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日子总是很漫长,而美好的时光却过得飞快。
小胖觉得眼不能视、和春天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转瞬一个月过去了,小胖的眼睛终于可以折线了。
在这一个月里,为避免周兴找麻烦,他们渡过黄河,来到太行山下的山阳城附近卖艺。
为了便于小胖静养,他们在城郊的马村租了一个大院子,日出而演,独留小胖一个人看家,日落而息,晚饭后一同探讨剑法。
刚开始的时候,春天很担心小胖会因孤单而抑郁,因伤痛而烦闷,因眼盲而着急,可是后来,她不担心了。
因为她发现小胖这个人性格很开朗,活泼而乐观,凡事总是能往好的方面想,即使是在眼睛疼得彻夜难眠,一个人悄悄地起来,辗转在院子中、月光下的时候,他也能发现美好的事物,从而自己宽慰自己。
孔子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赞扬他的弟子颜回,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也能保持内心的从容和快乐,小胖也是这样。
在春天他们每天外出卖艺的时侯,小胖一刻也不曾闲暇过。等大家一出门,他就立即来到院子中,屏心静气,以杖作剑,认真思索、演练春天教给他的剑法,加上他吸食蛇血后,气力大增,所以,剑法进展神速,已远远超过了杨朝辉,比春天也相差无几了。
另外,小胖还自学了一套正常人很难掌握的本领,那就是听风辨物。
因为,人在眼睛看得见的时候,很容易受情绪感染,被外界事物带离视线。但是,在看不见的时候,如果能保持平心静气,心灵反而能看到更多。
每次回想起蟒蛇偷袭的情形和周兴那无声无息的鞭子,小胖就心有余悸,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怎么保护春天?
只能靠听,别无他法!
他站在院子当中,仔细倾听,倾听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幻想着周兴就在门外,蟒蛇就在头顶。大敌当前,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
五天之后,他已能听出不同鸟儿的叫声。
二十天之后,他能听到野猫踩过屋瓦的声音,能听到风儿拂动竹叶的声音。
一个月之后,他已能根据曲曲的叫声准确判断出它的位置,能一剑斩落从身边飞过的蝴蝶。
这些对他后来行走江湖都是大有裨益的。
当然,他也听到了杨朝辉进屋放东西时的不满,“听到了”他怨恨的目光。不过,他始终没有引起警惕,他天真的以为杨朝辉或许就是那样的人,或许那不满和怨恨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太天真了!
明天就要折线了,折了线就可以看见春天姐姐那如春花般鲜艳、阳光般温暖的笑靥了,就可以见到朝思夜盼的爷爷了,他的心情非常激动。
斜月沉沉,夜色已深。
小胖刚要朦胧睡去,忽然听到窗台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他人虽未动,但是心里一机灵,立即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有一个人左手持剑,右手提着一个小包袱跳了进来,轻巧得像只狸猫。
小胖从轻微的呼吸声中判断,来人蒙着面,极像是杨朝辉。
来人捏手捏脚,轻轻地来到小胖床前静静注视,小胖装睡,一动不动。
那人静立了一会儿,俯身蹲下,将小包塞进床下小胖的包裹里。
那包裹里装着春天买给他的一套新衣服,他只穿过一次,便像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然后,蒙面人悄无声息的退到窗前,攀上窗台,刚想离去。忽听背后小胖开口说话了,直吓他三魂出窍,差一点栽下窗台:“朝辉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你把什么东西放到我床底下了?”
来人不敢回头,“啊”一声惊叫,立即跳窗而逃,果然是杨朝辉!
谁知他刚跃下窗台,忽觉脚底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抓起来一看,正是刚才塞进小胖床下的小包!
慌忙拎起,闪过春天的卧室,消失不见了。
小胖善良单纯,他对杨朝辉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是来试探我的武功吗?”
“不像。”
“难道是来杀我的?”
“更不像,也没有理由啊。”
“嗯,明天一定要当面问问他。”
其实,在被他扔出的小包里面装着:杨振业的枪法口诀、师公酷爱的书法名贴、还有春天的内衣裤。
试想,在明天小胖离去时,春天肯定会难舍难分、扯扯拉拉,如果“一不小心”扯破行李,掉出这些东西来,让大家看见,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
当那一圈圈的棉纱最后揭开的时候,小胖顿觉眼前一片刺亮,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大家都围在他的身边,春天高兴得合不拢嘴,小胖兴奋得直想唱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又重见光明了,太好了!”
“恭喜你了小胖兄弟!”杨朝辉笑着说。
“谢谢你,朝辉大哥”,小胖说:“哎,你昨天晚上到我房间去干什么,你那小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昨晚我到你房间去过?我怎么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梦游,就是你做梦,哈哈!”朝辉故作轻松的说。
“是呀,一定是朝辉师兄怕你着凉,梦中去看你被子掉了没有,呵呵!”春天笑着说。
“是呀,是呀!”朝辉笑着附合道。
小胖也跟着笑了。
“小胖,你能够重见天日,最感谢的人是谁,最大的体会是什么?”春天忽然故作严肃地问。
“最感谢的人当然是姐姐你了,最大的感受嘛,”小胖想了想说:“我觉得,眼睛能够看到东西,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好了,好了,别光顾着说话,开饭了!”杨振业笑ⅿⅿ的喊。
吃过早饭,卖艺班又要外出献艺了,小胖也趁机提出了辞行,他想回核桃园看爷爷了。
师公脸色顿时沉重下来:“小胖,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大家都把你当成了这儿的一员了,这儿今后就是你的家,留下来吧,别走了。”
“谢谢师公,您真是太好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向春天姐姐学剑,让更多的人看咱们的演出!”小胖正在高兴中,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师公脸色的不对劲儿。
“嗯,你能留下来我很欣慰,咱们卖艺班一定会前程似锦!一会儿,你就和大家一块出演吧。”
“可是我想家呀,我回去看看,跟爷爷说一声,再回来好不好?”小胖恳求道。
“哎!春天,你过来,小胖和你最要好,这件事还是你来说吧,我们先走了。”师公起身出去了,其他人见状,也都心里有鬼似的,相继扛起道具出门去了。
“姐姐,啥事呀?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是这样,你不用回核桃园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你快说,急死我了!”
“你爷爷找不到了!”
“啊,怎么会找不到呢,那我就更要找了,他腿脚不好,会去哪儿呢!”
“小胖,我给你说实话吧,不过,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究竟怎么了?”
“你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不可能吧,不可能!半月前,你不是说去看过我爷爷了吗,你不是说他还活得好好吗?”小胖的眼圈登时就红了。
“小胖,你听我说,那是我骗你的”,春天低下头,拧着自己的衣带说,“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你安心治眼,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不想让你永远看不见!花神医说伤心最伤眼了,在这一个月恢复期里,如果发生意外,就再也没有复明的希望了。”
小胖一ρi股跌坐在地上,好像是惊呆了,脸色铁青,嘴唇咬破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充满泪水的眼睛一直望着核桃园的方向。
“小胖,你哭吧,哭出来就没事儿了”,春天早已泪光盈盈。
“你什么时候去的核桃园?”小胖哽咽着问。
“我一共去了三次。第一次是在二十天前,在你病情稍微稳定的时候,我怕你担心爷爷的安危,就和杨师兄一起去了,在茅屋前等了大半下午,也没等到人,就回来了。回来后,师公把我们骂了一顿,说为什么不到处问问呢,也许你爷爷只是出去办事了。
半个月前,杨师兄不肯作陪,我就一个人去了,结果还是没有没找见人,屋门紧锁着。我问了村里很多人,都说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你爷爷了,这个时间正好是你赶集下山距离现在的时间,也就是说你爷爷根本没有回去过!
这时候,你的眼睛到了恢复的关键时刻,我就骗你说见到了你爷爷,可是,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结。
前天,我又去了一趟,这次不但没见到你爷爷,而且你们的茅屋也被赵家庄的小孩耍火时烧掉了。
我又到蟒蛇伏击我们的那棵大树下寻找,发现一只带血的鞋子,你看是不是他老人家的,”说着,春天进屋取了一只草鞋出来。
一看到鞋子,小胖立即放声大哭起来,“爷爷,你死得好惨啊!”
直哭得风云变色,草木含悲。
春天坐在旁边,看着小胖哭,也跟着哭。
“小胖,咱别哭了!起了啊,跟姐姐进屋吧。”
“不!你还有爹爹和师公,可是我爷爷死了,我就再没有亲人了!”小胖接着哭,把春天的心都哭碎了。
“小胖,你还有我呀,我会照顾你的,我需要你来保护,我们永远不分开,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姐姐会永远疼你,陪着你的。”
“姐姐!”小胖趴在春天腿上放声痛哭。
“好弟弟,别哭了啊。”春天说着别哭,自己却哭得一塌糊涂。
小胖终于止住了悲声,“姐姐,你也别哭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给爷爷烧点纸,他的儿子死的早,我要是再不去,他在那边会没钱花的。”
“好吧,一会儿咱们去镇上买些纸,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回去,在那儿多呆一会儿,晚上我一定会回来。”
“好吧!”
……
次日,杨朝辉不知犯什么神经,执意要和春天一起给小胖送行。
三人刚出家门不久,就听到一阵人声嘈杂。
“闪开,闪开,别挡路!”一小队官兵手执长予小跑而过。
不一会儿,又听到背后有人骑马而来,边跑边喊:“朝廷运粮,闲杂人等让路!”
随后,又看见很多当地百姓推着空车,在官兵的簇拥和鞭打下,往河边小跑。
在往河边去的一路上,他们都发现一拔又一拔的的官兵来来往往,好像是在押送什么军备物资。
“看来,朝廷又要和西夏开战了!”春天说。
“哼,咱们的朝廷哪有胆量和西夏开战,肯定是西夏人又打过来了!再不然就是官兵在倒卖粮食、军备物资!”朝辉说。
“这次又不知道要伤亡我们多少大宋百姓,有多少家庭要饱受战火之苦!”春天说。
“小小一个西夏,人口不足百万,幅员还没有咱们河南府大,凭啥就敢明目张胆的来犯大国边界呢,还总是能打胜仗,我看就是朝廷无能,是我们大宋气数将尽了!”朝辉大声说。
“别胡说,小心被人听到,抓你去坐牢!”春天忙打断他说。
“嘿,我才不怕呢,全国人都在说,为啥我就不能说?再说了,朝廷总打败仗也是实事呀,能封住多少人的嘴”?朝辉抗议道。
“也是呀,咱们大宋疆域辽阔,经济发达,兵多将广,却总是打败仗,如果说是某一个将领水平低,那也有可能,可总不会都低吧?”
“我们杨家将水平低吗,可是朝庭他娘的不用呀。”杨朝辉恨恨地说。
春天和朝辉边走边聊,小胖则一声不吭,他的心已经飞回了核桃园。
不知不觉来到河边,只见河上有很多大船,来来往往,从对面载粮过来,吵吵嚷嚷,就像赶集一样热闹。
小胖他们一靠岸,马上有一条小渔船划了过来,一个老渔夫站在船头喊道:“小哥小姐,可是要过河吗,十文钱一位”。
渔船太小,官府不租,而且人声鼎沸,半天不见有鱼儿上钩。老渔夫正焦急无奈,见有人来,立即迎了上来。
“姐姐,我最迟明天这时候一定会回来,你放心吧,”小胖眼圈又红了,回头对春天说。
“弟弟,节哀顺便,别太伤心了,早点回来啊,姐姐等你”,春天也无限深情地说。
“好了,再见了!”,小胖离岸登舟,挥手告别。
小胖看到春天眼里满是泪水,更无语凝咽,只是一个劲儿的挥手。
河水悠悠,小船悠悠,小胖的心儿悠悠。
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离愁别绪凝在心头,沉甸甸的,就像岸上杂乱的树丛一样,堵得发慌。
船刚一离开,小胖就看到朝辉伸手想去搂春天的肩膀,春天恼怒地甩开了,不禁对朝辉有了三分憎恶。
杨朝辉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立时反唇相讥,“哟,姐姐、弟弟,叫得多亲热,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傻小子了吧?”
“去去去,我就是喜欢他,碍着你什么事了?”春天有些生气了。
“哎,当然碍着我的事了,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师兄,小胖他那么可怜,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春天见朝辉不高兴了,语气也缓了下来。
“哈哈,原来师妹你只是同情他呀,我还担心,担心…,好啊,好啊,等他回来,你教他学剑,我教他学枪,这总成了吧?”
“呵呵,这还差不多。”
船行渐远,小胖向着春天站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见她和岸上的官兵说着什么,正准备进入船舱的时候,忽听岸上有人在喊:“游击将军到,游击将军到,快让开”,离这么远还能听得见,得益于小胖的听力过人。
官兵和运粮的农夫纷纷让开,四匹健马从东驰来,恰好从春天和朝辉身边经过。小胖瞧了一眼,立即机灵灵打了个冷颤,因为,那头前马上之人高材高大,非常像是阴魂不散的周兴!
定睛细看,真的是周兴!
不错,是他,就是他,是他杀了爷爷全家,是他差一点让春天失手伤人,是他将自己手腕打伤,化成灰小胖也认得!
“调头”,小胖低吼,“船家,快调头,我要回去!”
即使不在这儿遇到他,小胖也正想找他报仇呢。
“小哥,你不过河了?”渔夫问。
“不过了,船钱照付!”
“好嘞,没问题,回去喽。”
不过河了,船钱还照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生意啊,老渔夫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