!”
“你受伤了?”三少站在船头,盯着我血流如注的臂。
“轻伤无妨,快走!”
“碧三少,这位是谁?武功不错,可否给咱们演示一下?”三少身旁,有人高声调笑。
我一怒,“你乐意和这帮蠢材废物混在一起随你的便,奴婢告退!”
眼见已有一刺客已将赶至,我拈出指间袖箭,正没其眉心,而后拔身落向彼岸。
虽是有些生气,但仍回望,却发现他竟与几名随后追来的刺客打斗在一起,三少的武功仅算是中上,我都打不过的人,他怎不退反迎?这人常和废物厩混,傻了不成?
无奈,我放出了求助烟弹,把本来可以逃去的身形去而复返……
“你来作甚?还不快走?”三少如是吼道。
我不作一声,抄起舫上木椅、木凳、花架等可用之物御敌,得暇之时,顺便将那些隐在桌底船角发抖的废
物踢进湖内凉快去……
“快走!”他犹在吼。
我淡声道:“留着力气对敌罢。”
“你没看出,这些人志在取你?”
恩,还不算傻。“我已发了求助弹,碧门精卫不时便会赶来增援。”
“你的伤……”
“死不了。”
他犹要再吼,被前后夹击的两人扯去了注意力,我掷过一张小凳替他击挡住其中一人,却见他面色骤变:“小心!”
我察觉到了背后将来的一袭,便已然来不及,对方虽志在活捉,但只要一息尚存都算活,我躲不过了……可是,在眼前放大的,怎是三少的脸?
“……三少,您……”这是什么状况?
“……唔……混蛋,好痛……”
他替我挨了一刀?我仅有时间转过这个念头,即速将三少推至一旁,掀足踢飞持剑袭来之人,并空手夺刃,刺中其腰腹!
“澜姑娘,三少!”碧门精卫队到了。
无事了!我将手中剑抛进一人胸口,俯身下来,察看三少伤情,那刀刺中了他背上……想想,三少的背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恩,言归正传,三少还算幸运,伤情不算严重,我为他点|茓止血,在一精卫援手相助下,回到了岸上。
“碧澜丫头……”将他放进车轿的软垫时,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奴婢在。”
“……我也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先莫说话。”我拍拍他的肩,抽出了手。他的朋友,我从来不想认识。三少是个怕寂寞的人,喜欢呼朋引伴夜夜笙歌,而呼来引来的,却大多是轻浮浮夸之徒,他必然是羡慕女主子的,所以才如此嫉妒,因为女主子的绚丽生活他无法企及,那份潇洒快意更非他能效仿。
“碧澜……如果我永远不能将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便永远不能接近你,是么?”
“三少,等处理过伤口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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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启用了全国精卫令,严防各处暗敌。
尽管精卫由对方身上摸到天遣会证物,但我并不信是天遣会的行为,先莫说它敢不敢招惹碧门,单就其目前实力,同时在全国各地对碧门各地的管事发动突袭,委实不太可能……
“碧澜姐姐,在想什么?”碧漾小小脸儿笑闪在我眼前。
我点她脑门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如你先来告诉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三少爷?”
“我为何要想三少爷?”
“哇,”碧澜小脸夸张一挤,“三少为姐姐受了伤耶,我曾在书坊看过鸳鸯蝴蝶的小书,英雄救美之后,美人便要以身相许啦……”
“可是,我并不是美人啊。”
“……三少能为澜姐姐奋不顾身,便说明他已然可以放下心结,承认对姐姐的感情了不是么?”
小丫头,太天真了。三少那个男人,面子看得比天重要呢,他为我抵刃挡刀,那个刹那不需要去计较世俗眼光,旁人风语,但生活,多得是细水长流,世俗真实,他怎可能不计较?“三少那人,会是个好朋友。”
“只是朋友?”
“是,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便不需计较太多,先前的我,本就是存了奢望,存了一份不该的绮想,单纯做个喝汤、聊天的朋友,有何不好?
“朋友?”三少重复着我的话。
我颔首:“以前,是碧澜太较真了。其实,朋友也需要体谅彼此难处,我不该强三少所难。今后,三少需要有人陪着喝汤时,只管来找碧澜,只要碧澜尚在碧门,便会义不容辞。”
“你这样的转变,因为我帮你挨了一刀?”
“错,是因为三少这个朋友值得交。”
他松了一口气,我看得出。
他对我有几分情感的罢,不想失去,不想疏离,却又不能亲近,不能亲密,如果能以朋友身份相处,他是最感欣慰的罢?既可以不用承担失去,又不必与自己的心结困战,这个法子,两全,很好。
我与三少重新做了朋友。
别的朋友喝酒,我们这对朋友,喝汤。
这对“汤友”,自恢复友情,已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两年内,喝汤、逛街、游湖、侃聊,朋友该做的,的确都做了。尽管有时四目相对,亦会心际微悸,但都以朋友之名压下,都以朋友之行抑住。
每次,在街上偶遇他的另外“朋友”,我都会先一步行开,免他作难。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红颜知己。
“三少,您也来买画么?”我正背门挑选着扇面,听着后方有鸯声欢起。
“……哦,是。”三少的声,少有迟疑。
我放下手内的竹画,抓起另一幅莲图,女主子外观如莲,这个扇面最合她。
“仙仙也想给房内添一幅夏时的画呢,原来那幅牡丹图好是好,但复天瞅着太热了……”
“那便挑竹子罢。”
“我也正有此念……”
我选定了莲图,一迳付了帐,走出了铺子。
说好不计较,说好不在意,原来,这样难?
“碧澜!”
“主子?”别误会,我唤的,是女主子,自从这位女主子入主碧门,我已习惯称她“主子”,反将原来的主子更为“男主子”,在我,这是识时务罢?谁让女主子比男主子更具优势呢。
“下人说你随三少出来了,他人呢?”
我拿下颌点点铺里正与佳人攀谈甚欢的男子,“陪朋友。”
女主子神色一变,一对艳丽的眸内,光芒利利灼灼,唇边却浮冷色:“碧澜,回去。”
女主子这副神色,使我由感不妙。
“碧澜,从明天起,我开始为你择婿。”
“我们的碧澜才华盖世,灵气纵横,配你的男人必然不能是庸才俗流,你觉得,闲云山庄二庄主如何?”
闲云山庄二庄主?那不是……
“对,从辈份上,他算得上是我的长辈。不过,他也是我姐姐丈夫的哥哥,既然已经乱了,再乱一些又何妨?”
“……主子,其实碧澜并不一定要嫁人……”
“不嫁也要嫁!”女主子美颜一凛,“既不能爱你全部,又不想放你离开,还要享受美人倾慕,说不定,哪一日就会提出择美为妻,世间的便宜事,岂会全让他给占了!”
我默然,我虽不一定要嫁,但与三少的这种“汤友”之交,近来,使我委实感觉累了,但是,当初,是自己导致自己进这尴境,我……
“二庄主不行,还有南海山庄的少庄主,无剑门的大门主,总之,我们到处都有青年才俊待选,明日即始!”
我叫苦,女主子想做的事,我定然是拦不住,连主子那等强大的人物,都成了她的绕指柔,何况我乎?
“主子,您就这样盼着将奴婢给嫁出去?”
“放心,不是嫁出去,是招赘,像你这样的宝贝,我们怎会便宜别人?”
“……”
番外 碧澜(七)
“碧澜,其实……”我才进书房,三少即随后跟了来,他脸色沉郁,蠕唇道,“你不必那样,昨日你为何要离开?你那样的委屈,会让我觉得,我是个混蛋。”
“碧澜并不觉得委屈,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怕今后不能常陪少爷去喝汤了。”
“……为何?”三少爷脸色一白,“你还是生气了?”
“没有。”我摇头,“只是,碧澜接下来会……很忙。”
女主子说做即做,才一回来便向几个门派发出了邀请帖,而且,排紧了日程,还动用了闲云山庄的夫人也即女主子的母亲来做碧澜的教习,碧澜不以为女主子还会允三少带我出门……
“很忙?这几年,碧漾那个丫头不是已能独挡一面了么?你为何还要这样忙?”
“三少也在?真是不巧。”美丽的女主子推门而入,小嘴点到了三少,眼睛却没向三少瞄上一瞄,“碧澜,我母亲来了,她给你带了几套适合你穿的衣服来,去试试?”
“可是,手头的帐……”
女主子取了我手上帐册,偏了雪白的脸儿:“碧漾。”
“奴婢在。”小丫头一下子蹦了进来,小脸兴奋得涨成一张小太阳,直使我怀疑,女主子是不是把招亲的“好事”摊给了她?
“这段日子,你碧澜姐姐要忙,这公事你替她多担待着些,等事过以后,本少爷带你到西域吃葡萄赏美男。”
“是,夫人圣明,夫人万岁,夫人万寿无疆!”碧漾小丫头又蹦又跳,嘴儿比抹了蜜还要甜,情绪也将小小色女的本质表露无遗。
“碧澜,随我来!”女主子牵了我,离开书房。
“碧漾,夫人拉碧澜做什么?”
“三少,您不知道?……”
三少与碧漾的对话依稀入耳来,这位三少啊,似是明白,因为我,他在女主子面前极不讨喜,是以对女主子又畏又忌,尽管好奇,还是只敢在女主子走后再来求诘。
女主子的母亲,闲云山庄庄主夫人,将我素日最常穿的素淡衣服尽给打包扔出了箱底,替而代之的,是一些鲜亮颜色,也在我一张从来没有沾过脂粉的脸上,勾勾画画,淡妆浅抹,看着长镜中的自己,我几乎困惑:那个有三分姿色的女子,是谁?
“澜丫头,全是你家那个装优雅的主子误了你,教你习文练武行商理财,竟也忘了你是个女儿家,这女子三分长相七分扮,能有资本天然去雕饰当然好,如果没有,自然需要后天对自己好一些,你看你,好好打扮过了,不也是小美人一个?”女主子的母亲给我结了辫簪了花,“你不知墨墨从小有多爱美,有多喜欢漂亮,对自己那张小脸从来没忘了疼爱,不然凭她的东跑西蹿,还能那样鲜嫩?”
“娘,人家是天生丽质啦。”女主子在旁吃着点心搭话。
“小坏蛋,那还不是老娘我传给你的底子好!”
“可是,墨墨认为墨墨比娘要漂亮。”
“臭东西,忤逆不孝,该打!”
“墨墨的确比娘要漂亮咩,不过,碧澜从骨子里所发的智慧光芒最漂亮。”
“……小坏蛋,把你脖上的那串珠子拿下来!”
“做什么?”
“它和澜丫头的头饰很配。”
“墨墨认为娘的比较配……”
“小气的小坏蛋……”
这对母女,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奇特的一对。经由她们的眼,我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是,也因此,不得不为碧门小少爷们的未来担心:他们,能成什么模样?妖?还是魔?
“碧澜,你要招亲?”门声訇响,三少冲了进来。
我正卸了妆,点头:“让三少见笑了。”
“你……”三少青白着脸,“你先前,并没有说过你想嫁人……”
“不是想不想,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像三少会娶妻,碧澜自然也要有家。”
三少锁了眉:“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问题么?”
“既然是择婿,碧澜自然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来嫁。”我移开了月光,生怕自己见了他的苍白面色会生心软,辜负了女主子的操持和心疼。
如女主子所说的,若三少可以眼看我别嫁他人仍无动作,对这个人所萌生的所有想望,我都要掐断斩绝。
“碧澜,你明明知道,我……我是喜欢你的,也敬重你,你不是那些可以逗弄可从逢场作戏的女子……我拿你当成家人,当成永远的朋友……你是不同的……”
因为招惹了碧澜,便意味着婚娶和责任,所以,三少将碧澜定格成了朋友?
“碧澜并没有说过从此和三少不做朋友了呀,纵是嫁人为妇,我仍然可以做三少的朋友,只不过,可能不能如以往常陪三少喝汤了,虽是江湖中人,这人言还是要避的是不是?”
“嫁人为妇?你那么想嫁人为妇?”
“碧澜也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在碧澜软弱时,给予关怀。”
“我……”
“碧澜想要的疼爱和关怀,不是朋友的疼爱和关怀,三少,您给不了。”
三少脸色登时灰败,“……你就敢如此笃定……嫁了人就一定能得到疼爱关怀?”
“碧澜总要试试,总要证明一下。”
“证明什么?”
“证明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男人,不计较我的貌丑无盐,真心爱上碧澜,证明碧澜也值得。”
嚓!三少的跄然一退,碰了身后架格,其上一块黑玉摔落尘埃,裂为两半。
一时间,我们都盯着那地下的碎玉,均沉无声。
这抉黑玉,是三少送我的,他说我就似那玉,面上或不似美玉那般掠尽光华,但质地奇珍,属玉中上上之品……如今,这上上之品裂了,是不是昭示着,我与三少的这对“汤友”,也该早有了断,早作完结?
“我……再送你一块!”
“不必了。”我摇头,“或者,这是最好的结果。”
“什么意思?!”
“三少,因明早碧澜要与闲云山庄的二庄主见面,碧澜想早早安歇了。”
“你——”自从“汤友”的默契达成,我对三少,再没有下过逐客令,矧且是以这样的理由,他极怔愕意外,也极不适,脸色难看的足足站呆了一刻钟工夫,才退出身去。
第一日,是闲云山庄的二庄主;
第二日,是无剑门的大门主;
第三日,是长河派的长弟子;
第四日,……
不得不说,女主子所选的人,均称得上人中之龙。
待人洒脱,处事大方,眼内坦坦荡荡,行止清清爽爽,与他们交谈,不需矫饰,不必隐诲、直管笑谈阔论,适意鲜活……
我本以为自己会厌会倦的场面,反而让我过得很是快乐。我想,纵算到最后他们中不会出现我的未来夫婿,至少,我交下了几位出色的朋友,人生,必也因此多添几份颜色。
“碧澜姐姐,那几位你更喜欢谁呀?”碧漾丫头捧颊问。
“都很喜欢。”
“咦?难不成碧澜姐姐想一并都收下了?嘻……”
“坏丫头。”我白小丫头一眼,“和他们每一个人在一起,我都很轻松快乐,每人都是值得交的好友。”
“哇,又只是朋友喔?”
“顺其自然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我和他们成为终生的好友;也说不定,里面真有我未来的良人。”
小丫头噘了嘴儿:“女主子对澜姐姐怎这样好?将这样多的优秀男儿邀来让澜姐姐选,碧漾怎就没有?”
“谁说他们任我选来着,只不过,他们是卖女主子的面子赶来,而见了面,大家谈得比较输快而已。”
“那姐姐挑剩的,可以给碧漾留着……哇!”
这丫头又怎么了?我抬眸,却见三少正伫在门口,迷乱的眼神,灼红的脸色,以及刺鼻来的味息,不肖多说,他——饮酒了。
“三少,您……”
“你为何那么想嫁人?为何?”
“澜姐姐她……”
“漾丫头,你出去罢。”我发现三少眉间的狂乱,漾丫头如在这时出以利舌,只会是火上浇油而已。
“碧澜,为何想要嫁人?不嫁人不可以么?为何一定要嫁人?”他踉跄几步,向我逼近。
我矮身,自他臂下钻过,“三少,您会娶妻的罢?”
他猝然转身大吼:“我可以不娶,我不娶也可以,碧澜,你不要嫁人,不要!”
“您不娶妻,也不准奴婢嫁人?”
“不可以么,两个好朋友,一生一世,不可以么?”
“碧澜虽非佳人,但也珍惜青春,您却要碧澜陪您蹉跎?”
“……我会照顾你,我会照顾你的!”
“若只是为了被照顾,碧澜就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男人,一定要做别人的妻子?为什么?”
“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女人,为什么一定到勾栏青楼逢场作戏?”
“我……我有很久没有去了,我……”
“但您还是会去,您不娶妻,仍然可以美人在怀;而碧澜不嫁人,就不能被人拥进怀内……”
“你——”他眸内火焰顿燃,“你想被男人拥进怀里?”
“碧澜只是想知道被人疼惜的滋味。”
“我……”
“你不行!你是朋友,而碧澜又怎能自损名节,与人无婚苟合?真若一定如此,那个人也不能是三少!”
咣——!三少手起掌落,桌椅尽翻。
“何况,一个不能将我堂而皇之地放在阳光下的男人,也只能做我朋友,不能做我良人。”今日,索性将话一次掀开到底,这暖昧,这纠缠,也该到此为止。
这位三少,不知该说他幼稚还是可气。
兹那日他趁醉,我说了心底的话出来,之后我与人结伴同游处,总见他形迹,当然,他不是一人,身边总有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作陪左右。
我除了失笑,还能如何?
“怎么了,澜姑娘?”身旁的男子,无剑门的大门主含笑问。
我莞尔,“无事,只不过觉得某些人百年如一日的不成熟而已,但莫误会,这人绝不是大门主。”
“哈哈哈……”大门主俯仰大笑,“澜姑娘当真是妙语如珠呢。”
我回身,将另一条游舫上的一对俪影背向自己眼不见之处,“大门主,今日泛舟湖上,碧澜请您吃玉廷湖的蟹,保证新鲜美味。”
“好!”大门主爽然快允,“外面风大,我们进内隔船赏望湖景如何?”
“好。”我搭上他伸来的臂,向船舱内行去。
“小心!”他忽然将我带进怀内,避开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袭物——一把青楼女子带用的玉梳?
不必多忖,我也知它来处,这位幼稚三少喔。
“奇怪,是有人拿它玩戏误掷,还是……但,方才它并未携带杀气呢。”大门主拧眉疑呓。
我忽略近在咫尺的游舫所传递过来的杀人视线,笑道:“可能是哪家游船上的顽童游戏,莫管了,还是到舱内喝茶,然后,碧澜斗胆,向大门主挑战一局。”
“哈哈,澜姑娘的棋艺高超,让在下三子?”
“有何问题?”
“哈哈哈……”他并未收回我肩上的臂,揽我进至船舱,“澜姑娘,在下有个提议。”
“大门主请讲。”
“这个月底,我们完婚如何?”
“……大门主确定?”
“我知澜姑娘心有所属,而在下也早经沦海。在下有一个心爱女子,她虽不美,但在在下眼里心里,胜过这世间所有艳色,三年前,她病逝在我的怀里,自那时,在下也一并死去。如今活着,为了双亲,为了责任。只是,双亲一直催我婚娶,若澜姑娘愿意,我们做一对挂名夫妻,如何?在下会把澜姑娘当成亲妹挚友爱护照顾。”
“大门主,真是一位痴情男子。”我端起桌上茶盏,“碧澜敬大门主。”
他持杯饮下:“当然,如果在成婚之际,澜姑娘的那位心上人可抛下挂虑心间的俗见,在下自然会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若他仍执迷不悟,只得说,他配不上姑娘,看不见姑娘珍珠样的风华,在下会替姑娘寻觅如意郎君。”
“好。”我没有犹豫,如果如此能使自己彻底死心,能使自己脱离那个心魔,我乐意一试。
婚礼,如期举行。
在这一日,我披嫁衣戴凤冠,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我无力改变。
筹备婚礼这段期内,据闻三少从未回无言馆下塌,想必,是在哪家花魁的绣床上。
我死了心,断了念,与大门主去做一对挂名夫妻,不能得到良人的疼惜,能获一位良兄知己也无憾矣。
“夫妻对拜!”
我跪在红垫,向对面人行礼……
“停止!给本少爷停止!”
三少?我没有欢,没有喜,他来晚了,这场婚礼筹备了恁久的时间,我也给了他恁久的时间,却在这时出现,又有何意义?
“三少,您意欲何为?”我听见女主子闲声起问。
“这场婚礼,停止!”
‘为什么?”
“碧澜不能嫁人!”
“你想让我们可爱的碧澜丫头做老姑娘?”
“不是!是她不能嫁别人!”
“那嫁给谁?”
“……我!”
“为什么?”
“……我……”
“为什么呢,碧门最爱面子的三少爷?”
“……我……我爱碧澜,我爱她,我要娶她!所有人都听到了,还有你们,我特地把你们叫来,就是要你们知道,我爱碧澜,我的妻子是碧澜!”
你们?我抬起眸,透过朦胧红纱,依稀见得,是曾见过的几位三少的“朋友”。
他走到我面前,“碧澜,你不能嫁这人,你要嫁,便要嫁我!”
“……你为何恁晚才来?”
“我……”
“你来晚了,三少。”我叹息,“我给你的时间,仅到昨天,错过昨天,你便是错过了碧澜。”
“碧澜,没有晚,没有晚啊,你还没有嫁他,没与他行完礼……”
“三少,碧澜也是人,碧澜也有自尊,我等了你太久,而你让我等得太久。我曾在与罗刹国客商的商贸中,听他们讲过一个故事:一位公主,告知求婚者,须在窗前站够百日,她方愿下嫁,但在风雨无阻的第九十九日时,求婚者转身离去。我想,那个求婚者不是坚持不到最后一日,而是他也需要公主愿意低下她高傲的头颅,爱惜他的心意。而昨天,便是我的第九十九日。”
“……碧澜,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可是,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明明爱我,为何要嫁给你不爱的人,碧澜,我爱你了呀,我愿意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了呀!”
“晚了,三少,碧澜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三少的妻子了。”
“碧澜!”
“主子,婚礼继续罢。”我对女主子道。
“你确定?”
“奴婢确定。”
“那么……”
“澜儿,”如此唤我的,是大门主,他带着惯有的和熙笑意,“先暂停罢。”
“为何?您不要澜儿了?”
“不。”大门主摇头,“澜儿是我见过的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没有人有资格对澜儿说‘不要’两个字,我只是让婚礼暂停,我只是不想让聪明的澜儿因为负气做出后悔终生的事。这个婚约随时有效,只是,我想让澜儿冷静一段时间,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若澜儿仍想嫁我,我便还是澜儿的新郎。”
大门主说我是奇女子,我想,大门主才是奇男子罢?这世上许多男人,纵娇妻鲜活在世,仍有出轨叛情之事,而大门主,却为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洁身自律……这样的男子,世间难求,应得上苍怜惜。
一年为期么?一年后,我并没有嫁给大门主,因我豁然明白,像大门主那样的男人,若是不爱而嫁,是亵渎……
当然,也因我身边那个粘虫的纠缠……
“澜儿……”对,自从在喜堂上听大门主叫我澜儿,这位三少从善如流,也叫得欢响,“澜儿,那几日我是宿在花楼不假,但你可以去问她们,我只是一人睡在顶楼,不要任何人打扰,我没有碰她们!”
“碧澜姐姐,碧三公子对您的确是一住情深,在我们跟前时,不谈风,不谈月,却爱把您挂在嘴边,说您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灵慧,咱们呐,早就久慕大名了呢。”
“对啊姐姐,咱们这些以色侍人的人,被人当成物件易来易去,最佩服的,就是有智慧能自主命运的女人,您看在咱们如此倾慕您的份上,您将三少给收了好么?”
这是来自他的红颜知己们的游说。
“碧三夫人,碧三嫂子,依咱看,您就从了罢?像碧三少那样的,也不好我唷,您好歹看他可怜,就给纳了罢!”
“咱们啊,也就嘴缺点德,但心里没有其他啦,您看咱长这张歪瓜劣枣的脸,还敢笑话谁啊?与咱比,嫂子您是天仙啦。”
这是我曾以为的浮夸纨绔的“朋友”的游说。
“碧澜姐姐,不是碧荷帮少爷说话哦,您筹备婚礼时,碧荷曾瞅见少爷偷偷哭喔……您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一回嘛,顶多他下次再敢犯个风流小错时,您再改嫁不迟,反正有大门主那样的出色男子随时侯着您呐……”
“臭丫头碧荷,你是在帮本少爷么?”
“三少,那能怪谁?您本来就记录不良嘛。”
“本少爷没有哭!”
“是么,那敢情是奴婢那天瞅错了?把那个拿被子捂着头闷嚎的傻瓜当成了少爷?”
“臭丫头碧荷,本少爷揍你!”
因为林林总总,我没有嫁大门主,但一年后,我也没有嫁三少。我对他说,他的记录委实不良,我需要以观后效。
这一观,历经六年。
女主子说我“够狠”,狠得让她喜欢。
六年后,我嫁给了这位总算不太幼稚也不太死要面子的三少碧管。
“你做什么?”
“……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