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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疏漏:如今,是两国帝君互保此事,他若执意要细说,无疑,只会让夜国孤立。(其中夜国该为斟国)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4】

水红­色­的身影,今日的夜宴,惟有慕湮是着这颜­色­的。

拥着她的那人,在巽国的后殿内,还有谁,能有谁呢?!

紧紧闭起眼晴,夕颜能嚼到眸底的酸涩,她不想让它们渍散,那只是懦弱者的表现。

她。不能懦弱。

这样的时刻,惟有坚强,才能继续面对这一切。

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本来就不在意他,不是吗?

他对她来说,只是帝王和嫔妃的关系,不会有其他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

是因为,他拥住的那人,是慕湮的缘故吗?

努力地抑制那些难受,她快步向正殿走去。身子,猛地撞到一软软的物体上,她忙停住步子,惶乱地睁开眼,一抹烟水蓝映进她朦胧的眼底。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眸底,早一片朦胧。

原来,撞到的那物体,是夜帝百里南。

“夜帝。”

她意识到失态,后退两步,微福身,语声如常,只是,眸底有着隐隐的暗潮。再不能如常。

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了什么,她仅知道,再如何,人前,她都要维系那一份需要维系的东西。

“醉妃娘娘。”

百里南站在花藤架下,神­色­,依旧是淡然宁静的。那些不知名的紫­色­藤花缠绕在他的身旁,他那袭烟水蓝似乎配在什么景里都不会显得突兀。

一如他的人一样,撇开其他的不谈,他于她,是有恩的。

她的目光略移到那些紫藤花上,这样,她才能分散开愈来愈让自己纠结的思绪。

在主殿和后殿之间,遍种着这种紫­色­的藤花,它们安然地顺着花架爬上去,再垂下繁复的花朵,然,空气里,却没有一丝关于这些花的清新。

所以,她才会忽略它们。

而它们一直是存在的。

“国主也是出来醒酒吗?”气氛有些尴尬,但,她不能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其实,她竟仍是愿意去相信轩辕聿的。

方才,殿内的相拥,或许,不过是一场巧合,不过是慕湮不胜酒力将晕未晕。他伸手搀扶罢了。

至于为什么在巽国的后殿,恐怕也是慕湮进错了殿吧,扶着她的宫女也不曾发现罢了。

纵然,殿前的匾额很大,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注意的呀,尤其,又是醉了酒的人。

这些借口找起来十分简单,事实其实也很简单。

她不该去多想。

不过眼下,万一慕湮发现进错了殿,这一出殿,若再让多一个人瞧到,又是夜帝的话,非让他也多想呢?

即便安县一事,她始终对夜帝卸不下心防,却不代表,她愿意这些误会再加深。

当一叠加的误会累堆起来时,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因为,没有办法解释,就象连环套一样。

“只是出来透下气,里面的乐声太喧闹了。”百里南淡淡说出这句话,步子似乎就要越过她。往后殿行去。

“国主——”她轻移了下步子,不露痕迹地挡在他跟前,唤出这句话。

“呃?”百里南再次停下步子,哞底除了慵懒的光芒外,还有些许的探究。

“谢谢国主救了我。”

夕颜让自己的声音竭力听上去很自然,纵然这句话,实在不能说和自然有任何关系。

但,她还能用什么借口止住他行去的步子呢?

她没有提三年前泰远楼前的相救,毕竟,那是她凭着声音和服饰颜­色­自己揣测出来的。

他若不提,她提了,只会是尴尬。

上元夜发生的一切。真的很尴尬。

“醉妃不必挂怀,举手之劳罢了。”

百里南的目光仿佛越过她,望向她身后,在树影幢幢中的后殿,她似乎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响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国主和醉妃原来在此啊。”莺莺细语声响起时,妩心在两名宫女的簇拥间,从殿内走出,“时辰已到,我家圣上特意准备了一台奇景,只可惜,巽帝和风夫人不在,不过,请二位共赏,也是一样的。”

百里南微微颔首,夕颜紧咬了一下贝齿,松齿间,她的脸上漾开的是得体的笑靥。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有劳——”

“醉妃不妨唤我妩心就好。”妩心笑得很甜,哪怕对着她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她都可以笑得没有丝毫芥蒂。

“有劳妩心了。”夕颜欠身,妩心伸手牵起她的手。

在夕颜欠下身子的刹那,妩心笑得意味深长。

穿花影,过纱幔,复进殿,心已迷惘。

夕颜的手被妩心牵着,她的手不仅冷,而且滑腻,象蛇一样,可她的笑容,却与这份冷腻没有丝毫的关系,反是会让人觉到温暖。

妩心引着百里南和夕颜从正殿的一侧楼梯上去,径直来到二层。恰是一观景殿。

站在这殿中,加上鹿鸣台的地势,整座旋龙谷在宫灯绰绰约约地辉照中能看得底下的飞檐亭台,还有观景殿前那连绵起伏青山的黑影。

只是,现在夜已深,俯瞰的景致是有限的,包括那带给夕颜惊喜和轻松的海水,也是黑黑的一层。

在这黑暗的景致前,是一袭银灰­色­的纱袍,银啻苍正站在观景殿的栏杆处,银灰­色­的袍裾,随着殿外的晚风,翩飞着,整个人似乎也将随着这份飘逸,羽化成仙。

可,落进夕颜的眼中,她确是无法把他和谪仙联系起来。

第一个给她谪仙感觉的人,其实,也只有那一人。

“二位,来的正好,孤安排了一场绝好的奇景,就等二位上来观摩了。”

银啻苍笑着轻轻击掌,这一击掌,声音连绵地传至很远,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消失,忽然,那青山的黑影中,凭地串起一道火光,那火光升到穹宇之中,蓦地炸开,绚丽夺目。

焰火灿烂。

但,这并不是奇景的全部。

普通的焰火,怎会当得起斟帝口中,绝好的景致呢?

就在焰火绽尽,白烟袅袅中,一条青­色­的巨龙骤然出现在那端,它盘旋看连绵的青山,并不立刻腾飞上天,只在白烟袅袅里,现出孔武有力的龙爪,那铜铃似的龙晴炯炯地瞪在那。是说不出来的狰狞。

旋龙山,难道真的可以看到龙?

还是——

海市蜃楼。

“想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么?”

不知何时,银啻苍走到夕颜身旁,这句话,几乎是附着她耳坠说出,带着一丝酥痒,让她本能地往边上一避,这一避,又碰到了百里南的手臂。

她镇静心神,选择稍稍退后一步,一退间,恰看到站在身后,妩心冰冷的目光,等她再凝神看时,妩心却笑得极是暖融,上前,牵起她的手:

“如果醉妃好奇,不妨就去瞧个究竟吧。”

夕颜有些犹豫,但,若待在这,又有什么趣味呢?还不如去看这所谓的真龙假龙,也总比胡思乱想好,说不定,回来时,一切真的只是她的凭空臆想。

他会亲口告诉她,是她的错误臆想。

“夜帝,孤担保形成这奇景的原因一定不会让夜帝失望。”银啻苍笑着问百里南。

“朕对这些并不好奇,只是好奇斟帝的心思确是别出心裁。”

“是么?只怕孤的别出心裁,还是进不了夜帝的眼啊。”银啻苍笑得爽朗,吩咐道,“妩心,传孤的仪仗,趁时辰未过,即刻往旋龙山去。”

原来,那座连绵的山就叫旋龙山。

银啻苍率先从观景殿下去,夜宴随着三位国君的离席,歌舞都已暂停,百里南挥手让一众宫人撇去宴席,此时,梨雪突然从后殿奔来,小脸红彤彤地,小碎步奔得稍有些气喘。

见到百里南,她俯身禀道:

“圣上,风夫人醉酒不适,想在后殿歇息一会,特让奴婢来回一声。”

百里南似乎并不介意,仅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是。”

方才夕颜到后殿时,并未看到有梨雪的身影,现在梨雪突然出现,是不是告诉她,殿内的事,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呢?

“看来巽帝的酒一时间也不会醒了,夜帝,就孤与你去罢。这奇景,可等不得人。”银啻苍这一语说得很是刺耳,带着一些其他的意味,却没有让百里南的神­色­有一丝的变化。

只让夕颜绝然地回身,往殿外行去,妩心和银啻苍对视一下,旋即,妩心跟上夕颜的步子,她笑得很温柔,惟有她知道,温柔的背后不一定仅仅是温柔。

计划的部署或许总比不上变化。

然,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仍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所以,为什么不笑呢?

银啻苍和百里南走在前面,妩心携着夕颜的手走在他们身后,隔了一段距离,彼此听不清各自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也是好的。

“醉妃娘娘是襄亲王爷的千金,今日一见,真的让妩心好开心呢。”妩心牵起夕颜的手,声音里,是由衷的欣喜。

“呃?”夕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略低了螓首,看着不知是宫灯还是月华的照拂,映得她的足尖有斑驳的树影,参差不齐地,将她的心,一并渲染地晦暗莫名。

“襄亲王骁勇善战,名震三国,我也是将门之女,自然,钦佩得很。”妩心笑着道,“所以,这次,我特意邀圣上一定带我来这,也好一会襄亲王的千金。呵呵。”

“父亲确实骁勇善战,只是,我却没学象他一点,不过是虚度了这么多年。”

夕颜勉强一笑,她知道这时她的笑比起哭来,真的好不了多少,她的手不自觉得抚上有些抽紧的­唇­角,轻轻地按了一下,努力使这个笑,看起来,稍微自然一些。

这个小动作落进妩心的眸底,仅让妩心的­唇­角骄傲地翘起,可,这份翘起,她是不会让夕颜瞧到的: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抚心的声音渐低,“醉妃娘娘,我若冒然说了,你不会恼我吧?”

“什么?旦说无妨。”

“这也是我心里一直困着的一个结。——”妩心顿了一顿,复缓缓说道,“襄亲王亦是家父欣赏的人,所以对于他的事迹,家父一直很是关注,可,襄亲王被血莲教所害一事,家父是不信的,纵然襄亲王曾率兵平判过血莲教,但,正是襄亲王慈悲,法外开恩,放过了前教主一家上下十余口人,前教主也曾在刑场拜托襄亲王继续照顾他的家人。此后,血莲教随即在表面上土崩瓦解。这件事,当年是被传为关谈的。”

妩心握紧了夕颜的手:

“血莲教虽死灰复燃,可与它有仇的不该是襄亲王啊,哪怕新任教主易人,总不见得恩将仇报,所以,家父对襄亲王的逝去在悲伤之余,更觉得费解……”

妩心越说越轻,夕颜听到的这最后五个字,猛地在她心底轰开。

是啊,这确实很让人费解。

本来,那一晚,就有太多让人费解的事。

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宁愿父亲真的是死在为国捐躯上。

她宁愿是这样!

“醉妃,其实——”妩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只化为一身叹息

夕颜的手,冰冷。

胸腔里每一次呼进的气,也温暖不了。

哪怕,今晚,其实很热。

眼前,旋龙山越来越近,那条青龙依旧盘旋在那,只是,方才焰火带来的白烟已完全散去,山脉间,突兀的,就仅有那条巨龙。

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刻,在夕颜的眼前,却和上元夜那条火龙联系起来,接着,火龙着火了,漫天的火光后,是彼时的那场绝杀。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大哥。

其实,正是那场绝杀间接改变了今日的一切。

或者说,上元夜改变了,不止她一个人的一切。

她本以为,那晚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残忍,可,事实是,就在今天,突然让她意识到,这可能还不是最残忍的事。

她的心,是否还能痛?

或许,如果是真的,她再觉不到痛了。

因为,会痛,说明还有心,觉不到痛,就是连心,一并葬送了。

原来,原来!

他在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影子。

她怕,怕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

到那时,她该怎样去面对他?

好闷,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让她觉得很闷。

“小心。”耳边,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是百里南。

她猛地回神,足尖好象踩到什么,身子不由地一晃,妩心忙牵紧她的手。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走到那旋龙山下的一座木桥上,她的莲足半踏上桥,前面,是银啻苍和百里南,除此之外,再无人,所有的宫人随从都止步在了他们身后。

原来,旋龙山和鹿鸣台之间,有着一条深渊的。因这条深渊的存在,方以木桥相连。

周围,还有刚才燃放焰火残留的火药味,很刺鼻。

她没有掩鼻,只低下脸,瞧了一眼自己的丝履,因着特意换上配这套盛装的履鞋,眼下,右履尖的那颗东珠不知怎地就掉了,想是刚才身子不稳,就是踏在这颗掉落的东珠上所致。

她望着履尖的空缺处,让她突然难耐起来。

下意识地在桥上寻那东珠的下落,只这一瞧,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桥是并排三块木头拼就,透过那些木排拼接的缝隙,可以看到,底下,深不见底,黑黝黝的一片,但,似乎又有什么在奔腾翻滚着。

头,有些眩晕,这些眩晕,和着疼痛,让她的身子再晃了一晃。

“慢点上桥。”随着这一声,她的手腕被一只手隔着丝滑的衣袖握住。

抬眸,是百里南,他稍缓了步子,为了避嫌,就这样牵住她的手。

“有劳国主,我一个人可以。”

她没有笑,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配上一抹得体的笑容更好。

但,她没有笑的心情。

百里南却淡淡一笑:

“那,小心一些。”

她颔首。

对于百里南,她一直是有着的戒备心理,如今看来,真的很可笑。

她一直没有戒备的人,可能才是真正需要让她重新认识的一个人。

摒去心内的杂念,她从妩心手里抽出手来,道:

“妩心,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扶我了。”

说完,她一步一步,率先稳稳地走上这狭窄的桥。

即便,桥底未知的深渊让人觉得恐惧,可,这层惧意不过因心生,若心无念。则一切都是不可怕的。

夕颜走得稳,且快,反是跟在她身后的妩心渐渐跟不上她的速度,妩心的步子滞了一下,望着夕颜的背影,蓦地抬首,恰看到那怒腾的飞龙,青­色­的龙身清晰地就悬在这独木桥的前方。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纵然,她知道些原委,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皱了下眉,今晚的部署,不容有失。

再如何,还是要去的。

桥并不长,不过一会,也就到了另一端,正前方是一条悬空的用铁链制成的云梯,腾空斜斜地直Сhā进山的高处。

百里南在她前面又停下步子:

“可以吗?”

“呵呵,一路上,夜帝对巽帝的醉妃真是照顾有加。”银啻苍半转了脸,笑得又是几分邪气。

“斟帝,你说的奇景,就是这吗?”

“上了这云梯,自然就知道了。孤也是从父皇口中得知这一处的奥妙,看来。夜帝却是不知的。”

“朕的父皇并没有和朕提起这一处,只说过,旋龙山,是三国龙脉所在。”

“是,龙脉所在。”银啻苍说完这句话,一掀袍子,人已踏上那悬挂着的云梯。

百里南止了步,复对夕颜道:

“朕和聿情同手足,今晚他即不在这,朕就有必要护你周全,醉妃若要上这梯,请走在朕的前面。”

“国主,您是君,怎可走在我的后面呢?”夕颜退后一步,并不上前,“若这样,我宁愿是不要上去的,反正,我对探奇一直兴趣欠缺。”

“你若不上来,不是白费了走到这?况且,巽帝不能来,但今晚这一奇景却是不容错过的。”银啻苍在云梯上朗声道,他一袭银灰­色­的纱衣被风吹得飘扬开来,愈衬得那云梯,仿佛是道天梯,“快些上来,眼见今晚的云层压得下,一会下起暴雨,非得让孤和夜帝都陪你生困在这梯上不可。”

只是,他这样的人,怎登得上天梯的最顶端呢?

夕颜冷冷地道:

“暴雨能困住的,不过是蚊。”

她这句话说得不恭,源于她不喜欢银啻苍话语里的奚落,虽然,她听得出,带着明显的激将法。

“醉妃,先上吧。”百里南执意道。

“既然醉妃这般为难,不如就让我先上。醉妃跟着我罢。”妩心巧笑嫣然地化去这一份尴尬。

妩心轻快地登上云梯,踏上第一层云梯的刹那,恰好一阵凌厉的风吹来,云梯随风摇晃了起来,她一只手不自禁拽紧铁链,另一只手欲待伸出,不过须臾,还是缩回长长的纱袖内。

因为,她看到,银啻苍已回身,向云梯顶端走去,丝毫不回头地走去。

风很大,其实,她心里,也是怕的,足仿佛踏在悬空的板子上,比彼时的木桥更让她觉得有些惊惶。

透过那些悬空的板子,她可以看到,越往上登,底下越是深不见底。

这一座云梯,太虚浮。

一如,他对她的感情,一样的虚浮。

她知道圣上是不会等她的,也不会搀她,他要的,是足够强的女子,可以和他并肩笑看这天下的女子。

她也一直是这样去做的。

她缓缓走上云梯,做帝王的女人,从来就没有退路,就象现在这样,惟有登上最高处,才是终结,半道停下的,是坠毁。

夕颜扶着铁链,足尖踏上阶梯,她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任何意思的探奇,哪怕,现在,离那条龙越来越近,她却看到,这条龙似乎是静(19lou)止地盘旋在他们头顶。

是的,静(19lou)止。

最早在观景殿,因着烟雾袅绕,她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现在,却突然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龙腾空在那,半天没有移动过一丝一毫。

只是,她不敢细瞧,那龙晴让她觉得莫名生畏。

此时,突然,一阵急风掠过,那登天的云梯随风骤然急摇起来,夕颜本无心在这上面,娇小的身子旋即被风吹得趴于铁索上,她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铁索,反让那铁链勒进她的手心。

“快放开。”

百里南的声音在她身后急急地传来,可,不知是不是她并不愿听百里南的喊话,还是,她的神智现在根本仍纠缠在刚才的话语里,夕颜只用力的拽住铁索,丝毫没有松开。

风,一阵急似一阵,头顶的云层倒是压得更低,夕颜的手被勒得生疼时,她不敢松开那铁链,似乎一松开,她的人就会从云梯上径直翻过去。

她有些无措,直到,百里南的呼吸声在她耳后响起时,他的手用力的将她的从铁链里解放出来,她一急,要挣脱他时,恰好,被风吹得整个身子侧反地向云梯外翻去,百里南用力把她扣回自己的胸内。

这一次,他扣得很紧,丝毫不容她反抗。

因为,倘若不扣紧她,用他的身子挡住,身后,毕竟是万丈深渊。

哪怕云梯有着倾斜的角度,人若滚落下去,以夕颜娇小,终究还是危险的。

银啻苍停住了步子,散漫地回头,语声似乎对着妩心,又似乎是对着后面现在看上去正相拥的两人:

“还好走么?快到了。”

“无事。”百里南应道。

妩心没有说话,她知道,圣上问的,不会是她。

她要做的,仅是一步一步跟着圣上的步子,完成一切的部署,如此而已。

夕颜的声音在百里南耳边响起:

“多谢国主。”

一句道谢的话,却说得仿似凝了千年的寒冰。

她被他扣住的角度,正可以看向后面走来的路,也可以看到,那些宫墙掩映里的灯火斑驳。

而刚刚,在其中的一座殿内,慕湮正和轩辕聿相拥着,一如,她和百里南现在这样。

呵呵。真的很公平。

只是,她不要这种公平。

百里南随着她这一句话,松开扣住她的手,依旧保持着距离,他的手开始有些不正常的灼烫,许是,今晚,他也不胜酒力了罢。

风一吹,这灼烫非旦没有歇止,更让他觉得如一团火焰焚着心一样,他素是听闻斟国的雪火二酒名闻天下,初入喉时并未觉得怎样,却没有想到,后劲这么厉害。

云梯摇摇晃晃,他们终是在这摇晃中走到了云梯的最上端,可,那里不过是两条横行的铁索。再无一层阶梯。

“到了。”银啻苍停下步子,转望向身后的三人,他的手一指,“这就是旋龙山的旋龙。”

自百里南相扶后,夕颜更用心在云梯上,虽是她第一次爬这种摇晃倾斜的云梯,但,她不想爬得太慢,从骨子里,其实她一直太好强。

如果不是这种好强,如果昨晚她不是这样地去拒绝他。

是不是,今晚,那殿里,他不会抱住那名女子呢?

慕湮的温柔,一直是她欠缺的。

女子温柔才是好的,只是,她学不会。

握住铁索的手一念起时,瑟瑟地发抖,她想平静她的情绪,遂顺着银啻苍的手势往那边瞧去。

那条‘青龙’近在咫尺。

不过,也正因近在咫尺,方瞧得清,其实,不过是山体罢了。

那蜿蜒的‘龙身’是山上一道凸起的岩壁,岩壁上有着青葱的树木,使得那龙的颜­色­便是青的。

加上,焰火的掩饰,山上又多雾障,远望去,根本辨不得真切,望久了,才会觉得这龙是静止不动的。

而令人觉得心惊的龙睛,恰是岩壁上一处深黝的山洞,山洞的壁岩上反­射­出一点点的磷光。

从夕颜的角度看过去,这山洞的入口正是那两条铁索的尽处。

若不是龙晴,恁谁都以为,那两条铁索仅是用来悬挂住这云梯的。

毕竟,如果没有那些许的磷光闪出,谁都不会发现,那里,有一处山洞。

“斟帝——”百里南在夕颜身后陡然启­唇­道。

未待他说完,银啻苍已接过他的话:

“是,洞|­茓­后就是真正的龙脉所在。”

“是吗——”百里南若有所思地道。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他的父皇对此,是刻意去避及不谈的。按道理,这处龙脉不仅攸关巽、斟两国,也与夜国息息相关。

可,父皇却不愿意告诉他有关这的一切。

但,他知道,这里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或许,银啻苍此时所说的,亦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父皇只和孤提及会盟的第一日定于六月初六的由来,因为只有那晚的亥时,旋龙山方会显出这条青龙,龙晴处,则是龙脉所在,但,父皇并不肯告诉孤具体的位置在哪。所以孤没有想到,龙脉竟就在这旋龙云梯的尽头。”

旋龙云梯,百里南是知道的,云梯的顶端,从来只是两条铁索,并无阶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前任的帝君也并不知道。

而木桥边,平日里有军队驻守,若要登桥,最早的盟约规定,必须要有两国以上的国君同行。

所以,今晚,他们才能一路无阻的来到这。

“夜帝的意思——”百里南沉吟了一下,眉心蹙紧。

“倘若,要查清楚一些事,看来,夜帝和孤有必要进去这一趟。虽然巽帝不在,醉妃可代表他同进,这样,亦不算违了禁令。”

是的,这处龙脉,既关系到三国,仅他们二人同进,虽不有违盟约,还是不算妥当的。

百里南明白银啻苍的意思。

这处龙脉里,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夜帝不反对的话,那么,这就过去罢。”银啻苍转睨向妩心,道,“纯纯。你在这守着。”

“是。圣上。”妩心轻声道。

在云梯上守着,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可大多数的时候,圣上似乎并不把她只当一名女子看待。

她也渐渐安然于这双重的身份。她侧过身子,瞧向身后的夕颜:

“醉妃娘娘,就由圣上带你过去吧。”

夕颜慢慢走至纯纯身旁,忽然又是一阵风吹过,纯纯把她轻轻扶住,扶住的瞬间。贴耳道:

“二十年前的会盟,立下诛族一命。血莲教的种种很可能被前任的帝君记录放在龙脉处。”

夕颜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悉数落进近身的妩心眼中,妩心松开扶住夕颜的手,­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为什么,走到这里,她的心越来越不安呢?

这种不安,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好象——

好象有什么声音,在那处山洞里,远远地呼唤着她。

带着声嘶力竭的呼唤,可她的耳边,此刻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醉妃。你要孤还是夜帝带你过去呢?”银啻苍的声音打断夕颜的冥想。

她望了一眼,那两条铁索,以她的能力,断不可能攀着铁索顺利到达洞|­茓­,而她。更不想与其他男子授受不亲。

不为了所谓的三从四德,只是单纯的不想。

“醉妃,可否借你的绶带一用?”百里南行至夕颜身旁,突然道。

夕颜略侧螓首,凝向百里南平静无波的眸子,只这凝,已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臂上解下绶带,递于百里南,百里南执了一端,蓦地朝银啻苍一掷:

“斟帝,不如合你我之力带醉妃一同上去罢。”

那绶带本是极轻薄的丝缎,百里南看似轻轻地一掷,却是越过夕颜,径直到了银啻苍的手中,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微眯起,笑道:

“也好。”

这是十分冒险的行为,因为倘若绶带承受不住重量当中断裂,那么夕颜必将坠入深渊,除非,银啻苍和百里南互相运力保持绶带的绷紧,才能使绶带在两股力平衡的作用下,不致断裂。

夕颜神­色­淡漠地伸手扶住绶带的中央,银啻苍和百里南同时收紧,那绶带宛如一道虹光横亘。

妩心站在云梯之上,旦看到,银啻苍挽紧绶带率先腾空飞起,他径直跃身上到其中一条铁索之上,身姿轻盈,百里南也几乎同时跃上旁边的另一道铁索。

两条铁索间,斜横的这一道虹光下,夕颜的裙摆迎风悉数飞舞开来,犹如孔雀开屏一般。映衬着巍峨悚目的龙首,让人惊叹。

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腾空的感觉,一如那晚的上元夜,然,心境,早是不同的,她的手紧紧抓住绶带,她本以为自己坚持得可以更久。而,这段路,也不见得太长,可不知怎地,手上的力气竞渐渐地消逝。

此时,银啻苍似乎侧了一下脸,又似乎没有,待到夕颜觉到腰际一紧时,一条银灰的带子已牢牢缚住她的嬛腰一盈。

带子的那一端,正是银啻苍的腰际。

这,是他的腰带?

夕颜甫要去扯那腰带,却听得银啻苍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戏弄的音调:

“醉妃若要解开,那么为了担保醉妃的周全,以对巽帝有个交代,孤可是要亲自携醉妃过去了。”

夕颜的手微滞间,银啻苍愈快地踩着铁索向前行去,那龙首狰狞地在夕颜腾空的脚下映现时,她的心底有种哀伤愈深起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呢?

哪怕,刚才看到后殿那一幕时,她都没有这么哀伤。

这种哀伤不同于父亲死时的痛苦,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浸满着谁人的泪水,那些泪水,缓缓地流出,最后,仅剩下血红一片。

她的头突然很痛很痛,她下意识地想捂住头,手不自禁地松开这条绶带,银啻苍觉到手中一松时,猛回首,百里南已将手中的绶带牢牢缚住铁索,径直借力飞到夕颜的身旁,揽住她的腰际。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百里南下意识地看了银啻苍一眼,银啻苍睨了一下手中的绶带,突然,灿烂一笑,微晃了一下手中的缦带,旋即收紧,将百里南和夕颜一并带上那一侧的铁索。

夕颜的丝履踩到铁索上时,方从迷乱的心神内回过来。

眼前,赫然是那深暗莫测的龙晴。

银啻苍率先走进山洞,他取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可照见,前面有两个深连的洞口,原来,是一个洞中之洞。

“看来,还真颇费了些心思。”银啻苍放下绶带,顺势将自己的腰带一收,夕颜措不及防的随着这一收,身子向他移去。

百里南本揽住夕颜的手,却骤然放开,因为,他看到夕颜的眉心笼着一抹他从没见过的忧伤。

这种忧伤那么地深,那么地浓,让他的心,突然也觉得一种不可名状的涩苦起来。

“谢谢。”夕颜说出这两字,冷凝向银啻苍,她的手用力地扯开缚住她的腰带。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银啻苍依旧笑着,望向百里南:

“夜帝,这里有两处洞口,不妨你我各择其一,探个究竟?”

未待百里南回答,夕颜突然向前行去,确切地说,她是向其中一个洞口行去,那是靠左的洞口,她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时,每走一步,那步子的回音仿佛敲在她的心上,那么沉,那么重。

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她选择了左边的这处洞|­茓­。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凝向她的背影,只对百里南说了一句:

“孤往这。劳烦夜帝一探右边。”

百里南本跨向左边的步子,怔了一怔,还是不露痕迹地往右边行去,他接过银啻苍递给他的另一个火折子,火光很亮,足够照亮洞里的每一步,可,现在,夕颜的眼前,再怎样亮,却只浮上那漫天的血光。

好冷。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那么冷呢?

冷到无以复加,冷到,让她觉得,这好象是一座冰窟。

但,这里不是冰窟,是山洞,传说中,占有三国龙脉的山洞。

这代表三国至尊的守护之地,对于她来说,仅和哀伤,冰冷有关。

“你很冷吗?”银啻苍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她想摇头,脸一动,却是变成颔首。

“喝点这个。”他递来随身的酒裳。

酒裳是深褐的颜­色­,打开酒盖,里面的液体看不分明,只觉得有一股清香袭鼻。

作者题外话:嘿嘿。下章预告,传说中的红绡帐。绝对是你们想不到的。目前为止。应该不会有人猜到的。

各位,加更是一万字,很累啊。木有热情,这更就算是明天的更了哇,偶需要各位的热情。用你们的票票砸西偶吧。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5】

夕颜接过,甫打开酒盖,却,还是放下。

她在茹素期间,怎么可以喝酒呢?

“这,不是酒,只是暖身的酥­奶­茶。”银啻苍还记得轩辕聿说过,她茹素。

她的手捧住酥­奶­茶,闻得到浓浓的­奶­香味,嘴­唇­哆嗦间,饮下一大口,很浓,很香,竟然还是温暖的,只是这份温暖,抵不进心底的深处。

洞愈走愈黑,那点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

光影游离间,银啻苍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伴着他嗓间低沉的一声,可,夕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或者说,头疼加上此时满满萦绕在她心里的那种哀伤,让她努力地想吸进一口气来镇静此时的心神,却随着这一吸气,她的脚踩到一处软软的地方。

旋即。她整个人便坠了下去。

没有疼痛,仅是黑暗。

黑暗里,有依稀的香味,那种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相似,只是更为浓郁,更为灼烈。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垂挂着红­色­的帐慢,那种红,真的很好看,很浓艳,很温暖的红,没有风,这些帐慢却翮然地舞着。

玫红,旖香。

她的身下,是触得到的柔软。

她想起身,却发现,除了眼晴可以看到头顶的那一片绯­色­的帐幔之外,整个身子,却软绵绵地。

空气的香味越来越浓,她好象置身在这香源的中心,可,她看不到更多的东西,那顶端的帐幔,除了绯­色­,还是绯­色­,那些绯红铺天盖地地向她席来,让她莫名地,心底葫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是的。恐惧。

哪怕,面对两次追杀时,她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她可以听到,胸内,心跳声,一点都不平静。

这里,是龙脉的山洞内吗?

她的记忆只到,身子坠入一片黑暗,然后,睁开眼睛,她就躺在了这里。

是银啻苍!

她的­唇­齿间,依稀还有酥­奶­酒的味道。

倘若她没有记错,夜宴时,妩心曾为她倒过火酒,只是,彼时,那酒一并被轩辕聿所饮。

而轩辕聿在后殿的所行,假使是真的,那就说明,酒有问题。

纵然是琵琶内倒出的同一种酒,可,既然,这支琵琶里同时藏有雪、火两种酒,再藏进多一份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不过是银啻苍布下的一个局!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的局。

让妩心诱她来到这里,然后,表面分开她和百里南,再然后,他给她喝了酒囊内的酥­奶­茶。

所以,她的身子才这么软。

所以,她终是愚蠢地走进这个局面。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张很柔软,很宽阔的床榻。

那么,银啻苍要什么。应该很明显。

一国之主,不会容忍自己的嫔妃的背叛,尤其,对象还是另外一国的国主。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再情同手足,都一定会反目成仇。

毕竟,彼时,方抵达旋龙谷,在宸宫内,银啻苍就曾不怀好意的挑拨过轩辕聿和百里南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因着巽、夜两国素来交好,又有联姻,斟国无疑是被孤立的。

而只要巽、夜两国关系转恶,那么,斟国恰可坐牧鱼翁之利。

不——

不。

不!

心里一叠声地喊出这个字,可,再怎么喊,哪怕喊出声,有用吗?

周身仿佛浸进冰水里一样的?冷冽。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相信,离事实真相该是不远的。

她的手似乎蕴了最后的一分力,陡然一抓旁边,想抓住床栏,借力,让自己坐起来,抓,是抓到了一件物什,不过,那件物什,好轻,好轻。

一道绯­色­的轻纱从天而降,徐徐落于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被一并地遮起。

能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绯­色­。

身体残留的最后一分力气,就这么被她消耗怠尽。

可,即便不能喊,不能动,她还能听。

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幸中的悲哀。

她听到,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终于,近到,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粒子,倘若她能动,哪怕能动一下,该有多好!

喊不出,动不了。

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

形同一具尸体。

比尸体更多的,不过是一口气。

除了这口气之外,她全身的温度也不会比尸体高多少。

无奈地发现,她已经连­唇­都张不了,仅能保持紧紧抿起的状态。

脚步声走到她的跟前,确切地说,她觉到柔软榻的那端一沉时,眼前的那一片红中,有清晰的黑­色­­阴­影映现在,因着这层­阴­影,红若血,更为浓艳。

男子的身子,重重地压到她的身上。

很重。很重。

她的鼻端,满满是磬香萦绕,再无其他的气息,连那呼吸都觉察不到。

男子的身体,比她鲜活,她能觉到,他叫嚣的欲望正抵触在她的下­体­。

冰冷的肌肤,触到这种灼热的坚挺时,她听到绫罗被撕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内响起,心底的某一处,也骤然随着这些声音,一并地破裂。

肌肤上的凉意是刻骨的。

源于,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只是,她连最基本的反抗都不能!

眼前,晃过西蔺姈的死,虽然,她不曾亲眼目睹,可彼时,她其实在心底,是为那个女子不值的。

因为,做为男子,可以三妻四妄,凭什么,做为女子,只能三从四德呢?

可,即便之前她再怎样不屑,今日,她只意识到,做为女子,真可悲,一如她。也开始视这贞洁为最重要的东西。

她想并紧双腿,然,她仅这么想,下身猛地一凉,她知道,连最后一层防线,都已失去。

红的绝对。黑的压抑。

幻化成她眼前唯一的景象。

幸好,压在她身上男子的身体,是着了衫袍的,这让她稍稍安心,但,这份安心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就觉到那身体稍欠身起来,随后,那身体更为灼热地逼压了上来。

那身体,已褪去身上的衫袍,同样地,一丝不挂。

空气里的香气愈来愈浓,让她的心口发酸,沽沽涌上的,还有涩意,最涩的苦。

轩辕聿!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

他现在还在后殿吗?

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之前怎样。

哪怕她心底因妩心的一席话,对他终有疑惑,在妩心的别有用心之外,点醒她的疑惑。

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期望,他能出现!

这一次,她不逞强,她只希望,他能出现。

出现在这里。

制止这场羞辱的发生。

聿,救我……救我!

她在心底,反复默吟着这句话,

可,这层希望,不过在默吟了三声后,旋即就转成了绝望。

她身上的男子一手钳住她的腰,把她拉向他,随后,另一只手,分开她的双腿,紧接着双手圈住她的腰,一个沉身,猛然挺入她的体内。

在他破体而入的一刹那,她身体一切反映完全僵住,包括呼吸。

接着,一阵锐疼攫住她所有的思维!

那种锐疼,让她眸底涩苦的液体就要流下。但,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

无法咬紧牙齿,如果能,她想,或许她会咬舌。

也无法把脸更为仰起,如果能,她想,她或许会选择去撞一切可撞的东西。

被他侵入之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来势汹汹地席卷她每一处神经,四肢百骸也随之一并痛了起来。

她像活活被串在竹签上的鱼一样拼命想张嘴,然,发不出声音,不能抗拒。

痛楚在身体里激荡,她的手贴在那柔软的榻褥上,却抓不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身上沁出了冷汗,她的身子开始痉挛,这种痉挛从手开始,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各处,即便这样一来,她身上的人,并未停止他的侵占,他每一次深入就如一只凶猛野兽咬到她最柔弱之处,而他的越来越猛烈的律动让她看不到尽头,或者说,哪怕能看到的,也惟有绝望。

在她身上肆意的人,似乎仅是单纯发泄着欲望,没有触及她身上任何一处,他们的交合处。不过是人类最愿意的那种本能。

所以,她是否更有理由相信,这一切,是一个局!

而她,或许即将成为巽、夜两国的罪人。

眼前,有些迷离,她的身子承受不住这种肆虐,想躬缩,却被那男子紧紧扣着,躲闪不得。

其实,他若不扣着她,她也动不了。

没有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

仅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在她脸上的绯红,喉口涌起一阵的腥甜。

进宫后,假若说对帝王临幸,在司寝教导后,她没有幻想过,那一定是假的。

纵然,这在最初,对她而言的,不过是一种义务,但,她也会想象着,当女子最美好的一切,都让她唯一的夫君拥有时,那种感觉,会是甜蜜的吧。

哪怕会痛,至少,有一点点的甜蜜,来抵消这份疼痛。

哪怕不关乎爱,应该也是甜蜜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

如果,昨晚,她不那么坚持她要的爱,是否,他就会要了她呢?

那样,会不会,他就不会独自去后殿,而不带着她?

是不是,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趁,设下这个局?

她其实清楚,他的眼底,在彼时,有些许的冰霜聚起,也是缘于她说了那些话才有的。

可,即便这样,他待她仍是极好的。旋龙谷,这短短数十个时辰,他对她的好。无微不至!

只是,如今,她这朵夕颜花,注定在明日第一道曙光到来之前,阒然零落。

她闭起眼睛,眸底,那些液体,早就不知所踪,似乎蒸发在空气里,也或许,早就失去流的必要。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凭吊失去的贞洁。

因为,没有必要。

哪怕流了,对已经发生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仅是,让她身上掠夺她贞­操­的男子更加激起欲望吧?

容嬷嬷说过,女子的眼泪很珍贵,除了对自己心爱的人,可以流之外,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的保存。

好。保存。

哪怕没有了一切,她还有眼泪。

属于心底的眼泪,可以容自己保存的。

但是,为什么啊?!

她不懂男人们的乾坤。

他们手中的所谓乾坤,却赔上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成为帝王后妃的女子吗?

那么,最好,在这一切之后,那个设局的人杀了她。

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她可以死,但在为贞洁死之前,她要还自己一个公道,还王府一个颜面。

却不会担这罪国祸水的骂名!

她身上的人依旧在释放他的狂野。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只是单纯重复着侵占和掠占。

她任他予取予夺。

而,那种撕裂的感觉渐渐将她麻木,最后,随着心底,嘣地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

她犹如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再没有任何的知觉。

所有的疼痛都一并的消失。

她就躺在最柔软的榻上,一切感觉,渐渐远离的同时,思绪,也恍惚地再没有了。

什么。

都没有了……

意识消失前,眼前的那份血红,是最后的映象……

再次醒来,她眼前仍覆着那红­色­的轻纱。

浑身,是酸软的疼痛,还有,下­体­撕裂的疼痛,依旧明显。

如果,没有这些疼痛,她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当做一个噩梦。

梦,做过,再可怕,都能随时间的流逝,忘记。

只是一个噩梦,多好。

可不可以,彼时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然,身体的疼痛,再再提醒她一个事实,不容她逃避的事实。

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场掠夺,是真的!

无法抑制的悲凉,突然涌上,呛得她轻轻咳了一下,咳喘间,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她将那份血腥气努力地抑制下去,她的指尖,轻微地动了一下,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不过。晚了。

手,缓缓抬起,掀开脸上的轻纱,这层轻纱真薄啊,假若不是这么薄,她怕是早窒息而死了吧。

虽然,现在,比起死,好不了多少。

可,她不会就这样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

既然已经发生了,死,要死个明白!

死,也要让谋算她的人竹出代价!

她不是心狠的女子,但,她却是坚持完美的女子。

如今,她的完美,就毁在这一场谋算中,她虽不会就这么轻生,可,也做不到淡然。

她用力拽住轻纱,将它掀至一旁,随后,稍稍坐起,忍着腿间的不适,看到,这确是一张极大,极艳丽的床榻。

床榻的顶端,垂挂下血­色­的轻纱帐幔。

四周,空无一人。

惟有,床榻的周围,盛开着一种很妖艳的花,鲜艳似血的红,每一瓣都冶着黑­色­的斑点,这些黑­色­的斑点,使得那些血红的花瓣,再不纯粹。

世上本没有纯粹的事,不是吗?

昨晚那馥郁的味道就是来自于这些花,这份味道,和她身上自幼特有的体香,恰是如出一辄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她只知道,这处,是一个山洞,一个有着床榻,诡媚鲜花的山洞。

不,还有,床榻和鲜花的中央,有四枝古旧的烛台,上面的鲛烛是燃尽的。

但,此时,洞顶的天然采光口,隐隐有些光照­射­进来,这些许的光,将整个床榻笼进一种极其温暖的氛围里。

可,她的心,丝毫温暖不起来。

天亮了,一切,结束了。

她看到,她­祼­露的身体,仍是莹自如玉,只是,她的双腿问,是一滩早就­干­涸的血。

那,是她的处子之血。

血液的芬芳早就没有,空气里流淌的,是蘼蘼的味道。

那些味道,该是来自于那个男子的。

是陌生的气息。

那留下味道的男子早已不见。

她只能猜测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她却是没有看到的。

唯一的能肯定的,就是他和她,都被算计了。

如果不是被算计到,不会有那样疯狂的掠夺,完全不节制的侵占索取。

那样的感觉,让她觉得,那男子的本­性­,仿是迷失的。

只是,设局的那人,似乎预计错了,现在,那个男子不在了,这里,惟有她一个­奸­­妇­,不是吗?

配合她这局戏的男子,该是清醒得比她早,所以,不在了!

这出被谋算的戏,因此,或许,并没有得到圆满的演绎。

哈哈,只有她一个人!

她突然,仰起脸,笑了起来。

是笑这个出错的步骤,还是笑,自己本就是个最可笑的人呢?

在她凌厉的笑中,有脚步声传来,就在那山洞的一隅,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该是有人来收局了吧。

那里,是一处洞口,通向外面的唯一一处洞口。

外面,没有一丝的光亮,很黑。

这处洞室,只有她所在的这个空间,因着上面采光口的光线­射­入,还算亮堂。

这些许明亮,让她身上的污垢都无处藏匿。

真脏啊。

其实,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腿问的红肿之外,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她仍觉得脏!

她顺手拉过那曾经盖住脸的纱幔,不算很大,但,遮体也是足够了。

她低徊的眸光,瞥到,昨晚她的礼装,那袭孔雀翎的裙袍,早成了一地撕烂的破布,绚丽灿烂,不过一晚,再看不得,顾不得。

堆累在榻侧,让她生起一阵厌恶,她用力将那裙袍挥拂至地,心底,却清楚,能挥走的,也不过是这死物罢了。

纱慢,很薄,只是,棱角,很咯人,咯得她,一阵的疼,那处疼,只有一处来自她胸部的左上方。

拥着血红纱慢的手,碰上去,那里,除了,缓慢的跳动外,每一跳的起落都带着绝对的疼痛。

她知道。彼处。是心的位置。

原来。心。还在。

这颗心,在即将停止跳动之前,还会有疼痛。

而,这份疼痛,随着那绛紫的身影从黑暗的洞室彼端进入,更让她无法忽视轩辕聿出现在那里。

他的眸华,掠向她时候,再没有一点的柔情,只蕴了千年寒潭的冰魄一样,把她的疼痛,都一并地冻结起来。

她听得到,在冻结的刹那,心底,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是心底藏着的某些情愫,在破碎前,最后的哀鸣吧。

可惜,不会有人听到。

不会。

也不会。疼痛了。

她早该知道,倘若,这是一个局,最后收局要看到的人,一定只会是她的夫君——轩辕聿。

而她。避无可避。

哪怕,只剩她一人,床榻的零乱,定让轩辕聿看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谋算,终究,还是得到了背后谋算那人想要的局面。

即便,现场没有与她‘通­奸­’的那一人。

也足够了!

“醉妃。”他薄­唇­轻启,唤出这两字。

“皇上……”她咬紧嘴­唇­,艰难地发出这两字的音节。

他似乎,并没有一丝的愠意,只是,笼了极深的寒冷。

这份寒冷,着实是让她难耐,她宁愿,他是有愠意的。

“你。很好。”

他说出这三字,每一个字的收音,都仿佛,从她的心空取走一片,当三个字说完,她知道,这三片的缺口,汇聚在一起时,是再难填满的空壑。

没有待她说话,实际是,她也说不出任何话。

“原来,你的拒绝,不过是心有所属,不过是选择了背叛。”

他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这最无情的话。

她该去解释,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都要解释。

这,并不是她的背叛。

不是!

“皇上,您说过,你信臣妾,如果现在臣妾告诉您,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的部署,为的就是挑起纷争,您愿意再信臣妾一次吗?”

这句话,她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只有她知道。

每一个字说出来,昨晚的触觉就会在她的身上,再剐出一个伤口。

直到最后,只是千疮百孔。

“信,也得有信的基础,现在,醉妃觉得,还有资格让人去相信你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你的所为,玷污了这里!倘若三国因此遭受劫难,也必是因你而起!”

“是,臣妾不该随斟帝、夜帝来此,可——”

“不必说了,眼前的事实胜于一切。再多的解释,只会让人觉得你别有用心。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夕颜的脸上不过苍白了一下,旋即,仅是暗淡的­色­泽

“皇上,臣妾之所以来此,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在彻底麻木前,在彻底接受他的突然转变前,她还是想说出下面这句话,“您和风夫人,昨晚在后殿——”

“你不配提她!”

他打断她的话,带着一股戾气道。

不配,是,她不配提她。

她真的不配。

昨晚,是真的。

他可以出格地抱任何人。而她不可以。

何况,她‘错’得离谱,不是吗?

错,是她的错。

不该。听信别人的话。

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一个人的话是可以信的。

包括诺言,也是随口哼出的话。

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只有她自己,心里念着,不相信誓言。嘴上说着,拒绝誓言。

栽进去的,陷得深的。

还是她!

“皇上,臣妾知道了。”安静地说出这些话,她的容­色­,和语音一样,没有丝的波澜。

他的目光随着她这句话,蔑视地睨向她,这样的目光,是最残忍的。

她略抬的眸华,从那里,只读到他的嫌弃。

是的。嫌弃。

她很脏。

不是吗?

他走近她,­唇­边勾起完美的弧形,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不愿做巽国的嫔妃,又何必处心积虑地留下来呢?三年前,你该去的地方,是夜国。而,不是巽国!”

“若不是您,臣妾又怎会留下来呢?仅凭一枚夕颜花的约定。终究是您的轻率,不是吗?”

这句话,很配他残忍的目光。

她想说,因为,她知道,或许,她和他之间,说一句,就少一句了。

而这句话说的,本就是事实。

寄承诺约定于夕颜花上,不过映证的,恰是夕颜花的含义——夕颜一夜花。

只是一夜的承诺。

­阴­差阳错,因着他的轻率,才会发生。

否则。不会。

“纳兰敬德的女儿,果真是深得他的教诲。”他的语气在冷漠外,更带了几分的厌恶之意。

她,听得明白。

哪怕妩心的目的,是引她来此,可,会不会有些什么是真的呢?

“皇上,臣妾想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上元夜,您出现在灯市,是仅仅为了赏灯,还是,有一场筹谋呢?”

这个问题,是她一直刻意去回避的。

也是她被妩心点醒的疑惑。

那一夜,除了邂逅慕湮,他恰好没有任何事。

这一切,是不是可以看做一场谋算呢?

太巧了。真的太巧。

没有这份巧合,还真的不会有这场­阴­差阳错。

“现在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他突然,又笑了。

笑得很关,很美。

身为男子,他能笑得这么美,只是,这份美,只让夕颜觉到寒心:

“你——杀了我父亲?”

一语出,她没有自称臣妾,她的­唇­有一种不正常的红湮上。

他不置可否,神态,依旧冷漠。

没关系。

她缓缓地继续道:

“是啊,除了您,还有谁能将一切算到这样天衣无缝呢?您出现在上元夜的民间街头,一定是想目睹,我父亲是怎么死在你的完美计划里吧?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您,可,您是帝王,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又何必要策划这场杀戮呢?啊,对了,血莲教,真是一举双得,借了我父亲的死,再铲清血莲教的余孽,真的是一举双得啊。”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靥,她的青丝经过昨晚的棱辱,早悉数披散开来,她的手,慢慢地伸到额际,那里,半垂下一片东西,挡住她的视线,更是一种累赘。

她将那片东西扯下,正是孔雀翎花钿,有棱有角的东西,一旦失去黏附,就会变得伤人,这一扯,触及了额际的伤口,但,不会疼,仅有一些血,从伤口处渗出,她用手拭去那些血,手心一片殷红,父亲死的那晚,血,应该也流满了秦远楼吧。

扯下这花钿,她的视线落到榻上的另一枚饰物上。

正是,昨晚,他亲自替她戴上的七彩贝壳。

她拿起那枚贝壳,用力地捏在手心,然后,一字一句道:

“错选了我进宫,是不是很失望?因为,您要承,受多大的心理折磨,才能做出这个决定啊。可惜,我并不是上元夜您在灯市看到的女子。我是纳兰敬德的女儿!当您发现这个错误时,所以,赐我醉字为号,对吗?醉,就是罪,对于您来说,纳兰敬德必是犯下您无法饶恕的罪,才让您亲自动手除去他!留我在宫里,是不是每日让您如芒在背,若刺戳心呢?”

一气说完这句话,她眸内再无一丝的光彩,暗淡,晦涩。

眼前的男子,他杀了父亲!

她的夫君,杀了她的父亲。

从昨晚到现在,经历了太多,知道了太多以后,她再做不到释怀。

“这种目光背后是什么?恨吗?”他逼近她,用力地抬起她的下颔,她尖尖

的下颌,在他的手心,被捏出一道浅红的印子,“不过,很可惜,你的身子已脏了,想要报仇,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

他又开始笑,但这抹笑,在她的眼前,却渐渐涣散开来,模糊成一片。

“您最好现在杀了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

不说,他也定能听得明白。

当真相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开来,她看到的,触到的,原来,在之前,一直都是虚幻的。

“杀了你,只会弄脏手。既然你玷污了龙脉,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归处。”

他冷冷说出这句话。用力地甩开她的脸。

这一甩,他的眼底,是有不忍的。

只是,借着回身,他不会让她看到。

他不杀她?

最后的归处,是让她自生自灭吧?

凭什么?

凭什么呢!

凭他?

呵呵。她只想笑。

洞外,似乎有些许的响动,很远很远地传来,听不真切。

他眉心略蹙,径直往洞外走去,但,行至洞室口时,他仍停了脚步,冷冷地道:

“是你自己做错事,怪不得任何人。”

她做错什么?

错就错在,不该成为帝王的女人!

她的错,只有这个!

山洞的门,在他离开时,突然,有一道巨石滑落。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归处的意思。

把她困在这里,由得她自生自灭。

如此。罢了!

她本应随着他的离去,思绪应该是一片空白才对,毕竟,对于现在的处境,她确实该陷进空白之中。

可,当这一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头,蓦地,有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对那巨石,竟有着不可思议的熟悉!

她抬起眼眸,望向那落下的巨石时,起身,将身上的红­色­纱幔用力地缠绕几下,复用委落于地的腰带系住,就这样,奔到那洞门口,但,却没有拍打那块巨石,也没有让外面的他放她出去。

她仅是望着那块巨石,纤长的手指抚过巨石的每一处,随后,轻轻地按向最上侧的那一块并不起眼的凸起。

‘噌’地一声,巨石旋即再次升起,面前,是一条黑暗蜿蜒的道路。

她沿着的这条路,并不十分熟悉,绕了几绕,方寻着不期而至的熟悉感觉,一步一步走出去,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半盏茶,或许还不止,她终是看到前面一线光亮。

沿着那光亮走去,有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她站的地方,正是昨晚的入口,也就是龙晴处,前面,是两道铁索,她看到,绛紫的身影正凌空于其中一条铁索之上,她甫走出洞|­茓­,他突然回身,凝向她。

那目光里,并没有方才的冰冷,除了惊愕外,更多的,是一种此时不该出现在他眸底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对她能走出来,他是惊愕的。

更多的,是那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而她,就这么站在那里。

现在已是白天,她看得清楚,前面,那两条铁索实际是靠铁勾勾在洞|­茓­外的深桩上,只需挂开这个铁勾,那么,铁索必断,他,应该会坠入底下的万丈深渊她的手放到那处铁勾,洁白的指尖从那铁锈斑斑处抚过,然,只是抚过。

默默低下螓首的她,再无任何动作。

铁索上,他袍袖内的手,正捏着一枚银制的暗器,但,并没有即刻­射­向她。

他在等,等她动手解那铁勾,这枚暗器就会同时命中她的咽喉。

可,她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垂下螓首,抚着那铁勾。

日间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着那浓艳的红,她赤着足,青丝随风披散开来这样的她,柔弱得让人心疼。

但,他却必须残忍。

为了他所要维护的,他只有这么残忍地对她。

让她恨他。然后。绝望。

哪怕,说出彼时的那些话,他的心,并不痛快。

哪怕,他不知道,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一人。

不过。他想,现在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他回过身,径直地顺着铁索跃至云梯,再一径往下,山下,旋龙谷中,早是硝烟弥漫。

他走得很快,再没有回首。

刚刚她没有动手,他就知道,她不会再动手了。

她自己选择了放弃动手的机会。

经历昨晚的一切,加上今日的,他想,她根本是活不下去的。

没有一个女子能坚强到如此地步,在经受这么连场人生最大的打击之后。

他所凭的,就是她动了情,恁谁都瞧得出,借着她的情,他才能有他的盘算。

一步一步,他快速地下得云梯,甫下梯,他的手握住木桥连接处的另一端关于云梯的木桩,上面,同样有盘绕的铁索,踌躇间,突然,他觉得手心的铁索一松,蓦地回首,他看到,山洞那端,一道云梯就这样坠落了下来,犹如一条银蛇一般,滑入深渊里。

是她,解开了那挂勾。

解开,也好。

这处山洞,本该就与世隔绝的。

离那么远,他只看得到她脸上绝然的神情,她身上裹住的绯­色­轻纱,就这般迎风吹舞起来,在青山的映衬间,宛如九天的玄女一样。

是的,就象玄女。

他一直记得一个传说,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女子,象极了九天的玄女,她的美。震惊三国。

从没有人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关到,仿佛只应属于天上,仿佛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所有男子的仙子。

她,轻易地俘获了所有见过她男子的心。

只是,这份美,终究是孽障!

倾世的关貌,换来,杀戮的血腥。

成为,所有经历过的人,心里无法泯灭的痛。

最后,这处象征三国龙脉的山洞,就是那拥有倾世容颜女子的归处。

惟有这样,才能断了那些痴心者的妄想。

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没有知道,这个传说的结局是什么,或许,传说,只是一个传说。

而此刻,夕颜断去那铁索,一并断去的,是对那人所有的牵念。

是的,她狠不下手,亲自杀他。

他也瞧准了她这个软肋。

可,她的不忍,和爱没有关系。

只是,对她好过的人,即便带着目的,她还是狠不下手,放不下心。

赤足踩在山洞的地上,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走远,直到,消失在那渐浓的硝烟里。

是的,硝烟。

现在,整座旋龙谷,四处都弥漫着硝烟,驻立在海边那座稍矮的山上的瞭望塔,也染起了烽烟。这些连绵的烽烟传至很远。

这种烟是召唤临近驻扎守兵的烟。

她不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她所要去关心的。

现在,断铁索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作者题外话:乖,稍安勿燥,大热的天,放心,某雪是夕的亲妈,我很疼她的,乖哈,都乖点。支持哪位男主,现在就是考验大家意志力鸟!

这章和昨天那章是互为承托的,昨天那章我没有敷衍大家去加更,那里面我放了至少三根线,读雪的文,一定要细看,否则,到最后我写完,还会有不少大大说我少交代了。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这两章有一个看似十分矛盾的地方,这个矛盾所在,就是我的前后一个伏的关联处。提示到这哈。

今天不会有两更了,昨天发完后,我写到半夜两点,加今早才这么多字,头很痛,等会下午还有会,要准备一些材料。大家别等了。就一更。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6】

现在,铁索断了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不再是轩辕聿的醉妃。

就在刚刚,他,没有否认她的质问。

其实,他希望他能否定,那样,她就不用面对着最撕心裂肺的事实。

她就不用,对他也用了心机。

她,曾经,真的很傻。

不仅是迂,还傻,傻得,为了杀父戮兄的人,不顾自己的命。

命,对,命!

就在刚刚,只要解开铁索,一切都会结束。

但,他下不了手。

当然,不单单只是她不愿杀他,她也不忍杀他。

睁开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坚定。

摊开手,手心,都是鲜血,不是她拭去额上的鲜血流下的,而是新鲜的。

原来,她捏那枚七彩贝克捏的那么深,再如何被被他打磨光滑的边角,都会把手心割伤。

覆手,再松开,彻底的松开。

那枚贝壳,闪烁着七彩的霓光,坠入,深渊。

空落的手,再次握紧,除了一手粘腻的鲜血之外,再无其他。

手心的伤口,会随时间愈合。

心中的伤口,该用多久方能愈合呢?

同样是心,一个在理,一个在外,注定,受了伤,结果是不同的。

望着,鹿鸣台的硝烟,她的­唇­边,浮起苍白苦涩的笑意。

浓到蔽日的硝烟,仅代表一种意味,就是战争。

会盟的意味是祥和,如今却以战争作为渲染。

是不是他们这些为帝者的又一次谋算呢?

没有什么时机,比在鹿鸣台动手更好。

只要师出有名,就可以。

这才是帝王的运筹帷幄。

利用每一次的契机,或许,这个契机本身就是对手所创造,但,只要抓住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就不失为万民敬仰的帝王。

天下,分久必合,欠缺的,就是这份的契机。

鹿鸣会盟,无疑是迎来这个契机最后的一道屏障。

破了,也就成全了逐鹿争赢,千秋功业。

而她呢?

从彼时他咄咄逼人,一反常态的字里行间,她只辨出了一个味道。

或许,不过沦为他们这份契机的祭奠。

所以,她不在试图做任何解释。

所以,她选择问清心底的疑惑。

所以,她断了铁索,让他以为,她真的准备在这象征三国龙脉的洞|­茓­内自生自灭。

然后,她一直以来要的身后名,会是她愿意成全的。

她用这份表面的祭奠,换的他的成全。

他杀了父亲,却没有借机一并除了王府,若不是他的心,尚存怜悯,就是王府,或许还有利用价值。

以前的她,太愚昧。

今日,他用她做任何谋算,都不要紧。

暂时护得王府的安宁,也好。

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这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她清楚地知道,从左侧的山洞进去,有一处洞室里,是一泓泉水,只要潜下去,就是出洞的另一条路。

故而,她并不怕,解断铁索后,自己会被永久地困在这里。

这种熟悉,其实一直来自于她记忆的深处,那一隅曾被淡忘,如今逐渐被唤醒的记忆。

她一直以来,其实是害怕水的,哪怕曾经,父亲再怎么教她,她都学不会游水。

因为,水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感,是让她恐惧的。

原来,这份恐惧的起源,可能正是由于这处洞|­茓­内的泉水。

然,现在的她,早不怕流出的鲜血,对于另一处惧怕,一定也能克服。

这个洞,该有维持她生存的必需的东西,她想,她也有时间来学得游水,再出去。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譬如,在这座山洞里,凭着那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找到,根由。

这些根由,对于她,或许,是重要的。

也是开启被埋在记忆深处那些支离破碎片段的根本。

而,旋龙骨此时发生的一切,定会在这段她沉淀的时间后,呈现出清晰的走向,到那时,她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三国定因这场帝王肩的谋算,出现新的局势。

不管局势怎样,利用女子,达成目的的帝王们,她会让他们知道,女子,并不因为这数千年卑微的地位,就注定,只能被利用,只能被牺牲,只能被践踏尊严!

李勇、牺牲、践踏女子尊严的人,哪怕尊贵如帝王,这一次,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相信,她一定可以。

支撑她做到这一切的,不会是单纯的仇恨。

那样,太肤浅。

毕竟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又是另一段过往。

而做到这一切,需要有更深的沉淀,那样,才是有意义的,才不是盲目的。

那就是——作为一个女子,最起码的尊严被人蹂躏殆尽时,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只活一次,她不要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留下任何让自己都不堪回首的晦暗!

搂紧身上的轻纱,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

眼前,顿时从光明到黑暗,仅是一步之遥。

她依旧走向左面的山洞,秘道有些崎岖,不过,她不会再像昨晚那样,误坠入一片黑暗了。

她走的极为小心翼翼。

其实,醒来后的那个洞室,一直是横垣在她心内。为什么,她会完全对那里完全陌生呢?

她没有刻意去找那有着红­色­纱帐床榻和瑰异花朵的洞里,因为,方才匆匆奔出洞去,她甚至忘记了,那一处山洞,究竟是属于右面还是左边的洞|­茓­。

她的熟悉感,仅局限在左边的这处,她往里走去,转了几个小弯,前面,是一处看似并不起眼的岩壁,该是走到了头吧。

她走到那里,同样,有一个凸起的地方,不显眼,只要用手抚过,就能知道。

用力一按,岩壁缓缓升起。

这个山洞内,她所熟悉的洞室,他并不十分地熟悉,看来开启的法子却是相同的。

现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向下的秘道,走了那么久,她已习惯了黑暗,即便没有火折子,仍能沿着通道,一路往下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有轻微的水流声,转个弯,一泓泉水出现在眼前。

泉水从洞壁的右侧涓涓泻下,底部是一泓清澈的池水。

还在。

这,就是出去的希望。

她缓缓走到碧池旁,池边的岩石都是红­色­的,仿佛鲜血一样,在这片带着血­色­倒影的水中,她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

憔悴,苍白的脸,纷乱垂下的青丝,还有,那一身绯­色­,都掩不去的污浊。

她走下碧池,掬起池水,她褪下轻纱,用冰冷的水泼到身上,然后用力的擦揉着。

她的身上,真脏。

这种脏,其实,用再多的水也洗不掉。

这里的池水,仿佛是千年冰魄所融就的,这种冰冷,沁进的,何止是肌肤呢?

靠岩石的这处,并不算深,越往里,越深。最深的那处,拱起的梁洞下,就是通往山下的水道。

很快,她就需要用到的水道。

一寸一寸,她细细地擦洗着身上的每一寸,直到,她的手因浸水的时间过长发出白­色­的泡,直到,他的四肢渐渐麻木,她才上得池来。

将轻纱继续裹在身上,他继续走回上面。

凭着熟悉感,她走到一处岩壁前,用同样的方法开启这出岩壁,进入的刹那,空气里仿佛飘着就为的味道。

这是一间四周垂挂着雪白沙曼的洞室,应该长久没有人来过,但,依旧一尘不染,因为,这座洞室十分特殊,岩壁透明,如同冰雕一样,可,那却绝不是冰。

洞室里,仅有一床榻,一梳妆台,并一个存放衫裙的柜子。

夕颜慢慢地走入这里,措不及防地,一颗泪就这般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流泪。

刚刚,经理那样残忍的事,她都可以忍住眼泪,只一进了这里,她的泪,就掉下来。

三年来,自从父亲去后,他再一次地流泪会是在这里!

源于,越过那些静止不动的雪白沙慢,她的目光看到,梳妆一侧的冰壁上,悬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确切的说,宛如,她看着自己,她的手指抚摸过那女子的脸,那眉,那眸,那­唇­,都和她几乎完全一样。

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神情里带着冷艳,这份冷艳,是他不曾有的。

心里,似乎又响起一个哀伤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好像隔了好远的距离传来,她听不清,可,她知道,那一定是关于哀怨的诉说。

泪,止不住,粘湿她的胸前,流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也留不出眼泪时,她的身子,方缓缓地萎顿与画像上,靠着冰壁,青丝覆盖住她的脸,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画像的下面,用极小的篆字写了一句词: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

这行词,显得出自女子的手笔,娟秀景致,只是,那墨­色­,恰似染了些许朱砂一般,不是纯粹的黑。

她凝着那句话,直到眼帘重重地合上,她就这么倚在墙上,沉沉地睡去。

其实,倘若能一睡不醒,或许真的很幸福。

至少,不用面对一切。

可,这是懦弱者的逃避方式,她不会要。

她不清楚睡了多长时间,太累了,她想好好地歇一会,但,只是这一会。

醒来时,眼角除了­干­结的泪渍外,她的心,平静到没有意思的波澜起伏。

这幅画里的女子,对她来说,意味不会是一般的。

而她回到这处洞室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幅画像。

她起身,熟谙地走到柜子前,打开,里面是清一­色­雪­色­的衣裙,纵然,应该放置了很久,因着布料的优良,仿同新的一样。

她随意选了一件,解开身上的轻纱,换上这些­干­净的裙衫,暖暖的,就好像,彼时这里,虽有着哀伤的味道,可,她的心,蓦地随着这袭裙衫的穿上,能觉到温暖。

行至妆台前,她打开妆匣,选了一支白玉簪将青丝悉数绾起,额上的那道伤口就这么清晰的映现了出来,可惜,这里没有药,哪怕有药,或许,都不会愈合了。

走至最里侧的冰壁,她绕过去,后面,赫然是一方绿绿葱葱的园圃。

这里,有几处天然的采光口,旁边,还有方才那道碧池的引灌之水,所以,不用打理,都有这方葱绿。

她采了几片­嫩­叶,放入口中嚼着,是熟悉的滋味,甘甜,爽口。

这,是可以果腹的绿叶,他知道在这里栽种了这种绿叶,也清楚,每一个,她有着熟悉印象的地方。

睡了,吃了。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从更多的地方,去找寻这份熟悉感的原因。

隐隐,她觉得,这里的一切,不仅只是尘封的记忆,应该和她的身世有关,或许——

她止了念头,因为,猛然,从那采光的上方,叫嚣着盘旋下来一只巨大的血­色­­阴­影,她吓了一跳,忙躬身躲让时,恰是一硕大的蝙蝠。

那只蝙蝠径直朝她扑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它尖利的爪子以抓破她的手臂,血,飞溅出来,那只蝙蝠贪婪地吮吸着她手臂流出的血,她想拔下发簪,手才碰到簪子,突然,那只蝙蝠直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凝神瞧去,蝙蝠的吻不出了血,还聚着一层白霜,依然毙命。

血­色­的蝙蝠,她是陌生的。只记得医术上的记载,是千年之蝠,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可如今,这只蝙蝠突然暴毙在她跟前,让他隐隐有一丝不祥征兆。

她望了一眼手臂上被蝙蝠抓伤的痕迹,让不停地涌出血来,颦了一下眉,绕到前面的洞室内,找了一块布巾擦­干­血后,再找了一条腰带,捆绑住那处。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只蝙蝠的尸体就地埋在园圃下,纵然,并非她杀了它,它却是死在她跟前,哪怕它伤过她,再怎样,生命都是可贵的。

如今死了,就由她来葬了它吧。

只不知,以后,她如果死了,是否会有人来葬她呢?

莫名地,浮起这句话,她的心,终是揪了一下,紧紧地,有些喘不过去。

­唇­边淡淡地笑了一下,虽有些牵强,总比耷拉着脸要好。

洞里,不分昼夜,她先从左面的洞|­茓­寻起,但,除了目前这两处洞室外,其余一无所获,哪怕他已经适应黑暗,还是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绕到右面的洞|­茓­,陌生的秘道,带着未知的一切,她不只走了多久,但,这里同左边并不相同,岩壁十分光滑,光滑到好像经过刻意地打磨,一点的凹凸都不曾有过。

她一路往里行去,一直走到最里侧,沿路并没有发现有特别的岩壁,知道,一个转弯,一间开启的的洞室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正是——

带有她最痛苦回忆的地方。

彼时,她觉得陌生,真的是因为,这件洞室本就在她陌生的右面洞|­茓­内。

那么,昨晚,独自走这里的,是百里男。

是否更应征了,毁了她清白的人是百里南呢?

不过,他清醒的比她早。

不过,他避免和轩辕聿正面的纷争。

或许,这场帝王间的互相谋算,也有他的份!

然,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走进那处,再痛苦,仍是要进去,当习惯以后,再不会痛了。

她相信,这里不会无缘无故种着那些花,如果说,那些令她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答案的话,可能答案本身,就是在此处。

床榻依旧凌乱,洁白的褥上,­干­固的血迹映进她的眼里,只让她觉得是一种耻辱。

她,还是做不到淡然一对这一切!

走进那处,她用力地把那褥子一并掀于地上,这样,再看不到那­干­固的血迹。

但,不看到 ,不代表就不存在。

真是自欺欺人。

就容许她这片刻的自欺欺人吧,对着那摊血迹,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空气里的香味让她觉得难受,纵然,这是彼时,她身上的味道。

可,似乎,现在,她的身上,不再有这种香味,刚刚擦洗身子时,她就发现了。

她把手臂凑近鼻端,终于确定,是的,没有了,缭绕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香味消失殆尽。

不过,又怎样呢?

她没有心思去想这个,绕着整座洞室走了一圈,再几案上发现了火折子,许是昨晚点燃这些蛟烛时所留下的。

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垂挂绯­色­轻纱的床榻上,靠榻背的地方,两边各悬着两个手铐一般的物什,这个物什在本应温馨旖旎的绯­色­气氛围里氏这般地格格不入。

她走近榻背,伸手拿起这手铐似地物什,眉心微颦,眸花低徊时,却看到,床榻下面的横栏,刻着一朵盛开的夕颜花,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碰到那朵夕颜花上,竟开始瑟瑟发抖。

随着这一触,突然,‘噔’地一声,一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赫然放着一本,已有些年数的手札。

她取出手札,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找的东西吗?

慢慢打开,手札是以杏红的薛涛笺装订成,甚是­精­致,该是宫廷所持有的笺纸。

笺纸上,是娟秀­精­致的女子字迹,和那副画底下的自己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待着这里有多久了,应该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每日里,除了送食物到洞口的那个太监外,在没有其他的人来看我。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待在这里,一直到生命的终结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孤独。’

第一页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这几行,意思,也很简单。

可她知道,这份简单,应该不过是一个开始,她翻开第二页:

‘他来了,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待在这洞里,过了这么久,第一个来的人,竟是他,我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对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每一页的字都差不多,但,越往后翻,字迹越是潦草,在寻不到初时的­精­致,仿佛,写出这些字的人,心绪渐渐不宁。

‘从那一晚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无休止地折磨,忘我渐渐觉得,死,是不是才是一种解脱!我没有错,出了我的身份,我有什么错呢?可,连我的容貌在他们眼里,都是错!祸乱三国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自杀,被他发现了,没有死成,很奇怪,这一晚,他终于停止了折磨我,原来,他怕我死。或许,他没有想到,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在全族被杀时都选择苟活下去的人,也会选择自杀吧。是的,当我觉得,或者对我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时,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没有死成,他连白天,都会到这里,他想看着我吗?还是,他真的不想失去我呢?可,有用吗?没用!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哪怕,得到我的身子,我的心,不会给他,不会的。’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我终于相信嬷嬷对我说过的话,女子太美,是祸水,早知这样,当初,阿玛就该把我掐死在苗水河边。这样,我就不会有今天大痛苦了!是的,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比之前他每晚在我身上棱辱,更让我痛苦……我怀孕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页,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字迹不再潦草。

‘我想堕掉这孩子,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子,这样,让我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个人呢?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一人。可,我真的好想见他,好像,好像。即便这样,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没有办法对一个小生命动手,这个小生命如果有错,是不该投在我的腹中,假使我把这条错投的生命扼杀了,是不是,我比他还残忍呢?’

‘我没有告诉他,我怀了孩子,而他似乎也不再来了。我想,他该对我的身体厌恶了吧,毕竟以他这样的男子,要得到什么女子不可以呢?既然已经得到,蹂躏了我这么多夜,他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腹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我仿佛能听到一个生命正在悄悄的孕育完整,每日,我会可以避开送饭的太监,这样,我渐大的腹部就不会被他发现。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觉得,越来越辛苦,我想,或许,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个母亲。’

之后应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翻开一页时,字迹里的一些味道始终还是变了。

‘我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可是,我做到了,我把她生了下来,看着我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但,那一晚,如果不是他的到来,我想,我可能会死在难产上,幸好,他来了。救了我,也救了孩子。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见到他,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是,在我拥有了孩子的时候,却真的,永远失去了他,永远……唯一给我留下的,仅是那一园的蒲草。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每天,嚼着那些蒲草,我能觉到,心里的泪,怕是穷着一生,都流不尽的,幸好,我有孩子,她,将是我最后的依赖,即便,她的父亲,让我不堪……’

‘孩子的降临,使我在这洞里的日子,过得分外安好起来,我喜欢看着她甜甜对我笑的样子,很奇怪,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几乎很少哭,她是因为知道,她母亲的不幸,所以才会如此一直对我笑吗?我爱她,我想,她就是我今后生命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爱这个孩子,这是长生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竭力把孩子的出生的事情隐瞒,可是,还是给他发现了,他又来了,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他又来了,许是因为那人来过,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我说不是,是的,不是,我不要这个孩子有他这样的夫妻,于是,他怒了,第一次,打了我,他骂我不贞,对,我本就是一个不贞的女子,我的贞洁都被他玷污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贞洁可言呢?可是,痛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再也不会柔弱到一碰就痛了。可是,在我流血的身上,他再次的强占了我,这一次的强占,他再没有一丝对我的怜惜,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脖子,好像要掐死一样,只是,最终,在我昏过去之后,她没有杀我,发泄完他的欲望后,就这样离开了。’

‘我想,我必须要带着孩子离开了,如果不走,留下来,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很清楚,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离开,或许,会十分的艰难,但,一定可以的。’

整本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下面都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记录这本手札的女子,写到了这,或许,就真的逃了出去。

夕颜的手颤抖着阖上那本手札。

画上的女子,应该就是写这本手札的女子,她与自己的关系,可能,真的显而易见了。

只是,当初接触到这所为的真相时,让她觉得的,仅是更深的悲凉。

她怅然地环顾这个洞室,挂不得,她对这里是不熟悉的,因为,这里,是那名女子带有屈辱回忆的地方,又怎么会带她来呢?

原来,这么多年了,她的记忆力,这部分的缺失,真的,是关于他的身世。

她的亲生母亲,是画像里的女子

也是苗水族的后裔。

鹿鸣会盟的由来,在出席晚宴前,莫竹曾和她简单提过。

她知道的不多,但已足够了。

巽、夜、斟三国血戮苗水一族,又留下画里的女子。

为什么要留下画里的女子,她不知道原因,能肯定的仅是,她的生身父亲,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才有了她!

而且,还是在清醒状况下,做的这些事。

她不知道这个禽兽一样的男人是谁,她只知道,她无法接受!

她不接受这些,不!

纳兰敬德才是他的父亲,陈媛才是她的母亲。

她无法接受!

拽着那本手札,她奔出这处让她窒息的洞室。

一路奔着,直到洞的入口处。

她的步子,骤然停住,心里的痛苦,让他没有办法立刻在进入左面的洞室。

因为,她怕回忆起更多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是他童年最初记忆的一部分。

此刻,空气里,突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种肃杀气氛。

她发现,天,已太黑。

旋龙谷那段,在没有硝烟,星星点点的,是零落的灯火。

而,那被断掉的云梯彼处,她惊骇地发现,竟有一队士兵正在试图搭建着什么。

这,让她的心,只觉到一阵莫名的秫意。

她不清楚,那队士兵是哪国的人马,可,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这象征龙脉的山洞。

难道,旋龙谷的局势有了大变?

变到,连她的猜测都是错的?

不敢怎样,她不会再任别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回身,她奔至右面的山洞,回到方才那个洞室,她拿起几案上的火折子,将它凑近樱­唇­,只那么轻轻地一吹,死灰已是复燃。

但,心死,却不会再有余火,剩下的,或许,仅是关于过往的灰烬。

她能觉到,那本手札里记录到最后,无外乎,画像中的女子,心,一点一点地死去。

她退至洞室边,将燃烧的火折子点燃那本手札,火苗舔舐着杏红的笺直到化为绝对的焰红。

在手札上的或快要咬噬她的指尖时,她把手札和火折子都一并掷进洞室。

嚣张的火舌很快燃着铺天盖地的沙曼,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诡异花朵,火势越见汹涌,逐渐淹没这一片血洋,而她,适时地抽身,退出洞室。

这里,既然有着一切不堪的回忆,那么,就由她来彻底的摧毁。

她迅速奔回有着碧池的洞|­茓­,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即便,她还不会游水。

可没有关系。

克服内心的恐惧,应该就可以了。

彼时她恐惧水,所以,无论父亲怎么教,她都不会。

但,现在,既然,只剩下这一条路,哪怕再恐惧,都是无用的。

她相信,那画上的女子,定是从这潜了出去,倘若她是他的女儿,必定也是由她抱着从这里出去。

既然,她活到了现在,就说明,这个潜水过程不会很长,应该很短,哪怕带给她恐惧的记忆,却不曾要了她的命。

她不容自己再多想,迅速踏进泉水里,从浅水区一步一步走向深水的彼端。

当水没至他的下颔时,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摒紧呼吸,照着父亲幼时教导她的动作,确实,她发现能游出一段距离,可这一次,她犯了一个错误,几乎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她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或者说,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所带给他的熟悉感。

这里,确实是通往山下的碧池,只是,靠潜水游出去,注定,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

当她渐渐游进那处出口时,猛然。她的身子急坠而下,竟是直摔了出去,她慌张莫名,­唇­微启时,已被呛进一大口水。

水流在这里,形成一个近乎笔直的坡度。

原来,竟是一道双叠泉。

洞室里,不过是第一叠泉罢了!

他被泉水席卷着冲了下去,哪怕是一个擅长游水的人,对这种情况,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是她呢……

头很疼,喉口很涩,周身也算痛无比,人,仿佛置身在一个不停摇晃的地方,摇得,他禁不住,想吐出来。

“好像要醒了呢。”

一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地域口音。

夕颜的眼帘重重的覆着,她想睁开,却始终睁不开。

半醒间,好像有脚步声跑出去,接着,有一人的步子走至她身旁,她感到,一双宽大的手,抚了一下她的额。

接着,吩咐了些什么,她再是听不见。

思绪又陷入一片空白中。

直到一阵疼痛,从她手上传来,因着着疼痛的刺激,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她瞧到,手上有金针在转动,一名老人正为她施针。

那施针的老人穿着很奇怪的服饰,是她从没见过的。

头原本很痛,但当那名医者收针,起身离开时,除了晕眩的感外,其余的不适都以稍稍缓解。

四周,是狭小的一个封闭空间,是有一个小小的窗,窗外,有一些金辉洒进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夕颜见到了她的脸。

女子头上戴着一种夕颜从来未见多的头饰,是绕着底盘髻发的一些银质饰物,随着她小脸的移动,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嗳,不要动,你受了点上,都昏迷了一晚了,现在仍需要卧床休息,刚刚阿爹给你施针止了痛,再躺几天,伤口就会复原的快一些,对了,我叫阿兰,那不舒服了,叫我一声,无论我在那里,都一定听得到。”

阿爹的船不大,自然,她在哪,都听得到的。

阿兰见夕颜想动,脆生生地道。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的衣裙也很古怪。

夕颜在望了一眼四周,眉心有些颦紧。

“是不是觉得有些晃?现在,我们在船上,你溺水了,被阿爹的船所救。等你伤口恢复了,阿爹会把你送到最近的镇城,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

阿兰笑得很是灿烂。

这种灿烂,有多久她没看到了呢?

原来,这里是船舱。

这个船舱并不宽裕,该是普通的渔民人家。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膝盖处都包了白­色­的绷带,连额上的伤口都重新包扎过。

除了额和手臂,膝盖处的上可能因水流冲下撞到了一块,导致有些活动不便,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终究会愈合的小伤。

稍稍安心地闭上眼睛,看来,她真的命大。

所以,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不带任何负担地休息一下吧。

休息了大概三日,她就觉得好了许多。

在这三日里,她从阿兰闲聊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一家的大致。

阿兰的父亲铁叔是金真族人,阿兰的母亲铁嫂是汉人,一家三口,倚靠捕鱼为生。

因为他们捕鱼的地方,距离旋龙骨很近,恰好就救了溺水的她。

阿兰一家在在是旋龙谷旁,隶属巽国的葵镇有一处小宅,但,他们不常回家住,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这艘船上。

毕竟,对于与民来说,每一次的汛期,无疑就是他们一年内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夕颜没有告诉阿兰,她的来历。

阿兰也并没有好奇地问她。

或许,这就是渔民女儿特有的爽朗,不会去问一些别人不愿提的东西。

阿兰一家日期而作,日落而息,捕来的鱼,除大部分会卖到集市之外,剩余的,铁嫂会做成各种美味的食物,尤其夕颜这一来,铁嫂更是额外每日用很滋补的鱼汤替夕颜来补身。

铁叔­精­通一点医术,负责给夕颜配一些汤药,这也使得夕颜很快就恢复了体力,除了偶尔会晕船外,腿还不是很方便外,这样的日子,该是她这三年来,真正舒心的日子。

纵然,仅有短短的三日。

可,阿兰一家,对她这个素未平生的人热忱的照顾,让她真的很感动。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注定是短暂的。

她的命运不知道是否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多岐。

第三日的傍晚,当美丽的夕阳洒满整片看上去很宁静的海面,变故不期而至。

彼时,夕颜正靠在坑榻上,听阿兰讲着一些捕鱼的趣味,她不知道自己会留在这多久,或许等腿伤好一点,她就该去做没有做完的事。

然而,在平静无波的海面,都有波涛汹涌的一刻,此时,随着渔船猛地一个撞击,夕颜的身子,差点就要跌下床去,幸好,被阿兰紧紧抱住。

抱住的刹那,他听到,船舱外的甲板上传来一些动静,接着是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种惨叫,是人死前所发出的最后声响。

夕颜听得清楚,一声是来自铁叔,一声是来自铁嫂。

当然,阿兰也听清了,她原本小麦­色­的脸,此刻一片煞白。

夕颜觉到阿兰的身子,一个颤震,松开抱住她的手,就要冲到甲板上去。

但,不带她冲出去,两名身着兵装的男子,一用犹带着血的刀尖挑开帘子,进的舱来。

“哟,这里还有两个金真族的余孽。”

“是啊,还是两个标志的金真女人。”

夕颜认识,这身官装,是巽国的。

只是,他们为什么来此屠**无寸铁的渔民?

虽然,她还不知道旋龙骨发生了什么,但,今日,巽国的官兵,出现在此,让她的心地,萌了愈深的不安。

“王八蛋!”

阿兰看到那沾血的刀尖,唾骂出这一句话,不顾夕颜的相阻,立刻起身,拔出靴子里的防身小刀,就朝那两个官兵扑去。

“小娘子还挺犟啊,李四,看着金真的女子果然带劲。”

其中一个稍矮的官兵一把钳住阿兰扑过去的手,狠狠一扭,阿兰手里的刀顷刻从他手中拖出,落到了地上。

“放开她!在巽国的土地上如此上如此肆意妄为,身为官兵,就这么蔑视法令么?”夕颜斥责道。

“呸,老子奉行的就是法令!三日之内,杀尽葵镇的金针族人!”另一个官兵一擦刀剑上的血,洋洋自得地道。

“别和他们废话,反正都要杀,杀之前,先让哥几个开开荤!”矮个的那个,就势已把阿兰压倒身子底下。

擦完刀尖上血的官兵瞧着坑上的夕颜,猴腮一样的俩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对着船舱外嚷了一句:

“我和孔二在里面开个荤,你们在外看看,是否还有金真的余孽,一会轮到你们进来!”

甲板上,传来几声男子欢快答应的声音。

猴腮脸男子说着,就朝炕上的夕颜走来,对他来说,奉命屠杀时,能碰到这么美得金真女子,不啻是个意外收获。

趴在阿兰身上的矮个男子抬起头,对着猴腮脸说:

“上完后,也让我尝一下鲜!这炕上的,看着怪水灵的。”

他急着按到阿兰,却把坑上的美人让给猴腮脸,心里,有些郁闷。

“好。”

猴腮脸一边应着,一边已迫不及待地摸到炕上来,却被夕颜冷冽­射­向他的目光,骇得震了一震,不过只是刹那,他看到,那目光内,恰蕴了无限的春水,不过是对着他妩媚一笑。

纵然,她的额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这一笑,只让他觉到了一阵酥麻,恨不得立刻就占有了她。

但,他急急扑上炕的步子,却被她轻启樱­唇­说出的话,再次震到。

“放开她,她是我妹妹,你们要尝鲜,不放就上炕吧,小丫头,尝着也没意思。”

这金真的女子果然豪放,矮个子一听,立刻停下撕扯阿兰的衣服,他就势抓住阿兰还在反抗的手,脸上,是­淫­秽的笑容。

“好,爽快!”

阿兰似乎要说什么,被矮个子用力一击后颈,刹那晕了过去。

矮个子迅速起身,也往坑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已开始脱掉身上的兵装,方才的郁闷,只转成此刻更深的饥渴。

猴腮脸有些不满意,可,想了一下,没必要为一个女人破坏兄弟的感情,一起上就一起上吧,反正没试过,听着还很刺激。

夕颜坐在榻上,笑得很是妩媚,她的容颜本就倾城,这一笑,更是让眼前俩个男子,欲望迷乱……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7】

这些巽国的官兵,除了任自己的欲望发泄,肆意棱辱女人之外,还会什么?

哪怕身受皇家俸禄,都这么无耻。

夕颜依旧明媚地笑着,见他们迫不及待地摸上炕来,手轻轻一组,软语绵绵:

“嗳,你们俩,难道,真要一起吗?呃?”

矮个子的官兵­色­眯眯地道:

“那你说谁先呢?”

夕颜以手掩­唇­,扑哧一笑,青葱般的长指先一点矮个子的官兵,瞧他喜形于­色­,那治着贝壳­色­光泽的指尖旋即一移,往那猴腮脸又一指,未待猴腮脸窜上前来,她的手却就势手绘,拖住下颔,语音低柔:

“若我点了,岂非有失公平,不如——”

她的眸华扫了眼前两个饥饿难耐的男子,复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暧昧地道:

“你们比试一下,谁的武艺高出一筹,我,就先委身与谁,因为,金真的女子,素来,都只爱艺高的男子。”

“好!”矮个子应道,旋即拔出佩刀,指向猴腮脸,“孔二,来,哥们比较一下。”

猴腮脸眯了一下他的绿豆眼,有些犹豫,但抵不住美­色­当前,只能道:

“李四,先说好,点到即止。谁先点中对方的要害,就谁赢。”

“好说。”

“慢着。”夕颜止道,“你们这么比,被门外的听到,万一,以为发生什么事,冲了进来,岂不是,人又多了?”

“哈,还是你想得周到。”矮个子哈哈一笑,复走出舱门,不一会,便有他的声音传进舱内,“我和孔二切磋一下武艺,谁胜谁先尝,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搜搜,看有没有漏掉的。”

“好。”

随着几名官兵不怀好意笑着应声,矮个子已钻进船舱,并掩好舱门,待猴腮脸拔出佩刀,刀刃相格间,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夕颜望着,­唇­边的笑意刹那变得冷冽。

她纤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抚过裙上的褶皱,实际,则是伸到枕后,常年在海上捕鱼为生的渔民,都会在手可及处防身的利器,以防,不期而至的海盗。枕后薄巧的小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随后悄悄掩于身后。

比试中的俩人,看样子,伸手是不相上下的,或许,需要一个额外的推进,才能快点见胜负吧。

是的,她要他们快点见胜负,这点,才是她要的。

她忍着腿部的不适,缓缓移至塌边,轻轻解开衣襟,不过才解了第一个系扣,露出颈部更多白皙的肌肤,那正对向她的矮个子官兵眼里的­色­意更浓,只这一浓,手上的招式缓了一缓,恰被猴腮脸的刀格过,眼见着,那猴腮脸的刀径直向矮个子刺去,夕颜仿若未见一样,继续接下一个口子,但,这一次,她的手停在那扣上,眸底眉梢都蕴了笑地凝向矮个子官兵。

矮个子心神一曳,猴腮脸的刀已点到他的衣襟前,他一惊,忙使刀不管不顾地朝猴腮脸刺去,猴腮脸本按着规矩,点到,即住了刀,未料想到一招,才想避开,身子被别人从后面用力一踢,不由自主地向矮个子的刀剑扑去。

那一刀,正中他的要害,他一声都来不及吭,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下,蜿蜒出一条浓郁的血水,那么浓,那么腥,让夕颜觉到一阵恶心,可,她不会在惧怕。

不露声­色­地缩回退,脸上的神情是惶恐的:

“你——你——“

矮个子官兵握住刀的手在瑟瑟发抖,­淫­欲刹那消逝的无语无踪。按着巽朝的法令,他杀了同队的兄弟,必是要被处死的。

”别叫,别叫!“他慌忙地丢了刀,要捂住夕颜的嘴。

她怎么会叫呢?

她根本不会叫。

她的手一动,明亮的刃光闪过,只听轻微地‘噗’地一声,匕首的锋尖,没入矮个男的腹中。

矮个男的眼底晃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旋即笼上的,是死亡的灰霾。

是的,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堂堂的七尺男儿,会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

何止他没有想到呢?

若是放在前几日,夕颜都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杀人!

双手,沾上的是,别人体内,犹带着温热的鲜血。

她清楚,这一刀刺下去,是直抵他的心脏。

那个位置,她都没有记错。

她骤然撤开手,那深及没刃的匕首Сhā在矮个男子的身上,他径直向后倒去,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淫­欲未成的男子,就这样,悉数毙命。

没有人会就自己,面对在一次贞洁不保的情景,她唯有自救。

求他们,是根本没有用的。

不得手,他们决不罢休,得了手,还是会按着命令,杀了她和阿兰。

所以,她只有先他们一步,将他们杀死。

属于,命定的劫数,一次就够了。

既然,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何妨手上也沾满鲜血呢?

她努力地吸进一口气,努力是自己惊颤的心平复。

心狠手辣,又怎样呢?

没有谁,在经历这些后,还能保持纯真善良。

她不知道,甲板上还有多少官兵,以她的能力,对付两个,已是极限。

她移下床,瘸瘸地行至阿兰旁边,她用力掐阿兰的人中,阿兰悠悠地醒转过来,她忙用手轻掩阿兰的嘴,道:

“阿兰,听我说,不要冲动,附近如果还有金真族的人,去找他们,避过这一时再说。”

阿兰的眸底有着明显的泪光,夕颜知道,阿兰不仅想杀了那两个官兵,还想冲到甲板上去看他父母。

只是,这无疑是最不明智的。

眼下的情形,能逃命就是大幸。

其余,报仇之类的,除了生生陪进一条命,或许再被羞辱之外,更逞论其他呢?

“快走。”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捂住阿兰的­唇­,阿兰没有喊,只是泪流了下来,一颗颗地溅落,随着夕颜侧身,走到窗边,阿兰朦胧地目光,看到躺在舱内的那两具尸体时,她的表情是惊愕的。

舱内有一处窗子,因着窗的狭小,窗下只有窄窄的船边,跳下去,是直通海的。

借着渐浓的夜­色­,从这里跳下去,一阿兰的水­性­,应该是可以脱险的。

夕颜努了努嘴,指向那窗子,急促地示意阿兰快走。

阿兰咬了咬牙,站起身,抹­干­眼泪,走到夕颜身旁,牵起她的手,轻声:

“要走一起走。”

“别说孩子话,你先出去,找到人,再救我。”

夕颜的声音很低,她的腿受了伤,又不会游水,根本是不能用这法子逃的。

阿兰不依,手抓住夕颜的手,用力推开窗,趁着甲板上的官兵还没有反应时,就携着夕颜一并跳下船去。

夕颜来不及拒绝,也知道,这下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的义气,反坏了事。

其实,她早就想好自己的退路,阿兰逃走后,她就没有顾忌,那样的话,仅需将舱底的阀子打开,让水溢进来,到时,官兵忙着套路,又岂会再顾得了她呢?

她抱着穿上的救生用的浮块,指不定,还是能逃得。

可,这一跳,显然,是出乎意料,俩个人落水,加上她不懂水,动静太大,顷刻间就被甲板上的官兵察觉,他们大喊着,而,阿兰家小渔船的旁边,赫然停着一艘官家较大的船。

此刻,那艘船率先向她们撑了过来。

阿兰的水­性­纵是极佳,因一手揽着夕颜往前游,自是快不起来,眼瞅着就要被那官兵追上。

正在这时,突然,但听惨叫声连连,接着是有人坠落海中的声音,阿兰觉到眼前一黑,海水似乎变成一汪黑海时,她惊愕地抬起眼睛,看到,今日的海上,起了不可思议的浓雾,雾里,一艘遍体通黑的船若隐若现,传上,扬着一面同样黑­色­的旌旗,旗上没有任何花纹,纯粹的黑,只在中央有一道血­色­的月牙,仿佛沁出一汪血来,深红诡艳。

而现在,这艘黑­色­的穿上,­射­出无数枚箭,其中还夹带数支火箭,但,这些箭并没­射­向他们,目标恰是她们的身后。

阿兰揽住夕颜的手一滞,黑船上,早­射­下一条银光,不容阿兰躲避地,缠住她的身子,阿兰依旧揽着夕颜,银光一提,借着这一提,俩人一并被掳至船的甲板上。

银光,是钢索缆线,勒着身,有点疼,但,却是大船的必备,也因此,他们得以从海里脱身,避过接下来的一场血劫。

夕颜扑在甲板上,看到,甲板也是黑­色­的,如墨一样的黑,黑到死气沉沉。

眼前,突然出现红光闪耀,她下意识地抬起脸,渔船和官船都着了极大的火,火焰里,可看到,有人影痛苦地挣扎,随后,一个个跳进海里。

火,熄灭了。

月华晖照下的海水,却洇出大片的血­色­来,惨叫声,更甚方才。

那洇着大片血水的海里,有一种鱼鳍划过,划过出,鲜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漫出!

“鲨鱼——”阿兰的喉口发出一声惊恐地叫声,接着,阿兰猛地站起,径直扑到船栏上,撕心裂肺地叫道:

“阿爹,阿妈!”

虽然,夕颜不清楚鲨鱼有多么可怕,但,她瞧得见,跌入海里官兵,被这些凶猛的鱼悉数吞噬。

那片血­色­海水里,只有着危险意味。

她爬起身,用力拽住阿兰的手臂,阿兰的父母在甲板之上,倘若之前,还有一些存活的希翼,现在,无疑是连最后一份希翼都被残忍地毁去。

“阿兰,坚强一点!”她拍着一头扎进她怀里的阿兰的后背,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与至亲的生离死别,她经历过。

除了自己走出来,其他人能帮的真的很少。

阿兰的哭泣不再有声音,一个人,若悲痛到极点,反而会哭不出来,或者,连哭都不能够。

一如她曾经一样。

“来人,把金真族的姑娘带到下舱去,另一个,关到舱底。”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看似头领的斥话声。

阿兰惊觉从夕颜怀里抬出头来,转身拦住要来带夕颜的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不,她是我姐姐,也是金真族的姑娘!”

“小姑娘,莫当我们是傻子,语音上还是听得出来。”那头领嗤地一笑,不屑地道。

金真族隶属西域,西域与三国接壤,故而,有部分族民在三国的边境县镇生活,也因此,学会了汉语,可,即便如此,终究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这,也是夕颜蒲一醒来,就觉得阿兰带着浓重口音的原因。

而夕颜自幼是襄亲王府的郡主,当然不会带着有浓重的口音。

“阿兰,不要紧。”夕颜怕阿兰与他们起什么争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遂转回身子,迎向来人。

只这一转,但听得,那个穿着古怪族服头领摸样的人惊呼一声,这声惊呼,十分地突兀,接着,他伧然跪倒于地,双手伸向空中,那种姿态,就好像苍劲的老树,努力延展自己的枝­干­迎向阳光一样:

“感谢长生天!将我们的族长又还给我们!感谢长生天!”

说完这句话,他跪叩于地,他身后,一并排枕着黑衣男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悉数跪下。

阿兰的嘴长得大大的,有些莫名其妙,夕颜的容­色­却是淡然不惊的。

她就站在那,目光凝视这些跪倒于地,拜叩她的族民。

许久许久,那头领方起身,步子蹒跚地行至夕颜跟前,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

“族长,等了这么多年,您总算回来了,风长老见到您,一定十分欣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夕颜望着他,心下,清明。

他将她认错了。

她的母亲,也就是被囚在旋龙洞中的女子,恐怕正是眼前这些族民的族长。

根据手札里的时间推断,眼前的族民,不是金真族那么简单,绝对不是。

“可否借一步说话?”

夕颜启­唇­,语音平和。

“当然,族长,这边请。”那张布满皱纹老脸的男子,擦了一下泪水,迎着夕颜往上面的舱内行去。

那些跪叩在的黑衣劲装男子,这才纷纷起身,依旧如雕塑一样,树立在船栏的四周,接着,一声尖锐的啸叫,那些海水的鱼鳍,都往一个方向聚拢,接着,不见。

阿兰长大的嘴稍稍合拢,早有黑衣男子,将她带往底舱。

这是一艘很大的船,上面就建有三层,底下,还有底舱。

在那时,这样的船,除非是帝王乘坐的船辇能有如此大的气魄。

由此可见,这么多年来,苗水族不仅没有真的销声匿迹,反而,逐渐壮大起来,至于金真族,恐怕,正是受命于苗水族。

夕颜渐渐想明白这些,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的亲生母亲,会是苗水族的族长。

不过,手札中提到过一句,母亲曾认为她的错,错在于她的身份,错在于容貌。

这么一联想,的确,有什么身份是大错呢?

在二十年前的会盟结束后,苗水族惨遭三国夷族,除了,族长这一个身份之外,不做他想。

进得第三层的舱内,头领引着她往正中一个舱室内行去,刚进室,就看到,地上铺着一块似乎很狰狞的鱼皮,头领见夕颜的脚步滞了一滞,忙笑道:

“看我都糊涂了,族长很讨厌这类凶猛的动物制成的皮毯。”

说罢,道:

“来人,迅速撤下这些鲨鱼皮!”

本来守着舱室的两名男子即刻上的前来,将这块鲨鱼皮抬了出去,底下,露出的木板,依旧是选黑­色­的,正中,有一点血­色­的月牙,和那飘扬的旗帜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这,难道就是苗水族的族旗吗?

夕颜对此事没有一点印象的。

室内四壁,皆是暗黑的,有些压抑的诡魅。

此时,唯有一点的烛影摇曳,映出些许的光亮。

“族长,您坐。”那头领的声音里,知道现在都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夕颜止住步子,却并没有入坐,直睨向那头领,道:

“为什么认定我是族长?你之前也听出来,我的口音并不是你们的族人。”

“族长被他们关旋龙洞这么久,口音潜移默化,又有什么奇怪呢?是我们辜负了族长的托付,连累族长受了这十九年的苦!”

说罢,头领就要跪伏于地。

夕颜一手扶住他,轻声道:

“倘若我说,我并不是你们的族长呢?”

“怎么可能,普天之下,族长的容貌是唯一的。”

“如果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你信吗?”

头领脸上的神情随着夕颜这一句话略略僵了一下,他大着胆子细细端详了夕颜一眼,沉声道:

“可否容我瞧一下您的手腕?”

夕颜为假犹豫,伸出双手手腕,朝向头领。

在室内的暗黑背景下,就着烛影曳红,夕颜左手的手腕上,清晰地映现出一道月牙形的痕迹。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手腕上有这样的痕迹。

“只有历代苗水族族长的嫡亲血脉,才能拥有这道印记,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头领说出这句话,语音明显是颤抖的,“这印记,平常是看不出来的。唯有在这暗黑的玄室里方会映现,这,不会有错。”

“我不清楚苗水族的习俗,我所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一切,亦很有限。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信么?”夕颜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头领显得有些疑惑,但,或许,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是苗水族另一种传统,他依旧道:

“我信。倘若,您不清楚,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母亲的一切。哪怕,这一切,需要追溯到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就是母亲被囚入旋龙洞时吧?

头领慢慢地叙述者他所知道的一切,夕颜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蚩善,是金真族的都领。

夕颜的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的族长,也是唯一一任女族长。苗水族的族长都是嫡系相传,以伊为姓,夕颜母亲的名字,单名一个滢字,

因前任族长仅有她一个女儿,是以,在临终时,把族长之位传予了她。

恰巧,传到伊滢这一任时,族力最为强盛,前任族长的遗命,真是希望伊滢在他死后,能实现他为达成的夙愿,扩大疆土。

然,伊滢却是不善征战的,但,当时,辅助伊滢的长老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在木长老的运筹帷幄下,苗水族很快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也正因此,导致二十年前,三国在鹿鸣会盟后的率军灭族。

其实,按道理,以苗水族的兵力,不至于溃不成军,可,苗水族内忽发生内乱,火长老的叛变,终使苗水族遭到灭族之灾。

三国兵攻进都城那一日,伊滢不顾木长老反对,以一已之身换来余下一拨族民的生。

她被三国带回旋龙谷,禁锢于旋龙山的龙脉洞中。

这么多年,火长老在那一役后,就下落不明,木长老苦苦撑着一切,将余下的族民的改称金真族,因着三国在那一役也元气大伤,所以,金真族得以在这二十年休养生息。

六年前,木长老病重辞世,辞世前,把相关事务交与风长老,并嘱咐风长老,务必在二十年鹿鸣会盟到来时,救出伊滢。

二十年的时间不算长,族力的回复,虽不尽如人意,该足够拼尽阖族之力救族长出来。

风长老部署十一万族兵在巽国边境明州生事,借此吸引三国的注意力,暗中则将其中八万族兵顺势退回疆宁,在疆宁的海域借助这类幽灵船,分批密送­精­兵至旋龙谷的海域,并在六月初七半夜,杀入旋龙谷中。

由于碍着鹿鸣会盟的约定,三国帝王的亲随军队都不会超过万人,虽有驻扎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次。

而风长老冒险选择三国帝君均在路名台的时间,是因为,只有每二十年的六月初六,方会显现出旋龙山的龙脉洞所在。

所以,在六月初六晚上,确定龙脉洞的位置后,六月初七,一部分族兵突袭鹿鸣台,实际却是掩护两万­精­兵往龙脉洞营救伊滢。

可惜,龙脉洞前的云梯竟然断裂,他们好不容易搭建了悬梯进得洞内时,整座洞内,早燃着浓浓的火焰。

入洞的两万­精­兵最后没能出来,不是死于火中,而是悉数毙命在随后赶到的巽军手中。

袭击鹿鸣台的族兵虽然杀了不少的三国的军队,生还者也了了无几。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偷袭之战,双方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各自元气大伤。

但,在六月初八,巽帝立刻下了一道诏令,令所有城镇的官兵,悉数诛尽金真族人。

这道圣旨比之当年更为残忍、血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巽帝会突然下次诏令,毕竟,哪怕二十年前,都没有连生活在巽国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令诛杀。

幸亏,夜,斟两帝并没有随之颁下诏令。

这也使得他们沿途尽量营救身在巽国的金真族民,至于在其他两国生活的族民,风长老下令他们尽快返回西域的疆宁,再由疆宁逐批安排到各座小城。

而现在,他们竟会侥幸救到族长的女儿,这对蚩善来说,不啻是最大的欣喜。

夕颜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原来,自己真的是苗水族人。

并且,如今,轩辕聿正下令屠杀她的族人。

他和她之间,因着­阴­差阳错在一起,到了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是她命中的劫数。

不论是哪种身份,纳兰夕颜,或者伊夕颜,都回不去了。

正说话的当口,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蚩善望向舱室内,随着那急促脚步声的进入室内,他一手抚着左胸,躬身:

“风长老!”

夕颜眸华流转,只见,室门处,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他并不如蚩善一样穿着的族服,着了飘逸的青­色­袍衫,发丝以鹰状的绾饰扣住,脸上,带着鹰形的面具,密不透风地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仅露出,菱角分明的下颔。

看着他,莫名的,她觉得不陌生。

眼前的风长老,真的不陌生。

哪怕,按道理说,现在,是他和她第一次相见。

可,她总觉得,她是见过他的。

“蚩都领,不必多礼。

风长老启­唇­,他的声音却是夕颜从没有听过的。

她疑惑地凝向他,她知道,他也在望着她,虽然,那鹰制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都掩去,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凭着感觉,她知道,他望着她。

“风长老,这位,这位就是伊族长的女儿。”蚩善抑制不住激动地道,“长生天有眼,让我们还是没有白白来此一趟。虽然,伊族长并不在旋龙洞,可我们找到了他的女儿!”

“哦。”

风长老应了一声,走进夕颜,她的手蓦地握起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避讳。

夕颜腕上,那道淡淡的月牙形印记落尽他的眼底是,他方松开握住她的手。

“风长老,我们苗水族终于找到伊系的后人了,我们现在是即刻返回疆宁再作安排,还是——”

“邻近几个县镇的族民都安全迁转了么?”

“差不多了,但,还有不少死于巽兵的手中。”

“苗水族族长在线之日,也是金真族功退之时。”

“您的意思是——”

“既然,伊族长不在旋龙洞,估计,定是被三国移到了别处,所以,不是我们一时所能找到的,既然如此,找到伊族长的女儿也一样,苗水一族历代都是嫡系相传,不是么?”

“属下明白!参见族长!”蚩善复向夕颜跪地,叩首道。

夕颜听得明白风长老口中的意思,既然苗水一族都是嫡系相传,那么,母亲作为前任族长的唯一女儿,自然在他禁锢于龙脉洞后,苗水族不会再有新的族长。

如今,她出现了,那么,不管怎样,她是伊系的后人,由她继任族长,苗水族就可以再现了。

只做权宜之计的金真族自然是不用再存在了。

其实,她甚至也隐隐希望这,母亲还活着。

她宁愿相信,母亲带着她逃出旋龙洞后,因着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可,没有实据的推测,她是不会说的。

“蚩都领,抵达青宁后,我们尽早安排族长继位的仪式。”风长老吩咐道,“现在,你先退下。”

“是。”

随着蚩善退出,舱室内只剩风长老和夕颜二人。

夕颜率先启­唇­:

“不要问我之前的一切,从近日开始,我只是伊汐。”

“我不会问族长你的过去,这也是苗水族的族规,你是苗水族的新任族长,我希望,你能振兴苗水族,完成先任族长心愿。”

“歼灭三国的心愿,是么?”夕颜淡淡一笑,她缓缓行至窗前,冷声道,“但,你也知道,凭如今的苗水族,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所以,我说得,是日后,眼下,先要做的,除了继续找寻前任族长之外,是祛除族长身上的毒。”

“毒?”夕颜眉间微调,她身上中了毒么?

“是,方才我握住族长手腕查验印记时,发现族长中了一种寒毒,这种毒名叫千机,本源自苗水,可,自火长老失踪开始,解药天香蛊就遗失了配方。”

风长老的语音说出这句话时,很低,但,从这份底暗里,夕颜能听出沉重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中了寒毒?

联想到洞|­茓­中,那千年蝙蝠触及她的血,吻部聚满冰霜而死,难道,从那时开始,她就中了寒毒么?

这寒毒,是什么时候中的,她一无所知。

难道——

百里南带她来旋龙谷所下?

银谛苍的酥­奶­茶会有苗水族的毒呢?

她不知道。

“族长,请安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替族长祛毒。既然这是源自我苗水的毒,就一定会有配方可解。”

夕颜只问了一句话:

“倘若解不了,我的命还能活多久?”

“千机之毒,是慢­性­之毒,毒发需千日,毒侵需千日,毒杀虚千日。”

“那够了。”她淡淡说出这句话。

三个千日,就是十年,用十年的时间,她足够了。

“但,恕我直言,族长身中的千机之毒,不知为什么,已是最后的毒杀的日期,恐怕,至多三年。”

三年?

难道说,早在王府之时,她就中了这毒吗?

三年,够吗?

她不知道。

既然是后期,或许,三年都没有了。

“有老风长老了,三年的时间,我希望,倘若母亲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并且,三国之中,既然巽国如今屠杀我族人,我希望,最先付出代价的,是它。”

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未待风长老回答,室外忽然传来蚩善急急的声音:

“族长,风长老,巽兵的兵船忽然出现!”

夕颜闻声,不知道为什么,即刻奔出舱内,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她看到,一艘官船出现在眼帘。

官船上,隐约有明黄的华盖,矗立着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刺痛他的眼睛,她不自禁地扶住船栏,深深吸进的,是咸湿的海风,还有一种,悲凉的味道。

她只看到那个身影,其他的,都看不到。

哪怕,那艘官船上,并不止那一个身影。

他来了。

是想赶尽杀绝吗?

何不呢?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明黄|­色­的华盖多招眼,又有多危险?

毕竟,这艘船上的**­射­程是完全可以达到那一处的距离。

她意识到什么,手轻轻一挥,道:

“不许放箭。”

“族长,可是——”

“倘若你们把我当做族长,我说,不许放箭。”

“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并不能硬碰官船,哪怕,官船上似乎有巽帝,但兵不厌诈,万一只是一个幌子呢?”风长老赞同道,“蚩都领,即可制造浓雾,全力后退。”

“是。”

夕颜凝着那个身影,她撑住船栏的手,瑟瑟地发着抖。

轩辕聿,他不会再上他的当,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亲自站在那明黄的华盖下呢?

一定是­阴­谋,倘若这艘船­射­伤了华盖下的那人,是不是,他就又有理由,诛尽西域金真的族民呢?

只是,连她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他既然能下令诛尽在巽国的金真族民,哪怕,要伐尽西域的金真,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他的刚愎自用罢了!

自以为,他们不敢动手。

夕颜骤然收手,回身,不再去瞧向那明黄|­色­华盖下的身影。

她不想看。

再看,都是没有必要的。

‘咻’地一声,在渐起的浓雾中,突然,一道箭破空袭来,正中夕颜的左肩。

她觉到锥心的疼痛,带进冰冷的空气,可,不过须臾,在没有疼痛,仅是,好冷。

看来,他还是发现了她,看到她没有死,仍逃出了旋龙洞,他还是不容她活着,是吗?

左肩在下一点,力度再大一点,这枚箭就会穿心而过。

那么,她的命,就此会终结。

原来,原来!

他来此,只要亲手送她死,是要亲眼看着他死!

这,才是他站在那顶明黄华盖下的目的!

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才会下那道明君根本不会下的诏令吧。

这一次,又是她输给了他,犹如那场棋局,她始终输他一步。

可,下一次,在放手一搏后,她不会再输到仿若那天一样丢兵弃甲。

她一定赢他一次,只这一次的赢,必让他付出代价。

风长老跨步附扶上她的身子,她却倔强地挣开:

“不用扶我,替我拔出来。”

“族长,这——”风长老的语声里起了一丝犹豫。

“拔出来。”夕颜的声音平静道仿佛这支箭刺进的根本不是她的肩膀,“从今日开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受伤。”

说完这句话,他反手用力地握住箭,刚握上,风长老的手却覆住她的,一字一句道:

“是,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受伤。”

语落,箭拔出,溅出血,心底有些什么郁结,也一并地被拔出,再不会痛。

这时,天际突然下起雨来,六月的雨,来的迅速而磅礴。

夕颜的身子,没有淋到一滴的雨,被风长老带进舱室。

进舱前,她问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仅不会再受伤,她的心底,也不会在下雨了。

不会了……

轩辕聿站在船舱的上层甲板上,明黄的华盖下,双眼紧紧盯着那艘消失在浓雾中的墨黑船只。

那是传说中金真族的幽灵船。

为什么,今晚,他会觉得,那艘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那样的熟悉,看着那个身影,他原本以为痛哭道麻木的心,竟再次清晰地疼痛起来。

是,疼痛。

除了八年前,他曾因愧疚痛过一次,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来没有痛过。

可是,这一次,他的疼痛,是这么清晰。

官船的檐上,挂着金质的铜铃,在凌烈的海风中,咣啷咣啷地响着,每一响,都重重砸进他心的疼痛处。

“为什么不下令?”

他的身后,传来低低的询问声,他并没有回身,在这二层的甲板上,就只有他和他俩人,再无多一人。

“朕不认为有下令的必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他蓦地回首,双眼如寒星微茫,目中的森冷,让先前说话的那人,禁不止避开他的目光。

“朕,不希望任何人骗朕,也包括你。”

轩辕聿的这句话,比他的目光更冷。

唯有他知道,哪怕,如今他的手是暖的,心里,却在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怀疑我?这么多年,你怀疑我心存不轨么?”

轩辕聿没有说下去:

“她真的——”

“她因被银啻苍侮辱,万念俱灰跳了旋龙谷底,旋龙谷底,死,也不会留下尸体,这,你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

心,好似被钝刀割过,密密匝匝地,都是撕裂,将断不能断的疼痛。

他的目光一直凝着浓雾,纵然,那里,再无一艘船的影子。

一切,仿佛是太虚幻境。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还在呢?

他的夕夕,他的夕夕!

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名节受损,有所计较。

甚至于,他还有着一些不该有的庆幸,至少,他不再是解药。

她将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夕夕!

可是,如今呢?

当他终于在旋龙谷中,得到解药,去了身上多年的寒毒,换来的,却是永远失去她的结局!

倘若那晚,他知道,会这样,他是否会提前离席呢?

不会,不会的!

如果他知道,代价是失去他,或许,他宁愿不去解这毒。

他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想去爱,就失去的女子,不在了……

带走的,是他爱人的能力。

他再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8】

夕颜随风长老一行,用了十日的时间,从水路退回疆宁城,他们将从这里,补充供给后,退回到金真族的都城青宁。

因为,青宁位于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之上,没有充足的供给,即便是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足,这也使得,三国若要歼灭金真族,必要经过沙漠这一大关。

沙漠成了金真族最好的屏障。

目前金真族族长是伊滢父亲庶出兄弟的女儿伊泠。风长老已飞鸽传书只青宁城内的王庭,告知伊泠大致的一切,并让她半月后迎夕颜于城外。

因为,她的族长之位,说到底,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伊氏嫡系仍有一脉,虽未救得伊滢,却认识要按着族规,奉夕颜为族长,然后,光复苗水族。

风长老亲率五百­精­兵护送夕颜回青宁。

蚩善则暂留疆宁继续妥善安排从三国络绎避来的族民。

疆宁往青宁不算远,因位处沙漠,若没有遇到太大的沙尘暴,至多半月的路程,也就到了。

但,西域不必中原,几乎没有绿洲,除了沙漠仍是沙漠,青宁又位于沙漠的中央,一路行去,越往里,沙尘暴越是严重,而车辇咋这沙漠一带的地方显然是不适合的,因此,早早,他们变换了骆驼代行。

夕颜擅骑马,马的速度虽快,却远远比坐在驼峰里要舒服,驼峰下即便铺了褥子,几日下来,还是把她腿的内侧磨出了一层伤口,因是隐蔽的部位,她只忍着不说。

直到第五日,晚间扎营休息时,夕颜在自己单独的帐篷内,终于对前来送晚饭的风长老开口道:

“风长老,可有金创药?”

“族长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我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好,我稍后给组长送来,族长先用饭吧。”

每日里,风长老总是亲自将晚饭端来,这一晚,当然也不列外,可,夕颜看到饭食时,不由颦了一下眉:

“风长老,你该知道,我不吃荤的。”

前几日,夕颜所用的饭食都是素斋,可今日,除了一碗­干­馍外,唯一的一碗菜,竟是卤汁烧的红红的­肉­。

“我知道。”风长老将托盘放在夕颜面前的几案上,“还请族长恢复食用荤食。”

“出了什么事吗?”夕颜眉心的一颦并未松开,问道。

“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但,在这之前,还请族长忘记中原的一切习惯。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们的伊族长。”

“把­肉­拿下去,分给大家吃吧,我不用。”

夕颜端起那碗­干­馍,大口地吃着,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只是,既然,做了许诺,她在这一年内,就不会食任何荤腥。

风长老的手端起那碗­肉­,并没有做再劝夕颜,仅是起身,走出帐篷。

不过一会,他再次返回时,手上拿了一瓶金创药,递给夕颜:

“族长,您要的药。”

夕颜已将那碗­干­馍用完,她吃的很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觉味分辨不出任何味道,所以,除了恪守茹素的承诺之外,吃任何东西,都一样了。

她接过风长老手上的药,颔首:

“有劳风长老了。可否劳烦风长老替我道帐篷外守着,暂时别人任何人进来?”

“当然可以。等族长上完药,我在替族长换背上的药。等到了青宁,我会安排一个姑娘来照顾族长,毕竟,我们都是男子,还是多有不便的地方。”

风长老说完这句话,往外行去。

自她中了箭伤后,因着苗水族的族规,族长的伤势,都需要由长老治疗,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机使坏。

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似以往族长和长老都是男人一样可以无所顾忌。

但,她却平静地褪去一半衣裳,背向风长老,由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她没有喊一声疼,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呻吟,一如,在他覆住她的手,拔出那支箭时,她连哼都没可有哼一声。

除了上任族长之外,苗水历任族长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虽都是面对伤痛,不会轻哼一声的汉子,然,这一切,发生再像夕颜一样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时,终究是让风长老面具后的眸底,蕴了一丝的笑意。

这个女子,果然坚强到,让他更为期待。

今晚,她要求自己上药,那么只说明,这一处的伤,是在她不方便示人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身为长老的他,仍是要遵从族长的意思。

或许,安排一个贴身婢女给她,对她,对他,都好吧。

只是,要等到了青宁再做打算了。

他退出帐篷外,看到,今晚的沙漠,很安静,因为除了守兵,大部分族兵都已早早休息,为了明日的继续赶路。

可,这份安静的空气里,有着一种不该有的暗流在涌动。

他望向围绕在数顶帐篷外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外,是未知的,属于沙漠的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

夕颜盘腿坐在地毡上,身上着的是金真的服饰,这种用蚕丝,青红土羊毛织成的服饰­精­致无比,因着在沙漠行走,又加上肩部有伤,她并没有戴苗水族的银质头饰和披肩,只在腰际,束了银腰带,这种腰带,又是个音菩萨分两排缀在布制的要带上,陪上银制的纽丝状的脚饰,分外亮丽。

现在,她稍稍掀起腰带下的白­色­短褶裙,果然,腿内侧的细腻的肌肤早红浊的不堪睹。由于她背部的箭伤,虽不算很深,可左手那侧仍是几乎使不出力来的,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涂着蹭伤处,药膏涂上去,伤处,有火辣辣的灼痛,不过,算不得什么。

但愿,今晚能恢复得快一些,否则,明日再骑骆驼,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进来吧,风长老。”她上完药,放下百褶裙,唤道。

帐篷的帘子掀动声传来,风长老进得帐篷内,躬身:

“我替族长换药。”

“好。”她不多说话,背对他,拉下左肩的衣服,肩上的绷带处,有隐隐的黄|­色­漫出。

风长老解开绷带,他修长的指甲触及下面的伤痕时,面具后的脸,还是瞥了一下眉,看来,连日的赶路,加上沙漠高温的炙烤,这伤口非但没有回复,还化了脓。

“族长,或者,我们驻扎在此,休息两日在赶路吧。”

“不比,我想,以现在局势,根本不容再多歇息一日吧?”夕颜说出这句话,道,“伤口不碍事的,早日到青宁,就好了。”

“是。”风长老应道。

她不只坚强,还聪明,从今晚的荤食就看出,却是,出了问题。

今日,负责托运粮食的那八匹骆驼突然在下午那场沙尘暴后就是去踪影,那上面有着行走沙漠所必须的水和粮食。

他相信,绝对不是,这八匹骆驼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

一切,或许真的如这几日的沙漠一样,变天变得太快了。

是以,今晚,他明知夕颜不吃荤腥,还是让厨子将傍晚时分族兵狩到的羚羊烤了奉给她。

毕竟,沙漠里,需要的是体力,她受了伤,再只吃­干­馍的话,他怕她会受不住。

可,他忘记了,她十分倔强。

他不想强迫他,至少,现在,不想。

上完药,包好伤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此时,本该是休息的时间,除了帐篷四周的守兵外,不该再有任何的­骚­动。

除非——

风长老率先一步走出帐篷,夕颜将衣襟合拢,起身,随他一并来到帐篷外。

但见,熊熊的篝火外,正压来一批黑压压的动物。

是灰­色­的狼群。

沙漠里,和缺水一样,令人惧怕的事实,他们遇到了狼群。

这批狼群,似乎并不畏惧篝火,正逐渐压上。

很快,随着一声嚎叫,整批狼,冲向篝火,他们的眼睛,不是正常的绿­色­,而是泛着血­色­。

风长老迅速唤帐篷外的守兵,但,纵然大部分帐篷内的族兵都已出来,可,显然,都是从初睡的梦里被惊醒,睡眼惺忪间,又怎敌得过这群饿狼的袭击呢?

随着几只‘敢死狼’用自己的身体扑到火上,熊熊的篝火点燃他们的皮毛,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接着,后面的狼群迅速的窜上,顷刻间,与族兵厮杀在一起。

血­肉­横飞。

人的,狼的,都有。

风长老一手护住夕颜,一边命令族兵:

“保护族长!”

顿时,有百名族兵后退至夕颜跟前,团团围城一圈,筑成|人墙。

夕颜和风长老,就立于人墙之中。

当,狼群不怕火,这已经很怪异。

当,狼群的凶猛,犹胜过­精­心­操­练的族兵时,变更透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纵然,族兵奋力拼杀,可随着狼群里那声尖锐嚎叫的再次发出,狼群越来越凶猛。

上演的,不过是人狼同归于尽的局面。

“风长老,以你的箭程,能否­射­中那嚎叫的来源?”夕颜突然问道。

“族长的意思是?”

“那边,应该就是嚎叫发出的位置,若有火箭探路,加上迅速另发出一箭,该能­射­中那嚎叫的狼。”夕颜的手一指左前方,道。

狼群必有狼王,号角的,无疑是发号施令的狼王。

但夕颜所指的位置,由于黑暗一片,并不能断定狼王在何处,误­射­箭,定会打草惊狼,所以,先以火箭探路,再去诶大牛股目标后,旋即­射­出另一支真正的箭,倘­射­中狼王,群狼无首,这一劫,也就破了。

要的,不仅是­射­程,速度,还有,眼力。

风长老立刻道:

“那我的箭来。”

一旁早有族兵奉 上 弓 弩。

他手持**,火箭破弦而发,破空处,但见一毛­色­白雪白的独狼立于远处的沙丘上,引颈而叫,不容他第二声发出,另一支箭追着那枚火箭,直中它的颈部。

血,绽出,染红了他血­色­的皮毛。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浓,可,失去嚎叫指引的狼群,渐渐不敌,悉数被屠于族兵的手下。

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族兵手拿被屠的狼奔至风长老面前,喜道:

“长老,我们接下来几日的火势不成问题了。”

风长老的声音带着笑意,然,落尽人的耳中,分明带着一种寒冷:

“你们可知,倘食了这狼­肉­,必会疯癫致死。”

“啊?”族兵一吓,将手中的死狼挣扔于地,狼血却没有见发鸟。

“这些狼都吸收了夤花的花粉。”

夤花是沙漠里的花,凡被花粉被动吸入,必会疯癫若狂,但,因其花期较短,又远离水源,是以,很少有动物会靠近它。

可,若是有人安排狼群接近夤花,那么,则另当别论。

苗水族的族民,都­精­通一花一草的作用,也借着这些自然的植物驯养牲畜,不过,若非作战需要,一般族人是不会接近这些凶残的动物。

即便是作战,除了鲨鱼生活在海里的猛兽外,类似狼这类同样生活于陆路的猛兽,族人都是不会轻易去驯养的。

因为,都生活在陆路,始终还是太危险。

“你们去吧那雪狼拿回来考着用吧,它应该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夕颜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帐篷。

是的,当看到那毛­色­雪白的狼时,她就知道,它不是狼王,因为它的颜­色­太特殊,之余会狼群,无疑是异族。

可,它既然能像狼王一样用嚎叫指挥这群疯狼,只说明一点,是和花粉一样的刻意安排。

那么,在这份安排里,它必定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去吧,另外,把这些疯狼尽快焚烧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风长老说完,随夕颜一并走进帐篷内。

帐篷内,夕颜转向风长老,凝着他的面具说出这句话:

“看来,我们要连夜启程才好。”

他的面具看起来,是封闭的,可从刚刚的箭无虚发来看,这张面具后的视线,锐利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终归是有点影响的。

她突然对这张面具有些好奇,不过,仅仅是好奇罢了。

眼下,局势的变化,恐怕才是她该放在心上的。

“是的,可族长你的伤势——”

“没有关系,吩咐下去,连夜拔营。”夕颜笑着说出这句话。

风长老颔首,复走出帐篷。

确实,一步一步的设计,带着绝对的可以安排。

先夺去他们负责粮草的骆驼,在安排中了疯毒的狼群围攻,倘若他们误事这些狼­肉­,那么,不费一兵一卒,对方就可将他们悉数歼灭。

毕竟,狼的发疯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假使,没有人注意到那血­色­的兽瞳。

而,他们打着的是金真族最高的旗号,玄黑红月旗,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兵力围诛之,必将受到金真族其余各部落的集体攻之,更何况,蚩善还带着大部分的金真族兵再疆宁。

所以,无非能使得,不过是这些卑劣的手段!

哪怕青宁同样是龙潭虎|­茓­,总比在沿途的路上继续领教这些卑劣的手段要好。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仅夕颜明白。

风长老定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下令,连夜兼程赶赴青宁。

剩下的路程,不过十日,连夜兼程,自然能缩去大半的日子。

况且,他们手上仅剩下的­干­粮,大部分都是傍晚时捕捉的羚羊晒成的­肉­­干­,­干­馍都不过两三个。

这些,也不容许他们再按着常规行路。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夕颜已经停食了差不多半日。因为,­干­馍都用完了。

用饭的时候,她没有下骆驼,而是风长老走到她跟前,递过来一小块晒­干­的­肉­­干­:

“族长,沙漠里,光靠水,是撑不过去的。”

族民历代生活在沙漠里,寻找水源还是不在话下,只是,仅依赖水,又怎够呢?

“不必。我不能违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你让我不问你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就和这有关?族长,你的坚强和聪明,让我很欣赏,可,你不觉得,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坚持一个承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我就是这么迂腐的人。人,总归要坚持一些什么吧,哪怕,那些并不是全对的,我想,至少对自己是个交代。”夕颜淡淡一笑,她恹恹地倚在骆驼的驼峰里,脸­色­苍白。

很饿,加上连夜赶路,得不到休息,伤口的发炎,她的情况并不算好。

甚至于,她现在觉得浑身很烫。

说完这句话,她抓住缰绳的手骤然再握不住,人径直跌落下骆驼。风长老滞了一下,还是旋即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手触得到她身子的灼烫。

不是正常的烫。

她,还是发烧了。

在沙漠的极地气候里,这不啻是危险的。

他抱着她,就地席坐下来,离他们最近的族兵已纷纷下骆驼,未成小圈掩护着。

他接下身上的水囊,并将一枚药丸塞进她的口中,但,她的齿光闭着,根本塞不进去,他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张开嘴,把药丸额着水一起送了进去,这要对散热还是有着一些作用,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接着,他吩咐族兵就地扎营。

刚把夕颜抱紧帐篷,却看到她蓦地眉尖一颦,把适才的药丸都吐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脸上,起了点点的红疹子。

她对这药过敏?

他抱着她的手,觉到分外的沉重。

甚至于,在那一刻,他有了犹豫,可,他还能犹豫吗?

将她放到褥上,他的手下意识地将她侧抱着睡,以防她碰到右肩的伤口,这一抱,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竟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沙漠的夜晚是寒冷的,他尽量把被子捂紧她,逼着她用最土的法子发汗,再不敢给她服用退烧有的的药。

倘若,他没记错,木长老在世时和他提过,前任族长伊滢对一味药剂芥过敏,看来,这份遗传倒真的传给了怀里的女子。

伊汐,这个名字,其实真的很配她。

也很好听。

用齿间温柔吟出这俩字时,心里,莫名地会起一丝的悸动。

伊汐,作为伊汐的她,会完全属于他吗?

他在面具后的­唇­角轻轻地勾起,修长的指尖,柔柔地抚过她虽整日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依旧莹白光洁的脸。

伊滢的父亲,先任族长在将族长之位传于伊滢时,曾立下一道新的族规,今后,当继立族长为女子,年满十六岁后,将会由族中的长老迎娶,以诞育下一任的底细血脉。

因为,男­性­的族长可以拥有不亚于三国皇帝的王庭后宫,纵然,前几任族长都只娶了一位族妃。

但,这第一任女­性­族长伊滢,先任族长对她是有所顾虑的。

源于,他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他真诚地守护她。

只是,他虽想到了这层顾虑,颁下的这道族规,却因着伊滢在十五岁就被三国锁至旋龙山的龙脉洞做罢。

可,它的效用还是在的。

阖族剩余的族民也都知道。

只是,眼前的女子,或许还不知道。

今年,她该满十六了吧。

而他身为即将再现的苗水族唯一长老。

不像昔日,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并立。

他的手停在她瘦削的下颔处,如果可以,在这一切结束后,他愿意许她幸福,不带任何利用的幸福。

他愿意!

普天之下,并非轩辕聿能许她这份幸福。

他,也可以!

轻轻俯下身,他的­唇­映在她的眉心,仅仅是眉心,不带任何欲念。

­干­­干­净净地映在她的眉心。

这样的纯粹,他有多久没有体味到了呢?

面对她时,忽然能改他这份安宁的感觉。

真好。

夕颜再次醒来时,黄昏的落日最后一道余辉正洒进帐篷内,她动了一下身子,有些酸软,但,灼烫的感觉确实褪去了。

“醒了?喝点东西吧。”

他递来一碗粥汤。

“这……”

“喝吧,你不能用荤腥,喝粥总归可以的。”

“这里哪来的米?”

“想要,一定是有的。不然,这几日,你昏迷,不靠这些粥撑着,怎么熬过来呢?但,别问我怎么得来的,一如,我不会你的过去。”

她看不见他面具后的脸,只看得到,他青­色­的衣襟上,笼了一层细灰。

接过粥碗,还是温热的。

她慢慢地喝着,哪怕尝不出任何味道,她也慢慢喝着。

知道最后一口粥喝完,她轻声对他说了一声:

“谢谢。”

“应该的,你是族长。”

风长老接过粥碗。

“可以启程了,我没有问题。”

“已经到青宁城郊了,今晚,族长可愿随我先行回到王庭?”

先行回到王庭?

夕颜淡淡道:

“好。”

她知道,他又在望着她,在这张冰冷面具后的脸,是否真的为她所熟悉呢?

可,她并不认识多少男子啊。

她的手突然触到他的面具,他没有阻止。

时间,凝顿。

空气,滞缓。

只要,她的指尖用一点的力,那么,面具脱落,他的脸就会出现。

然,不过一瞬,她不过轻轻用指尖拂去面具下的一隅灰尘,道:

“脏了,我昏睡的这几日,有劳风长老带我上路了。”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字里行间,从他衣着的尘土上,早就知道,他抱着她上路,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昏睡的十分踏实。

如果不是她病得太重,失去知觉,就是他的小心翼翼,没让她觉到颠簸之苦。

她觉到他的一怔,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开最纯最真的笑意:

“风长老去安排晚上进城的事吧。”

“是。”他从怔愣中缓过神来,躬身退出帐篷。

他们扎营的地方,这一次,是在临近青宁的沙坑处,待到了晚上,早有族兵牵过一匹骏马。

不是长途跋涉,又毗邻绿洲,自然,骏马于骆驼是便捷的。

他纵身跃上马,手递给她:

“请族长委屈一下,和我共乘一匹马。”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身体没有复原,他怕她驾驭马时有所意外罢了。

她又怎是这么娇弱的人呢?

哪怕在娇弱,不过是王府里的纳兰郡主。

而现在,她是伊汐啊。

纵然纳兰这一姓氏,她不会忘记,毕竟,纳兰敬得予她的养育之恩,她不能忘。

可,伊,才是她真正的姓氏。

只是,这个理由,真的是她心里真是的想法吗?

或许,不过是逃避。

纳兰夕颜,是轩辕聿的醉妃。

今时今日,无论怎样,她再不会是他的醉妃。

她不再是!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指腹觉到疼时,她的腰已被风长老俯身抱起,横坐在骏马上。

“这么坐,比较不容易碰到伤口。”

“你——”夕颜脸一红,难道,她昏迷的这几日,她看到她的那些小蹭伤了?

“我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请族长放心。只是——”风长老的声音有些讪讪,他一驾马,喝道,“驾!”

他怎能告诉她,他是另外吩咐人替她上的药,才知道的呢。

现在说,不过是增了不必要的麻烦。

夕颜没有再问,她的手去握那缰绳,他的手无意识地往后握了一下,突然碰到她的。

这一触,她竟滞了一下,恍惚地,身后坐的那人,似乎就是轩辕聿。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带着他,奔驰于旋龙谷中。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仿佛还在她的耳边缭绕。

她哪怕心里有着欢喜,偏要做出那样的迂腐样子来,知道她的手触到他的心跳,他才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其实是那么地近,那么地近。

一切可以装出的迂腐也在瞬间或成心里的甜蜜……

心里仿佛被沙漠入夜的冷空气呛了一下,她摒去这些念头,手从缰绳处收回。

相同的姿势,她不要再用一次。

不要。

他觉察到她的些许细微动作,只用手稍稍拢紧,却并不碰到她,这样,在他的手臂范围内,除非他落马,否则,定能护得她的周全。

包括,即将去到的苗水族王庭,哪怕波云诡异,他都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只有在这一次次地锤炼中,变得越加坚强,以及用她的聪明识破所有围绕她的­阴­谋,她才能真正配上这个姓。

风长老策马并没有直接进入青宁,凡是在郊外的一处简易庙宇前停下,她随他进入庙内,这座庙内看来空弃了许久,遍布着蛛网。

更为奇怪的是,整座庙内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只有正中一颗古樟树的树枝上系着五彩经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长老走到树下,语音低缓:

“这是古樟树神,里面是通往王庭的密道,历来,只有长老和族长知道。”

“今日,你带我来此,该不仅仅是告诉我密道的所在吧?”夕颜望着这苍老的古樟树,道。

“是,,因为我发现守城的军士不再是我的亲兵族兵。”

“你怀疑伊泠不舍放弃族长之位,所以叛变了?”

“不是怀疑,这,就是事实,属于你的族长之位,你必须亲自去把它拿回来。”

他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鹰形面具衬托着这棵古樟树,是别样的雄姿盎然。

他将古樟树下的草拨开,一块木板赫然映现,他打开木板,里面是一条森冷的通道。

纵然森冷,她相信,在没有什么会比旋龙山洞里的一切更让她觉得森冷了。

她率先一步一步走下去,百褶裙和护腿只见­祼­露的肌肤,能觉到咻咻地凉意,可,只是微凉而已。

“这条密道建了百年,建成之日,施工的族民悉数被赐死,现在的普天之下,除了你母亲,知道此处的,惟有我,或许,还有火长老。不过,他早就失踪很久了。”风长老在她身后轻轻说着。

“是吗?”夕颜反问道。

她的鼻子在这里,变得分外的敏锐,她能闻到,这处密道有一种胭脂味道。除了六月初六那晚,她再未用过胭脂,所以,这个味道当然不是她的。

既然味道如此清晰未散,也就是说,不久前,有女子来过。

能来此处的女子会是谁呢?

夕颜淡淡一笑,这一去,只有他和她,前途如何,应该是艰险的。

不过,她不会怕。

族长之位不是他必要的东西,却是她证明自己的东西。

那个位置要的不光是聪明,能力,更重要的,是胆魄。

既然,风长老带她至此,他不相信,他会出卖她,譬如,把她交给伊泠。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如他说的那样,希望她得到锤炼。

足下越来越软,似乎踩在软软的东西上,还发出隐隐的沙沙声。

可,密道很黑。

对于足底的一切,她看不真切。

秘道的尽头,没有任何路,可,他们的头顶,却不在市场森冷的土壁。

恰能见到悬挂在墨黑苍穹的一轮弯月。

此时,这轮弯月柔和地将月华洒下他们站的地方,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晕。

她这才发现,脚下,解释绵绵的白­色­粉末。

她觉到足底松软时,原来,是走在这层粉末之上,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粉末更为厚重,足才下去,没及小腿。

那些粉末蹭着­祼­露在外的肌肤,是奇怪的氧酥感。

“这是王庭的枯井,王庭中,所有死去的人被焚烧后,骨灰都会被撒在这。”

风长老的话语骤起时,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似被冰水所渗,起初不会觉得冷,慢慢地,方觉到这一层寒意顺着她腿部被粘到的那些白­色­粉末一并沁进骨髓,让她觉到难以名状的寒冷。

任何一个代表尊贵的地方,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命在这种地方,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死了,不过是化为一捧灰,被撒于枯井。

但,正因此,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处通往宫外的密道,不是吗?

“现在,上去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风长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很欣慰,她的手腕并没有任何灼烫感。

他的烧终是退了。

他更欣慰,她的胆魄,或许,并不会比先任的族长逊­色­。

即便,她母亲的胆魄是不尽如人意的,可,彼时,在面对阖族的危难之际,她母亲依旧是舍弃懦弱。

苗水一族的嫡系,真的,真的他期待。

他携着她的手,用力一起,俩人纵身跃出枯井。

枯井外,金真的王庭,气势是恢弘的,没有想到,在这沙漠中的青宁城,会有这样丝毫不输于巽宫的王庭。

他们正置身在这王庭回廊中的一颗不知名的葱郁的树下,回廊上,赫然是手持长矛的族兵。

此刻(19lou),这些族兵突然分开两排,回廊的彼端,走来一女子,她带着硕大华丽的银质头冠,那些繁复的银质珠花垂在她的额前,额下的脸美艳的,和夕颜相似的五官,可以想象,一笑一颦间是怎样的勾魂夺魄。

她就是金真的现任族长,伊泠。

伊泠的目光凝着风长老,微微启­唇­:

“你回来了,风长老,我等你好久,总算是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是和此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柔情。

“我的飞鸽传书,你收到了吧。”风长老甫起­唇­,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伊泠的语音里,随着风长老的这句话,夹一些苍凉:

“我没有想到,逼我让出族长之位,会是你。”

“伊泠,从木长老将族务交给我开始,这就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金真族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苗水族的嫡系已找到,当然,金真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论是我逼你让出族长之位呢?”

“多冠冕弹簧的话啊,风长老,她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伊泠悠悠地启­唇­,话语里带着哀怨之意。

“伊泠,我奉木长老的托付,唯一辅佐的是苗水族族长,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意义?谁不知道,身为长老,按苗水族的族规,若族长为子,待她满十六岁后,就可以随时迎娶。你要的,恐怕正是借着身边的那个冒牌货,得到苗水族族长的位置吧!风长老,我说了,只要你全力为我中心,明日我就可以嫁你!金真族,从此以后,有一半就是你的!这难道不比你去扶一个冒牌货的族长,更让人信服么?”

“伊泠,从沙漠时,你布下狼局,到今日,再布下这个局,只能说明,连你都知道,她就是真正伊氏嫡亲的血脉。”

“那些狼不过是让你尽快回到青宁,我不喜欢你和这个冒牌的女子在一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区区的夤花粉,你一定看得出来,为了避免沿途再受到不必要的侵袭,没有什么比回到青宁更安全。不是吗?”

风长老沉默。

这使得伊泠再启齿时,声音里近乎带着哀求: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来金真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你,这六年来,我对你的喜欢,与日俱增着。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金真族是我阿妈的心血,我一定要替他守着的。”

“伊泠,六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还是,你以为,用所谓的感情能让我放弃对木长老的承诺呢?”

伊泠的面­色­一变,她头上的银制饰物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整个人更如同风里的叶子一样脆弱。

突然,她指向夕颜,几乎声嘶力竭地道:

“把这个冒牌伊氏的女子给我杀了!”

那些举着长矛的族兵将长矛对准夕颜,冲将上来。

夕颜本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现在,她只用目光扫向这群族兵,语音清冷:

“你们,都要背叛长生天么?”

那群族兵滞了步子,伊泠的声音却继续道:

“我命令你们,啥了这个冒充伊家嫡系额女子,否则,你们才是真正背叛长生天。”

夕颜突然笑了起来,她望向伊泠:

“寄希望在一个男子身上,注定,你会失败。这世上,我们女人能信的,只有自己。可惜了——”

她住了语声,轻描淡写地道:

“风长老,既然你都部署好一切,现在就结束吧,我累了。”

说完这句话,夕颜骤然转身。

她突然很不舒服,有些­干­呕的感觉让她不禁用手捂住­唇­。

真的,很不舒服……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9】

转身间,夕颜听到,风长老轻轻击掌。

接着,她的身后,有锋利的刀子劈进皮­肉­的声音响起,伴着认得尖叫嘶喊声,一并冲击着她的听觉。

正是一场杀戮。

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只是,这种杀戮,她不想再面对。

哪怕,她的心底,再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可,她不想看到。这种残忍的血腥。

纵然,对于这一切,她早预计到了。

从风长老仅带她一人回到王庭,她便知道,他必有充分的部署。

城门被换的守兵,不过是部署的一部分,让伊泠以为这样就控制了青宁。

当一个人,自以为把控全局的时候,往往会掉以轻心。

而这种疏忽,无疑是致命的。

在密道内,从他闻到胭脂味,风长老却并没有停止往前的步子时,她就清楚,这个男人的部署是周密的,他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忽略这些看似危险的气味。

见到伊泠的刹那,从伊泠的话语里,她听得出,伊泠缺乏底气,这更让她确信,一切,都在风长老的掌握中。

他让伊泠说出这些环,不过,是给他一个惩治的因由。

这个惩治的因由,足以服众,就够了。

毕竟,伊泠也是伊系的庶出,既然她没有选择归顺,那么,对于金真的各个部落,需要一个足够冠冕的惩治理由。

当然,还有,他让她明白,握住得权势的手,必定沾满血­性­的残忍。

这一步一步,走向权势顶峰的路,出了鲜血铺就之外,也再无其他。

譬如,伊泠也是残忍的。

那狼群,难道,真的是为了让风长老快点回到青宁吗?

不是。

因为,哪怕,所有的一切,会染上血腥的残忍。

关于感情,一定是容不得这些血腥作为基础的。

否则,那不会是感情,只是用感情伪装自己欲望的借口。

只是,伊泠,终究是失败了,她太依赖男人,倘若不是察觉到风长老对自己的族长之位不利,或许,这份依赖会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伊泠还希翼着,这个男人,能不计较她了权势所做的一切。

现在,夕颜的身后,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如她胸腔内的呕吐感,愈来愈强烈一样。

“怎么了?”风长老走近她,问道。

“没事。”

夕颜的脸­色­是种不正常的苍白,衬得她的瞳眸,漆黑若墨。

“我想休息一下,这里,你处理就行了。”

呕吐感,勉强止住,除了,方才用的薄粥,她确实吐不出更多的东西。

“真的没事?”风长老还是放不下心,声音里满是关切。

“不过是不太习惯这些血腥罢了。”

夕颜没有再回身,她向前面走去,她的足下,能看到,蜿蜒淌过来的血,夜­色­纵深,这样红的血,依旧是夺目的。那代表生命离去前最后一刻的灿烂。

而她选择­性­地将这些都屏蔽。

只当没有看见。

一如,现在,她听不见身后的杀戮声一样。

可是,当那些淌过来的血,沾染到她的小靴时,即便隔着厚厚的靴皮,她却依旧觉到粘腻异常。

“我带你回殿休息。”风长老说出这句话。

他纵然还担心她的身子,然,没有她的允许,他便是不能擅自替她把脉的。

因为,毕竟,她是女子。

所以,哪怕她发烧的那几日,他都没有替她把脉,唯一做的,只是用土法子让她出汗。

如此罢了。

可,眼下,她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他有些担心,哪怕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但,他担心,始终有什么是他把控不到的。

譬如,眼前的女子。

苗水族的族长。

风长老带夕颜去的地方,是位于王庭正中的殿宇。

上书:金凰殿。

这也是他一直为伊滢准备的金凰殿。

现在,喂夕颜准备也是一样的。

夕颜卷卷的甫睡到榻上,却在是徒然地一阵­干­呕。

这一次,她几乎呕到没有什么东西方罢休。

“族长,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吧。”风长老忍不住,一遍呈上棉巾,一边请示道。

“嗯。”夕颜虚弱地道。

她的身子,恹恹地倚在榻上,手腕伸出,细薄的腕下,可见到清晰地青­色­脉搏。

一旁伺候的婢女取出一方丝帕覆在夕颜的腕上,他的手打到他的脉上,那些寒毒的迹象已就明显外,还有——

还有,竟是滑脉。

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一滞,她望向他,语音倦怠:

“不过是劳累,对吗?”

“你先下去。”他沉声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随着婢女退出殿外,殿的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他启­唇­,这部分僵硬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族长,你怀了身孕,一个月不到。”

这句话落尽夕颜的耳中,她的表情是怔然的。

旋即,她突然轻笑出声,这笑愈来愈大,直到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笑的呛出来,方凝着风长老,语意轻缓地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笑话,如果是,那也无非是最可笑的事实!

她怀了孩子!

那一夜的棱辱,她怀了孩子!

“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族长,你中的千机寒毒,之前我曾说过,已是最后的毒杀期。所以,我推测,或许之前你身体里有什么能克制住这毒,但,现在,这克制的效力却已失去,因此,千机在您体内至多蛰伏一个月后,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我会见我所能替你解这毒,可是,这解毒的药,是热­性­的,也就是说——”

“这孩子会不保,对么?”

她敛了笑意,凝定他,决然地道:

“替我准备一碗红花汤。”

这一语出时,明显带着丝毫不在意的味道。

“好。”

风长老应允的很快,他起身,旋即出的店去。

夕颜坐在殿内,顺着他的离去,望向殿外。

现在,该是很晚了吧。

连刚刚能看见的月光,现在都看不到了。

她一个人坐在榻上,除了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影,其实,她不能拥有任何东西。

手覆到依旧平坦的小腹,真是可笑。

她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带着耻辱的­性­质。

太好笑了!

她的手用力地拽紧她腹部那条缀着银制的腰带,那些菩萨的笑脸映在她的手心,只让她在笑不出来。

笑,从彼时敛去后,就一并僵住了。

他用力将那腰带拽落,腰带坠落在毡毯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却随着风长老再次出现在殿内时,沉沉地,仿同被砸了一下。

那晚犹冒着热气的红花汤递到她跟前时,她没有丝毫地犹豫伸手接过。

她不要自己犹豫。

这本来就是一个孽种,­干­吗要留着呢?

象征她那一晚耻辱的孽种,她跟本不会要!

端着那碗红花汤,她猛地一扬脸,喝下一大口。

红花汤在口中萦绕,它的味道,她辨不出,

其实,她跟本就没有味觉。

当然,是辨不出任何味道的。

只是,有一种涩意,慢慢地萦绕着她的­唇­齿,是的,她唯一能品到的,是涩苦。

她不要这么苦,不要啊。

她的手撑住榻边,­唇­一张,甫喝下的红花悉数吐到地上。

红毡毯呗这一吐,印上斑驳的痕迹,一如,过往点滴的不堪。

吐出去,那些涩苦的味道,就没有了。

­唇­齿间依旧麻木的,然后,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心麻木。

他的手抚到她纤瘦的背,轻轻地拍着,道:

“怎么了?”

“太苦了,我喝不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这份看似平静的伪装又能掩饰多久呢?

“苦吗?那碗,是红糖水。”他这句话说的本不顺畅,却觉得到他手下,她的身子,分明也是一滞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失去了味觉?”他问,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唯有晓得,他心里,终究做不到平淡。

“不知道,好像,到这里前,就开始了。”

她隐隐听出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担忧,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快。

“你的毒,比我预料的发作时间快,竟然,这么快就是去了味觉,接下来,是嗅觉……然后——”

“你的意思是,我剩下的时间,连三年都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保证。”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他扶起她,让她倚在床榻上,并在她的身后,放上绵软的锦垫。

他递给她一杯漱口水,她轻轻地淑了,她望向他,目光柔和:

“告诉我,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你有把握让我能生下来吗?”

这一问,她说得很轻很轻,因为此刻的她,随着方才的折腾,力气突然殆尽了。

“不能。我没有任何把握。”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替我抱住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伊氏嫡系,倘若我死了,她就是下任族长,你必须保住他!”

“不,每一任长老,智慧效忠于一任族长我要效忠的,仅有你。”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木长老,难道,只辅佐了我母亲吗?倘若这么说,他托付与你,你该辅佐的,也该是我母亲,不是我吧?”夕颜又笑了,可这一份笑,并不能将她僵化的某处融合,仅带了一份悲凉意味,“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不是母亲坚持生下我,我早就该死了,我对于母亲来说,一如这个孩子对于我一样,既然母亲没有扼杀我的生命,我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杀了这个孩子呢?对,这个还是是我的耻辱,但,他既然来了,我还是不舍的毁娶她生的权利,如果那样做了,我就真的冷血无情了,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再则,我中了寒毒,你解这毒所耗费的心力,应该比保住这个孩子,要多得多吧?”

风长老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觉到残忍的无法回答。

“倘若,你解不了我的毒,这个孩子又为了我的毒被堕胎,那么,伊氏一族,或许,真的就要到头了。不妨——”

“没有不妨,我要保的,只会是你的命!”

风长老骤然起身,他不愿意失去眼前的女子!

这就是他真是的想法。

不敢怎样,哪怕,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至少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他不想用牺牲她,作为代价!

“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命就不在了,我很累,我不想为这个问题再分神。替我保住这孩子,我答应你,三国之中,一定会有一个国家,在我死前,付出代价。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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