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连接在身上的吊针,还有两张关切的脸。
一位是周佳,一位是俞总。
“我没死?”我喃喃道。
周佳刚张嘴,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她擦了又流,流了再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小姐已在病床边陪了你两天两夜,”俞总说,“准确说是四十五小时。”
“老天,我的伤很严重吗?”说着我微微转了一下,这个简单的动作竟使我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别动!”周佳连忙按住我。
“算你命大,后脑柱骨只被子弹蹭了一下,医生说若是再向内偏半公分,不死也得成植物人。”俞总说。
“赫连冲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迫不及待问。
周佳道:“俞总救了你,他赶到码头时赫连冲正将你打倒在地,准备上前补一枪,俞总在三十米外开枪击中他的后脑勺,赫连冲当场毙命。”
“你就是那位狙击手?!”我叫道。
他但笑不语。
“医生关照你多休息,少说话,不然会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周佳说,“闭上眼睛吧,乖。”
“可是……”看着俞总我难过地说,“我没能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在最后紧要关头还提供了虚假情报,让李斯特等人从容撤离中南,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愧对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培养……”
俞总拍了拍我盖着的被子:“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与你想象的完全不同,安心疗养吧,等你身体恢复了咱们再深谈……”
周佳在旁边笑道:“俞总最适合做地下工作者,口风紧得要命,两天来关于案子的情况一个字也不肯说,气死我了。”
“还有问题……”我想问更多细节,可脑袋像生了锈似的运转不灵,稍稍往深处想就乱糟糟不知所云,不觉捧着头哼了一声,“全忘了,全忘了。”
“别着急,医生说刚刚苏醒后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过两天就会慢慢恢复的。”周佳连忙安慰说。
我还准备说话,主治医生带着两名护士进来,一迭声说:“不能说话,不能有情绪变化,否则对大脑恢复不利,给他打一针。”
于是我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周佳,正伏在床边打盹,几天工夫脸色变得又憔悴又苍白,为了照顾我她一定非常劳累。为了让她多睡会儿,我悄悄向另一侧挪了挪,谁知只轻轻一动她就醒了,睁开眼就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辛苦你了。”
她抿着嘴笑笑:“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这样说话?”
我微微有些不自然:“没对我爸妈说吧?千万别惊动他们。”
“我倒是准备打电话,俞总不让,说案子还在侦查中,要对外保密。”
“想起最后那一晚的惊心动魄,简直像做了场梦,人的一生中能经历这种场面也算没白活,只是……”我感叹道,“那些死去的人,马骏、公牧春、梁丘华,他们得到了什么?如果让他们重新选择,还会这么做吗?”
“当然会,”周佳说,“就像你明知危险还接受任务,就像我明知希望渺茫还来到J省,利益、成败并非人生抉择的唯一标准,知其不可而为之,有时我们别无选择。”
我沉重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人:“知道温晓璐的情况吗?就是在总部财务部被刺伤的女孩。”
她似笑非笑:“一个很漂亮很纤细的女孩,你对她的安危很在乎?”
我一本正经解释道:“她直接参与并掌握圣地德曼集团的犯罪活动,有她做污点证人出面指控,李斯特再狡辩再推卸责任也没用。”
“扑哧”,周佳笑出声来,“从小你就是这样,心里越虚说话语气越坚定,漂亮就是漂亮嘛,干吗要和工作联系起来。”
“我说的真话。”
她笑着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她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了,据说那天晚上把她送进急救室后整个医院都被控制起来,走廊上站满了便衣,手术一结束就被抬到门口一架军用直升飞机上运走了,奇怪的是从头至尾中南市公安局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当然,防止某些地方官员被圣地德曼渗透嘛……听说李斯特一伙人的下落吗?是不是去了西北基地?”
“俞总守口如瓶,这方面的事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不过他答应等你身体恢复后把一切都说出来。”
“一切?”我疑惑道,“听起来话中有话啊。”
她手托下巴想了会儿:“嗯,我也觉得。我是第二天上午接到俞总电话后赶来的,当天夜里正守在你旁边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变魔术似的,病房里挤满了人,为首是个高高瘦瘦、有些秃顶的中年人……”
“秦首长!”我激动地叫道。
“是啊,地位很高,他盯着你看了很久,对左右说,‘辛苦这孩子了,不容易’,周围一圈人都点头称是,他身后戴眼镜的胖子说,‘算是完胜吧’,他好像笑了笑,又冲我和蔼地说,‘你是周小姐?你这匹横将杀出来的黑马让所有人都捏一把汗呢’,大家都笑起来,我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当时又为你的伤情发愁,就问‘他会醒来吗’,他郑重地说‘放心吧,一个小时前北京著名的两位脑科专家已赶到这里,现在正对下一步治疗方案进行会诊,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岳宁同志恢复健康’。”
“完胜?”我琢磨道,“不至于吧,难道李斯特他们在半途被截住了?唉,这个俞总,好文章闷在肚子里。”
“担心你产生情绪波动嘛,再说他也很忙,听口气马上又有新任务了。”
“俞总,”我念叨道,出神地想了会儿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周后医生终于允许我下床行走,然后接受一系列恢复性治疗、理疗和辅助训练,期间我每天注意收看中南市的新闻,没有见到任何关于圣地德曼的报道,曾经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被当做城市名片的跨国集团,好像从未与中南有过联系,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两个月后许久未露面的俞总终于出现,一进门便指着表说:“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然后将你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你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等案子结清后组织上会按你的意愿正式分配工作。”
我与周佳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我说:“李斯特等人现在何处?”
“在一个秘密关押点接受审讯。”
“是不是从陆路逃亡?”
“不,他们驱车到三十多公里外的溯阳港,准备乘海轮直驶公海,与那里接应的船只会合后逃离中国。”
我呆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问:“那天晚上我向专案组报告他们将从南坝码头逃跑,为什么始终没人去那边,你们又是依据什么情报到溯阳港捉拿他们?”
他看着我,缓缓地说:“因为安妮。”
“安妮?”我和周佳异口同声叫道。
俞总坐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整个行动最隐秘、最出人意料的布置,事实上由始至终,安妮才是本案的核心。”
“这……这很难理解,”我陷入一片茫然和混乱,“安妮是什么人?核心什么意思?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我急得差点跳起来。
“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俞总燃起香烟,细细解说其中的奥妙。
马骏意外失踪使专案组行动严重受挫,经过分析秦首长等领导意识到,作为外籍高管,对中国员工有种本能的戒备和警惕,不管采取什么手法或是策略都无法突破这个障碍。正好这时国际刑警组织主动与有关部门协商请求协助侦破此案,因为它派出到圣地德曼的潜伏人员即将被调遣至中国,很多方面需要我方沟通与配合,专案组请示主管领导后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