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4】
水红色的身影,今日的夜宴,惟有慕湮是着这颜色的。
拥着她的那人,在巽国的后殿内,还有谁,能有谁呢?!
紧紧闭起眼晴,夕颜能嚼到眸底的酸涩,她不想让它们渍散,那只是懦弱者的表现。
她。不能懦弱。
这样的时刻,惟有坚强,才能继续面对这一切。
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本来就不在意他,不是吗?
他对她来说,只是帝王和嫔妃的关系,不会有其他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
是因为,他拥住的那人,是慕湮的缘故吗?
努力地抑制那些难受,她快步向正殿走去。身子,猛地撞到一软软的物体上,她忙停住步子,惶乱地睁开眼,一抹烟水蓝映进她朦胧的眼底。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眸底,早一片朦胧。
原来,撞到的那物体,是夜帝百里南。
“夜帝。”
她意识到失态,后退两步,微福身,语声如常,只是,眸底有着隐隐的暗潮。再不能如常。
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了什么,她仅知道,再如何,人前,她都要维系那一份需要维系的东西。
“醉妃娘娘。”
百里南站在花藤架下,神色,依旧是淡然宁静的。那些不知名的紫色藤花缠绕在他的身旁,他那袭烟水蓝似乎配在什么景里都不会显得突兀。
一如他的人一样,撇开其他的不谈,他于她,是有恩的。
她的目光略移到那些紫藤花上,这样,她才能分散开愈来愈让自己纠结的思绪。
在主殿和后殿之间,遍种着这种紫色的藤花,它们安然地顺着花架爬上去,再垂下繁复的花朵,然,空气里,却没有一丝关于这些花的清新。
所以,她才会忽略它们。
而它们一直是存在的。
“国主也是出来醒酒吗?”气氛有些尴尬,但,她不能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其实,她竟仍是愿意去相信轩辕聿的。
方才,殿内的相拥,或许,不过是一场巧合,不过是慕湮不胜酒力将晕未晕。他伸手搀扶罢了。
至于为什么在巽国的后殿,恐怕也是慕湮进错了殿吧,扶着她的宫女也不曾发现罢了。
纵然,殿前的匾额很大,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注意的呀,尤其,又是醉了酒的人。
这些借口找起来十分简单,事实其实也很简单。
她不该去多想。
不过眼下,万一慕湮发现进错了殿,这一出殿,若再让多一个人瞧到,又是夜帝的话,非让他也多想呢?
即便安县一事,她始终对夜帝卸不下心防,却不代表,她愿意这些误会再加深。
当一叠加的误会累堆起来时,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因为,没有办法解释,就象连环套一样。
“只是出来透下气,里面的乐声太喧闹了。”百里南淡淡说出这句话,步子似乎就要越过她。往后殿行去。
“国主——”她轻移了下步子,不露痕迹地挡在他跟前,唤出这句话。
“呃?”百里南再次停下步子,哞底除了慵懒的光芒外,还有些许的探究。
“谢谢国主救了我。”
夕颜让自己的声音竭力听上去很自然,纵然这句话,实在不能说和自然有任何关系。
但,她还能用什么借口止住他行去的步子呢?
她没有提三年前泰远楼前的相救,毕竟,那是她凭着声音和服饰颜色自己揣测出来的。
他若不提,她提了,只会是尴尬。
上元夜发生的一切。真的很尴尬。
“醉妃不必挂怀,举手之劳罢了。”
百里南的目光仿佛越过她,望向她身后,在树影幢幢中的后殿,她似乎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响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国主和醉妃原来在此啊。”莺莺细语声响起时,妩心在两名宫女的簇拥间,从殿内走出,“时辰已到,我家圣上特意准备了一台奇景,只可惜,巽帝和风夫人不在,不过,请二位共赏,也是一样的。”
百里南微微颔首,夕颜紧咬了一下贝齿,松齿间,她的脸上漾开的是得体的笑靥。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有劳——”
“醉妃不妨唤我妩心就好。”妩心笑得很甜,哪怕对着她第一眼不喜欢的人,她都可以笑得没有丝毫芥蒂。
“有劳妩心了。”夕颜欠身,妩心伸手牵起她的手。
在夕颜欠下身子的刹那,妩心笑得意味深长。
穿花影,过纱幔,复进殿,心已迷惘。
夕颜的手被妩心牵着,她的手不仅冷,而且滑腻,象蛇一样,可她的笑容,却与这份冷腻没有丝毫的关系,反是会让人觉到温暖。
妩心引着百里南和夕颜从正殿的一侧楼梯上去,径直来到二层。恰是一观景殿。
站在这殿中,加上鹿鸣台的地势,整座旋龙谷在宫灯绰绰约约地辉照中能看得底下的飞檐亭台,还有观景殿前那连绵起伏青山的黑影。
只是,现在夜已深,俯瞰的景致是有限的,包括那带给夕颜惊喜和轻松的海水,也是黑黑的一层。
在这黑暗的景致前,是一袭银灰色的纱袍,银啻苍正站在观景殿的栏杆处,银灰色的袍裾,随着殿外的晚风,翩飞着,整个人似乎也将随着这份飘逸,羽化成仙。
可,落进夕颜的眼中,她确是无法把他和谪仙联系起来。
第一个给她谪仙感觉的人,其实,也只有那一人。
“二位,来的正好,孤安排了一场绝好的奇景,就等二位上来观摩了。”
银啻苍笑着轻轻击掌,这一击掌,声音连绵地传至很远,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消失,忽然,那青山的黑影中,凭地串起一道火光,那火光升到穹宇之中,蓦地炸开,绚丽夺目。
焰火灿烂。
但,这并不是奇景的全部。
普通的焰火,怎会当得起斟帝口中,绝好的景致呢?
就在焰火绽尽,白烟袅袅中,一条青色的巨龙骤然出现在那端,它盘旋看连绵的青山,并不立刻腾飞上天,只在白烟袅袅里,现出孔武有力的龙爪,那铜铃似的龙晴炯炯地瞪在那。是说不出来的狰狞。
旋龙山,难道真的可以看到龙?
还是——
海市蜃楼。
“想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么?”
不知何时,银啻苍走到夕颜身旁,这句话,几乎是附着她耳坠说出,带着一丝酥痒,让她本能地往边上一避,这一避,又碰到了百里南的手臂。
她镇静心神,选择稍稍退后一步,一退间,恰看到站在身后,妩心冰冷的目光,等她再凝神看时,妩心却笑得极是暖融,上前,牵起她的手:
“如果醉妃好奇,不妨就去瞧个究竟吧。”
夕颜有些犹豫,但,若待在这,又有什么趣味呢?还不如去看这所谓的真龙假龙,也总比胡思乱想好,说不定,回来时,一切真的只是她的凭空臆想。
他会亲口告诉她,是她的错误臆想。
“夜帝,孤担保形成这奇景的原因一定不会让夜帝失望。”银啻苍笑着问百里南。
“朕对这些并不好奇,只是好奇斟帝的心思确是别出心裁。”
“是么?只怕孤的别出心裁,还是进不了夜帝的眼啊。”银啻苍笑得爽朗,吩咐道,“妩心,传孤的仪仗,趁时辰未过,即刻往旋龙山去。”
原来,那座连绵的山就叫旋龙山。
银啻苍率先从观景殿下去,夜宴随着三位国君的离席,歌舞都已暂停,百里南挥手让一众宫人撇去宴席,此时,梨雪突然从后殿奔来,小脸红彤彤地,小碎步奔得稍有些气喘。
见到百里南,她俯身禀道:
“圣上,风夫人醉酒不适,想在后殿歇息一会,特让奴婢来回一声。”
百里南似乎并不介意,仅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是。”
方才夕颜到后殿时,并未看到有梨雪的身影,现在梨雪突然出现,是不是告诉她,殿内的事,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呢?
“看来巽帝的酒一时间也不会醒了,夜帝,就孤与你去罢。这奇景,可等不得人。”银啻苍这一语说得很是刺耳,带着一些其他的意味,却没有让百里南的神色有一丝的变化。
只让夕颜绝然地回身,往殿外行去,妩心和银啻苍对视一下,旋即,妩心跟上夕颜的步子,她笑得很温柔,惟有她知道,温柔的背后不一定仅仅是温柔。
计划的部署或许总比不上变化。
然,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仍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所以,为什么不笑呢?
银啻苍和百里南走在前面,妩心携着夕颜的手走在他们身后,隔了一段距离,彼此听不清各自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也是好的。
“醉妃娘娘是襄亲王爷的千金,今日一见,真的让妩心好开心呢。”妩心牵起夕颜的手,声音里,是由衷的欣喜。
“呃?”夕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略低了螓首,看着不知是宫灯还是月华的照拂,映得她的足尖有斑驳的树影,参差不齐地,将她的心,一并渲染地晦暗莫名。
“襄亲王骁勇善战,名震三国,我也是将门之女,自然,钦佩得很。”妩心笑着道,“所以,这次,我特意邀圣上一定带我来这,也好一会襄亲王的千金。呵呵。”
“父亲确实骁勇善战,只是,我却没学象他一点,不过是虚度了这么多年。”
夕颜勉强一笑,她知道这时她的笑比起哭来,真的好不了多少,她的手不自觉得抚上有些抽紧的唇角,轻轻地按了一下,努力使这个笑,看起来,稍微自然一些。
这个小动作落进妩心的眸底,仅让妩心的唇角骄傲地翘起,可,这份翘起,她是不会让夕颜瞧到的: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抚心的声音渐低,“醉妃娘娘,我若冒然说了,你不会恼我吧?”
“什么?旦说无妨。”
“这也是我心里一直困着的一个结。——”妩心顿了一顿,复缓缓说道,“襄亲王亦是家父欣赏的人,所以对于他的事迹,家父一直很是关注,可,襄亲王被血莲教所害一事,家父是不信的,纵然襄亲王曾率兵平判过血莲教,但,正是襄亲王慈悲,法外开恩,放过了前教主一家上下十余口人,前教主也曾在刑场拜托襄亲王继续照顾他的家人。此后,血莲教随即在表面上土崩瓦解。这件事,当年是被传为关谈的。”
妩心握紧了夕颜的手:
“血莲教虽死灰复燃,可与它有仇的不该是襄亲王啊,哪怕新任教主易人,总不见得恩将仇报,所以,家父对襄亲王的逝去在悲伤之余,更觉得费解……”
妩心越说越轻,夕颜听到的这最后五个字,猛地在她心底轰开。
是啊,这确实很让人费解。
本来,那一晚,就有太多让人费解的事。
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宁愿父亲真的是死在为国捐躯上。
她宁愿是这样!
“醉妃,其实——”妩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只化为一身叹息
夕颜的手,冰冷。
胸腔里每一次呼进的气,也温暖不了。
哪怕,今晚,其实很热。
眼前,旋龙山越来越近,那条青龙依旧盘旋在那,只是,方才焰火带来的白烟已完全散去,山脉间,突兀的,就仅有那条巨龙。
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刻,在夕颜的眼前,却和上元夜那条火龙联系起来,接着,火龙着火了,漫天的火光后,是彼时的那场绝杀。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大哥。
其实,正是那场绝杀间接改变了今日的一切。
或者说,上元夜改变了,不止她一个人的一切。
她本以为,那晚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残忍,可,事实是,就在今天,突然让她意识到,这可能还不是最残忍的事。
她的心,是否还能痛?
或许,如果是真的,她再觉不到痛了。
因为,会痛,说明还有心,觉不到痛,就是连心,一并葬送了。
原来,原来!
他在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影子。
她怕,怕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
到那时,她该怎样去面对他?
好闷,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让她觉得很闷。
“小心。”耳边,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是百里南。
她猛地回神,足尖好象踩到什么,身子不由地一晃,妩心忙牵紧她的手。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走到那旋龙山下的一座木桥上,她的莲足半踏上桥,前面,是银啻苍和百里南,除此之外,再无人,所有的宫人随从都止步在了他们身后。
原来,旋龙山和鹿鸣台之间,有着一条深渊的。因这条深渊的存在,方以木桥相连。
周围,还有刚才燃放焰火残留的火药味,很刺鼻。
她没有掩鼻,只低下脸,瞧了一眼自己的丝履,因着特意换上配这套盛装的履鞋,眼下,右履尖的那颗东珠不知怎地就掉了,想是刚才身子不稳,就是踏在这颗掉落的东珠上所致。
她望着履尖的空缺处,让她突然难耐起来。
下意识地在桥上寻那东珠的下落,只这一瞧,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桥是并排三块木头拼就,透过那些木排拼接的缝隙,可以看到,底下,深不见底,黑黝黝的一片,但,似乎又有什么在奔腾翻滚着。
头,有些眩晕,这些眩晕,和着疼痛,让她的身子再晃了一晃。
“慢点上桥。”随着这一声,她的手腕被一只手隔着丝滑的衣袖握住。
抬眸,是百里南,他稍缓了步子,为了避嫌,就这样牵住她的手。
“有劳国主,我一个人可以。”
她没有笑,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配上一抹得体的笑容更好。
但,她没有笑的心情。
百里南却淡淡一笑:
“那,小心一些。”
她颔首。
对于百里南,她一直是有着的戒备心理,如今看来,真的很可笑。
她一直没有戒备的人,可能才是真正需要让她重新认识的一个人。
摒去心内的杂念,她从妩心手里抽出手来,道:
“妩心,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扶我了。”
说完,她一步一步,率先稳稳地走上这狭窄的桥。
即便,桥底未知的深渊让人觉得恐惧,可,这层惧意不过因心生,若心无念。则一切都是不可怕的。
夕颜走得稳,且快,反是跟在她身后的妩心渐渐跟不上她的速度,妩心的步子滞了一下,望着夕颜的背影,蓦地抬首,恰看到那怒腾的飞龙,青色的龙身清晰地就悬在这独木桥的前方。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纵然,她知道些原委,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皱了下眉,今晚的部署,不容有失。
再如何,还是要去的。
桥并不长,不过一会,也就到了另一端,正前方是一条悬空的用铁链制成的云梯,腾空斜斜地直Сhā进山的高处。
百里南在她前面又停下步子:
“可以吗?”
“呵呵,一路上,夜帝对巽帝的醉妃真是照顾有加。”银啻苍半转了脸,笑得又是几分邪气。
“斟帝,你说的奇景,就是这吗?”
“上了这云梯,自然就知道了。孤也是从父皇口中得知这一处的奥妙,看来。夜帝却是不知的。”
“朕的父皇并没有和朕提起这一处,只说过,旋龙山,是三国龙脉所在。”
“是,龙脉所在。”银啻苍说完这句话,一掀袍子,人已踏上那悬挂着的云梯。
百里南止了步,复对夕颜道:
“朕和聿情同手足,今晚他即不在这,朕就有必要护你周全,醉妃若要上这梯,请走在朕的前面。”
“国主,您是君,怎可走在我的后面呢?”夕颜退后一步,并不上前,“若这样,我宁愿是不要上去的,反正,我对探奇一直兴趣欠缺。”
“你若不上来,不是白费了走到这?况且,巽帝不能来,但今晚这一奇景却是不容错过的。”银啻苍在云梯上朗声道,他一袭银灰色的纱衣被风吹得飘扬开来,愈衬得那云梯,仿佛是道天梯,“快些上来,眼见今晚的云层压得下,一会下起暴雨,非得让孤和夜帝都陪你生困在这梯上不可。”
只是,他这样的人,怎登得上天梯的最顶端呢?
夕颜冷冷地道:
“暴雨能困住的,不过是蚊。”
她这句话说得不恭,源于她不喜欢银啻苍话语里的奚落,虽然,她听得出,带着明显的激将法。
“醉妃,先上吧。”百里南执意道。
“既然醉妃这般为难,不如就让我先上。醉妃跟着我罢。”妩心巧笑嫣然地化去这一份尴尬。
妩心轻快地登上云梯,踏上第一层云梯的刹那,恰好一阵凌厉的风吹来,云梯随风摇晃了起来,她一只手不自禁拽紧铁链,另一只手欲待伸出,不过须臾,还是缩回长长的纱袖内。
因为,她看到,银啻苍已回身,向云梯顶端走去,丝毫不回头地走去。
风很大,其实,她心里,也是怕的,足仿佛踏在悬空的板子上,比彼时的木桥更让她觉得有些惊惶。
透过那些悬空的板子,她可以看到,越往上登,底下越是深不见底。
这一座云梯,太虚浮。
一如,他对她的感情,一样的虚浮。
她知道圣上是不会等她的,也不会搀她,他要的,是足够强的女子,可以和他并肩笑看这天下的女子。
她也一直是这样去做的。
她缓缓走上云梯,做帝王的女人,从来就没有退路,就象现在这样,惟有登上最高处,才是终结,半道停下的,是坠毁。
夕颜扶着铁链,足尖踏上阶梯,她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任何意思的探奇,哪怕,现在,离那条龙越来越近,她却看到,这条龙似乎是静(19lou)止地盘旋在他们头顶。
是的,静(19lou)止。
最早在观景殿,因着烟雾袅绕,她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现在,却突然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龙腾空在那,半天没有移动过一丝一毫。
只是,她不敢细瞧,那龙晴让她觉得莫名生畏。
此时,突然,一阵急风掠过,那登天的云梯随风骤然急摇起来,夕颜本无心在这上面,娇小的身子旋即被风吹得趴于铁索上,她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铁索,反让那铁链勒进她的手心。
“快放开。”
百里南的声音在她身后急急地传来,可,不知是不是她并不愿听百里南的喊话,还是,她的神智现在根本仍纠缠在刚才的话语里,夕颜只用力的拽住铁索,丝毫没有松开。
风,一阵急似一阵,头顶的云层倒是压得更低,夕颜的手被勒得生疼时,她不敢松开那铁链,似乎一松开,她的人就会从云梯上径直翻过去。
她有些无措,直到,百里南的呼吸声在她耳后响起时,他的手用力的将她的从铁链里解放出来,她一急,要挣脱他时,恰好,被风吹得整个身子侧反地向云梯外翻去,百里南用力把她扣回自己的胸内。
这一次,他扣得很紧,丝毫不容她反抗。
因为,倘若不扣紧她,用他的身子挡住,身后,毕竟是万丈深渊。
哪怕云梯有着倾斜的角度,人若滚落下去,以夕颜娇小,终究还是危险的。
银啻苍停住了步子,散漫地回头,语声似乎对着妩心,又似乎是对着后面现在看上去正相拥的两人:
“还好走么?快到了。”
“无事。”百里南应道。
妩心没有说话,她知道,圣上问的,不会是她。
她要做的,仅是一步一步跟着圣上的步子,完成一切的部署,如此而已。
夕颜的声音在百里南耳边响起:
“多谢国主。”
一句道谢的话,却说得仿似凝了千年的寒冰。
她被他扣住的角度,正可以看向后面走来的路,也可以看到,那些宫墙掩映里的灯火斑驳。
而刚刚,在其中的一座殿内,慕湮正和轩辕聿相拥着,一如,她和百里南现在这样。
呵呵。真的很公平。
只是,她不要这种公平。
百里南随着她这一句话,松开扣住她的手,依旧保持着距离,他的手开始有些不正常的灼烫,许是,今晚,他也不胜酒力了罢。
风一吹,这灼烫非旦没有歇止,更让他觉得如一团火焰焚着心一样,他素是听闻斟国的雪火二酒名闻天下,初入喉时并未觉得怎样,却没有想到,后劲这么厉害。
云梯摇摇晃晃,他们终是在这摇晃中走到了云梯的最上端,可,那里不过是两条横行的铁索。再无一层阶梯。
“到了。”银啻苍停下步子,转望向身后的三人,他的手一指,“这就是旋龙山的旋龙。”
自百里南相扶后,夕颜更用心在云梯上,虽是她第一次爬这种摇晃倾斜的云梯,但,她不想爬得太慢,从骨子里,其实她一直太好强。
如果不是这种好强,如果昨晚她不是这样地去拒绝他。
是不是,今晚,那殿里,他不会抱住那名女子呢?
慕湮的温柔,一直是她欠缺的。
女子温柔才是好的,只是,她学不会。
握住铁索的手一念起时,瑟瑟地发抖,她想平静她的情绪,遂顺着银啻苍的手势往那边瞧去。
那条‘青龙’近在咫尺。
不过,也正因近在咫尺,方瞧得清,其实,不过是山体罢了。
那蜿蜒的‘龙身’是山上一道凸起的岩壁,岩壁上有着青葱的树木,使得那龙的颜色便是青的。
加上,焰火的掩饰,山上又多雾障,远望去,根本辨不得真切,望久了,才会觉得这龙是静止不动的。
而令人觉得心惊的龙睛,恰是岩壁上一处深黝的山洞,山洞的壁岩上反射出一点点的磷光。
从夕颜的角度看过去,这山洞的入口正是那两条铁索的尽处。
若不是龙晴,恁谁都以为,那两条铁索仅是用来悬挂住这云梯的。
毕竟,如果没有那些许的磷光闪出,谁都不会发现,那里,有一处山洞。
“斟帝——”百里南在夕颜身后陡然启唇道。
未待他说完,银啻苍已接过他的话:
“是,洞|茓后就是真正的龙脉所在。”
“是吗——”百里南若有所思地道。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他的父皇对此,是刻意去避及不谈的。按道理,这处龙脉不仅攸关巽、斟两国,也与夜国息息相关。
可,父皇却不愿意告诉他有关这的一切。
但,他知道,这里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或许,银啻苍此时所说的,亦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父皇只和孤提及会盟的第一日定于六月初六的由来,因为只有那晚的亥时,旋龙山方会显出这条青龙,龙晴处,则是龙脉所在,但,父皇并不肯告诉孤具体的位置在哪。所以孤没有想到,龙脉竟就在这旋龙云梯的尽头。”
旋龙云梯,百里南是知道的,云梯的顶端,从来只是两条铁索,并无阶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前任的帝君也并不知道。
而木桥边,平日里有军队驻守,若要登桥,最早的盟约规定,必须要有两国以上的国君同行。
所以,今晚,他们才能一路无阻的来到这。
“夜帝的意思——”百里南沉吟了一下,眉心蹙紧。
“倘若,要查清楚一些事,看来,夜帝和孤有必要进去这一趟。虽然巽帝不在,醉妃可代表他同进,这样,亦不算违了禁令。”
是的,这处龙脉,既关系到三国,仅他们二人同进,虽不有违盟约,还是不算妥当的。
百里南明白银啻苍的意思。
这处龙脉里,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夜帝不反对的话,那么,这就过去罢。”银啻苍转睨向妩心,道,“纯纯。你在这守着。”
“是。圣上。”妩心轻声道。
在云梯上守着,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可大多数的时候,圣上似乎并不把她只当一名女子看待。
她也渐渐安然于这双重的身份。她侧过身子,瞧向身后的夕颜:
“醉妃娘娘,就由圣上带你过去吧。”
夕颜慢慢走至纯纯身旁,忽然又是一阵风吹过,纯纯把她轻轻扶住,扶住的瞬间。贴耳道:
“二十年前的会盟,立下诛族一命。血莲教的种种很可能被前任的帝君记录放在龙脉处。”
夕颜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悉数落进近身的妩心眼中,妩心松开扶住夕颜的手,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为什么,走到这里,她的心越来越不安呢?
这种不安,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好象——
好象有什么声音,在那处山洞里,远远地呼唤着她。
带着声嘶力竭的呼唤,可她的耳边,此刻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醉妃。你要孤还是夜帝带你过去呢?”银啻苍的声音打断夕颜的冥想。
她望了一眼,那两条铁索,以她的能力,断不可能攀着铁索顺利到达洞|茓,而她。更不想与其他男子授受不亲。
不为了所谓的三从四德,只是单纯的不想。
“醉妃,可否借你的绶带一用?”百里南行至夕颜身旁,突然道。
夕颜略侧螓首,凝向百里南平静无波的眸子,只这凝,已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臂上解下绶带,递于百里南,百里南执了一端,蓦地朝银啻苍一掷:
“斟帝,不如合你我之力带醉妃一同上去罢。”
那绶带本是极轻薄的丝缎,百里南看似轻轻地一掷,却是越过夕颜,径直到了银啻苍的手中,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微眯起,笑道:
“也好。”
这是十分冒险的行为,因为倘若绶带承受不住重量当中断裂,那么夕颜必将坠入深渊,除非,银啻苍和百里南互相运力保持绶带的绷紧,才能使绶带在两股力平衡的作用下,不致断裂。
夕颜神色淡漠地伸手扶住绶带的中央,银啻苍和百里南同时收紧,那绶带宛如一道虹光横亘。
妩心站在云梯之上,旦看到,银啻苍挽紧绶带率先腾空飞起,他径直跃身上到其中一条铁索之上,身姿轻盈,百里南也几乎同时跃上旁边的另一道铁索。
两条铁索间,斜横的这一道虹光下,夕颜的裙摆迎风悉数飞舞开来,犹如孔雀开屏一般。映衬着巍峨悚目的龙首,让人惊叹。
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腾空的感觉,一如那晚的上元夜,然,心境,早是不同的,她的手紧紧抓住绶带,她本以为自己坚持得可以更久。而,这段路,也不见得太长,可不知怎地,手上的力气竞渐渐地消逝。
此时,银啻苍似乎侧了一下脸,又似乎没有,待到夕颜觉到腰际一紧时,一条银灰的带子已牢牢缚住她的嬛腰一盈。
带子的那一端,正是银啻苍的腰际。
这,是他的腰带?
夕颜甫要去扯那腰带,却听得银啻苍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戏弄的音调:
“醉妃若要解开,那么为了担保醉妃的周全,以对巽帝有个交代,孤可是要亲自携醉妃过去了。”
夕颜的手微滞间,银啻苍愈快地踩着铁索向前行去,那龙首狰狞地在夕颜腾空的脚下映现时,她的心底有种哀伤愈深起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呢?
哪怕,刚才看到后殿那一幕时,她都没有这么哀伤。
这种哀伤不同于父亲死时的痛苦,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浸满着谁人的泪水,那些泪水,缓缓地流出,最后,仅剩下血红一片。
她的头突然很痛很痛,她下意识地想捂住头,手不自禁地松开这条绶带,银啻苍觉到手中一松时,猛回首,百里南已将手中的绶带牢牢缚住铁索,径直借力飞到夕颜的身旁,揽住她的腰际。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百里南下意识地看了银啻苍一眼,银啻苍睨了一下手中的绶带,突然,灿烂一笑,微晃了一下手中的缦带,旋即收紧,将百里南和夕颜一并带上那一侧的铁索。
夕颜的丝履踩到铁索上时,方从迷乱的心神内回过来。
眼前,赫然是那深暗莫测的龙晴。
银啻苍率先走进山洞,他取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可照见,前面有两个深连的洞口,原来,是一个洞中之洞。
“看来,还真颇费了些心思。”银啻苍放下绶带,顺势将自己的腰带一收,夕颜措不及防的随着这一收,身子向他移去。
百里南本揽住夕颜的手,却骤然放开,因为,他看到夕颜的眉心笼着一抹他从没见过的忧伤。
这种忧伤那么地深,那么地浓,让他的心,突然也觉得一种不可名状的涩苦起来。
“谢谢。”夕颜说出这两字,冷凝向银啻苍,她的手用力地扯开缚住她的腰带。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银啻苍依旧笑着,望向百里南:
“夜帝,这里有两处洞口,不妨你我各择其一,探个究竟?”
未待百里南回答,夕颜突然向前行去,确切地说,她是向其中一个洞口行去,那是靠左的洞口,她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时,每走一步,那步子的回音仿佛敲在她的心上,那么沉,那么重。
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她选择了左边的这处洞|茓。
银啻苍冰灰的眸子凝向她的背影,只对百里南说了一句:
“孤往这。劳烦夜帝一探右边。”
百里南本跨向左边的步子,怔了一怔,还是不露痕迹地往右边行去,他接过银啻苍递给他的另一个火折子,火光很亮,足够照亮洞里的每一步,可,现在,夕颜的眼前,再怎样亮,却只浮上那漫天的血光。
好冷。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那么冷呢?
冷到无以复加,冷到,让她觉得,这好象是一座冰窟。
但,这里不是冰窟,是山洞,传说中,占有三国龙脉的山洞。
这代表三国至尊的守护之地,对于她来说,仅和哀伤,冰冷有关。
“你很冷吗?”银啻苍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她想摇头,脸一动,却是变成颔首。
“喝点这个。”他递来随身的酒裳。
酒裳是深褐的颜色,打开酒盖,里面的液体看不分明,只觉得有一股清香袭鼻。
作者题外话:嘿嘿。下章预告,传说中的红绡帐。绝对是你们想不到的。目前为止。应该不会有人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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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5】
夕颜接过,甫打开酒盖,却,还是放下。
她在茹素期间,怎么可以喝酒呢?
“这,不是酒,只是暖身的酥奶茶。”银啻苍还记得轩辕聿说过,她茹素。
她的手捧住酥奶茶,闻得到浓浓的奶香味,嘴唇哆嗦间,饮下一大口,很浓,很香,竟然还是温暖的,只是这份温暖,抵不进心底的深处。
洞愈走愈黑,那点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
光影游离间,银啻苍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伴着他嗓间低沉的一声,可,夕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或者说,头疼加上此时满满萦绕在她心里的那种哀伤,让她努力地想吸进一口气来镇静此时的心神,却随着这一吸气,她的脚踩到一处软软的地方。
旋即。她整个人便坠了下去。
没有疼痛,仅是黑暗。
黑暗里,有依稀的香味,那种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相似,只是更为浓郁,更为灼烈。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垂挂着红色的帐慢,那种红,真的很好看,很浓艳,很温暖的红,没有风,这些帐慢却翮然地舞着。
玫红,旖香。
她的身下,是触得到的柔软。
她想起身,却发现,除了眼晴可以看到头顶的那一片绯色的帐幔之外,整个身子,却软绵绵地。
空气的香味越来越浓,她好象置身在这香源的中心,可,她看不到更多的东西,那顶端的帐幔,除了绯色,还是绯色,那些绯红铺天盖地地向她席来,让她莫名地,心底葫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是的。恐惧。
哪怕,面对两次追杀时,她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她可以听到,胸内,心跳声,一点都不平静。
这里,是龙脉的山洞内吗?
她的记忆只到,身子坠入一片黑暗,然后,睁开眼睛,她就躺在了这里。
是银啻苍!
她的唇齿间,依稀还有酥奶酒的味道。
倘若她没有记错,夜宴时,妩心曾为她倒过火酒,只是,彼时,那酒一并被轩辕聿所饮。
而轩辕聿在后殿的所行,假使是真的,那就说明,酒有问题。
纵然是琵琶内倒出的同一种酒,可,既然,这支琵琶里同时藏有雪、火两种酒,再藏进多一份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不过是银啻苍布下的一个局!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的局。
让妩心诱她来到这里,然后,表面分开她和百里南,再然后,他给她喝了酒囊内的酥奶茶。
所以,她的身子才这么软。
所以,她终是愚蠢地走进这个局面。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张很柔软,很宽阔的床榻。
那么,银啻苍要什么。应该很明显。
一国之主,不会容忍自己的嫔妃的背叛,尤其,对象还是另外一国的国主。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再情同手足,都一定会反目成仇。
毕竟,彼时,方抵达旋龙谷,在宸宫内,银啻苍就曾不怀好意的挑拨过轩辕聿和百里南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因着巽、夜两国素来交好,又有联姻,斟国无疑是被孤立的。
而只要巽、夜两国关系转恶,那么,斟国恰可坐牧鱼翁之利。
不——
不。
不!
心里一叠声地喊出这个字,可,再怎么喊,哪怕喊出声,有用吗?
周身仿佛浸进冰水里一样的?冷冽。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相信,离事实真相该是不远的。
她的手似乎蕴了最后的一分力,陡然一抓旁边,想抓住床栏,借力,让自己坐起来,抓,是抓到了一件物什,不过,那件物什,好轻,好轻。
一道绯色的轻纱从天而降,徐徐落于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被一并地遮起。
能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绯色。
身体残留的最后一分力气,就这么被她消耗怠尽。
可,即便不能喊,不能动,她还能听。
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幸中的悲哀。
她听到,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终于,近到,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粒子,倘若她能动,哪怕能动一下,该有多好!
喊不出,动不了。
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
形同一具尸体。
比尸体更多的,不过是一口气。
除了这口气之外,她全身的温度也不会比尸体高多少。
无奈地发现,她已经连唇都张不了,仅能保持紧紧抿起的状态。
脚步声走到她的跟前,确切地说,她觉到柔软榻的那端一沉时,眼前的那一片红中,有清晰的黑色阴影映现在,因着这层阴影,红若血,更为浓艳。
男子的身子,重重地压到她的身上。
很重。很重。
她的鼻端,满满是磬香萦绕,再无其他的气息,连那呼吸都觉察不到。
男子的身体,比她鲜活,她能觉到,他叫嚣的欲望正抵触在她的下体。
冰冷的肌肤,触到这种灼热的坚挺时,她听到绫罗被撕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内响起,心底的某一处,也骤然随着这些声音,一并地破裂。
肌肤上的凉意是刻骨的。
源于,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只是,她连最基本的反抗都不能!
眼前,晃过西蔺姈的死,虽然,她不曾亲眼目睹,可彼时,她其实在心底,是为那个女子不值的。
因为,做为男子,可以三妻四妄,凭什么,做为女子,只能三从四德呢?
可,即便之前她再怎样不屑,今日,她只意识到,做为女子,真可悲,一如她。也开始视这贞洁为最重要的东西。
她想并紧双腿,然,她仅这么想,下身猛地一凉,她知道,连最后一层防线,都已失去。
红的绝对。黑的压抑。
幻化成她眼前唯一的景象。
幸好,压在她身上男子的身体,是着了衫袍的,这让她稍稍安心,但,这份安心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就觉到那身体稍欠身起来,随后,那身体更为灼热地逼压了上来。
那身体,已褪去身上的衫袍,同样地,一丝不挂。
空气里的香气愈来愈浓,让她的心口发酸,沽沽涌上的,还有涩意,最涩的苦。
轩辕聿!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
他现在还在后殿吗?
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之前怎样。
哪怕她心底因妩心的一席话,对他终有疑惑,在妩心的别有用心之外,点醒她的疑惑。
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期望,他能出现!
这一次,她不逞强,她只希望,他能出现。
出现在这里。
制止这场羞辱的发生。
聿,救我……救我!
她在心底,反复默吟着这句话,
可,这层希望,不过在默吟了三声后,旋即就转成了绝望。
她身上的男子一手钳住她的腰,把她拉向他,随后,另一只手,分开她的双腿,紧接着双手圈住她的腰,一个沉身,猛然挺入她的体内。
在他破体而入的一刹那,她身体一切反映完全僵住,包括呼吸。
接着,一阵锐疼攫住她所有的思维!
那种锐疼,让她眸底涩苦的液体就要流下。但,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
无法咬紧牙齿,如果能,她想,或许她会咬舌。
也无法把脸更为仰起,如果能,她想,她或许会选择去撞一切可撞的东西。
被他侵入之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来势汹汹地席卷她每一处神经,四肢百骸也随之一并痛了起来。
她像活活被串在竹签上的鱼一样拼命想张嘴,然,发不出声音,不能抗拒。
痛楚在身体里激荡,她的手贴在那柔软的榻褥上,却抓不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身上沁出了冷汗,她的身子开始痉挛,这种痉挛从手开始,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各处,即便这样一来,她身上的人,并未停止他的侵占,他每一次深入就如一只凶猛野兽咬到她最柔弱之处,而他的越来越猛烈的律动让她看不到尽头,或者说,哪怕能看到的,也惟有绝望。
在她身上肆意的人,似乎仅是单纯发泄着欲望,没有触及她身上任何一处,他们的交合处。不过是人类最愿意的那种本能。
所以,她是否更有理由相信,这一切,是一个局!
而她,或许即将成为巽、夜两国的罪人。
眼前,有些迷离,她的身子承受不住这种肆虐,想躬缩,却被那男子紧紧扣着,躲闪不得。
其实,他若不扣着她,她也动不了。
没有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
仅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在她脸上的绯红,喉口涌起一阵的腥甜。
进宫后,假若说对帝王临幸,在司寝教导后,她没有幻想过,那一定是假的。
纵然,这在最初,对她而言的,不过是一种义务,但,她也会想象着,当女子最美好的一切,都让她唯一的夫君拥有时,那种感觉,会是甜蜜的吧。
哪怕会痛,至少,有一点点的甜蜜,来抵消这份疼痛。
哪怕不关乎爱,应该也是甜蜜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
如果,昨晚,她不那么坚持她要的爱,是否,他就会要了她呢?
那样,会不会,他就不会独自去后殿,而不带着她?
是不是,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趁,设下这个局?
她其实清楚,他的眼底,在彼时,有些许的冰霜聚起,也是缘于她说了那些话才有的。
可,即便这样,他待她仍是极好的。旋龙谷,这短短数十个时辰,他对她的好。无微不至!
只是,如今,她这朵夕颜花,注定在明日第一道曙光到来之前,阒然零落。
她闭起眼睛,眸底,那些液体,早就不知所踪,似乎蒸发在空气里,也或许,早就失去流的必要。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凭吊失去的贞洁。
因为,没有必要。
哪怕流了,对已经发生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仅是,让她身上掠夺她贞操的男子更加激起欲望吧?
容嬷嬷说过,女子的眼泪很珍贵,除了对自己心爱的人,可以流之外,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的保存。
好。保存。
哪怕没有了一切,她还有眼泪。
属于心底的眼泪,可以容自己保存的。
但是,为什么啊?!
她不懂男人们的乾坤。
他们手中的所谓乾坤,却赔上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成为帝王后妃的女子吗?
那么,最好,在这一切之后,那个设局的人杀了她。
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她可以死,但在为贞洁死之前,她要还自己一个公道,还王府一个颜面。
却不会担这罪国祸水的骂名!
她身上的人依旧在释放他的狂野。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只是单纯重复着侵占和掠占。
她任他予取予夺。
而,那种撕裂的感觉渐渐将她麻木,最后,随着心底,嘣地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
她犹如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再没有任何的知觉。
所有的疼痛都一并的消失。
她就躺在最柔软的榻上,一切感觉,渐渐远离的同时,思绪,也恍惚地再没有了。
什么。
都没有了……
意识消失前,眼前的那份血红,是最后的映象……
再次醒来,她眼前仍覆着那红色的轻纱。
浑身,是酸软的疼痛,还有,下体撕裂的疼痛,依旧明显。
如果,没有这些疼痛,她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当做一个噩梦。
梦,做过,再可怕,都能随时间的流逝,忘记。
只是一个噩梦,多好。
可不可以,彼时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然,身体的疼痛,再再提醒她一个事实,不容她逃避的事实。
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场掠夺,是真的!
无法抑制的悲凉,突然涌上,呛得她轻轻咳了一下,咳喘间,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她将那份血腥气努力地抑制下去,她的指尖,轻微地动了一下,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不过。晚了。
手,缓缓抬起,掀开脸上的轻纱,这层轻纱真薄啊,假若不是这么薄,她怕是早窒息而死了吧。
虽然,现在,比起死,好不了多少。
可,她不会就这样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
既然已经发生了,死,要死个明白!
死,也要让谋算她的人竹出代价!
她不是心狠的女子,但,她却是坚持完美的女子。
如今,她的完美,就毁在这一场谋算中,她虽不会就这么轻生,可,也做不到淡然。
她用力拽住轻纱,将它掀至一旁,随后,稍稍坐起,忍着腿间的不适,看到,这确是一张极大,极艳丽的床榻。
床榻的顶端,垂挂下血色的轻纱帐幔。
四周,空无一人。
惟有,床榻的周围,盛开着一种很妖艳的花,鲜艳似血的红,每一瓣都冶着黑色的斑点,这些黑色的斑点,使得那些血红的花瓣,再不纯粹。
世上本没有纯粹的事,不是吗?
昨晚那馥郁的味道就是来自于这些花,这份味道,和她身上自幼特有的体香,恰是如出一辄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她只知道,这处,是一个山洞,一个有着床榻,诡媚鲜花的山洞。
不,还有,床榻和鲜花的中央,有四枝古旧的烛台,上面的鲛烛是燃尽的。
但,此时,洞顶的天然采光口,隐隐有些光照射进来,这些许的光,将整个床榻笼进一种极其温暖的氛围里。
可,她的心,丝毫温暖不起来。
天亮了,一切,结束了。
她看到,她祼露的身体,仍是莹自如玉,只是,她的双腿问,是一滩早就干涸的血。
那,是她的处子之血。
血液的芬芳早就没有,空气里流淌的,是蘼蘼的味道。
那些味道,该是来自于那个男子的。
是陌生的气息。
那留下味道的男子早已不见。
她只能猜测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她却是没有看到的。
唯一的能肯定的,就是他和她,都被算计了。
如果不是被算计到,不会有那样疯狂的掠夺,完全不节制的侵占索取。
那样的感觉,让她觉得,那男子的本性,仿是迷失的。
只是,设局的那人,似乎预计错了,现在,那个男子不在了,这里,惟有她一个奸妇,不是吗?
配合她这局戏的男子,该是清醒得比她早,所以,不在了!
这出被谋算的戏,因此,或许,并没有得到圆满的演绎。
哈哈,只有她一个人!
她突然,仰起脸,笑了起来。
是笑这个出错的步骤,还是笑,自己本就是个最可笑的人呢?
在她凌厉的笑中,有脚步声传来,就在那山洞的一隅,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该是有人来收局了吧。
那里,是一处洞口,通向外面的唯一一处洞口。
外面,没有一丝的光亮,很黑。
这处洞室,只有她所在的这个空间,因着上面采光口的光线射入,还算亮堂。
这些许明亮,让她身上的污垢都无处藏匿。
真脏啊。
其实,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腿问的红肿之外,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她仍觉得脏!
她顺手拉过那曾经盖住脸的纱幔,不算很大,但,遮体也是足够了。
她低徊的眸光,瞥到,昨晚她的礼装,那袭孔雀翎的裙袍,早成了一地撕烂的破布,绚丽灿烂,不过一晚,再看不得,顾不得。
堆累在榻侧,让她生起一阵厌恶,她用力将那裙袍挥拂至地,心底,却清楚,能挥走的,也不过是这死物罢了。
纱慢,很薄,只是,棱角,很咯人,咯得她,一阵的疼,那处疼,只有一处来自她胸部的左上方。
拥着血红纱慢的手,碰上去,那里,除了,缓慢的跳动外,每一跳的起落都带着绝对的疼痛。
她知道。彼处。是心的位置。
原来。心。还在。
这颗心,在即将停止跳动之前,还会有疼痛。
而,这份疼痛,随着那绛紫的身影从黑暗的洞室彼端进入,更让她无法忽视轩辕聿出现在那里。
他的眸华,掠向她时候,再没有一点的柔情,只蕴了千年寒潭的冰魄一样,把她的疼痛,都一并地冻结起来。
她听得到,在冻结的刹那,心底,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是心底藏着的某些情愫,在破碎前,最后的哀鸣吧。
可惜,不会有人听到。
不会。
也不会。疼痛了。
她早该知道,倘若,这是一个局,最后收局要看到的人,一定只会是她的夫君——轩辕聿。
而她。避无可避。
哪怕,只剩她一人,床榻的零乱,定让轩辕聿看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谋算,终究,还是得到了背后谋算那人想要的局面。
即便,现场没有与她‘通奸’的那一人。
也足够了!
“醉妃。”他薄唇轻启,唤出这两字。
“皇上……”她咬紧嘴唇,艰难地发出这两字的音节。
他似乎,并没有一丝的愠意,只是,笼了极深的寒冷。
这份寒冷,着实是让她难耐,她宁愿,他是有愠意的。
“你。很好。”
他说出这三字,每一个字的收音,都仿佛,从她的心空取走一片,当三个字说完,她知道,这三片的缺口,汇聚在一起时,是再难填满的空壑。
没有待她说话,实际是,她也说不出任何话。
“原来,你的拒绝,不过是心有所属,不过是选择了背叛。”
他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这最无情的话。
她该去解释,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都要解释。
这,并不是她的背叛。
不是!
“皇上,您说过,你信臣妾,如果现在臣妾告诉您,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的部署,为的就是挑起纷争,您愿意再信臣妾一次吗?”
这句话,她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只有她知道。
每一个字说出来,昨晚的触觉就会在她的身上,再剐出一个伤口。
直到最后,只是千疮百孔。
“信,也得有信的基础,现在,醉妃觉得,还有资格让人去相信你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你的所为,玷污了这里!倘若三国因此遭受劫难,也必是因你而起!”
“是,臣妾不该随斟帝、夜帝来此,可——”
“不必说了,眼前的事实胜于一切。再多的解释,只会让人觉得你别有用心。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夕颜的脸上不过苍白了一下,旋即,仅是暗淡的色泽
“皇上,臣妾之所以来此,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在彻底麻木前,在彻底接受他的突然转变前,她还是想说出下面这句话,“您和风夫人,昨晚在后殿——”
“你不配提她!”
他打断她的话,带着一股戾气道。
不配,是,她不配提她。
她真的不配。
昨晚,是真的。
他可以出格地抱任何人。而她不可以。
何况,她‘错’得离谱,不是吗?
错,是她的错。
不该。听信别人的话。
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一个人的话是可以信的。
包括诺言,也是随口哼出的话。
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只有她自己,心里念着,不相信誓言。嘴上说着,拒绝誓言。
栽进去的,陷得深的。
还是她!
“皇上,臣妾知道了。”安静地说出这些话,她的容色,和语音一样,没有丝的波澜。
他的目光随着她这句话,蔑视地睨向她,这样的目光,是最残忍的。
她略抬的眸华,从那里,只读到他的嫌弃。
是的。嫌弃。
她很脏。
不是吗?
他走近她,唇边勾起完美的弧形,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不愿做巽国的嫔妃,又何必处心积虑地留下来呢?三年前,你该去的地方,是夜国。而,不是巽国!”
“若不是您,臣妾又怎会留下来呢?仅凭一枚夕颜花的约定。终究是您的轻率,不是吗?”
这句话,很配他残忍的目光。
她想说,因为,她知道,或许,她和他之间,说一句,就少一句了。
而这句话说的,本就是事实。
寄承诺约定于夕颜花上,不过映证的,恰是夕颜花的含义——夕颜一夜花。
只是一夜的承诺。
阴差阳错,因着他的轻率,才会发生。
否则。不会。
“纳兰敬德的女儿,果真是深得他的教诲。”他的语气在冷漠外,更带了几分的厌恶之意。
她,听得明白。
哪怕妩心的目的,是引她来此,可,会不会有些什么是真的呢?
“皇上,臣妾想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上元夜,您出现在灯市,是仅仅为了赏灯,还是,有一场筹谋呢?”
这个问题,是她一直刻意去回避的。
也是她被妩心点醒的疑惑。
那一夜,除了邂逅慕湮,他恰好没有任何事。
这一切,是不是可以看做一场谋算呢?
太巧了。真的太巧。
没有这份巧合,还真的不会有这场阴差阳错。
“现在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他突然,又笑了。
笑得很关,很美。
身为男子,他能笑得这么美,只是,这份美,只让夕颜觉到寒心:
“你——杀了我父亲?”
一语出,她没有自称臣妾,她的唇有一种不正常的红湮上。
他不置可否,神态,依旧冷漠。
没关系。
她缓缓地继续道:
“是啊,除了您,还有谁能将一切算到这样天衣无缝呢?您出现在上元夜的民间街头,一定是想目睹,我父亲是怎么死在你的完美计划里吧?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您,可,您是帝王,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又何必要策划这场杀戮呢?啊,对了,血莲教,真是一举双得,借了我父亲的死,再铲清血莲教的余孽,真的是一举双得啊。”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靥,她的青丝经过昨晚的棱辱,早悉数披散开来,她的手,慢慢地伸到额际,那里,半垂下一片东西,挡住她的视线,更是一种累赘。
她将那片东西扯下,正是孔雀翎花钿,有棱有角的东西,一旦失去黏附,就会变得伤人,这一扯,触及了额际的伤口,但,不会疼,仅有一些血,从伤口处渗出,她用手拭去那些血,手心一片殷红,父亲死的那晚,血,应该也流满了秦远楼吧。
扯下这花钿,她的视线落到榻上的另一枚饰物上。
正是,昨晚,他亲自替她戴上的七彩贝壳。
她拿起那枚贝壳,用力地捏在手心,然后,一字一句道:
“错选了我进宫,是不是很失望?因为,您要承,受多大的心理折磨,才能做出这个决定啊。可惜,我并不是上元夜您在灯市看到的女子。我是纳兰敬德的女儿!当您发现这个错误时,所以,赐我醉字为号,对吗?醉,就是罪,对于您来说,纳兰敬德必是犯下您无法饶恕的罪,才让您亲自动手除去他!留我在宫里,是不是每日让您如芒在背,若刺戳心呢?”
一气说完这句话,她眸内再无一丝的光彩,暗淡,晦涩。
眼前的男子,他杀了父亲!
她的夫君,杀了她的父亲。
从昨晚到现在,经历了太多,知道了太多以后,她再做不到释怀。
“这种目光背后是什么?恨吗?”他逼近她,用力地抬起她的下颔,她尖尖
的下颌,在他的手心,被捏出一道浅红的印子,“不过,很可惜,你的身子已脏了,想要报仇,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
他又开始笑,但这抹笑,在她的眼前,却渐渐涣散开来,模糊成一片。
“您最好现在杀了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
不说,他也定能听得明白。
当真相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开来,她看到的,触到的,原来,在之前,一直都是虚幻的。
“杀了你,只会弄脏手。既然你玷污了龙脉,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归处。”
他冷冷说出这句话。用力地甩开她的脸。
这一甩,他的眼底,是有不忍的。
只是,借着回身,他不会让她看到。
他不杀她?
最后的归处,是让她自生自灭吧?
凭什么?
凭什么呢!
凭他?
呵呵。她只想笑。
洞外,似乎有些许的响动,很远很远地传来,听不真切。
他眉心略蹙,径直往洞外走去,但,行至洞室口时,他仍停了脚步,冷冷地道:
“是你自己做错事,怪不得任何人。”
她做错什么?
错就错在,不该成为帝王的女人!
她的错,只有这个!
山洞的门,在他离开时,突然,有一道巨石滑落。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归处的意思。
把她困在这里,由得她自生自灭。
如此。罢了!
她本应随着他的离去,思绪应该是一片空白才对,毕竟,对于现在的处境,她确实该陷进空白之中。
可,当这一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头,蓦地,有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对那巨石,竟有着不可思议的熟悉!
她抬起眼眸,望向那落下的巨石时,起身,将身上的红色纱幔用力地缠绕几下,复用委落于地的腰带系住,就这样,奔到那洞门口,但,却没有拍打那块巨石,也没有让外面的他放她出去。
她仅是望着那块巨石,纤长的手指抚过巨石的每一处,随后,轻轻地按向最上侧的那一块并不起眼的凸起。
‘噌’地一声,巨石旋即再次升起,面前,是一条黑暗蜿蜒的道路。
她沿着的这条路,并不十分熟悉,绕了几绕,方寻着不期而至的熟悉感觉,一步一步走出去,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半盏茶,或许还不止,她终是看到前面一线光亮。
沿着那光亮走去,有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她站的地方,正是昨晚的入口,也就是龙晴处,前面,是两道铁索,她看到,绛紫的身影正凌空于其中一条铁索之上,她甫走出洞|茓,他突然回身,凝向她。
那目光里,并没有方才的冰冷,除了惊愕外,更多的,是一种此时不该出现在他眸底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对她能走出来,他是惊愕的。
更多的,是那来不及掩饰的情愫。
而她,就这么站在那里。
现在已是白天,她看得清楚,前面,那两条铁索实际是靠铁勾勾在洞|茓外的深桩上,只需挂开这个铁勾,那么,铁索必断,他,应该会坠入底下的万丈深渊她的手放到那处铁勾,洁白的指尖从那铁锈斑斑处抚过,然,只是抚过。
默默低下螓首的她,再无任何动作。
铁索上,他袍袖内的手,正捏着一枚银制的暗器,但,并没有即刻射向她。
他在等,等她动手解那铁勾,这枚暗器就会同时命中她的咽喉。
可,她没有任何动作,不过垂下螓首,抚着那铁勾。
日间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着那浓艳的红,她赤着足,青丝随风披散开来这样的她,柔弱得让人心疼。
但,他却必须残忍。
为了他所要维护的,他只有这么残忍地对她。
让她恨他。然后。绝望。
哪怕,说出彼时的那些话,他的心,并不痛快。
哪怕,他不知道,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一人。
不过。他想,现在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他回过身,径直地顺着铁索跃至云梯,再一径往下,山下,旋龙谷中,早是硝烟弥漫。
他走得很快,再没有回首。
刚刚她没有动手,他就知道,她不会再动手了。
她自己选择了放弃动手的机会。
经历昨晚的一切,加上今日的,他想,她根本是活不下去的。
没有一个女子能坚强到如此地步,在经受这么连场人生最大的打击之后。
他所凭的,就是她动了情,恁谁都瞧得出,借着她的情,他才能有他的盘算。
一步一步,他快速地下得云梯,甫下梯,他的手握住木桥连接处的另一端关于云梯的木桩,上面,同样有盘绕的铁索,踌躇间,突然,他觉得手心的铁索一松,蓦地回首,他看到,山洞那端,一道云梯就这样坠落了下来,犹如一条银蛇一般,滑入深渊里。
是她,解开了那挂勾。
解开,也好。
这处山洞,本该就与世隔绝的。
离那么远,他只看得到她脸上绝然的神情,她身上裹住的绯色轻纱,就这般迎风吹舞起来,在青山的映衬间,宛如九天的玄女一样。
是的,就象玄女。
他一直记得一个传说,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女子,象极了九天的玄女,她的美。震惊三国。
从没有人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关到,仿佛只应属于天上,仿佛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所有男子的仙子。
她,轻易地俘获了所有见过她男子的心。
只是,这份美,终究是孽障!
倾世的关貌,换来,杀戮的血腥。
成为,所有经历过的人,心里无法泯灭的痛。
最后,这处象征三国龙脉的山洞,就是那拥有倾世容颜女子的归处。
惟有这样,才能断了那些痴心者的妄想。
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没有知道,这个传说的结局是什么,或许,传说,只是一个传说。
而此刻,夕颜断去那铁索,一并断去的,是对那人所有的牵念。
是的,她狠不下手,亲自杀他。
他也瞧准了她这个软肋。
可,她的不忍,和爱没有关系。
只是,对她好过的人,即便带着目的,她还是狠不下手,放不下心。
赤足踩在山洞的地上,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走远,直到,消失在那渐浓的硝烟里。
是的,硝烟。
现在,整座旋龙谷,四处都弥漫着硝烟,驻立在海边那座稍矮的山上的瞭望塔,也染起了烽烟。这些连绵的烽烟传至很远。
这种烟是召唤临近驻扎守兵的烟。
她不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她所要去关心的。
现在,断铁索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作者题外话:乖,稍安勿燥,大热的天,放心,某雪是夕的亲妈,我很疼她的,乖哈,都乖点。支持哪位男主,现在就是考验大家意志力鸟!
这章和昨天那章是互为承托的,昨天那章我没有敷衍大家去加更,那里面我放了至少三根线,读雪的文,一定要细看,否则,到最后我写完,还会有不少大大说我少交代了。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这两章有一个看似十分矛盾的地方,这个矛盾所在,就是我的前后一个伏的关联处。提示到这哈。
今天不会有两更了,昨天发完后,我写到半夜两点,加今早才这么多字,头很痛,等会下午还有会,要准备一些材料。大家别等了。就一更。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6】
现在,铁索断了之后,她就只是她了。
不再是轩辕聿的醉妃。
就在刚刚,他,没有否认她的质问。
其实,他希望他能否定,那样,她就不用面对着最撕心裂肺的事实。
她就不用,对他也用了心机。
她,曾经,真的很傻。
不仅是迂,还傻,傻得,为了杀父戮兄的人,不顾自己的命。
命,对,命!
就在刚刚,只要解开铁索,一切都会结束。
但,他下不了手。
当然,不单单只是她不愿杀他,她也不忍杀他。
睁开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坚定。
摊开手,手心,都是鲜血,不是她拭去额上的鲜血流下的,而是新鲜的。
原来,她捏那枚七彩贝克捏的那么深,再如何被被他打磨光滑的边角,都会把手心割伤。
覆手,再松开,彻底的松开。
那枚贝壳,闪烁着七彩的霓光,坠入,深渊。
空落的手,再次握紧,除了一手粘腻的鲜血之外,再无其他。
手心的伤口,会随时间愈合。
心中的伤口,该用多久方能愈合呢?
同样是心,一个在理,一个在外,注定,受了伤,结果是不同的。
望着,鹿鸣台的硝烟,她的唇边,浮起苍白苦涩的笑意。
浓到蔽日的硝烟,仅代表一种意味,就是战争。
会盟的意味是祥和,如今却以战争作为渲染。
是不是他们这些为帝者的又一次谋算呢?
没有什么时机,比在鹿鸣台动手更好。
只要师出有名,就可以。
这才是帝王的运筹帷幄。
利用每一次的契机,或许,这个契机本身就是对手所创造,但,只要抓住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就不失为万民敬仰的帝王。
天下,分久必合,欠缺的,就是这份的契机。
鹿鸣会盟,无疑是迎来这个契机最后的一道屏障。
破了,也就成全了逐鹿争赢,千秋功业。
而她呢?
从彼时他咄咄逼人,一反常态的字里行间,她只辨出了一个味道。
或许,不过沦为他们这份契机的祭奠。
所以,她不在试图做任何解释。
所以,她选择问清心底的疑惑。
所以,她断了铁索,让他以为,她真的准备在这象征三国龙脉的洞|茓内自生自灭。
然后,她一直以来要的身后名,会是她愿意成全的。
她用这份表面的祭奠,换的他的成全。
他杀了父亲,却没有借机一并除了王府,若不是他的心,尚存怜悯,就是王府,或许还有利用价值。
以前的她,太愚昧。
今日,他用她做任何谋算,都不要紧。
暂时护得王府的安宁,也好。
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这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她清楚地知道,从左侧的山洞进去,有一处洞室里,是一泓泉水,只要潜下去,就是出洞的另一条路。
故而,她并不怕,解断铁索后,自己会被永久地困在这里。
这种熟悉,其实一直来自于她记忆的深处,那一隅曾被淡忘,如今逐渐被唤醒的记忆。
她一直以来,其实是害怕水的,哪怕曾经,父亲再怎么教她,她都学不会游水。
因为,水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感,是让她恐惧的。
原来,这份恐惧的起源,可能正是由于这处洞|茓内的泉水。
然,现在的她,早不怕流出的鲜血,对于另一处惧怕,一定也能克服。
这个洞,该有维持她生存的必需的东西,她想,她也有时间来学得游水,再出去。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譬如,在这座山洞里,凭着那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找到,根由。
这些根由,对于她,或许,是重要的。
也是开启被埋在记忆深处那些支离破碎片段的根本。
而,旋龙骨此时发生的一切,定会在这段她沉淀的时间后,呈现出清晰的走向,到那时,她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三国定因这场帝王肩的谋算,出现新的局势。
不管局势怎样,利用女子,达成目的的帝王们,她会让他们知道,女子,并不因为这数千年卑微的地位,就注定,只能被利用,只能被牺牲,只能被践踏尊严!
李勇、牺牲、践踏女子尊严的人,哪怕尊贵如帝王,这一次,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相信,她一定可以。
支撑她做到这一切的,不会是单纯的仇恨。
那样,太肤浅。
毕竟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又是另一段过往。
而做到这一切,需要有更深的沉淀,那样,才是有意义的,才不是盲目的。
那就是——作为一个女子,最起码的尊严被人蹂躏殆尽时,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只活一次,她不要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留下任何让自己都不堪回首的晦暗!
搂紧身上的轻纱,她一步一步走回山洞。
眼前,顿时从光明到黑暗,仅是一步之遥。
她依旧走向左面的山洞,秘道有些崎岖,不过,她不会再像昨晚那样,误坠入一片黑暗了。
她走的极为小心翼翼。
其实,醒来后的那个洞室,一直是横垣在她心内。为什么,她会完全对那里完全陌生呢?
她没有刻意去找那有着红色纱帐床榻和瑰异花朵的洞里,因为,方才匆匆奔出洞去,她甚至忘记了,那一处山洞,究竟是属于右面还是左边的洞|茓。
她的熟悉感,仅局限在左边的这处,她往里走去,转了几个小弯,前面,是一处看似并不起眼的岩壁,该是走到了头吧。
她走到那里,同样,有一个凸起的地方,不显眼,只要用手抚过,就能知道。
用力一按,岩壁缓缓升起。
这个山洞内,她所熟悉的洞室,他并不十分地熟悉,看来开启的法子却是相同的。
现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向下的秘道,走了那么久,她已习惯了黑暗,即便没有火折子,仍能沿着通道,一路往下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有轻微的水流声,转个弯,一泓泉水出现在眼前。
泉水从洞壁的右侧涓涓泻下,底部是一泓清澈的池水。
还在。
这,就是出去的希望。
她缓缓走到碧池旁,池边的岩石都是红色的,仿佛鲜血一样,在这片带着血色倒影的水中,她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
憔悴,苍白的脸,纷乱垂下的青丝,还有,那一身绯色,都掩不去的污浊。
她走下碧池,掬起池水,她褪下轻纱,用冰冷的水泼到身上,然后用力的擦揉着。
她的身上,真脏。
这种脏,其实,用再多的水也洗不掉。
这里的池水,仿佛是千年冰魄所融就的,这种冰冷,沁进的,何止是肌肤呢?
靠岩石的这处,并不算深,越往里,越深。最深的那处,拱起的梁洞下,就是通往山下的水道。
很快,她就需要用到的水道。
一寸一寸,她细细地擦洗着身上的每一寸,直到,她的手因浸水的时间过长发出白色的泡,直到,他的四肢渐渐麻木,她才上得池来。
将轻纱继续裹在身上,他继续走回上面。
凭着熟悉感,她走到一处岩壁前,用同样的方法开启这出岩壁,进入的刹那,空气里仿佛飘着就为的味道。
这是一间四周垂挂着雪白沙曼的洞室,应该长久没有人来过,但,依旧一尘不染,因为,这座洞室十分特殊,岩壁透明,如同冰雕一样,可,那却绝不是冰。
洞室里,仅有一床榻,一梳妆台,并一个存放衫裙的柜子。
夕颜慢慢地走入这里,措不及防地,一颗泪就这般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流泪。
刚刚,经理那样残忍的事,她都可以忍住眼泪,只一进了这里,她的泪,就掉下来。
三年来,自从父亲去后,他再一次地流泪会是在这里!
源于,越过那些静止不动的雪白沙慢,她的目光看到,梳妆一侧的冰壁上,悬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确切的说,宛如,她看着自己,她的手指抚摸过那女子的脸,那眉,那眸,那唇,都和她几乎完全一样。
所不同的是,那女子的神情里带着冷艳,这份冷艳,是他不曾有的。
心里,似乎又响起一个哀伤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好像隔了好远的距离传来,她听不清,可,她知道,那一定是关于哀怨的诉说。
泪,止不住,粘湿她的胸前,流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也留不出眼泪时,她的身子,方缓缓地萎顿与画像上,靠着冰壁,青丝覆盖住她的脸,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画像的下面,用极小的篆字写了一句词: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
这行词,显得出自女子的手笔,娟秀景致,只是,那墨色,恰似染了些许朱砂一般,不是纯粹的黑。
她凝着那句话,直到眼帘重重地合上,她就这么倚在墙上,沉沉地睡去。
其实,倘若能一睡不醒,或许真的很幸福。
至少,不用面对一切。
可,这是懦弱者的逃避方式,她不会要。
她不清楚睡了多长时间,太累了,她想好好地歇一会,但,只是这一会。
醒来时,眼角除了干结的泪渍外,她的心,平静到没有意思的波澜起伏。
这幅画里的女子,对她来说,意味不会是一般的。
而她回到这处洞室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幅画像。
她起身,熟谙地走到柜子前,打开,里面是清一色雪色的衣裙,纵然,应该放置了很久,因着布料的优良,仿同新的一样。
她随意选了一件,解开身上的轻纱,换上这些干净的裙衫,暖暖的,就好像,彼时这里,虽有着哀伤的味道,可,她的心,蓦地随着这袭裙衫的穿上,能觉到温暖。
行至妆台前,她打开妆匣,选了一支白玉簪将青丝悉数绾起,额上的那道伤口就这么清晰的映现了出来,可惜,这里没有药,哪怕有药,或许,都不会愈合了。
走至最里侧的冰壁,她绕过去,后面,赫然是一方绿绿葱葱的园圃。
这里,有几处天然的采光口,旁边,还有方才那道碧池的引灌之水,所以,不用打理,都有这方葱绿。
她采了几片嫩叶,放入口中嚼着,是熟悉的滋味,甘甜,爽口。
这,是可以果腹的绿叶,他知道在这里栽种了这种绿叶,也清楚,每一个,她有着熟悉印象的地方。
睡了,吃了。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从更多的地方,去找寻这份熟悉感的原因。
隐隐,她觉得,这里的一切,不仅只是尘封的记忆,应该和她的身世有关,或许——
她止了念头,因为,猛然,从那采光的上方,叫嚣着盘旋下来一只巨大的血色阴影,她吓了一跳,忙躬身躲让时,恰是一硕大的蝙蝠。
那只蝙蝠径直朝她扑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它尖利的爪子以抓破她的手臂,血,飞溅出来,那只蝙蝠贪婪地吮吸着她手臂流出的血,她想拔下发簪,手才碰到簪子,突然,那只蝙蝠直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凝神瞧去,蝙蝠的吻不出了血,还聚着一层白霜,依然毙命。
血色的蝙蝠,她是陌生的。只记得医术上的记载,是千年之蝠,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可如今,这只蝙蝠突然暴毙在她跟前,让他隐隐有一丝不祥征兆。
她望了一眼手臂上被蝙蝠抓伤的痕迹,让不停地涌出血来,颦了一下眉,绕到前面的洞室内,找了一块布巾擦干血后,再找了一条腰带,捆绑住那处。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只蝙蝠的尸体就地埋在园圃下,纵然,并非她杀了它,它却是死在她跟前,哪怕它伤过她,再怎样,生命都是可贵的。
如今死了,就由她来葬了它吧。
只不知,以后,她如果死了,是否会有人来葬她呢?
莫名地,浮起这句话,她的心,终是揪了一下,紧紧地,有些喘不过去。
唇边淡淡地笑了一下,虽有些牵强,总比耷拉着脸要好。
洞里,不分昼夜,她先从左面的洞|茓寻起,但,除了目前这两处洞室外,其余一无所获,哪怕他已经适应黑暗,还是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绕到右面的洞|茓,陌生的秘道,带着未知的一切,她不只走了多久,但,这里同左边并不相同,岩壁十分光滑,光滑到好像经过刻意地打磨,一点的凹凸都不曾有过。
她一路往里行去,一直走到最里侧,沿路并没有发现有特别的岩壁,知道,一个转弯,一间开启的的洞室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正是——
带有她最痛苦回忆的地方。
彼时,她觉得陌生,真的是因为,这件洞室本就在她陌生的右面洞|茓内。
那么,昨晚,独自走这里的,是百里男。
是否更应征了,毁了她清白的人是百里南呢?
不过,他清醒的比她早。
不过,他避免和轩辕聿正面的纷争。
或许,这场帝王间的互相谋算,也有他的份!
然,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走进那处,再痛苦,仍是要进去,当习惯以后,再不会痛了。
她相信,这里不会无缘无故种着那些花,如果说,那些令她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答案的话,可能答案本身,就是在此处。
床榻依旧凌乱,洁白的褥上,干固的血迹映进她的眼里,只让她觉得是一种耻辱。
她,还是做不到淡然一对这一切!
走进那处,她用力地把那褥子一并掀于地上,这样,再看不到那干固的血迹。
但,不看到 ,不代表就不存在。
真是自欺欺人。
就容许她这片刻的自欺欺人吧,对着那摊血迹,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空气里的香味让她觉得难受,纵然,这是彼时,她身上的味道。
可,似乎,现在,她的身上,不再有这种香味,刚刚擦洗身子时,她就发现了。
她把手臂凑近鼻端,终于确定,是的,没有了,缭绕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香味消失殆尽。
不过,又怎样呢?
她没有心思去想这个,绕着整座洞室走了一圈,再几案上发现了火折子,许是昨晚点燃这些蛟烛时所留下的。
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垂挂绯色轻纱的床榻上,靠榻背的地方,两边各悬着两个手铐一般的物什,这个物什在本应温馨旖旎的绯色气氛围里氏这般地格格不入。
她走近榻背,伸手拿起这手铐似地物什,眉心微颦,眸花低徊时,却看到,床榻下面的横栏,刻着一朵盛开的夕颜花,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碰到那朵夕颜花上,竟开始瑟瑟发抖。
随着这一触,突然,‘噔’地一声,一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赫然放着一本,已有些年数的手札。
她取出手札,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找的东西吗?
慢慢打开,手札是以杏红的薛涛笺装订成,甚是精致,该是宫廷所持有的笺纸。
笺纸上,是娟秀精致的女子字迹,和那副画底下的自己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待着这里有多久了,应该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每日里,除了送食物到洞口的那个太监外,在没有其他的人来看我。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待在这里,一直到生命的终结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孤独。’
第一页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这几行,意思,也很简单。
可她知道,这份简单,应该不过是一个开始,她翻开第二页:
‘他来了,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待在这洞里,过了这么久,第一个来的人,竟是他,我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对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每一页的字都差不多,但,越往后翻,字迹越是潦草,在寻不到初时的精致,仿佛,写出这些字的人,心绪渐渐不宁。
‘从那一晚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无休止地折磨,忘我渐渐觉得,死,是不是才是一种解脱!我没有错,出了我的身份,我有什么错呢?可,连我的容貌在他们眼里,都是错!祸乱三国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自杀,被他发现了,没有死成,很奇怪,这一晚,他终于停止了折磨我,原来,他怕我死。或许,他没有想到,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在全族被杀时都选择苟活下去的人,也会选择自杀吧。是的,当我觉得,或者对我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时,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没有死成,他连白天,都会到这里,他想看着我吗?还是,他真的不想失去我呢?可,有用吗?没用!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哪怕,得到我的身子,我的心,不会给他,不会的。’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我终于相信嬷嬷对我说过的话,女子太美,是祸水,早知这样,当初,阿玛就该把我掐死在苗水河边。这样,我就不会有今天大痛苦了!是的,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比之前他每晚在我身上棱辱,更让我痛苦……我怀孕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页,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字迹不再潦草。
‘我想堕掉这孩子,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子,这样,让我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个人呢?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一人。可,我真的好想见他,好像,好像。即便这样,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没有办法对一个小生命动手,这个小生命如果有错,是不该投在我的腹中,假使我把这条错投的生命扼杀了,是不是,我比他还残忍呢?’
‘我没有告诉他,我怀了孩子,而他似乎也不再来了。我想,他该对我的身体厌恶了吧,毕竟以他这样的男子,要得到什么女子不可以呢?既然已经得到,蹂躏了我这么多夜,他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腹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我仿佛能听到一个生命正在悄悄的孕育完整,每日,我会可以避开送饭的太监,这样,我渐大的腹部就不会被他发现。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觉得,越来越辛苦,我想,或许,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个母亲。’
之后应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翻开一页时,字迹里的一些味道始终还是变了。
‘我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可是,我做到了,我把她生了下来,看着我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但,那一晚,如果不是他的到来,我想,我可能会死在难产上,幸好,他来了。救了我,也救了孩子。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见到他,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是,在我拥有了孩子的时候,却真的,永远失去了他,永远……唯一给我留下的,仅是那一园的蒲草。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每天,嚼着那些蒲草,我能觉到,心里的泪,怕是穷着一生,都流不尽的,幸好,我有孩子,她,将是我最后的依赖,即便,她的父亲,让我不堪……’
‘孩子的降临,使我在这洞里的日子,过得分外安好起来,我喜欢看着她甜甜对我笑的样子,很奇怪,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几乎很少哭,她是因为知道,她母亲的不幸,所以才会如此一直对我笑吗?我爱她,我想,她就是我今后生命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爱这个孩子,这是长生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竭力把孩子的出生的事情隐瞒,可是,还是给他发现了,他又来了,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他又来了,许是因为那人来过,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我说不是,是的,不是,我不要这个孩子有他这样的夫妻,于是,他怒了,第一次,打了我,他骂我不贞,对,我本就是一个不贞的女子,我的贞洁都被他玷污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贞洁可言呢?可是,痛的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再也不会柔弱到一碰就痛了。可是,在我流血的身上,他再次的强占了我,这一次的强占,他再没有一丝对我的怜惜,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脖子,好像要掐死一样,只是,最终,在我昏过去之后,她没有杀我,发泄完他的欲望后,就这样离开了。’
‘我想,我必须要带着孩子离开了,如果不走,留下来,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很清楚,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离开,或许,会十分的艰难,但,一定可以的。’
整本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下面都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记录这本手札的女子,写到了这,或许,就真的逃了出去。
夕颜的手颤抖着阖上那本手札。
画上的女子,应该就是写这本手札的女子,她与自己的关系,可能,真的显而易见了。
只是,当初接触到这所为的真相时,让她觉得的,仅是更深的悲凉。
她怅然地环顾这个洞室,挂不得,她对这里是不熟悉的,因为,这里,是那名女子带有屈辱回忆的地方,又怎么会带她来呢?
原来,这么多年了,她的记忆力,这部分的缺失,真的,是关于他的身世。
她的亲生母亲,是画像里的女子
也是苗水族的后裔。
鹿鸣会盟的由来,在出席晚宴前,莫竹曾和她简单提过。
她知道的不多,但已足够了。
巽、夜、斟三国血戮苗水一族,又留下画里的女子。
为什么要留下画里的女子,她不知道原因,能肯定的仅是,她的生身父亲,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才有了她!
而且,还是在清醒状况下,做的这些事。
她不知道这个禽兽一样的男人是谁,她只知道,她无法接受!
她不接受这些,不!
纳兰敬德才是他的父亲,陈媛才是她的母亲。
她无法接受!
拽着那本手札,她奔出这处让她窒息的洞室。
一路奔着,直到洞的入口处。
她的步子,骤然停住,心里的痛苦,让他没有办法立刻在进入左面的洞室。
因为,她怕回忆起更多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是他童年最初记忆的一部分。
此刻,空气里,突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种肃杀气氛。
她发现,天,已太黑。
旋龙谷那段,在没有硝烟,星星点点的,是零落的灯火。
而,那被断掉的云梯彼处,她惊骇地发现,竟有一队士兵正在试图搭建着什么。
这,让她的心,只觉到一阵莫名的秫意。
她不清楚,那队士兵是哪国的人马,可,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这象征龙脉的山洞。
难道,旋龙谷的局势有了大变?
变到,连她的猜测都是错的?
不敢怎样,她不会再任别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回身,她奔至右面的山洞,回到方才那个洞室,她拿起几案上的火折子,将它凑近樱唇,只那么轻轻地一吹,死灰已是复燃。
但,心死,却不会再有余火,剩下的,或许,仅是关于过往的灰烬。
她能觉到,那本手札里记录到最后,无外乎,画像中的女子,心,一点一点地死去。
她退至洞室边,将燃烧的火折子点燃那本手札,火苗舔舐着杏红的笺直到化为绝对的焰红。
在手札上的或快要咬噬她的指尖时,她把手札和火折子都一并掷进洞室。
嚣张的火舌很快燃着铺天盖地的沙曼,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诡异花朵,火势越见汹涌,逐渐淹没这一片血洋,而她,适时地抽身,退出洞室。
这里,既然有着一切不堪的回忆,那么,就由她来彻底的摧毁。
她迅速奔回有着碧池的洞|茓,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即便,她还不会游水。
可没有关系。
克服内心的恐惧,应该就可以了。
彼时她恐惧水,所以,无论父亲怎么教,她都不会。
但,现在,既然,只剩下这一条路,哪怕再恐惧,都是无用的。
她相信,那画上的女子,定是从这潜了出去,倘若她是他的女儿,必定也是由她抱着从这里出去。
既然,她活到了现在,就说明,这个潜水过程不会很长,应该很短,哪怕带给她恐惧的记忆,却不曾要了她的命。
她不容自己再多想,迅速踏进泉水里,从浅水区一步一步走向深水的彼端。
当水没至他的下颔时,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摒紧呼吸,照着父亲幼时教导她的动作,确实,她发现能游出一段距离,可这一次,她犯了一个错误,几乎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她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或者说,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所带给他的熟悉感。
这里,确实是通往山下的碧池,只是,靠潜水游出去,注定,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
当她渐渐游进那处出口时,猛然。她的身子急坠而下,竟是直摔了出去,她慌张莫名,唇微启时,已被呛进一大口水。
水流在这里,形成一个近乎笔直的坡度。
原来,竟是一道双叠泉。
洞室里,不过是第一叠泉罢了!
他被泉水席卷着冲了下去,哪怕是一个擅长游水的人,对这种情况,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是她呢……
头很疼,喉口很涩,周身也算痛无比,人,仿佛置身在一个不停摇晃的地方,摇得,他禁不住,想吐出来。
“好像要醒了呢。”
一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地域口音。
夕颜的眼帘重重的覆着,她想睁开,却始终睁不开。
半醒间,好像有脚步声跑出去,接着,有一人的步子走至她身旁,她感到,一双宽大的手,抚了一下她的额。
接着,吩咐了些什么,她再是听不见。
思绪又陷入一片空白中。
直到一阵疼痛,从她手上传来,因着着疼痛的刺激,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她瞧到,手上有金针在转动,一名老人正为她施针。
那施针的老人穿着很奇怪的服饰,是她从没见过的。
头原本很痛,但当那名医者收针,起身离开时,除了晕眩的感外,其余的不适都以稍稍缓解。
四周,是狭小的一个封闭空间,是有一个小小的窗,窗外,有一些金辉洒进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夕颜见到了她的脸。
女子头上戴着一种夕颜从来未见多的头饰,是绕着底盘髻发的一些银质饰物,随着她小脸的移动,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嗳,不要动,你受了点上,都昏迷了一晚了,现在仍需要卧床休息,刚刚阿爹给你施针止了痛,再躺几天,伤口就会复原的快一些,对了,我叫阿兰,那不舒服了,叫我一声,无论我在那里,都一定听得到。”
阿爹的船不大,自然,她在哪,都听得到的。
阿兰见夕颜想动,脆生生地道。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的衣裙也很古怪。
夕颜在望了一眼四周,眉心有些颦紧。
“是不是觉得有些晃?现在,我们在船上,你溺水了,被阿爹的船所救。等你伤口恢复了,阿爹会把你送到最近的镇城,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
阿兰笑得很是灿烂。
这种灿烂,有多久她没看到了呢?
原来,这里是船舱。
这个船舱并不宽裕,该是普通的渔民人家。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膝盖处都包了白色的绷带,连额上的伤口都重新包扎过。
除了额和手臂,膝盖处的上可能因水流冲下撞到了一块,导致有些活动不便,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终究会愈合的小伤。
稍稍安心地闭上眼睛,看来,她真的命大。
所以,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不带任何负担地休息一下吧。
休息了大概三日,她就觉得好了许多。
在这三日里,她从阿兰闲聊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一家的大致。
阿兰的父亲铁叔是金真族人,阿兰的母亲铁嫂是汉人,一家三口,倚靠捕鱼为生。
因为他们捕鱼的地方,距离旋龙骨很近,恰好就救了溺水的她。
阿兰一家在在是旋龙谷旁,隶属巽国的葵镇有一处小宅,但,他们不常回家住,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这艘船上。
毕竟,对于与民来说,每一次的汛期,无疑就是他们一年内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夕颜没有告诉阿兰,她的来历。
阿兰也并没有好奇地问她。
或许,这就是渔民女儿特有的爽朗,不会去问一些别人不愿提的东西。
阿兰一家日期而作,日落而息,捕来的鱼,除大部分会卖到集市之外,剩余的,铁嫂会做成各种美味的食物,尤其夕颜这一来,铁嫂更是额外每日用很滋补的鱼汤替夕颜来补身。
铁叔精通一点医术,负责给夕颜配一些汤药,这也使得夕颜很快就恢复了体力,除了偶尔会晕船外,腿还不是很方便外,这样的日子,该是她这三年来,真正舒心的日子。
纵然,仅有短短的三日。
可,阿兰一家,对她这个素未平生的人热忱的照顾,让她真的很感动。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注定是短暂的。
她的命运不知道是否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多岐。
第三日的傍晚,当美丽的夕阳洒满整片看上去很宁静的海面,变故不期而至。
彼时,夕颜正靠在坑榻上,听阿兰讲着一些捕鱼的趣味,她不知道自己会留在这多久,或许等腿伤好一点,她就该去做没有做完的事。
然而,在平静无波的海面,都有波涛汹涌的一刻,此时,随着渔船猛地一个撞击,夕颜的身子,差点就要跌下床去,幸好,被阿兰紧紧抱住。
抱住的刹那,他听到,船舱外的甲板上传来一些动静,接着是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种惨叫,是人死前所发出的最后声响。
夕颜听得清楚,一声是来自铁叔,一声是来自铁嫂。
当然,阿兰也听清了,她原本小麦色的脸,此刻一片煞白。
夕颜觉到阿兰的身子,一个颤震,松开抱住她的手,就要冲到甲板上去。
但,不带她冲出去,两名身着兵装的男子,一用犹带着血的刀尖挑开帘子,进的舱来。
“哟,这里还有两个金真族的余孽。”
“是啊,还是两个标志的金真女人。”
夕颜认识,这身官装,是巽国的。
只是,他们为什么来此屠**无寸铁的渔民?
虽然,她还不知道旋龙骨发生了什么,但,今日,巽国的官兵,出现在此,让她的心地,萌了愈深的不安。
“王八蛋!”
阿兰看到那沾血的刀尖,唾骂出这一句话,不顾夕颜的相阻,立刻起身,拔出靴子里的防身小刀,就朝那两个官兵扑去。
“小娘子还挺犟啊,李四,看着金真的女子果然带劲。”
其中一个稍矮的官兵一把钳住阿兰扑过去的手,狠狠一扭,阿兰手里的刀顷刻从他手中拖出,落到了地上。
“放开她!在巽国的土地上如此上如此肆意妄为,身为官兵,就这么蔑视法令么?”夕颜斥责道。
“呸,老子奉行的就是法令!三日之内,杀尽葵镇的金针族人!”另一个官兵一擦刀剑上的血,洋洋自得地道。
“别和他们废话,反正都要杀,杀之前,先让哥几个开开荤!”矮个的那个,就势已把阿兰压倒身子底下。
擦完刀尖上血的官兵瞧着坑上的夕颜,猴腮一样的俩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对着船舱外嚷了一句:
“我和孔二在里面开个荤,你们在外看看,是否还有金真的余孽,一会轮到你们进来!”
甲板上,传来几声男子欢快答应的声音。
猴腮脸男子说着,就朝炕上的夕颜走来,对他来说,奉命屠杀时,能碰到这么美得金真女子,不啻是个意外收获。
趴在阿兰身上的矮个男子抬起头,对着猴腮脸说:
“上完后,也让我尝一下鲜!这炕上的,看着怪水灵的。”
他急着按到阿兰,却把坑上的美人让给猴腮脸,心里,有些郁闷。
“好。”
猴腮脸一边应着,一边已迫不及待地摸到炕上来,却被夕颜冷冽射向他的目光,骇得震了一震,不过只是刹那,他看到,那目光内,恰蕴了无限的春水,不过是对着他妩媚一笑。
纵然,她的额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这一笑,只让他觉到了一阵酥麻,恨不得立刻就占有了她。
但,他急急扑上炕的步子,却被她轻启樱唇说出的话,再次震到。
“放开她,她是我妹妹,你们要尝鲜,不放就上炕吧,小丫头,尝着也没意思。”
这金真的女子果然豪放,矮个子一听,立刻停下撕扯阿兰的衣服,他就势抓住阿兰还在反抗的手,脸上,是淫秽的笑容。
“好,爽快!”
阿兰似乎要说什么,被矮个子用力一击后颈,刹那晕了过去。
矮个子迅速起身,也往坑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已开始脱掉身上的兵装,方才的郁闷,只转成此刻更深的饥渴。
猴腮脸有些不满意,可,想了一下,没必要为一个女人破坏兄弟的感情,一起上就一起上吧,反正没试过,听着还很刺激。
夕颜坐在榻上,笑得很是妩媚,她的容颜本就倾城,这一笑,更是让眼前俩个男子,欲望迷乱……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7】
这些巽国的官兵,除了任自己的欲望发泄,肆意棱辱女人之外,还会什么?
哪怕身受皇家俸禄,都这么无耻。
夕颜依旧明媚地笑着,见他们迫不及待地摸上炕来,手轻轻一组,软语绵绵:
“嗳,你们俩,难道,真要一起吗?呃?”
矮个子的官兵色眯眯地道:
“那你说谁先呢?”
夕颜以手掩唇,扑哧一笑,青葱般的长指先一点矮个子的官兵,瞧他喜形于色,那治着贝壳色光泽的指尖旋即一移,往那猴腮脸又一指,未待猴腮脸窜上前来,她的手却就势手绘,拖住下颔,语音低柔:
“若我点了,岂非有失公平,不如——”
她的眸华扫了眼前两个饥饿难耐的男子,复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暧昧地道:
“你们比试一下,谁的武艺高出一筹,我,就先委身与谁,因为,金真的女子,素来,都只爱艺高的男子。”
“好!”矮个子应道,旋即拔出佩刀,指向猴腮脸,“孔二,来,哥们比较一下。”
猴腮脸眯了一下他的绿豆眼,有些犹豫,但抵不住美色当前,只能道:
“李四,先说好,点到即止。谁先点中对方的要害,就谁赢。”
“好说。”
“慢着。”夕颜止道,“你们这么比,被门外的听到,万一,以为发生什么事,冲了进来,岂不是,人又多了?”
“哈,还是你想得周到。”矮个子哈哈一笑,复走出舱门,不一会,便有他的声音传进舱内,“我和孔二切磋一下武艺,谁胜谁先尝,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搜搜,看有没有漏掉的。”
“好。”
随着几名官兵不怀好意笑着应声,矮个子已钻进船舱,并掩好舱门,待猴腮脸拔出佩刀,刀刃相格间,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夕颜望着,唇边的笑意刹那变得冷冽。
她纤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抚过裙上的褶皱,实际,则是伸到枕后,常年在海上捕鱼为生的渔民,都会在手可及处防身的利器,以防,不期而至的海盗。枕后薄巧的小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随后悄悄掩于身后。
比试中的俩人,看样子,伸手是不相上下的,或许,需要一个额外的推进,才能快点见胜负吧。
是的,她要他们快点见胜负,这点,才是她要的。
她忍着腿部的不适,缓缓移至塌边,轻轻解开衣襟,不过才解了第一个系扣,露出颈部更多白皙的肌肤,那正对向她的矮个子官兵眼里的色意更浓,只这一浓,手上的招式缓了一缓,恰被猴腮脸的刀格过,眼见着,那猴腮脸的刀径直向矮个子刺去,夕颜仿若未见一样,继续接下一个口子,但,这一次,她的手停在那扣上,眸底眉梢都蕴了笑地凝向矮个子官兵。
矮个子心神一曳,猴腮脸的刀已点到他的衣襟前,他一惊,忙使刀不管不顾地朝猴腮脸刺去,猴腮脸本按着规矩,点到,即住了刀,未料想到一招,才想避开,身子被别人从后面用力一踢,不由自主地向矮个子的刀剑扑去。
那一刀,正中他的要害,他一声都来不及吭,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下,蜿蜒出一条浓郁的血水,那么浓,那么腥,让夕颜觉到一阵恶心,可,她不会在惧怕。
不露声色地缩回退,脸上的神情是惶恐的:
“你——你——“
矮个子官兵握住刀的手在瑟瑟发抖,淫欲刹那消逝的无语无踪。按着巽朝的法令,他杀了同队的兄弟,必是要被处死的。
”别叫,别叫!“他慌忙地丢了刀,要捂住夕颜的嘴。
她怎么会叫呢?
她根本不会叫。
她的手一动,明亮的刃光闪过,只听轻微地‘噗’地一声,匕首的锋尖,没入矮个男的腹中。
矮个男的眼底晃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旋即笼上的,是死亡的灰霾。
是的,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堂堂的七尺男儿,会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
何止他没有想到呢?
若是放在前几日,夕颜都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杀人!
双手,沾上的是,别人体内,犹带着温热的鲜血。
她清楚,这一刀刺下去,是直抵他的心脏。
那个位置,她都没有记错。
她骤然撤开手,那深及没刃的匕首Сhā在矮个男子的身上,他径直向后倒去,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淫欲未成的男子,就这样,悉数毙命。
没有人会就自己,面对在一次贞洁不保的情景,她唯有自救。
求他们,是根本没有用的。
不得手,他们决不罢休,得了手,还是会按着命令,杀了她和阿兰。
所以,她只有先他们一步,将他们杀死。
属于,命定的劫数,一次就够了。
既然,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何妨手上也沾满鲜血呢?
她努力地吸进一口气,努力是自己惊颤的心平复。
心狠手辣,又怎样呢?
没有谁,在经历这些后,还能保持纯真善良。
她不知道,甲板上还有多少官兵,以她的能力,对付两个,已是极限。
她移下床,瘸瘸地行至阿兰旁边,她用力掐阿兰的人中,阿兰悠悠地醒转过来,她忙用手轻掩阿兰的嘴,道:
“阿兰,听我说,不要冲动,附近如果还有金真族的人,去找他们,避过这一时再说。”
阿兰的眸底有着明显的泪光,夕颜知道,阿兰不仅想杀了那两个官兵,还想冲到甲板上去看他父母。
只是,这无疑是最不明智的。
眼下的情形,能逃命就是大幸。
其余,报仇之类的,除了生生陪进一条命,或许再被羞辱之外,更逞论其他呢?
“快走。”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捂住阿兰的唇,阿兰没有喊,只是泪流了下来,一颗颗地溅落,随着夕颜侧身,走到窗边,阿兰朦胧地目光,看到躺在舱内的那两具尸体时,她的表情是惊愕的。
舱内有一处窗子,因着窗的狭小,窗下只有窄窄的船边,跳下去,是直通海的。
借着渐浓的夜色,从这里跳下去,一阿兰的水性,应该是可以脱险的。
夕颜努了努嘴,指向那窗子,急促地示意阿兰快走。
阿兰咬了咬牙,站起身,抹干眼泪,走到夕颜身旁,牵起她的手,轻声:
“要走一起走。”
“别说孩子话,你先出去,找到人,再救我。”
夕颜的声音很低,她的腿受了伤,又不会游水,根本是不能用这法子逃的。
阿兰不依,手抓住夕颜的手,用力推开窗,趁着甲板上的官兵还没有反应时,就携着夕颜一并跳下船去。
夕颜来不及拒绝,也知道,这下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的义气,反坏了事。
其实,她早就想好自己的退路,阿兰逃走后,她就没有顾忌,那样的话,仅需将舱底的阀子打开,让水溢进来,到时,官兵忙着套路,又岂会再顾得了她呢?
她抱着穿上的救生用的浮块,指不定,还是能逃得。
可,这一跳,显然,是出乎意料,俩个人落水,加上她不懂水,动静太大,顷刻间就被甲板上的官兵察觉,他们大喊着,而,阿兰家小渔船的旁边,赫然停着一艘官家较大的船。
此刻,那艘船率先向她们撑了过来。
阿兰的水性纵是极佳,因一手揽着夕颜往前游,自是快不起来,眼瞅着就要被那官兵追上。
正在这时,突然,但听惨叫声连连,接着是有人坠落海中的声音,阿兰觉到眼前一黑,海水似乎变成一汪黑海时,她惊愕地抬起眼睛,看到,今日的海上,起了不可思议的浓雾,雾里,一艘遍体通黑的船若隐若现,传上,扬着一面同样黑色的旌旗,旗上没有任何花纹,纯粹的黑,只在中央有一道血色的月牙,仿佛沁出一汪血来,深红诡艳。
而现在,这艘黑色的穿上,射出无数枚箭,其中还夹带数支火箭,但,这些箭并没射向他们,目标恰是她们的身后。
阿兰揽住夕颜的手一滞,黑船上,早射下一条银光,不容阿兰躲避地,缠住她的身子,阿兰依旧揽着夕颜,银光一提,借着这一提,俩人一并被掳至船的甲板上。
银光,是钢索缆线,勒着身,有点疼,但,却是大船的必备,也因此,他们得以从海里脱身,避过接下来的一场血劫。
夕颜扑在甲板上,看到,甲板也是黑色的,如墨一样的黑,黑到死气沉沉。
眼前,突然出现红光闪耀,她下意识地抬起脸,渔船和官船都着了极大的火,火焰里,可看到,有人影痛苦地挣扎,随后,一个个跳进海里。
火,熄灭了。
月华晖照下的海水,却洇出大片的血色来,惨叫声,更甚方才。
那洇着大片血水的海里,有一种鱼鳍划过,划过出,鲜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漫出!
“鲨鱼——”阿兰的喉口发出一声惊恐地叫声,接着,阿兰猛地站起,径直扑到船栏上,撕心裂肺地叫道:
“阿爹,阿妈!”
虽然,夕颜不清楚鲨鱼有多么可怕,但,她瞧得见,跌入海里官兵,被这些凶猛的鱼悉数吞噬。
那片血色海水里,只有着危险意味。
她爬起身,用力拽住阿兰的手臂,阿兰的父母在甲板之上,倘若之前,还有一些存活的希翼,现在,无疑是连最后一份希翼都被残忍地毁去。
“阿兰,坚强一点!”她拍着一头扎进她怀里的阿兰的后背,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与至亲的生离死别,她经历过。
除了自己走出来,其他人能帮的真的很少。
阿兰的哭泣不再有声音,一个人,若悲痛到极点,反而会哭不出来,或者,连哭都不能够。
一如她曾经一样。
“来人,把金真族的姑娘带到下舱去,另一个,关到舱底。”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看似头领的斥话声。
阿兰惊觉从夕颜怀里抬出头来,转身拦住要来带夕颜的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不,她是我姐姐,也是金真族的姑娘!”
“小姑娘,莫当我们是傻子,语音上还是听得出来。”那头领嗤地一笑,不屑地道。
金真族隶属西域,西域与三国接壤,故而,有部分族民在三国的边境县镇生活,也因此,学会了汉语,可,即便如此,终究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这,也是夕颜蒲一醒来,就觉得阿兰带着浓重口音的原因。
而夕颜自幼是襄亲王府的郡主,当然不会带着有浓重的口音。
“阿兰,不要紧。”夕颜怕阿兰与他们起什么争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遂转回身子,迎向来人。
只这一转,但听得,那个穿着古怪族服头领摸样的人惊呼一声,这声惊呼,十分地突兀,接着,他伧然跪倒于地,双手伸向空中,那种姿态,就好像苍劲的老树,努力延展自己的枝干迎向阳光一样:
“感谢长生天!将我们的族长又还给我们!感谢长生天!”
说完这句话,他跪叩于地,他身后,一并排枕着黑衣男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悉数跪下。
阿兰的嘴长得大大的,有些莫名其妙,夕颜的容色却是淡然不惊的。
她就站在那,目光凝视这些跪倒于地,拜叩她的族民。
许久许久,那头领方起身,步子蹒跚地行至夕颜跟前,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
“族长,等了这么多年,您总算回来了,风长老见到您,一定十分欣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夕颜望着他,心下,清明。
他将她认错了。
她的母亲,也就是被囚在旋龙洞中的女子,恐怕正是眼前这些族民的族长。
根据手札里的时间推断,眼前的族民,不是金真族那么简单,绝对不是。
“可否借一步说话?”
夕颜启唇,语音平和。
“当然,族长,这边请。”那张布满皱纹老脸的男子,擦了一下泪水,迎着夕颜往上面的舱内行去。
那些跪叩在的黑衣劲装男子,这才纷纷起身,依旧如雕塑一样,树立在船栏的四周,接着,一声尖锐的啸叫,那些海水的鱼鳍,都往一个方向聚拢,接着,不见。
阿兰长大的嘴稍稍合拢,早有黑衣男子,将她带往底舱。
这是一艘很大的船,上面就建有三层,底下,还有底舱。
在那时,这样的船,除非是帝王乘坐的船辇能有如此大的气魄。
由此可见,这么多年来,苗水族不仅没有真的销声匿迹,反而,逐渐壮大起来,至于金真族,恐怕,正是受命于苗水族。
夕颜渐渐想明白这些,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的亲生母亲,会是苗水族的族长。
不过,手札中提到过一句,母亲曾认为她的错,错在于她的身份,错在于容貌。
这么一联想,的确,有什么身份是大错呢?
在二十年前的会盟结束后,苗水族惨遭三国夷族,除了,族长这一个身份之外,不做他想。
进得第三层的舱内,头领引着她往正中一个舱室内行去,刚进室,就看到,地上铺着一块似乎很狰狞的鱼皮,头领见夕颜的脚步滞了一滞,忙笑道:
“看我都糊涂了,族长很讨厌这类凶猛的动物制成的皮毯。”
说罢,道:
“来人,迅速撤下这些鲨鱼皮!”
本来守着舱室的两名男子即刻上的前来,将这块鲨鱼皮抬了出去,底下,露出的木板,依旧是选黑色的,正中,有一点血色的月牙,和那飘扬的旗帜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这,难道就是苗水族的族旗吗?
夕颜对此事没有一点印象的。
室内四壁,皆是暗黑的,有些压抑的诡魅。
此时,唯有一点的烛影摇曳,映出些许的光亮。
“族长,您坐。”那头领的声音里,知道现在都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夕颜止住步子,却并没有入坐,直睨向那头领,道:
“为什么认定我是族长?你之前也听出来,我的口音并不是你们的族人。”
“族长被他们关旋龙洞这么久,口音潜移默化,又有什么奇怪呢?是我们辜负了族长的托付,连累族长受了这十九年的苦!”
说罢,头领就要跪伏于地。
夕颜一手扶住他,轻声道:
“倘若我说,我并不是你们的族长呢?”
“怎么可能,普天之下,族长的容貌是唯一的。”
“如果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你信吗?”
头领脸上的神情随着夕颜这一句话略略僵了一下,他大着胆子细细端详了夕颜一眼,沉声道:
“可否容我瞧一下您的手腕?”
夕颜为假犹豫,伸出双手手腕,朝向头领。
在室内的暗黑背景下,就着烛影曳红,夕颜左手的手腕上,清晰地映现出一道月牙形的痕迹。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手腕上有这样的痕迹。
“只有历代苗水族族长的嫡亲血脉,才能拥有这道印记,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头领说出这句话,语音明显是颤抖的,“这印记,平常是看不出来的。唯有在这暗黑的玄室里方会映现,这,不会有错。”
“我不清楚苗水族的习俗,我所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一切,亦很有限。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信么?”夕颜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头领显得有些疑惑,但,或许,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是苗水族另一种传统,他依旧道:
“我信。倘若,您不清楚,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母亲的一切。哪怕,这一切,需要追溯到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就是母亲被囚入旋龙洞时吧?
头领慢慢地叙述者他所知道的一切,夕颜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蚩善,是金真族的都领。
夕颜的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的族长,也是唯一一任女族长。苗水族的族长都是嫡系相传,以伊为姓,夕颜母亲的名字,单名一个滢字,
因前任族长仅有她一个女儿,是以,在临终时,把族长之位传予了她。
恰巧,传到伊滢这一任时,族力最为强盛,前任族长的遗命,真是希望伊滢在他死后,能实现他为达成的夙愿,扩大疆土。
然,伊滢却是不善征战的,但,当时,辅助伊滢的长老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在木长老的运筹帷幄下,苗水族很快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也正因此,导致二十年前,三国在鹿鸣会盟后的率军灭族。
其实,按道理,以苗水族的兵力,不至于溃不成军,可,苗水族内忽发生内乱,火长老的叛变,终使苗水族遭到灭族之灾。
三国兵攻进都城那一日,伊滢不顾木长老反对,以一已之身换来余下一拨族民的生。
她被三国带回旋龙谷,禁锢于旋龙山的龙脉洞中。
这么多年,火长老在那一役后,就下落不明,木长老苦苦撑着一切,将余下的族民的改称金真族,因着三国在那一役也元气大伤,所以,金真族得以在这二十年休养生息。
六年前,木长老病重辞世,辞世前,把相关事务交与风长老,并嘱咐风长老,务必在二十年鹿鸣会盟到来时,救出伊滢。
二十年的时间不算长,族力的回复,虽不尽如人意,该足够拼尽阖族之力救族长出来。
风长老部署十一万族兵在巽国边境明州生事,借此吸引三国的注意力,暗中则将其中八万族兵顺势退回疆宁,在疆宁的海域借助这类幽灵船,分批密送精兵至旋龙谷的海域,并在六月初七半夜,杀入旋龙谷中。
由于碍着鹿鸣会盟的约定,三国帝王的亲随军队都不会超过万人,虽有驻扎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次。
而风长老冒险选择三国帝君均在路名台的时间,是因为,只有每二十年的六月初六,方会显现出旋龙山的龙脉洞所在。
所以,在六月初六晚上,确定龙脉洞的位置后,六月初七,一部分族兵突袭鹿鸣台,实际却是掩护两万精兵往龙脉洞营救伊滢。
可惜,龙脉洞前的云梯竟然断裂,他们好不容易搭建了悬梯进得洞内时,整座洞内,早燃着浓浓的火焰。
入洞的两万精兵最后没能出来,不是死于火中,而是悉数毙命在随后赶到的巽军手中。
袭击鹿鸣台的族兵虽然杀了不少的三国的军队,生还者也了了无几。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偷袭之战,双方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各自元气大伤。
但,在六月初八,巽帝立刻下了一道诏令,令所有城镇的官兵,悉数诛尽金真族人。
这道圣旨比之当年更为残忍、血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巽帝会突然下次诏令,毕竟,哪怕二十年前,都没有连生活在巽国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令诛杀。
幸亏,夜,斟两帝并没有随之颁下诏令。
这也使得他们沿途尽量营救身在巽国的金真族民,至于在其他两国生活的族民,风长老下令他们尽快返回西域的疆宁,再由疆宁逐批安排到各座小城。
而现在,他们竟会侥幸救到族长的女儿,这对蚩善来说,不啻是最大的欣喜。
夕颜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原来,自己真的是苗水族人。
并且,如今,轩辕聿正下令屠杀她的族人。
他和她之间,因着阴差阳错在一起,到了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是她命中的劫数。
不论是哪种身份,纳兰夕颜,或者伊夕颜,都回不去了。
正说话的当口,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蚩善望向舱室内,随着那急促脚步声的进入室内,他一手抚着左胸,躬身:
“风长老!”
夕颜眸华流转,只见,室门处,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他并不如蚩善一样穿着的族服,着了飘逸的青色袍衫,发丝以鹰状的绾饰扣住,脸上,带着鹰形的面具,密不透风地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仅露出,菱角分明的下颔。
看着他,莫名的,她觉得不陌生。
眼前的风长老,真的不陌生。
哪怕,按道理说,现在,是他和她第一次相见。
可,她总觉得,她是见过他的。
“蚩都领,不必多礼。
风长老启唇,他的声音却是夕颜从没有听过的。
她疑惑地凝向他,她知道,他也在望着她,虽然,那鹰制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都掩去,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凭着感觉,她知道,他望着她。
“风长老,这位,这位就是伊族长的女儿。”蚩善抑制不住激动地道,“长生天有眼,让我们还是没有白白来此一趟。虽然,伊族长并不在旋龙洞,可我们找到了他的女儿!”
“哦。”
风长老应了一声,走进夕颜,她的手蓦地握起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避讳。
夕颜腕上,那道淡淡的月牙形印记落尽他的眼底是,他方松开握住她的手。
“风长老,我们苗水族终于找到伊系的后人了,我们现在是即刻返回疆宁再作安排,还是——”
“邻近几个县镇的族民都安全迁转了么?”
“差不多了,但,还有不少死于巽兵的手中。”
“苗水族族长在线之日,也是金真族功退之时。”
“您的意思是——”
“既然,伊族长不在旋龙洞,估计,定是被三国移到了别处,所以,不是我们一时所能找到的,既然如此,找到伊族长的女儿也一样,苗水一族历代都是嫡系相传,不是么?”
“属下明白!参见族长!”蚩善复向夕颜跪地,叩首道。
夕颜听得明白风长老口中的意思,既然苗水一族都是嫡系相传,那么,母亲作为前任族长的唯一女儿,自然在他禁锢于龙脉洞后,苗水族不会再有新的族长。
如今,她出现了,那么,不管怎样,她是伊系的后人,由她继任族长,苗水族就可以再现了。
只做权宜之计的金真族自然是不用再存在了。
其实,她甚至也隐隐希望这,母亲还活着。
她宁愿相信,母亲带着她逃出旋龙洞后,因着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可,没有实据的推测,她是不会说的。
“蚩都领,抵达青宁后,我们尽早安排族长继位的仪式。”风长老吩咐道,“现在,你先退下。”
“是。”
随着蚩善退出,舱室内只剩风长老和夕颜二人。
夕颜率先启唇:
“不要问我之前的一切,从近日开始,我只是伊汐。”
“我不会问族长你的过去,这也是苗水族的族规,你是苗水族的新任族长,我希望,你能振兴苗水族,完成先任族长心愿。”
“歼灭三国的心愿,是么?”夕颜淡淡一笑,她缓缓行至窗前,冷声道,“但,你也知道,凭如今的苗水族,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所以,我说得,是日后,眼下,先要做的,除了继续找寻前任族长之外,是祛除族长身上的毒。”
“毒?”夕颜眉间微调,她身上中了毒么?
“是,方才我握住族长手腕查验印记时,发现族长中了一种寒毒,这种毒名叫千机,本源自苗水,可,自火长老失踪开始,解药天香蛊就遗失了配方。”
风长老的语音说出这句话时,很低,但,从这份底暗里,夕颜能听出沉重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中了寒毒?
联想到洞|茓中,那千年蝙蝠触及她的血,吻部聚满冰霜而死,难道,从那时开始,她就中了寒毒么?
这寒毒,是什么时候中的,她一无所知。
难道——
百里南带她来旋龙谷所下?
银谛苍的酥奶茶会有苗水族的毒呢?
她不知道。
“族长,请安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替族长祛毒。既然这是源自我苗水的毒,就一定会有配方可解。”
夕颜只问了一句话:
“倘若解不了,我的命还能活多久?”
“千机之毒,是慢性之毒,毒发需千日,毒侵需千日,毒杀虚千日。”
“那够了。”她淡淡说出这句话。
三个千日,就是十年,用十年的时间,她足够了。
“但,恕我直言,族长身中的千机之毒,不知为什么,已是最后的毒杀的日期,恐怕,至多三年。”
三年?
难道说,早在王府之时,她就中了这毒吗?
三年,够吗?
她不知道。
既然是后期,或许,三年都没有了。
“有老风长老了,三年的时间,我希望,倘若母亲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并且,三国之中,既然巽国如今屠杀我族人,我希望,最先付出代价的,是它。”
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未待风长老回答,室外忽然传来蚩善急急的声音:
“族长,风长老,巽兵的兵船忽然出现!”
夕颜闻声,不知道为什么,即刻奔出舱内,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她看到,一艘官船出现在眼帘。
官船上,隐约有明黄的华盖,矗立着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刺痛他的眼睛,她不自禁地扶住船栏,深深吸进的,是咸湿的海风,还有一种,悲凉的味道。
她只看到那个身影,其他的,都看不到。
哪怕,那艘官船上,并不止那一个身影。
他来了。
是想赶尽杀绝吗?
何不呢?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明黄|色的华盖多招眼,又有多危险?
毕竟,这艘船上的**射程是完全可以达到那一处的距离。
她意识到什么,手轻轻一挥,道:
“不许放箭。”
“族长,可是——”
“倘若你们把我当做族长,我说,不许放箭。”
“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并不能硬碰官船,哪怕,官船上似乎有巽帝,但兵不厌诈,万一只是一个幌子呢?”风长老赞同道,“蚩都领,即可制造浓雾,全力后退。”
“是。”
夕颜凝着那个身影,她撑住船栏的手,瑟瑟地发着抖。
轩辕聿,他不会再上他的当,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亲自站在那明黄的华盖下呢?
一定是阴谋,倘若这艘船射伤了华盖下的那人,是不是,他就又有理由,诛尽西域金真的族民呢?
只是,连她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他既然能下令诛尽在巽国的金真族民,哪怕,要伐尽西域的金真,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他的刚愎自用罢了!
自以为,他们不敢动手。
夕颜骤然收手,回身,不再去瞧向那明黄|色华盖下的身影。
她不想看。
再看,都是没有必要的。
‘咻’地一声,在渐起的浓雾中,突然,一道箭破空袭来,正中夕颜的左肩。
她觉到锥心的疼痛,带进冰冷的空气,可,不过须臾,在没有疼痛,仅是,好冷。
看来,他还是发现了她,看到她没有死,仍逃出了旋龙洞,他还是不容她活着,是吗?
左肩在下一点,力度再大一点,这枚箭就会穿心而过。
那么,她的命,就此会终结。
原来,原来!
他来此,只要亲手送她死,是要亲眼看着他死!
这,才是他站在那顶明黄华盖下的目的!
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才会下那道明君根本不会下的诏令吧。
这一次,又是她输给了他,犹如那场棋局,她始终输他一步。
可,下一次,在放手一搏后,她不会再输到仿若那天一样丢兵弃甲。
她一定赢他一次,只这一次的赢,必让他付出代价。
风长老跨步附扶上她的身子,她却倔强地挣开:
“不用扶我,替我拔出来。”
“族长,这——”风长老的语声里起了一丝犹豫。
“拔出来。”夕颜的声音平静道仿佛这支箭刺进的根本不是她的肩膀,“从今日开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受伤。”
说完这句话,他反手用力地握住箭,刚握上,风长老的手却覆住她的,一字一句道:
“是,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受伤。”
语落,箭拔出,溅出血,心底有些什么郁结,也一并地被拔出,再不会痛。
这时,天际突然下起雨来,六月的雨,来的迅速而磅礴。
夕颜的身子,没有淋到一滴的雨,被风长老带进舱室。
进舱前,她问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仅不会再受伤,她的心底,也不会在下雨了。
不会了……
轩辕聿站在船舱的上层甲板上,明黄的华盖下,双眼紧紧盯着那艘消失在浓雾中的墨黑船只。
那是传说中金真族的幽灵船。
为什么,今晚,他会觉得,那艘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那样的熟悉,看着那个身影,他原本以为痛哭道麻木的心,竟再次清晰地疼痛起来。
是,疼痛。
除了八年前,他曾因愧疚痛过一次,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来没有痛过。
可是,这一次,他的疼痛,是这么清晰。
官船的檐上,挂着金质的铜铃,在凌烈的海风中,咣啷咣啷地响着,每一响,都重重砸进他心的疼痛处。
“为什么不下令?”
他的身后,传来低低的询问声,他并没有回身,在这二层的甲板上,就只有他和他俩人,再无多一人。
“朕不认为有下令的必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他蓦地回首,双眼如寒星微茫,目中的森冷,让先前说话的那人,禁不止避开他的目光。
“朕,不希望任何人骗朕,也包括你。”
轩辕聿的这句话,比他的目光更冷。
唯有他知道,哪怕,如今他的手是暖的,心里,却在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怀疑我?这么多年,你怀疑我心存不轨么?”
轩辕聿没有说下去:
“她真的——”
“她因被银啻苍侮辱,万念俱灰跳了旋龙谷底,旋龙谷底,死,也不会留下尸体,这,你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
心,好似被钝刀割过,密密匝匝地,都是撕裂,将断不能断的疼痛。
他的目光一直凝着浓雾,纵然,那里,再无一艘船的影子。
一切,仿佛是太虚幻境。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还在呢?
他的夕夕,他的夕夕!
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名节受损,有所计较。
甚至于,他还有着一些不该有的庆幸,至少,他不再是解药。
她将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夕夕!
可是,如今呢?
当他终于在旋龙谷中,得到解药,去了身上多年的寒毒,换来的,却是永远失去她的结局!
倘若那晚,他知道,会这样,他是否会提前离席呢?
不会,不会的!
如果他知道,代价是失去他,或许,他宁愿不去解这毒。
他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想去爱,就失去的女子,不在了……
带走的,是他爱人的能力。
他再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8】
夕颜随风长老一行,用了十日的时间,从水路退回疆宁城,他们将从这里,补充供给后,退回到金真族的都城青宁。
因为,青宁位于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之上,没有充足的供给,即便是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足,这也使得,三国若要歼灭金真族,必要经过沙漠这一大关。
沙漠成了金真族最好的屏障。
目前金真族族长是伊滢父亲庶出兄弟的女儿伊泠。风长老已飞鸽传书只青宁城内的王庭,告知伊泠大致的一切,并让她半月后迎夕颜于城外。
因为,她的族长之位,说到底,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伊氏嫡系仍有一脉,虽未救得伊滢,却认识要按着族规,奉夕颜为族长,然后,光复苗水族。
风长老亲率五百精兵护送夕颜回青宁。
蚩善则暂留疆宁继续妥善安排从三国络绎避来的族民。
疆宁往青宁不算远,因位处沙漠,若没有遇到太大的沙尘暴,至多半月的路程,也就到了。
但,西域不必中原,几乎没有绿洲,除了沙漠仍是沙漠,青宁又位于沙漠的中央,一路行去,越往里,沙尘暴越是严重,而车辇咋这沙漠一带的地方显然是不适合的,因此,早早,他们变换了骆驼代行。
夕颜擅骑马,马的速度虽快,却远远比坐在驼峰里要舒服,驼峰下即便铺了褥子,几日下来,还是把她腿的内侧磨出了一层伤口,因是隐蔽的部位,她只忍着不说。
直到第五日,晚间扎营休息时,夕颜在自己单独的帐篷内,终于对前来送晚饭的风长老开口道:
“风长老,可有金创药?”
“族长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我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好,我稍后给组长送来,族长先用饭吧。”
每日里,风长老总是亲自将晚饭端来,这一晚,当然也不列外,可,夕颜看到饭食时,不由颦了一下眉:
“风长老,你该知道,我不吃荤的。”
前几日,夕颜所用的饭食都是素斋,可今日,除了一碗干馍外,唯一的一碗菜,竟是卤汁烧的红红的肉。
“我知道。”风长老将托盘放在夕颜面前的几案上,“还请族长恢复食用荤食。”
“出了什么事吗?”夕颜眉心的一颦并未松开,问道。
“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但,在这之前,还请族长忘记中原的一切习惯。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们的伊族长。”
“把肉拿下去,分给大家吃吧,我不用。”
夕颜端起那碗干馍,大口地吃着,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只是,既然,做了许诺,她在这一年内,就不会食任何荤腥。
风长老的手端起那碗肉,并没有做再劝夕颜,仅是起身,走出帐篷。
不过一会,他再次返回时,手上拿了一瓶金创药,递给夕颜:
“族长,您要的药。”
夕颜已将那碗干馍用完,她吃的很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觉味分辨不出任何味道,所以,除了恪守茹素的承诺之外,吃任何东西,都一样了。
她接过风长老手上的药,颔首:
“有劳风长老了。可否劳烦风长老替我道帐篷外守着,暂时别人任何人进来?”
“当然可以。等族长上完药,我在替族长换背上的药。等到了青宁,我会安排一个姑娘来照顾族长,毕竟,我们都是男子,还是多有不便的地方。”
风长老说完这句话,往外行去。
自她中了箭伤后,因着苗水族的族规,族长的伤势,都需要由长老治疗,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机使坏。
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似以往族长和长老都是男人一样可以无所顾忌。
但,她却平静地褪去一半衣裳,背向风长老,由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她没有喊一声疼,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呻吟,一如,在他覆住她的手,拔出那支箭时,她连哼都没可有哼一声。
除了上任族长之外,苗水历任族长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虽都是面对伤痛,不会轻哼一声的汉子,然,这一切,发生再像夕颜一样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时,终究是让风长老面具后的眸底,蕴了一丝的笑意。
这个女子,果然坚强到,让他更为期待。
今晚,她要求自己上药,那么只说明,这一处的伤,是在她不方便示人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身为长老的他,仍是要遵从族长的意思。
或许,安排一个贴身婢女给她,对她,对他,都好吧。
只是,要等到了青宁再做打算了。
他退出帐篷外,看到,今晚的沙漠,很安静,因为除了守兵,大部分族兵都已早早休息,为了明日的继续赶路。
可,这份安静的空气里,有着一种不该有的暗流在涌动。
他望向围绕在数顶帐篷外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外,是未知的,属于沙漠的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
夕颜盘腿坐在地毡上,身上着的是金真的服饰,这种用蚕丝,青红土羊毛织成的服饰精致无比,因着在沙漠行走,又加上肩部有伤,她并没有戴苗水族的银质头饰和披肩,只在腰际,束了银腰带,这种腰带,又是个音菩萨分两排缀在布制的要带上,陪上银制的纽丝状的脚饰,分外亮丽。
现在,她稍稍掀起腰带下的白色短褶裙,果然,腿内侧的细腻的肌肤早红浊的不堪睹。由于她背部的箭伤,虽不算很深,可左手那侧仍是几乎使不出力来的,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涂着蹭伤处,药膏涂上去,伤处,有火辣辣的灼痛,不过,算不得什么。
但愿,今晚能恢复得快一些,否则,明日再骑骆驼,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进来吧,风长老。”她上完药,放下百褶裙,唤道。
帐篷的帘子掀动声传来,风长老进得帐篷内,躬身:
“我替族长换药。”
“好。”她不多说话,背对他,拉下左肩的衣服,肩上的绷带处,有隐隐的黄|色漫出。
风长老解开绷带,他修长的指甲触及下面的伤痕时,面具后的脸,还是瞥了一下眉,看来,连日的赶路,加上沙漠高温的炙烤,这伤口非但没有回复,还化了脓。
“族长,或者,我们驻扎在此,休息两日在赶路吧。”
“不比,我想,以现在局势,根本不容再多歇息一日吧?”夕颜说出这句话,道,“伤口不碍事的,早日到青宁,就好了。”
“是。”风长老应道。
她不只坚强,还聪明,从今晚的荤食就看出,却是,出了问题。
今日,负责托运粮食的那八匹骆驼突然在下午那场沙尘暴后就是去踪影,那上面有着行走沙漠所必须的水和粮食。
他相信,绝对不是,这八匹骆驼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
一切,或许真的如这几日的沙漠一样,变天变得太快了。
是以,今晚,他明知夕颜不吃荤腥,还是让厨子将傍晚时分族兵狩到的羚羊烤了奉给她。
毕竟,沙漠里,需要的是体力,她受了伤,再只吃干馍的话,他怕她会受不住。
可,他忘记了,她十分倔强。
他不想强迫他,至少,现在,不想。
上完药,包好伤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此时,本该是休息的时间,除了帐篷四周的守兵外,不该再有任何的骚动。
除非——
风长老率先一步走出帐篷,夕颜将衣襟合拢,起身,随他一并来到帐篷外。
但见,熊熊的篝火外,正压来一批黑压压的动物。
是灰色的狼群。
沙漠里,和缺水一样,令人惧怕的事实,他们遇到了狼群。
这批狼群,似乎并不畏惧篝火,正逐渐压上。
很快,随着一声嚎叫,整批狼,冲向篝火,他们的眼睛,不是正常的绿色,而是泛着血色。
风长老迅速唤帐篷外的守兵,但,纵然大部分帐篷内的族兵都已出来,可,显然,都是从初睡的梦里被惊醒,睡眼惺忪间,又怎敌得过这群饿狼的袭击呢?
随着几只‘敢死狼’用自己的身体扑到火上,熊熊的篝火点燃他们的皮毛,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接着,后面的狼群迅速的窜上,顷刻间,与族兵厮杀在一起。
血肉横飞。
人的,狼的,都有。
风长老一手护住夕颜,一边命令族兵:
“保护族长!”
顿时,有百名族兵后退至夕颜跟前,团团围城一圈,筑成|人墙。
夕颜和风长老,就立于人墙之中。
当,狼群不怕火,这已经很怪异。
当,狼群的凶猛,犹胜过精心操练的族兵时,变更透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纵然,族兵奋力拼杀,可随着狼群里那声尖锐嚎叫的再次发出,狼群越来越凶猛。
上演的,不过是人狼同归于尽的局面。
“风长老,以你的箭程,能否射中那嚎叫的来源?”夕颜突然问道。
“族长的意思是?”
“那边,应该就是嚎叫发出的位置,若有火箭探路,加上迅速另发出一箭,该能射中那嚎叫的狼。”夕颜的手一指左前方,道。
狼群必有狼王,号角的,无疑是发号施令的狼王。
但夕颜所指的位置,由于黑暗一片,并不能断定狼王在何处,误射箭,定会打草惊狼,所以,先以火箭探路,再去诶大牛股目标后,旋即射出另一支真正的箭,倘射中狼王,群狼无首,这一劫,也就破了。
要的,不仅是射程,速度,还有,眼力。
风长老立刻道:
“那我的箭来。”
一旁早有族兵奉 上 弓 弩。
他手持**,火箭破弦而发,破空处,但见一毛色白雪白的独狼立于远处的沙丘上,引颈而叫,不容他第二声发出,另一支箭追着那枚火箭,直中它的颈部。
血,绽出,染红了他血色的皮毛。
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浓,可,失去嚎叫指引的狼群,渐渐不敌,悉数被屠于族兵的手下。
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族兵手拿被屠的狼奔至风长老面前,喜道:
“长老,我们接下来几日的火势不成问题了。”
风长老的声音带着笑意,然,落尽人的耳中,分明带着一种寒冷:
“你们可知,倘食了这狼肉,必会疯癫致死。”
“啊?”族兵一吓,将手中的死狼挣扔于地,狼血却没有见发鸟。
“这些狼都吸收了夤花的花粉。”
夤花是沙漠里的花,凡被花粉被动吸入,必会疯癫若狂,但,因其花期较短,又远离水源,是以,很少有动物会靠近它。
可,若是有人安排狼群接近夤花,那么,则另当别论。
苗水族的族民,都精通一花一草的作用,也借着这些自然的植物驯养牲畜,不过,若非作战需要,一般族人是不会接近这些凶残的动物。
即便是作战,除了鲨鱼生活在海里的猛兽外,类似狼这类同样生活于陆路的猛兽,族人都是不会轻易去驯养的。
因为,都生活在陆路,始终还是太危险。
“你们去吧那雪狼拿回来考着用吧,它应该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夕颜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帐篷。
是的,当看到那毛色雪白的狼时,她就知道,它不是狼王,因为它的颜色太特殊,之余会狼群,无疑是异族。
可,它既然能像狼王一样用嚎叫指挥这群疯狼,只说明一点,是和花粉一样的刻意安排。
那么,在这份安排里,它必定是没有中花粉毒的。
“去吧,另外,把这些疯狼尽快焚烧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风长老说完,随夕颜一并走进帐篷内。
帐篷内,夕颜转向风长老,凝着他的面具说出这句话:
“看来,我们要连夜启程才好。”
他的面具看起来,是封闭的,可从刚刚的箭无虚发来看,这张面具后的视线,锐利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终归是有点影响的。
她突然对这张面具有些好奇,不过,仅仅是好奇罢了。
眼下,局势的变化,恐怕才是她该放在心上的。
“是的,可族长你的伤势——”
“没有关系,吩咐下去,连夜拔营。”夕颜笑着说出这句话。
风长老颔首,复走出帐篷。
确实,一步一步的设计,带着绝对的可以安排。
先夺去他们负责粮草的骆驼,在安排中了疯毒的狼群围攻,倘若他们误事这些狼肉,那么,不费一兵一卒,对方就可将他们悉数歼灭。
毕竟,狼的发疯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假使,没有人注意到那血色的兽瞳。
而,他们打着的是金真族最高的旗号,玄黑红月旗,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兵力围诛之,必将受到金真族其余各部落的集体攻之,更何况,蚩善还带着大部分的金真族兵再疆宁。
所以,无非能使得,不过是这些卑劣的手段!
哪怕青宁同样是龙潭虎|茓,总比在沿途的路上继续领教这些卑劣的手段要好。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仅夕颜明白。
风长老定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下令,连夜兼程赶赴青宁。
剩下的路程,不过十日,连夜兼程,自然能缩去大半的日子。
况且,他们手上仅剩下的干粮,大部分都是傍晚时捕捉的羚羊晒成的肉干,干馍都不过两三个。
这些,也不容许他们再按着常规行路。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夕颜已经停食了差不多半日。因为,干馍都用完了。
用饭的时候,她没有下骆驼,而是风长老走到她跟前,递过来一小块晒干的肉干:
“族长,沙漠里,光靠水,是撑不过去的。”
族民历代生活在沙漠里,寻找水源还是不在话下,只是,仅依赖水,又怎够呢?
“不必。我不能违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你让我不问你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就和这有关?族长,你的坚强和聪明,让我很欣赏,可,你不觉得,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坚持一个承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我就是这么迂腐的人。人,总归要坚持一些什么吧,哪怕,那些并不是全对的,我想,至少对自己是个交代。”夕颜淡淡一笑,她恹恹地倚在骆驼的驼峰里,脸色苍白。
很饿,加上连夜赶路,得不到休息,伤口的发炎,她的情况并不算好。
甚至于,她现在觉得浑身很烫。
说完这句话,她抓住缰绳的手骤然再握不住,人径直跌落下骆驼。风长老滞了一下,还是旋即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手触得到她身子的灼烫。
不是正常的烫。
她,还是发烧了。
在沙漠的极地气候里,这不啻是危险的。
他抱着她,就地席坐下来,离他们最近的族兵已纷纷下骆驼,未成小圈掩护着。
他接下身上的水囊,并将一枚药丸塞进她的口中,但,她的齿光闭着,根本塞不进去,他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张开嘴,把药丸额着水一起送了进去,这要对散热还是有着一些作用,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接着,他吩咐族兵就地扎营。
刚把夕颜抱紧帐篷,却看到她蓦地眉尖一颦,把适才的药丸都吐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脸上,起了点点的红疹子。
她对这药过敏?
他抱着她的手,觉到分外的沉重。
甚至于,在那一刻,他有了犹豫,可,他还能犹豫吗?
将她放到褥上,他的手下意识地将她侧抱着睡,以防她碰到右肩的伤口,这一抱,她就着这样的姿势,竟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沙漠的夜晚是寒冷的,他尽量把被子捂紧她,逼着她用最土的法子发汗,再不敢给她服用退烧有的的药。
倘若,他没记错,木长老在世时和他提过,前任族长伊滢对一味药剂芥过敏,看来,这份遗传倒真的传给了怀里的女子。
伊汐,这个名字,其实真的很配她。
也很好听。
用齿间温柔吟出这俩字时,心里,莫名地会起一丝的悸动。
伊汐,作为伊汐的她,会完全属于他吗?
他在面具后的唇角轻轻地勾起,修长的指尖,柔柔地抚过她虽整日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依旧莹白光洁的脸。
伊滢的父亲,先任族长在将族长之位传于伊滢时,曾立下一道新的族规,今后,当继立族长为女子,年满十六岁后,将会由族中的长老迎娶,以诞育下一任的底细血脉。
因为,男性的族长可以拥有不亚于三国皇帝的王庭后宫,纵然,前几任族长都只娶了一位族妃。
但,这第一任女性族长伊滢,先任族长对她是有所顾虑的。
源于,他希望能有人继续代替他真诚地守护她。
只是,他虽想到了这层顾虑,颁下的这道族规,却因着伊滢在十五岁就被三国锁至旋龙山的龙脉洞做罢。
可,它的效用还是在的。
阖族剩余的族民也都知道。
只是,眼前的女子,或许还不知道。
今年,她该满十六了吧。
而他身为即将再现的苗水族唯一长老。
不像昔日,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并立。
他的手停在她瘦削的下颔处,如果可以,在这一切结束后,他愿意许她幸福,不带任何利用的幸福。
他愿意!
普天之下,并非轩辕聿能许她这份幸福。
他,也可以!
轻轻俯下身,他的唇映在她的眉心,仅仅是眉心,不带任何欲念。
干干净净地映在她的眉心。
这样的纯粹,他有多久没有体味到了呢?
面对她时,忽然能改他这份安宁的感觉。
真好。
夕颜再次醒来时,黄昏的落日最后一道余辉正洒进帐篷内,她动了一下身子,有些酸软,但,灼烫的感觉确实褪去了。
“醒了?喝点东西吧。”
他递来一碗粥汤。
“这……”
“喝吧,你不能用荤腥,喝粥总归可以的。”
“这里哪来的米?”
“想要,一定是有的。不然,这几日,你昏迷,不靠这些粥撑着,怎么熬过来呢?但,别问我怎么得来的,一如,我不会你的过去。”
她看不见他面具后的脸,只看得到,他青色的衣襟上,笼了一层细灰。
接过粥碗,还是温热的。
她慢慢地喝着,哪怕尝不出任何味道,她也慢慢喝着。
知道最后一口粥喝完,她轻声对他说了一声:
“谢谢。”
“应该的,你是族长。”
风长老接过粥碗。
“可以启程了,我没有问题。”
“已经到青宁城郊了,今晚,族长可愿随我先行回到王庭?”
先行回到王庭?
夕颜淡淡道:
“好。”
她知道,他又在望着她,在这张冰冷面具后的脸,是否真的为她所熟悉呢?
可,她并不认识多少男子啊。
她的手突然触到他的面具,他没有阻止。
时间,凝顿。
空气,滞缓。
只要,她的指尖用一点的力,那么,面具脱落,他的脸就会出现。
然,不过一瞬,她不过轻轻用指尖拂去面具下的一隅灰尘,道:
“脏了,我昏睡的这几日,有劳风长老带我上路了。”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字里行间,从他衣着的尘土上,早就知道,他抱着她上路,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昏睡的十分踏实。
如果不是她病得太重,失去知觉,就是他的小心翼翼,没让她觉到颠簸之苦。
她觉到他的一怔,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开最纯最真的笑意:
“风长老去安排晚上进城的事吧。”
“是。”他从怔愣中缓过神来,躬身退出帐篷。
他们扎营的地方,这一次,是在临近青宁的沙坑处,待到了晚上,早有族兵牵过一匹骏马。
不是长途跋涉,又毗邻绿洲,自然,骏马于骆驼是便捷的。
他纵身跃上马,手递给她:
“请族长委屈一下,和我共乘一匹马。”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身体没有复原,他怕她驾驭马时有所意外罢了。
她又怎是这么娇弱的人呢?
哪怕在娇弱,不过是王府里的纳兰郡主。
而现在,她是伊汐啊。
纵然纳兰这一姓氏,她不会忘记,毕竟,纳兰敬得予她的养育之恩,她不能忘。
可,伊,才是她真正的姓氏。
只是,这个理由,真的是她心里真是的想法吗?
或许,不过是逃避。
纳兰夕颜,是轩辕聿的醉妃。
今时今日,无论怎样,她再不会是他的醉妃。
她不再是!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指腹觉到疼时,她的腰已被风长老俯身抱起,横坐在骏马上。
“这么坐,比较不容易碰到伤口。”
“你——”夕颜脸一红,难道,她昏迷的这几日,她看到她的那些小蹭伤了?
“我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事,请族长放心。只是——”风长老的声音有些讪讪,他一驾马,喝道,“驾!”
他怎能告诉她,他是另外吩咐人替她上的药,才知道的呢。
现在说,不过是增了不必要的麻烦。
夕颜没有再问,她的手去握那缰绳,他的手无意识地往后握了一下,突然碰到她的。
这一触,她竟滞了一下,恍惚地,身后坐的那人,似乎就是轩辕聿。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带着他,奔驰于旋龙谷中。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仿佛还在她的耳边缭绕。
她哪怕心里有着欢喜,偏要做出那样的迂腐样子来,知道她的手触到他的心跳,他才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其实是那么地近,那么地近。
一切可以装出的迂腐也在瞬间或成心里的甜蜜……
心里仿佛被沙漠入夜的冷空气呛了一下,她摒去这些念头,手从缰绳处收回。
相同的姿势,她不要再用一次。
不要。
他觉察到她的些许细微动作,只用手稍稍拢紧,却并不碰到她,这样,在他的手臂范围内,除非他落马,否则,定能护得她的周全。
包括,即将去到的苗水族王庭,哪怕波云诡异,他都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只有在这一次次地锤炼中,变得越加坚强,以及用她的聪明识破所有围绕她的阴谋,她才能真正配上这个姓。
风长老策马并没有直接进入青宁,凡是在郊外的一处简易庙宇前停下,她随他进入庙内,这座庙内看来空弃了许久,遍布着蛛网。
更为奇怪的是,整座庙内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只有正中一颗古樟树的树枝上系着五彩经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长老走到树下,语音低缓:
“这是古樟树神,里面是通往王庭的密道,历来,只有长老和族长知道。”
“今日,你带我来此,该不仅仅是告诉我密道的所在吧?”夕颜望着这苍老的古樟树,道。
“是,,因为我发现守城的军士不再是我的亲兵族兵。”
“你怀疑伊泠不舍放弃族长之位,所以叛变了?”
“不是怀疑,这,就是事实,属于你的族长之位,你必须亲自去把它拿回来。”
他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鹰形面具衬托着这棵古樟树,是别样的雄姿盎然。
他将古樟树下的草拨开,一块木板赫然映现,他打开木板,里面是一条森冷的通道。
纵然森冷,她相信,在没有什么会比旋龙山洞里的一切更让她觉得森冷了。
她率先一步一步走下去,百褶裙和护腿只见祼露的肌肤,能觉到咻咻地凉意,可,只是微凉而已。
“这条密道建了百年,建成之日,施工的族民悉数被赐死,现在的普天之下,除了你母亲,知道此处的,惟有我,或许,还有火长老。不过,他早就失踪很久了。”风长老在她身后轻轻说着。
“是吗?”夕颜反问道。
她的鼻子在这里,变得分外的敏锐,她能闻到,这处密道有一种胭脂味道。除了六月初六那晚,她再未用过胭脂,所以,这个味道当然不是她的。
既然味道如此清晰未散,也就是说,不久前,有女子来过。
能来此处的女子会是谁呢?
夕颜淡淡一笑,这一去,只有他和她,前途如何,应该是艰险的。
不过,她不会怕。
族长之位不是他必要的东西,却是她证明自己的东西。
那个位置要的不光是聪明,能力,更重要的,是胆魄。
既然,风长老带她至此,他不相信,他会出卖她,譬如,把她交给伊泠。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如他说的那样,希望她得到锤炼。
足下越来越软,似乎踩在软软的东西上,还发出隐隐的沙沙声。
可,密道很黑。
对于足底的一切,她看不真切。
秘道的尽头,没有任何路,可,他们的头顶,却不在市场森冷的土壁。
恰能见到悬挂在墨黑苍穹的一轮弯月。
此时,这轮弯月柔和地将月华洒下他们站的地方,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晕。
她这才发现,脚下,解释绵绵的白色粉末。
她觉到足底松软时,原来,是走在这层粉末之上,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粉末更为厚重,足才下去,没及小腿。
那些粉末蹭着祼露在外的肌肤,是奇怪的氧酥感。
“这是王庭的枯井,王庭中,所有死去的人被焚烧后,骨灰都会被撒在这。”
风长老的话语骤起时,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似被冰水所渗,起初不会觉得冷,慢慢地,方觉到这一层寒意顺着她腿部被粘到的那些白色粉末一并沁进骨髓,让她觉到难以名状的寒冷。
任何一个代表尊贵的地方,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命在这种地方,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死了,不过是化为一捧灰,被撒于枯井。
但,正因此,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处通往宫外的密道,不是吗?
“现在,上去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风长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很欣慰,她的手腕并没有任何灼烫感。
他的烧终是退了。
他更欣慰,她的胆魄,或许,并不会比先任的族长逊色。
即便,她母亲的胆魄是不尽如人意的,可,彼时,在面对阖族的危难之际,她母亲依旧是舍弃懦弱。
苗水一族的嫡系,真的,真的他期待。
他携着她的手,用力一起,俩人纵身跃出枯井。
枯井外,金真的王庭,气势是恢弘的,没有想到,在这沙漠中的青宁城,会有这样丝毫不输于巽宫的王庭。
他们正置身在这王庭回廊中的一颗不知名的葱郁的树下,回廊上,赫然是手持长矛的族兵。
此刻(19lou),这些族兵突然分开两排,回廊的彼端,走来一女子,她带着硕大华丽的银质头冠,那些繁复的银质珠花垂在她的额前,额下的脸美艳的,和夕颜相似的五官,可以想象,一笑一颦间是怎样的勾魂夺魄。
她就是金真的现任族长,伊泠。
伊泠的目光凝着风长老,微微启唇:
“你回来了,风长老,我等你好久,总算是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是和此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柔情。
“我的飞鸽传书,你收到了吧。”风长老甫起唇,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伊泠的语音里,随着风长老的这句话,夹一些苍凉:
“我没有想到,逼我让出族长之位,会是你。”
“伊泠,从木长老将族务交给我开始,这就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金真族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苗水族的嫡系已找到,当然,金真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论是我逼你让出族长之位呢?”
“多冠冕弹簧的话啊,风长老,她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伊泠悠悠地启唇,话语里带着哀怨之意。
“伊泠,我奉木长老的托付,唯一辅佐的是苗水族族长,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意义?谁不知道,身为长老,按苗水族的族规,若族长为子,待她满十六岁后,就可以随时迎娶。你要的,恐怕正是借着身边的那个冒牌货,得到苗水族族长的位置吧!风长老,我说了,只要你全力为我中心,明日我就可以嫁你!金真族,从此以后,有一半就是你的!这难道不比你去扶一个冒牌货的族长,更让人信服么?”
“伊泠,从沙漠时,你布下狼局,到今日,再布下这个局,只能说明,连你都知道,她就是真正伊氏嫡亲的血脉。”
“那些狼不过是让你尽快回到青宁,我不喜欢你和这个冒牌的女子在一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区区的夤花粉,你一定看得出来,为了避免沿途再受到不必要的侵袭,没有什么比回到青宁更安全。不是吗?”
风长老沉默。
这使得伊泠再启齿时,声音里近乎带着哀求: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来金真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你,这六年来,我对你的喜欢,与日俱增着。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金真族是我阿妈的心血,我一定要替他守着的。”
“伊泠,六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还是,你以为,用所谓的感情能让我放弃对木长老的承诺呢?”
伊泠的面色一变,她头上的银制饰物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整个人更如同风里的叶子一样脆弱。
突然,她指向夕颜,几乎声嘶力竭地道:
“把这个冒牌伊氏的女子给我杀了!”
那些举着长矛的族兵将长矛对准夕颜,冲将上来。
夕颜本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现在,她只用目光扫向这群族兵,语音清冷:
“你们,都要背叛长生天么?”
那群族兵滞了步子,伊泠的声音却继续道:
“我命令你们,啥了这个冒充伊家嫡系额女子,否则,你们才是真正背叛长生天。”
夕颜突然笑了起来,她望向伊泠:
“寄希望在一个男子身上,注定,你会失败。这世上,我们女人能信的,只有自己。可惜了——”
她住了语声,轻描淡写地道:
“风长老,既然你都部署好一切,现在就结束吧,我累了。”
说完这句话,夕颜骤然转身。
她突然很不舒服,有些干呕的感觉让她不禁用手捂住唇。
真的,很不舒服……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09】
转身间,夕颜听到,风长老轻轻击掌。
接着,她的身后,有锋利的刀子劈进皮肉的声音响起,伴着认得尖叫嘶喊声,一并冲击着她的听觉。
正是一场杀戮。
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只是,这种杀戮,她不想再面对。
哪怕,她的心底,再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可,她不想看到。这种残忍的血腥。
纵然,对于这一切,她早预计到了。
从风长老仅带她一人回到王庭,她便知道,他必有充分的部署。
城门被换的守兵,不过是部署的一部分,让伊泠以为这样就控制了青宁。
当一个人,自以为把控全局的时候,往往会掉以轻心。
而这种疏忽,无疑是致命的。
在密道内,从他闻到胭脂味,风长老却并没有停止往前的步子时,她就清楚,这个男人的部署是周密的,他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忽略这些看似危险的气味。
见到伊泠的刹那,从伊泠的话语里,她听得出,伊泠缺乏底气,这更让她确信,一切,都在风长老的掌握中。
他让伊泠说出这些环,不过,是给他一个惩治的因由。
这个惩治的因由,足以服众,就够了。
毕竟,伊泠也是伊系的庶出,既然她没有选择归顺,那么,对于金真的各个部落,需要一个足够冠冕的惩治理由。
当然,还有,他让她明白,握住得权势的手,必定沾满血性的残忍。
这一步一步,走向权势顶峰的路,出了鲜血铺就之外,也再无其他。
譬如,伊泠也是残忍的。
那狼群,难道,真的是为了让风长老快点回到青宁吗?
不是。
因为,哪怕,所有的一切,会染上血腥的残忍。
关于感情,一定是容不得这些血腥作为基础的。
否则,那不会是感情,只是用感情伪装自己欲望的借口。
只是,伊泠,终究是失败了,她太依赖男人,倘若不是察觉到风长老对自己的族长之位不利,或许,这份依赖会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伊泠还希翼着,这个男人,能不计较她了权势所做的一切。
现在,夕颜的身后,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如她胸腔内的呕吐感,愈来愈强烈一样。
“怎么了?”风长老走近她,问道。
“没事。”
夕颜的脸色是种不正常的苍白,衬得她的瞳眸,漆黑若墨。
“我想休息一下,这里,你处理就行了。”
呕吐感,勉强止住,除了,方才用的薄粥,她确实吐不出更多的东西。
“真的没事?”风长老还是放不下心,声音里满是关切。
“不过是不太习惯这些血腥罢了。”
夕颜没有再回身,她向前面走去,她的足下,能看到,蜿蜒淌过来的血,夜色纵深,这样红的血,依旧是夺目的。那代表生命离去前最后一刻的灿烂。
而她选择性地将这些都屏蔽。
只当没有看见。
一如,现在,她听不见身后的杀戮声一样。
可是,当那些淌过来的血,沾染到她的小靴时,即便隔着厚厚的靴皮,她却依旧觉到粘腻异常。
“我带你回殿休息。”风长老说出这句话。
他纵然还担心她的身子,然,没有她的允许,他便是不能擅自替她把脉的。
因为,毕竟,她是女子。
所以,哪怕她发烧的那几日,他都没有替她把脉,唯一做的,只是用土法子让她出汗。
如此罢了。
可,眼下,她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他有些担心,哪怕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但,他担心,始终有什么是他把控不到的。
譬如,眼前的女子。
苗水族的族长。
风长老带夕颜去的地方,是位于王庭正中的殿宇。
上书:金凰殿。
这也是他一直为伊滢准备的金凰殿。
现在,喂夕颜准备也是一样的。
夕颜卷卷的甫睡到榻上,却在是徒然地一阵干呕。
这一次,她几乎呕到没有什么东西方罢休。
“族长,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吧。”风长老忍不住,一遍呈上棉巾,一边请示道。
“嗯。”夕颜虚弱地道。
她的身子,恹恹地倚在榻上,手腕伸出,细薄的腕下,可见到清晰地青色脉搏。
一旁伺候的婢女取出一方丝帕覆在夕颜的腕上,他的手打到他的脉上,那些寒毒的迹象已就明显外,还有——
还有,竟是滑脉。
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一滞,她望向他,语音倦怠:
“不过是劳累,对吗?”
“你先下去。”他沉声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随着婢女退出殿外,殿的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他启唇,这部分僵硬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族长,你怀了身孕,一个月不到。”
这句话落尽夕颜的耳中,她的表情是怔然的。
旋即,她突然轻笑出声,这笑愈来愈大,直到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笑的呛出来,方凝着风长老,语意轻缓地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笑话,如果是,那也无非是最可笑的事实!
她怀了孩子!
那一夜的棱辱,她怀了孩子!
“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族长,你中的千机寒毒,之前我曾说过,已是最后的毒杀期。所以,我推测,或许之前你身体里有什么能克制住这毒,但,现在,这克制的效力却已失去,因此,千机在您体内至多蛰伏一个月后,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我会见我所能替你解这毒,可是,这解毒的药,是热性的,也就是说——”
“这孩子会不保,对么?”
她敛了笑意,凝定他,决然地道:
“替我准备一碗红花汤。”
这一语出时,明显带着丝毫不在意的味道。
“好。”
风长老应允的很快,他起身,旋即出的店去。
夕颜坐在殿内,顺着他的离去,望向殿外。
现在,该是很晚了吧。
连刚刚能看见的月光,现在都看不到了。
她一个人坐在榻上,除了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影,其实,她不能拥有任何东西。
手覆到依旧平坦的小腹,真是可笑。
她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带着耻辱的性质。
太好笑了!
她的手用力地拽紧她腹部那条缀着银制的腰带,那些菩萨的笑脸映在她的手心,只让她在笑不出来。
笑,从彼时敛去后,就一并僵住了。
他用力将那腰带拽落,腰带坠落在毡毯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却随着风长老再次出现在殿内时,沉沉地,仿同被砸了一下。
那晚犹冒着热气的红花汤递到她跟前时,她没有丝毫地犹豫伸手接过。
她不要自己犹豫。
这本来就是一个孽种,干吗要留着呢?
象征她那一晚耻辱的孽种,她跟本不会要!
端着那碗红花汤,她猛地一扬脸,喝下一大口。
红花汤在口中萦绕,它的味道,她辨不出,
其实,她跟本就没有味觉。
当然,是辨不出任何味道的。
只是,有一种涩意,慢慢地萦绕着她的唇齿,是的,她唯一能品到的,是涩苦。
她不要这么苦,不要啊。
她的手撑住榻边,唇一张,甫喝下的红花悉数吐到地上。
红毡毯呗这一吐,印上斑驳的痕迹,一如,过往点滴的不堪。
吐出去,那些涩苦的味道,就没有了。
唇齿间依旧麻木的,然后,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心麻木。
他的手抚到她纤瘦的背,轻轻地拍着,道:
“怎么了?”
“太苦了,我喝不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这份看似平静的伪装又能掩饰多久呢?
“苦吗?那碗,是红糖水。”他这句话说的本不顺畅,却觉得到他手下,她的身子,分明也是一滞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失去了味觉?”他问,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唯有晓得,他心里,终究做不到平淡。
“不知道,好像,到这里前,就开始了。”
她隐隐听出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担忧,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快。
“你的毒,比我预料的发作时间快,竟然,这么快就是去了味觉,接下来,是嗅觉……然后——”
“你的意思是,我剩下的时间,连三年都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保证。”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他扶起她,让她倚在床榻上,并在她的身后,放上绵软的锦垫。
他递给她一杯漱口水,她轻轻地淑了,她望向他,目光柔和:
“告诉我,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你有把握让我能生下来吗?”
这一问,她说得很轻很轻,因为此刻的她,随着方才的折腾,力气突然殆尽了。
“不能。我没有任何把握。”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替我抱住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伊氏嫡系,倘若我死了,她就是下任族长,你必须保住他!”
“不,每一任长老,智慧效忠于一任族长我要效忠的,仅有你。”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木长老,难道,只辅佐了我母亲吗?倘若这么说,他托付与你,你该辅佐的,也该是我母亲,不是我吧?”夕颜又笑了,可这一份笑,并不能将她僵化的某处融合,仅带了一份悲凉意味,“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不是母亲坚持生下我,我早就该死了,我对于母亲来说,一如这个孩子对于我一样,既然母亲没有扼杀我的生命,我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杀了这个孩子呢?对,这个还是是我的耻辱,但,他既然来了,我还是不舍的毁娶她生的权利,如果那样做了,我就真的冷血无情了,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再则,我中了寒毒,你解这毒所耗费的心力,应该比保住这个孩子,要多得多吧?”
风长老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觉到残忍的无法回答。
“倘若,你解不了我的毒,这个孩子又为了我的毒被堕胎,那么,伊氏一族,或许,真的就要到头了。不妨——”
“没有不妨,我要保的,只会是你的命!”
风长老骤然起身,他不愿意失去眼前的女子!
这就是他真是的想法。
不敢怎样,哪怕,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至少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他不想用牺牲她,作为代价!
“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命就不在了,我很累,我不想为这个问题再分神。替我保住这孩子,我答应你,三国之中,一定会有一个国家,在我死前,付出代价。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