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医师、护士和负责翻译手语的义工妈妈进入病房后,长廊上只剩下辛红、魏霓远与丁绿尧三人。
辛红原本只是打算来问案,没料到会碰上家暴事件。坐在椅子上,她长腿交叠,美艳的面孔难得严肃,蹙眉沉吟:「依你说的,她先生几个小时前去育幼院带她回家,那时还没什么异状吗?」
「没有。」丁绿尧只手掩面,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那混帐本来就一副霸道的嘴脸,什么时候都一样。」
虽然当时安隆楷脸色比平时更差,但他早就习惯对方老是摆张臭脸,只注意到他身上酒味很浓,并没有多想。
万万没料到,那家伙竟然动手打她!
「据说安先生很疼老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辛红问。至少她所听说的,全是在传颂安总裁有多疼爱老婆,为了她不惜违背母命云云。「她昨晚去你们育幼院做什么?」
「我邀她来过圣诞夜,小魏也在。只是平常的聚会而已。」
辛红看向魏霓远,后者颔首,表示丁绿尧说的没错。她却无法相信,「既然只是平常的聚会,为什么他会动手打老婆?」
「因为他有病!」丁绿尧懊恼万分。是他大意,忘了安隆楷近乎变态的占有欲,以至于单纯想让夏音晓开心的好意,却演变成她伤痕累累的结果。
刚刚在来医院的路上,她始终没有掉泪,除了承认受伤是因为安隆楷对她动手,其于细节绝口不提。
她的坚强与镇定,更让他心疼。是否因为经常承受这些,她才能这么冷静地面对?
「你不是介入人家的婚姻吧?」辛红口气严肃了些。她不清楚这场三角关系是否已成形,但他的愤慨以及对那位安太太的关心,明显已超出了朋友的程度。
「是又怎样?」他轻蔑地哼声,「都发生暴力事件了,当然需要有人介入。」
「但是你介入在先,才发生暴力事件的吧?」
一句话让他的罪恶感升到最高,思及她浑身是伤的脆弱模样,他咬牙,「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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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病房门开了,中年义工妈妈走出来,一面拭着眼角的泪光。
「她没事吧?」义工妈妈哀戚的模样,让丁绿尧心脏抽紧。
「她没事,医师正在帮她检查。」义工妈妈眼泪越擦越多,「可怜的孩子,她几年前来的时候比现在还糟糕多了,后来有了小孩,我以为她会过得好一点,没想到……」
「几年前?」
「她曾经割腕自杀,被送到我们医院来……」
始终不语的魏霓远脸色微变,「她自杀过?」
「就在她结婚后几个月,当时也是我替她翻译手语的。等医生一宣布她稳定了,她夫家立刻把她带回去,还警告我们不准泄漏消息。」
魏霓远愣住了,丁绿尧则喃喃道:「所以她手上才有那些伤痕。」
「有钱人注意名声也无可厚非,可是她住院的时候,根本没人来看她,安家老太大还拒绝付医药费,说他们安家不承认这个媳妇!」义工妈妈义愤填膺,「外面传的那些好听话根本都是假的!说什么麻雀变凤凰,安先生多疼爱这个老婆!结果却把这么温顺的孩子折磨到闹自杀……」
话未说完,病房的门又开了,女医师和护士走了出来。
女医师问:「哪一位是夏音晓小姐的家属?」
丁绿尧立即站起,引来辛红挑眉注视,才想到自己的身分不对,当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瞄他一眼,女医师开口道:「她暂时没事了,你们可以进去陪她,但是别逗留太久,尽量让她休息……」又交代了一些事,才和护士及义工妈妈一起离开。
「我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局里了。」辛红起身,「代我转告那位小姐,保护令我会替她申请,她想采取其他法律行动的话,我很乐意协助。还有——」凝视着丁绿尧,「那些照片的事,你最好多注意一下,想到任何可疑人物,随时跟我联络。」语毕,迳自离去。
魏霓远也站起来,「我去打电话回育幼院,跟陶妈报个平安。」刚刚他跟着来医院,陶妈则留在育幼院照顾双胞胎。两个小女孩还不知道母亲发生的事。「你要进去看她?」
见丁绿尧颔首,他不太赞同,「也许她想一个人静静。」甫遭受男人暴力伤害的女孩,此刻或许最不想看见男人。
「我不会待太久。」只要进去看她一 眼,讲几句话就好。不亲眼看到她的状况,他无法安心。
「那……有件事,我想你最好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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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丁绿尧有些诧异,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小姐她……」魏霓远委实不愿提起此事,但在听闻夏音晓曾自杀的说法后,他不得不面对此事的真实性——除了它确实发生过,还有什么事会让一个新婚的女孩自杀?
斟酌情形,这事该让丁绿尧知道比较好。可毕竟难以启齿,魏霓远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清了好几次喉咙,才以最细微的声音道——
「听说安先生……当年曾经弓虽暴她。」
「什……么?」丁绿尧呆愣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我告诉过你的,夏小姐就读启聪学校时,安先生受邀参观校庆,他们因此认识。夏小姐当时负责招待来访的贵宾在校内参观,安先生刻意引她到没人的地方……」他说不下去了。
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丁绿尧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而她还嫁给这个禽兽?!」他听错了哪个段落吗?!这桩婚姻是怎么回事?!
「她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她是由姑姑养大的。当时安先生提出一大笔聘金,据说还答应协助她姑姑一家移民,婚事就这样被决定了。等他俩结婚后,她姑姑全家搬到国外,只留夏小姐一个人在台湾。」
也就是说,她像个物品一样被拿去送人,换回亲人的利益,她的心情与煎熬却无人理会……
而她就这样过了五年?在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身边?
「我不相信……这是假的。」丁绿尧喃喃道,心痛如绞,但又不得不相信。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一直带着戒慎防备的神情——他从她发间抽出扑克牌时,他们一起去买晚餐碰到色狼时……她对异性的畏惧,对突然遭到碰触的过分惊骇都不寻常,但他从没想过真相会是如此……
「我也情愿相信这是假的。」魏霓远神色不忍,轻道:「否则,这桩婚姻太可怕了。」
直到魏霓远离开去打电话,丁绿尧仍呆立病房门外,原本急于探视的心情已然冷却,踌躇不前。
该怎么安慰她才好?知道她的遭遇以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啊!受害者被迫与施暴者夜夜同床共枕,即使是地狱的刑罚也没有这么残酷!
她的亲人怎能对她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听不见的她,被关在安家豪华的大宅中,是如何度过这可怕的五年?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一只黑眼在门缝里窥着他,而后慢慢将门拉开。
夏音晓穿着医院的浅蓝色长袍,一手拉着点滴架,含蓄地对着他微笑。
「其他人呢?」
「大姊头回去了,小魏去打电话给陶妈。」她看起来……相当平静,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颊上留着的淡淡淤伤,以及受伤手背上涂擦的碘酒,为她先前的遭遇留下最真切的证据。
她迟疑一下,示意他进病房。带上门后,要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丁绿尧照她的指示坐下,看她拉着点滴架走到床边,坐上床沿,右手握住Сhā了点滴针的左手,轻轻搁在长袍上,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缓慢,带着一种柔弱的美感,那沉思的模样,像放在白色丝绸上的一颗珍珠,宁静安详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片刻后,她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他,「你可以帮我找工作吗?」
「工作?」他一怔,一时无法将溢满怜惜而发痛的思路和这个问题衔接上。
「我几乎没有工作经验,可能没人愿意雇用我,但我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学……还要找住的地方,我想带海微她们搬出来。」她羞涩一笑,「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么多事……」
「不,一点都不麻烦!」他猛摇头,「可是,安隆楷会让你这样做吗?」
「他不会答应的,但我想试试看。」手语因先前的惊吓而有些发颤,但仍是坚定,「今天他动手打我,改天也许就是打海微她们,我不要这样。」
深恐安隆楷会对女儿报复,她以往总是顺着他,今晚是她首度反抗,却落得遍体鳞伤。她不敢想像,倘若当时女儿也在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但离开也只是一时的,你迟早得回到他身边。要彻底摆脱他的话,就得离婚。」离婚——这两个他老早就想说的字,终于能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却见她神情讶异,彷佛从来没听过「离婚」二字,教他一愣,「你不想离婚吗?」难道经历了这些,她还打算撑下去?
她连忙摇头,「不……我当然想,但他不肯。」
「他不肯,就想办法让他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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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做?」
「是人都会有秘密,何况安氏企业不小,一定有些机密是他宁可失去你,也绝不愿曝光的,从这方面下手,就能逼他答应。」他微微一笑,「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找东西的本事很少有人能比我强。只要能掌握这些秘密,跟安隆楷要钱、要股份都不是问题,要他同意离婚只是小事,当然,赡养费要多少随你开口,海微她们也能跟着你。」
安隆楷会答应离婚?她可以带着女儿离开安家?
她不必再看安老太太的脸色,不必再和安隆楷生活,日日夜夜都被恐惧啃噬……
这些她从不敢奢望的梦想,真的可能实现?
脸颊忽感到湿热,她才惊觉自己流泪了,慌忙擦去泪水,双手颤抖着,「可、可是,他人脉很广,一定会用各种方法阻止的,他若知道你这样做,会对付你……」
「我没关系,你的事比较重要。」安隆楷只是家大业大,要玩阴的,还玩不过他丁绿尧。握住她发颤的手,「事情也许不会很顺利,但你要有信心,要相信我。来,说说看,『我相信你』,大声说出来。」
她慢慢动着嘴唇,声如细蚊:「我……」在他鼓励的眼神下,仍是努力许久才说出口:「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