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青雀歌 > 第139章嘉名

第139章嘉名

“阿原这傻的哟。”太皇太后又是笑,又是叹息,“打小他便天真单纯,一点城府也没有,常说孩子话,常办没心机的事。好容易长大了,娶妻生子了,想着他会有个大人样儿呢,谁知还是这么着!“

“可不是么。”王太后笑着附合,“阿原真是太孩子气了,总也长不大。”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邵太妃凑趣,“他这不是头回当爹么,故此傻了那么一点点。等到往后孩儿多了,他一准儿也就不希罕了,断断不至于再如此。”

太皇太后听到这句“往后孩儿多了”,真是备觉舒心,笑呵呵道:“往后便是孩儿多了,也是宝贝的。”又饶有兴致的问,“你们说说,若是往后孩儿多了,他俩可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一个睡觉,另一个大的、小的一起看?”王太后、邵太妃都是笑不可抑,“想想都替他俩犯愁!”如今就一个聪哥儿,这俩傻子能轮流睡觉轮流看孩子,往后孩子多了,看他俩怎么办!

这些说笑声传到张皇后耳中,倍觉刺耳。若是自己也能怀了身孕,诞下长子,陛下也会百般疼爱他的!当然了,陛下万乘之尊,可不像晋王似的是个闲王,什么正经事都不用做,只在家里教儿子就行。陛下再怎么疼孩子,还是要以国事为主。

也只有晋王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才会和王妃一起轮流看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孩子。换做别的父亲,怎么可能呢。

张皇后正入神的想着心事,却见太皇太后笑着冲她招手,心中一惊,忙陪笑走过去,“祖母,我正想着聪哥儿的洗三礼和满月礼呢。聪哥儿是这辈人中的头一个孩子,定要隆重些方好。”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笑,“洗三礼,满月礼倒不必太过厚重了,他小人儿家,禁不起。皇后,晋王这做弟弟的都有了孩儿,皇帝的子嗣可怎样呢?你这心里头,可有什么计较?”

张皇后脸­色­微变,王太后和邵太妃同时端起茶盏,做出专心品茶的模样。

“我和陛下,正在斋醮求子。”张皇后小声说道。

太皇太后直直看了她半晌,张皇后被看的面­色­绯红,低头不语。可是,张皇后始终不曾改口,不曾像大多数“贤良”的皇后一样,主动提出要为皇帝纳妃,开枝散叶。

王太后专心的喝着茶,心里苦涩到了极点。看看张皇后是如何行事的,自己当年又是如何行事的?当年先帝想要在坤宁宫留宿,自己都怕惹恼了万贵妃,想方设法把先帝推走。而张皇后,却是成亲数年一无所出也要独占皇帝,半分不肯退让。同样是皇后,自己何其凄惨,而张皇后何其幸运。

人比人,气死人啊。王太后胸中隐隐作痛。

邵太妃也是专心的喝着茶,心里却是喜滋滋的盘算着要给小聪聪亲手做衣物。青雀是个小笨蛋,小孩衣裳什么的,她哪会做?宫女做的可不成,配不上我宝贝孙子,嗯,还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好。

至于皇帝和皇后没儿子这件事,邵太妃真是漠不关心。皇帝皇后已经成亲三四年,都是二十出头,不小了,该懂事了。子嗣大事,他们自然应该有计较,邵太妃可管不着。这个,根本不是邵太妃­操­心的事。

王太后一向明哲保身,也不肯多言参与。皇帝对张皇后的深情她是看在眼里的,皇帝也算是明君了,为了张皇后连作恶多端的外戚都能容忍,自己何苦去多事。

这后宫之中,唯一真心忧虑这件事的,就是太皇太后了。她是皇帝亲祖母,孙子登了基却只有一位皇后,没有妃子,没有儿子,太皇太后岂有不担忧的。

可是,太皇太后说来也是命苦。她儿子当皇帝的时候,不管身份贵贱,不管年龄差异,死活就是喜欢万贞儿,硬是宠了二十多年。太皇太后拿她儿子没什么好办法。等到她孙子当皇帝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是认准了张皇后,就是要和张皇后同食同宿,一天也不肯分开。太皇太后一直抱不上曾孙子,又是恼怒,又是着急,可她就是拿皇帝没法子。

张皇后呢,平时对她还是很恭顺的,可只要提及“子嗣”“纳妃”,就是不肯接下话。这不,今天张皇后还是很坚决,半分不肯松口。

太皇太后看了张皇后半晌,疲惫的挥挥手,“随你们吧,我不管了。”若只是皇后骄妒,太皇太后倒是有法子整治的,可皇帝宠信张皇后,和张皇后一个鼻眼出气,太皇太后便没辙了。

皇帝大了,已是一国之君,在朝中威望日隆,做祖母的总不能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吧?太皇太后只能安慰自己:他们还年轻呢,再等等,再等等。

邵太妃一心惦记着聪哥儿的小衣裳,故此早早的告退了,打算回去飞针走线。她出了宁寿宫,经过一处枫林时,有一女子自林间盈盈走出问好,却是贾淑宁。

邵太妃微笑颔首,略说了两句客气话,便转身要走。贾淑宁却快走两步跟上她,笑吟吟道:“听说您极有才情,能诗善画的,很想向您请教请教呢。太妃娘娘,您不会嫌弃我吧?”

贾淑宁虽至今妾身未明,却是能见到太皇太后的人,邵太妃心思玲珑,虽不拉拢她,却也不得罪她。见她如此,笑道:“我哪是能诗善画的才女?不过是个俗人罢了。不瞒你说,我唯一出众之处是女工尚可,你若要学女工,我或许能腆颜指点一二。”

贾淑宁娇笑,“我娘腿脚不好,到了冬天便格外怕冷。我正想给她做个护膝呢,您肯指点我的女工,我再感激不过了。”邵太妃听她这么说,不好再推,只好由她跟着。

真到了邵太后宫中,贾淑宁哪里还提什么护膝、女工,幽幽一声叹息,“我如今已是年纪老大,却是终身尚无着落,想想真是心中凄然。娘娘,当年我才进宫的时候,您待我极好的,我感激万分。今日淑宁有难事,放眼望去,后宫之中能让淑宁信任、求教的,也只有您了。”

邵太妃拿着件婴儿的里衣细心缝着,微笑道:“你这孩子,万事都有太皇太后呢,莫多想。”对贾淑宁,邵太妃从一开始就没接受过。她认定的儿媳­妇­一直是青雀,贾淑宁不过是万贵妃硬塞过来的。若说贾淑宁现如今有多么凄惨,邵太妃更不会同情了:当年有赵王继妃的位子,是贾淑宁不肯屈就。既然硬要留在宫中,之后的际遇,全看你的本事和时运了,与人无尤。

贾淑宁娥眉含愁,“太皇太后倒是疼我,可是皇后善妒,我……我怕是要以处子之身终老宫中了。”

邵太妃专心做着小孩儿衣裳,好像没听着她这句话。

贾淑宁偷眼看看邵太妃,心中暗恨。我的终身全是被你和晋王呣子给耽误了好不好?小时候便把我接到宫里来养着,长大后晋王却另娶他人,把我撇在一边。这会子我来虚心求教,你还躲躲闪闪的不接话,半分慈悲之心没有。就你这样的,真不知先帝喜欢你什么,竟让你生下三个儿子。

“听说,您当年是在月下吟了一首诗,被偶尔经过的先帝听到,才……才有了之后的际遇?”贾淑宁试探的问道。

邵太妃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她,“陛下并不爱好诗词。”我和先帝是如何相遇的,­干­卿底事?你来打听这个,无非是想学引诱帝王的法子。可是先帝善诗画,今上却不是,你想打动的那个人,他唯一的爱好,似乎就是张皇后了。贾淑宁,你怕是白­操­了心。

贾淑宁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陛下爱好什么呢?”邵太妃笑着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个。淑宁,你还是去问张皇后最好,她和陛下伉俪情深,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

这皇宫之中有多少美貌女子,可是男人却只有一个。要想引诱这个男人并非易事,若真存了这个心,呵呵,那你有的忙活了。听说张皇后把皇帝看的很紧,谁若别有用心,就更不容易了。

贾淑宁低了一回头,幽幽叹气,“可怜我自幼在内宫,读着女戒长大,对男人的心思,真是全然不懂。不瞒您说,我在路上遇着过陛下几回,可是,陛下……陛下目不斜视……”

邵太妃端详着手里的活计,觉得眼前坐着个贾淑宁,实在是太影响心情了。本来,一边做着小衣裳,一边想着小孙子,该是多么快活啊。偏偏有人坐着不走,好不讨厌。

邵太妃笑ⅿⅿ抬头,“陛下是明君,并没什么爱好,自然也就不会玩物丧志,这是国家之幸,万民之幸。陛下敬畏上天,常在宫中斋醮,对天师、道长尤为宠信,那些可都是得道高人啊。”

贾淑宁听了,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陛下信重的是道士啊,而道士,毫无疑问是可以收买的!贾淑宁两眼亮晶晶,坐不住,没多大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就你这样的,也想飞上枝头?”邵太妃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张皇后至少还知道弄一个梦月入怀,你呢?不会只想在路上和皇帝偶遇吧?”

摇过头,眼光落到小衣裳上,邵太妃马上笑逐颜开。小聪聪,可爱的小聪聪,听说你长的很像你爹,对不对?一定粉粉­嫩­­嫩­的,疼死人了。小聪聪,祖母要替你做件粉粉的小里衣,把你打扮的花朵儿一般好看。邵太妃低下头,细细缝着小衣裳,满心欢喜。

晋王在长子出生六天之后,终于在百忙之中j□j去了回皇宫。太皇太后一见面就打趣他,“阿原竟能出府了?这会儿聪哥儿谁看着呢,阿原也放心?”晋王脸红了红,含混道:“青雀醒着呢,阿原放心。”把太皇太后乐的不行。

邵太妃则是举起一件粉­色­的婴儿里衣炫耀,“阿原,是不是很可爱?我亲手给小聪聪做的呢。”晋王看了直犯晕,小聪聪是男娃娃好不好,您给做粉­色­衣裳?

“下回给您生小孙女。”晋王坚决把粉­色­里衣还回去,“您好生放着啊,等到生了小孙女,这衣裳还有用武之地。”

一提小孙女,晋王立即想到青雀念念不忘的“小勇,小敢”,坐不住,“我先和哥哥说件要紧事去,过会儿再来陪您说话。”匆匆去了乾清宫。

皇帝正在为福建沿海的倭寇而烦心,见晋王进来,随手从案几上抱了一个鼎状香炉给他,“阿原,这是哥哥的贺礼。”晋王接过道了谢,认真说着正事,“哥哥,往后我若生了闺女,您亲自给赐个名字吧。要好听的,好写的,寓意极佳的。不光大名,|­乳­名您也一并给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y2birds送的地雷,谢谢支持正版的读者。

晚上八点左右,还有一更。

140

皇帝一边点头,一边奇怪道:“聪哥儿你倒没求赐名,怎么往后生了闺女,却要如此?”

“儿子叫小聪小明倒还行。”晋王苦恼道:“可是我闺女总不能叫小勇,小敢。”愁眉苦脸的,把青雀聪明勇敢四兄妹的话说了。

皇帝虽是正担忧国事,听了这话也是粲然,“女孩儿家叫这名字,真亏她想的出来。阿原你先挑几个好听的县名,到时给闺女做封号,|­乳­名慢慢想着。”

晋王果然凝神想了想,“哥哥,太康好不好?”皇帝有意和他开玩笑,故意夸奖,“极好!阿原,这封号哥哥喜欢。这么着吧,你若先生了闺女,便是太康郡主。哥哥若先生了闺女,便是太康公主。”

晋王有些沮丧的嘟囔,“肯定是哥哥先生下小闺女,一定会是太康公主啦。我再看看别的吧,哥哥,嘉兴、玉溪、天水、平遥、西宁、青城,这几个,您瞅着怎样?”

“个个都好。”皇帝笑着拍拍他,“阿原努力,让这六个县名全用上!”

“分您一半。”晋王慷慨道:“您三个,我三个!”

皇帝微笑,“好啊。”

晋王又啰啰嗦嗦的交代,“|­乳­名要雅致脱俗,有灵气,文彩斐然,千万别是玉、秀、花这类的,太普通啦。”

皇帝见他关心的全是这等事,无端的生出羡慕之心。自己在愁边境安宁、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阿原却在愁若是有了小闺女该起什么名字,唉,一个累死,一个闲死。

“看见没有?倭寇作乱。”皇帝指着桌案上的战报苦笑,“从福建到浙江,不断有倭寇渡海而来,烧杀劫掠,肆意妄为。不只普通百姓,连官员家眷也有不少遇害。”太嚣张了。

晋王沉默片刻,慢慢说道:“青雀曾经给我看过一柄倭刀。那柄倭刀长约五尺,做工­精­良,锋利异常。她告诉我,倭刀术凌厉狠辣,常常把人直接劈成两半,非常血腥和可怕。”

皇帝目光锐利,“阿原,青雀怕倭寇么?敢不敢领兵出战,为朝廷把倭寇、海盗,一一荡平?”

“朝廷自有良将,哪里用得到青雀呢?”晋王委婉说道:“并非阿原不愿为哥哥分忧,阿原只是怜惜自己的妻子,不愿她以身涉险。哥哥,若不是她曾经立誓终身抵御胡虏,连西北战场我也愿她远离。”

皇帝拍拍他,“阿原你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就想做名富贵王爷。国事,边境,民生,你再也不肯理会的。”

晋王面­色­诚恳,“哥哥,这些我不懂,我只想和妻儿守在一处安静度日。我教儿子,她教女儿,夏天晚上出门看星星,冬天夜晚围在火炉旁说笑嬉戏,你替我剥颗花生,我替你倒杯清茶,温馨和乐。”

皇帝嘴角勾了勾,“这种日子美的很呢,我也想过。”守着妻子,教好儿女,谁不想呢。

晋王认真的摇头,“那可不成。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您可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皇帝笑了笑,“这样的日子,阿原可还有什么不甚满意之处,或是有什么担忧?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做主。”

晋王神­色­郑重,“有,怕我闺女会叫小勇,小敢。”皇帝不禁好笑。

晋王见皇帝笑了,不好意思的请求道:“那个,能否准许我母亲出宫,住到晋王府?我和青雀这几天累坏了,她老人家若是能去,或许我便能睡个囫囵觉。”

他们这小两口不是初次为人父母么,实在紧张的不行了。小聪聪睡的多,他们担心;小聪聪哭个不休,他们更是担心;小聪聪拉臭臭了,还要亲自和良医正讨论半天,颜­色­是不是正常,拉的是多了还是少了……等等。

皇帝嘴角抽了抽,“本朝没有太妃出宫居住的例子。邵太妃便是真去了晋王府,也只能小住三日两日,住不长久。”

“三日两日也成啊。”晋王嘴角漾开浅淡却又愉悦的笑意,美好面容如碧天秋月般皎洁明彻,光可映人。他的笑容很好看,很可爱,又有几分知足者常乐的韵味,令人舒心。

皇帝看着这样的晋王,微微笑起来。阿原,总是让人放心的,他的要求是这么的小而可爱,他哪里会有野心?他­性­情如此淡泊,即便娶了位女中豪杰,也生不出野心的。

----

晋王带着邵太妃出了宫门,邵太妃兴奋的两腮殷红,“阿原啊,我很久没有出宫了。”晋王扶她上了马车,扶她坐好,替她拿过一个正红底云龙纹宫花锦靠背,“您靠着这个,这个软和。”邵太妃舒服的靠好了,悠悠叹息,“心满意足啊。”

“还没见着您宝贝孙子呢,这便心满意足了?”晋王笑,“还有,您儿媳­妇­可是望眼欲穿,就盼着她大姨了。”

邵太妃眉花眼笑,“这还用说么?我家小青雀,那可是大姨的心肝宝贝啊。”

邵太妃这一路,兴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高兴的简直想飞起来。晋王看在眼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痛。可怜的母亲,她能出一次宫,便快活成这样。

到了晋王府,下车换轿,轿子一直抬到晋王夫­妇­的寝宫门前。钟嬷嬷带着两排宫女在门前迎接,含泪下拜,邵太妃笑吟吟的亲手拉起她,“阿冬,小四多亏你照料,我很是感激。”钟嬷嬷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晋王和钟嬷嬷陪着邵太妃进去之后,只见床账之中小婴儿睡的正甜,床下,青雀穿着舒适的便服慢慢踱着步,意态悠闲自在。

“王妃,您怎么又下床了?”钟嬷嬷急的额头青筋直爆,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青雀按回到床上好好躺着。邵太妃也是吃惊,“小青雀,坐月子可不是玩的,快别这么着!”虽是吃惊,却见青雀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并没有惊慌失­色­。

青雀见了她大喜,“大姨,我快想死您了!”喜滋滋的扑了过去,想跟大姨撒娇。大姨抱着她才拍了两下,晋王从旁过来,二话不说,上前扶着青雀,神情严肃认真的把她扶到床上,命她躺下。

青雀笑嘻嘻,“我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我不累呀,真的不累。”可是眼前站着三个人,全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也便不再坚持,只嘟囔着,“坐月子这般拘束,究竟有无必要?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做,做了便会落下病根儿,真的假的呀。”晋王温和道:“宁可信其有。”青雀悄悄冲他扮了个鬼脸。

大姨的目光早落到小婴儿身上了,贪婪的把那小小人儿从眉毛看到嘴巴,从额头看到下巴,再怎么也看不够。“小聪聪跟阿原小时候一模一样。”大姨美丽的凤眼中泪光闪动,“阿原才出生时,便是这个小模样,真是招人疼啊。”

青雀看看儿子,再看看晋王,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四哥你小时候就长这样啊,成,我知道了。晋王低声笑,“下回生下小妞妞,让四哥也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青雀一乐,“不要,小闺女不要像我,要像你。”阿原你长的比我还好看呢,我大方一点,闺女不用长的像我,像你好了。我不嫉妒,真的。

“不,要像妞妞。”晋王温柔的坚持,“四哥想要一个小妞妞,跟你很像很像的小妞妞,把她心肝宝贝般的疼爱着,呵护她慢慢长大。”

他俩亲亲热热说着甜言蜜语,大姨津津有味看着小婴儿,两不耽误,各不­干­涉。钟嬷嬷有眼­色­,见殿下和王妃腻味粘乎,远远的避到殿角,并不来碍事。

不知看了多久,大姨才恋恋不舍的从小婴儿脸上收回目光,转向青雀。“小青雀,听说你才进产房不久便把小聪聪生下来了,可真是了不起啊。”大姨怜爱的拍拍她。

“没法子,祁青雀将军身子骨太好了,生个孩子毫不费力气呀。”青雀笑盈盈吹着牛。

大姨把儿媳­妇­狠狠的夸了一通,晋王在旁郑重其事的附合,青雀笑逐颜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经青雀和大姨再三磋商,大姨很有人情味儿的同意把饭桌摆进来,允许青雀下床吃饭。

“还是大姨好。”青雀喜滋滋,“若是钟嬷嬷,跟她商量半天,还是要我躺着。”一听见产­妇­要下床,钟嬷嬷就脸­色­大变,唠唠叼叼。

钟嬷嬷心里很是犯嘀咕,“这才第六天啊。”就是不躺够一个月,至少前半个月你得好好躺着吧。冒失孩子,下地乱走动,万一落下病根儿怎么办。邵太妃这生过三个孩子的主子下了令,她倒是不敢不听,却把青雀的座位铺的软软和和的,椅背上搭着厚软绵密的椅搭,把青雀围了个严严实实。

青雀欢快的夹了块红烧小排骨,钟嬷嬷满脸陪笑,“王妃,您不能吃太油腻的。您啊,饮食该清淡些。”青雀忙把小排骨放到嘴里,含混道:“就一块,就一块。”尝尝味道实在不坏,比鲫鱼汤、猪蹄汤、­鸡­汤什么的解谗多了,又飞快的夹了一块,飞快的吃掉。

钟嬷嬷有些着急,大姨一乐,“没事,两块而已,让她吃吧。”晋王很是踌躇,钟嬷嬷说不许吃,母亲说两块没事,听谁的?见青雀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两眼放光看着桌上的美食,大为后悔,“应该吩咐厨房做一桌清淡的,妞妞便没的挑了。她又不能吃,又在她眼前放着,何其残忍。”

钟嬷嬷很坚持的把­鸡­汤、蒸蛋、红枣小米粥、糯米酒­鸡­蛋等放在青雀面前,“这些清淡吃食,是专为您准备的。”见青雀一脸嫌弃,苦口婆心的相劝,“王妃,生孩子很伤元气的,产后百节空虚,稍有不慎便会落下病根儿。您先吃清淡些,等过了这个月,咱们把天底下的菜肴全写成水牌,由王妃随便挑选,好不好?”

青雀看看自己眼前的菜肴,看看大姨和晋王眼前的菜肴,悲壮的要求,“过完这个月,我要一只烤全羊,全部吃掉!”钟嬷嬷立即答应,“成啊,到时给您烤。”笑ⅿⅿ把一小碗­鸡­汤递到青雀手里,“小火炖了两个时辰,很入味儿。”青雀见她目光殷切,只好皱着眉头、勉为其难的把­鸡­汤喝了。

大姨呣子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饮食清淡些好,往后这些油腻吃食,一律不许拿上来。”钟嬷嬷自是连连答应。

青雀吃了一顿有滋有味的晚饭,饭后还被允许在屋里走了两个圈,十分满足。晋王陪她慢慢走着,过一会儿就会很啰嗦的问一句,“妞妞累不累?”青雀笑着摇头,“不累,我可喜欢走路了。四哥,你若是被逼着天天躺床上,就知道走路是多么享受的事了。”

正巧这时候熟睡的小聪聪醒了,哇啊哇啊的大哭。邵太妃娴熟的抱起孩子拍着哄着,那手势真是行云流水一般,无比纯熟。青雀看的很是羡慕,这生过三个孩子、养过三个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要是大姨能和我们一起走,一家人天天在一处,该多好呀。”青雀很是神往,“大姨能看见小聪聪,小聪聪也能天天见着祖母,共享天伦之乐。”

“哎,四哥。”青雀拽拽晋王的衣襟,“咱们把大姨长久留下来,好不好?

晋王眸­色­一暗,“哥哥说,只能小住三日两日。”

---

坤宁宫,皇帝、张皇后对案而食,形状亲呢。晚膳后两人并肩出去走了几步,便即回宫洗漱歇息。皇帝明日有大早朝,需早起。既要早起,便应早睡,方利养生。

“陛下今日准了邵太妃出宫?”张皇后卸了妆容,笑盈盈问道。

“阿原央求,我便许了。”皇帝微笑,“聪哥儿一出生,阿原手忙脚乱的,邵太妃去看看也好。”

张皇后对镜慢条斯理梳着瀑布般的长发,“太妃出宫居住,没有先例。”

英宗皇帝之前,妃嫔大多是殉葬的。郭妃育有三名皇子,最后不是也殉了仁宗么?英宗皇帝虽废了殉葬制,可太妃出宫荣养,却是一定不会有的。

皇帝有些犹豫,“阿原曾请求过带邵太妃一同就藩。虽说没有先例,可这是成就弟弟的孝心,我倒有些心动。”能成就弟弟的孝心,和自己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不可。”张皇后缓缓摇头,“晋王是陛下亲弟,身份已是尊贵之极,王妃又是能征惯战的将军。若是邵太妃也让他们带走,晋王做事会毫无顾忌。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帝好脾气的笑了笑,“那便不许邵太妃一同就藩。”这倒没什么,本来就是没先例的事,阿原也无话可说。

141

若是真允许邵太妃和阿原一起就藩,先例一开,是不是先帝留下的太妃们都能和亲生儿子一起离京?到时候文官们一准儿有话说,后宫也会一片纷乱。不许,也有不许的好处,更何况自己从没答应过阿原。皇帝这么一想,觉着还是张皇后说的对。

张皇后和他成亲已有三四年,对他的­性­情已摸的很熟,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慢悠悠说道:“太妃们本该在地底下陪着先帝的,如今能在阳间陪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帝心地仁善,听到“在地底下陪着先帝”,不禁微微皱眉。殉葬制很残忍,故此祖父英宗皇帝才毅然决然的废除了它,如今再提这些,听着令人不舒服。

“有子的妃嫔,不殉。”皇帝温和提醒。

“郭妃地位又高,又育有三位皇子,不也殉了仁宗?”张皇后嫣然一笑。

殉葬,是妃子们的事。皇后身份尊贵,断断不至于此。中宫和偏妃之间泾渭分明,尊卑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张皇后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对自己的身份,深以为傲。

皇帝纵容的笑笑,伸手轻轻抚摸皇后乌黑的长发,柔声道:“你头发真好,绸缎一样,摸着舒服极了。”顾左右而言他,有意岔开话题。

张皇后面前是一个­精­致讲究的梳妆台,台上立着面紫檀边框玻璃镜,镜子光滑平整,清晰照出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青年女子。张皇后望着镜中女子微笑,大好青春年华,世间最尊贵的男子站在身边柔声说着情话,天上地下,还有比自己更幸运的女子么?

除了……除了一件事。张皇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忽然心生焦燥。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没有儿子!

张皇后咬咬­唇­。世人常说自己和他恩爱的像民间夫妻,其实,哪里能够。普通的民间夫妻若是成亲三四年没生下孩儿,不过是到寺庙烧烧香许许愿罢了,难道定要给夫君纳妾不成?可这是在皇家,他没儿子,就会不断有人进言:请陛下立妃。

“陛下,无尘道长说,若是能抱一位身份尊贵异常的男婴进宫养着,时常抱抱他,我便能早日怀上龙种。”张皇后轻轻靠在皇帝身上,温柔说道。

民间确实有这种说法,多抱抱小男孩儿,是有好处的。

皇帝先是惊喜,“真的?”继而颇为踌躇,“身份尊贵异常的男婴,到哪里寻去?”身份尊贵的婴儿,父母肯定是有来头的,怎舍得才出生的儿子。

张皇后仰头看着他,嗔怪道:“陛下真是的,晋王家里不就现成的有一位?他是陛下亲弟,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谁尊贵的过他啊。他的儿子是亲王世子,身份足够了。”

皇帝苦笑,“聪哥儿是阿原的头生子,阿原小两口要轮流睡觉轮流看着他,根本不肯假手宫女、嬷嬷。你要把聪哥儿抱进宫,不是要阿原的命么?聪哥儿不成,你再看别家吧。”

张皇后眸光一冷,正­色­道:“什么事大,什么事小?陛下亲子,会是天朝的皇太子,未来的君王。晋王的儿子,不过是一亲王世子罢了。为了皇太子,接个亲王世子进宫来养着,有何不可?便是晋王夫­妇­,若果真忠于君上,也该把亲生爱子双手奉上吧。”

皇帝大为头疼,“话不是这么说。阿原是我亲弟弟,我们兄弟情深,我不能……”明知阿原心肝儿­肉­似的宝贝聪哥儿,我要把聪哥儿接进宫养着,怎开了这个口。

张皇后神­色­很郑重,“陛下和晋王是兄弟,更是君臣!兄弟是私情,君臣是大义,晋王在陛下面前,只能俯首称臣罢了。”

皇帝大概是幼年时候被万贵妃吓怕了,在坚定彪悍的女人面前很容易妥协。他不肯跟张皇后僵着,含混搪塞道:“聪哥儿才一点点大,满月之后再说,满月之后再说。”

张皇后看看他的神­色­,凝神想了想,决定暂时放下,过两日再旧话重提,威逼于他。张皇后不笨,她和皇帝一起生活的时日越久,对皇帝的­性­情越了解。什么时候该攻击,什么时候该防守,张皇后把握的很好。

这个好处要不来,张皇后当机立断,换了另一个来讨要。

“陛下,京中开销大,阿延和阿鹤都入不敷出了。”张皇后替两个娘家弟弟讨起田地,“他俩瞧中昌平一处庄子,陛下赏了他们吧。”

皇帝一听这个,大为头疼。还要田地呢?你那两个宝贝弟弟已经富的流油了好不好,怎的总是这般贪得无厌。别的不说,单单注销宫禁这项大权,他们的钱已是这辈子都花不完。

“年初才赏过皇庄。”皇帝委婉的拒绝。

张皇后抿嘴一笑,狡黠的看着皇帝,“陛下,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这话可对?”

皇帝微笑,“自然是对的。”皇帝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在他的心目中,妻子是和自己一同承奉宗祀之人,一定要敬重的。

张皇后活泼的笑着,“那,陛下的兄弟们可是贵为亲王,既有封地,又有很高的俸禄。亲王们生下儿女,长子是亲王,其余的儿子们是郡王,女儿全是郡主。陛下的兄弟们是这样,我的兄弟们呢?相比之下,何其凄惨。”

在张皇后看来,自己的两个弟弟和皇帝的弟弟们一比,太可怜了。

张皇后却不想想,皇帝的弟弟们出生在皇家,一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太祖皇帝起自草莽,带领一帮开国功臣把北元胡虏逐出中原,驱逐到长城以北。而张皇后弟弟的祖先呢,大概在种地,或是在读书。

皇帝的弟弟们,待遇合不合理的另说,那是人家祖先给挣下的。张皇后原是秀才的女儿,只因为自己嫁的好,就想要娘家弟弟们和夫家的小叔子相攀比,很高傲的不肯落于人后。

多么的贪婪。

皇帝在张皇后的攻势面前败下阵来,“成,赏个庄子。”等到张皇后说了是哪个庄子,有多大,皇帝后悔的不行,竟有十顷地之多,要命啊。

可是话已出口,皇帝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张皇后嫣然一笑,携起皇帝共赴罗帏。

--

晋王府里,这两天真是一片欢腾,人人喜气洋洋。本来王妃生下大哥儿已是全府的喜事,从上到下人人有赏赐,个个心满意足。邵太妃到晋王府住下之后,晋王更是乐开了花,重又派了一遍赏赐,人人增发三个月月例,皆大欢喜。

有大姨在,青雀可算有靠山了,跟钟嬷嬷讨价还价起来格外有底气。钟嬷嬷又是心疼她,又是生气,“王妃,虽说这些老规矩可能没什么道理,可咱们不是怕万一么?听话啊,再忍忍,就一个月。出了这个月,您想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青雀觉着她很有杨集林嬷嬷的风范,心里乐了乐,也不跟她拗着。不让出门就不出门吧,不让洗浴就不洗浴吧,横竖只有一个月,短日子好熬。

大姨在这里住下这后,师娘闻风而来,姐妹俩聚在一起咭咭咕咕,说不完的私房话。大姨感概,“我这辈子还能出宫住上三两天,真是太满足了。妹妹,你不知道宫里有多拘束。”师娘红了眼圈,“姐姐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宫里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啸天和林啸威自然也跟着来看姐姐、表哥、小外甥,大的牵着小的,昂头挺胸,很有哥哥样。林啸威总想摸小聪聪,被他哥哥毫不客气的拌下了,“他太小了,太软了,不能碰。”林啸威仰着小脸冲他哥谄媚的笑,“不碰,不碰。”

青雀身边是小聪聪,眼前是可爱的弟弟们,不远处坐着师娘和大姨,满足的无以名状。等到晋王自外头回来,陪她一起看小聪聪,心里更有着满满的欢喜,好像要溢出来了……

邓麒和祁玉也来看过青雀。邓麒是只会傻乐,“妞妞,小聪聪长的真像你啊。”犹豫了下,他又补了句,“好像,也有几分像我?”语气很不确定。

青雀了然,“我和你是有些相像的,小聪聪像你,毫不希奇。”邓麒高兴的热泪盈眶。

祁玉来看青雀的时候,很有些啼笑皆非,“那会儿你说,等到下回见面没准儿你就变苗条了,我还以为纯粹是胡说。谁知竟是真的,我才走不久,你就生了。”

青雀很得意,“我实在是身子太好了!您不知道,我才进产房没多久便生下小聪聪,都把钟嬷嬷吓着了!不只钟嬷嬷,连同产房里的宫女、产婆诸人,全是目瞪口呆啊。”

祁玉微笑听着她吹牛,抱过小聪聪低头细细看着,神­色­异常温柔。“这孩子长的真好。”祁玉轻轻叹了一声,“跟你小时候……”

到了这时,祁玉才蓦然想起,那个出生在雷雨之夜的小女婴,自己竟是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不知道她才生下来时是什么模样。一开始是满身的疲倦、劳累,没有力气看。再后来,彻骨的失望、仇恨,不愿看。

“跟我小时候很像么?”青雀笑的很甜蜜,“英娘说,看见小聪聪,便想起才出生的我。我那时也是一点点大,很小,很脆弱,对不对?”

祁玉没法开口说实话,又不愿随意敷衍搪塞,只有默默不语。青雀,你才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竟不知道。

若是当时我看到这么可爱、这么稚­嫩­的婴儿,又会怎样?祁玉心头迷惘,一阵阵酸痛。

好半天,青雀鼓起勇气说道:“您生我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是不是?您……辛苦了,我不会忘记的。”

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祁玉秋水莹莹的美目中流下。青雀知道我辛苦了,青雀不会忘记的……

那滴泪水落到婴儿柔柔­嫩­­嫩­的小脸上,熟睡的婴儿仿佛有知觉似的,嫌弃的皱皱小眉头。祁玉慌了,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柔替婴儿擦拭那滴泪水,小心翼翼的。

…………

夜深了,晋王府一片静谧安宁。青雀和晋王依偎在一起,入迷的看着小聪聪。小聪聪实在太好看、太可爱了,他俩无论如何也看不够。

“大姨喜欢咱家,一定要让她多住些时日。”青雀顽皮的冲晋王眨眨眼睛,“放把火吧,好不好?”邵太妃如今住的是清兴宫,宫里放把火,他们总得修个一个月两个月的吧?顺理成章的,大姨暂留晋王府,不必回宫。

晋王感动的不行,俯身温柔的亲吻她,“妞妞待我太好了。”青雀嘻嘻笑,“四哥莫要自作多情,我是喜欢大姨。”大姨打小便待我好啊,多么难得。

“妞妞,这把火暂时不能放。”晋王俯身看看熟睡的小聪聪,冲着青雀微笑,“等到紧要关头,再放火不迟。”

142

青雀想了想,“放火,小事一桩,交给你了。”有什么杀人砍人的大事再换我吧,虽说杀人放火常常放在一处讲,其实放火的难度真是小上不少。

晋王漆黑深幽的眼眸中闪过丝笑意,“谨遵王妃的吩咐,一定办好差使。王妃,若差使办好了,可有奖赏?”

青雀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奖赏这个,好不好?”晋王心里酥酥的,低声道:“当然好了,求之不得。只是王妃太懒惰了,亲的太少,而且,地方也不对。”

青雀很犯思量,“亲的太少,这话我懂。地方不对,指的是什么呢?晋王殿下,请恕我竟是猜不着。”

晋王含笑指指自己的­唇­,柔声道:“王妃该亲这里的。”他的嘴­唇­花瓣一般­精­致美好,颜­色­粉粉的,青雀端详了半天,轻轻叹息着,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缠绵而又温存,两人相互品尝着对方的甜美,飘飘然如在云端。一对相爱的夫妻,身畔是熟睡的婴儿,夜­色­静谧,令人沉醉。

次日,晋王的五弟岐王,八弟雍王也一起来到晋王府。岐王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有点小肥胖,脸圆圆的,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心­性­淳朴厚道的少年。雍王才十三四岁,清秀挺拔,一脸的书卷气。邵太妃本来就很高兴,见着小五和小八,更是乐的合不拢嘴,“齐了,人齐了。”

邵太妃在晋王府渡过了愉快的三天。这三天可以算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三个儿子陪在身边,儿媳­妇­、小孙子天天能见着,天底下还能有更舒心的事么?

到了应该回宫的日子,张皇后很给面子的遣了内侍来迎接。邵太妃抱着小聪聪亲了又亲,青雀看的实在不忍心,恨不得立即上清兴宫放把火,好把大姨留下来。

青雀把大姨送到门口,钟嬷嬷便不许她再往前走了,“王妃,您见不得风。”大姨也伸手拦住她,“小青雀,乖乖的啊。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耐下­性­子,听钟嬷嬷的,听林医正的。”青雀笑ⅿⅿ,“好啊,一定一定。等满了月,我抱小聪聪进宫,看您去。”邵太妃乐陶陶,一迭声道:“大姨等着你们,大姨等着你们。”

看着大姨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青雀不服气的咬咬­唇­。先帝都走了三年多了,太妃们定要守在一潭死水似的宫里么?有亲生儿子的,难道不能跟着亲生儿子,享享天伦之乐?皇帝你号称以为“孝”治天下,怎不替你的异母弟弟们想想,让他们能孝顺活着的生母。

晋王亲自送邵太妃上车回宫,宽敞的马车里,邵太妃靠在柔软舒适的靠背上,一脸满足的笑,“阿原啊,有这三天,我这辈子,知足了。”晋王心里酸酸的,强笑道:“哥哥说,小聪聪满一周岁之后才能经得起长途颠簸,才许我们就藩。我和青雀、小聪聪还能在京里陪您一年呢,保不齐往后还能把您接出来。”邵太妃更高兴,“太好了!”

晋王送邵太妃回到清兴宫之后,在宫墙外独自站了许久。宫院深深,宫规森严,生活在这座宫廷里的人,哪个不是备受拘束?母亲,她是服侍过先帝的太妃,遗孀身份,在这宫中更无乐趣可言。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看上去依旧容颜姣好,明艳照人,却要这冷清的宫室之中渐渐枯萎么。

晋王没有去宁寿宫拜见太皇太后,也没有有去乾清宫见皇帝,默默出了宫。他缓缓走在笔直洁净的甬路上,神情落寞,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萧瑟之意。

“晋王殿下怎么了?”沿途的妙龄宫女见了,各自心生怜惜,“他平日里是温润如玉的,见了令人如沐春风。今天却大异往常,神­色­间竟有几分轻愁薄怨,唉,心疼死人了。”

望着晋王殿下徐徐离去的身影,一个个发了痴。

太皇太后隔三差五的会差乔嬷嬷等人到晋王府派赏赐、看望才出生的聪哥儿,对聪哥儿这曾孙子十分关怀爱护。乔嬷嬷熟知太皇太后的­性­子,把聪哥儿的事不分大小巨细一一讲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百听不厌。等到聪哥儿临近满月,太皇太后开始激动的晚上睡不着觉:快要见着聪哥儿,快要见着曾孙子了。

也难怪,像太皇太后这样年纪的老人家,最能打动她们的就是孩子,­嫩­­嫩­的、纯纯的,使这世界免于沉沦。

晋王府大概也知道老人家急于见到曾孙子的心情,老早就来知会:到了满月的那一天,一天也不多等,便带着聪哥儿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到了这天,太皇太后起了个绝早,­精­心梳洗打扮过,草草用过早膳,换上燕居常服端坐在正殿,眼巴巴的等着。曾孙子啊,我头一个曾孙子,快让曾祖母看看!

乔嬷嬷等人看在眼里,大为叹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多么盼望曾孙子啊,也是,到了这个岁数,不就是活儿孙的么?不盼曾孙子,可让她盼什么呢。

“您还得再等等。”乔嬷嬷命人去了趟晋王府,忍笑进来回道:“这会子,晋王妃正在痛痛快快的沐浴呢。她不是忍了有一个月么,到了水里就不出来了,正耍赖呢。”

太皇太后笑骂,“这傻孩子!不知道祖母等的心焦么?快,命人去告诉她,让她赶紧的,不得耽误。若是迟了慢了,哼,见了面先给她两拐杖!”

“不止不止。”王太后正好这时进门,笑容满面,“告诉她,若来的晚了,我这儿还有两拐杖!若不想挨打,早早的过来伺候着。”

乔嬷嬷笑着答应,传话去了。

王太后陪太皇太后坐着,两人开始畅想聪哥儿到底长什么样。一个月了,终于能见着真人了,两人都是心情愉快。

晋王府里,钟嬷嬷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备车马,安排随侍之人。晋王站在床前跟小聪聪说着话,“你娘赖到水里就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小聪聪这会儿没睡觉,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晋王,一动不动。

“乖儿子,你会看人了?”晋王大喜。从前爹爹跟你说话,你好像不理不睬的,这会儿会盯着爹爹看了,真好。果然满月了就是不一样么。

钟嬷嬷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有些着急,“王妃还没出来?”这都进去多久了,还洗呢。这孩子,你可别洗痛快了,进宫真挨回打。

浴室里头,青雀舒服的趴在一张水床上,两边各站一名宫女,正拿着钝钝的小刀轻轻替她刮去身上的污垢。刮去之后,会拿起一边的水瓢,从水缸中舀出温热的清水浇到青雀身上。身上慢慢清爽起来,温温热热的清水不断浇在身上,真舒服,青雀享受的闭上眼睛。

从头到脚,第一寸肌肤都­干­净了之后,青雀终于出来了。

“我轻快的想要飞起来!”青雀得意洋洋说道。她容光焕发,两颊嫣红,清亮的杏子眼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茫,还真是神采飞扬,想要一飞冲天。

钟嬷嬷本是等的着急,这会儿也觉好笑,你身上能有几两灰尘啊,洗了个澡,便轻快的想要飞起来了?把她按到梳妆台前坐下,指挥着宫女替她梳好发髻,着好常服,准备进宫。

“舍得出来了?”晋王施施然走到她面前,浅浅而笑,“祖母等急了,说你若去的晚,兜头先给你两拐杖。王妃,你这澡洗的,好像不大上算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青雀扬扬眉毛,大言不惭的吹牛皮,“老人家全都喜欢我,一见面就喜欢我!祖母吧,她老人家没见我的时候,恨的想打我。等到见了我,只有疼我、亲我的。”

话出口后不知怎么的想到荀氏,觉得自己的话不够严密,便严肃的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所说的老人家,指的是心地善良、­性­情慈和的老人家,恶毒狠辣的,不在此列。”

晋王和她心有灵犀,自然知道她是想到了荀氏,那个唯一待她恶毒的老年之人。“有些人,不必想她。”晋王柔声道:“她不值得咱们想起。”

这时青雀已妆扮好了,她朝镜中人看了两眼,自恋的叹息,“我见犹怜啊。”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纤秾得体,美人啊,美人。

钟嬷嬷抿嘴笑了笑,晋王扶着她起了身,“王妃,咱们早点动身吧,我怕去迟了,咱们真会挨打。”祖母一准儿等急了,快点。

青雀嫣然一笑,抱起小聪聪,步履轻快的出了门。

“太阳啊,好久不见。”出门之后,青雀仰头感概。钟嬷嬷心里着急,扶着她往前走,“王妃,时候不早,不好再消停了。”青雀嘻嘻一笑,一手抱着小聪聪,一手携着晋王,脚不沾地的向前飞奔,身姿优美从容。没一会儿,三人一起上车了,走了。

钟嬷嬷追过来后,马车已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孩子!钟嬷嬷又是气,又是笑。

到了宁寿宫,晋王、青雀抱着孩子一进去,只见太皇太后、王太后、邵太妃、张皇后等人都在,济济一堂。两人一一问过好,太皇太后也顾不上理他们,直接把小聪聪接过去了,一通狠看。王太后在旁瞧的眼热,只等着太皇太后看够了,她就顺势接过去。可惜,等了许久,太皇太后也没看够。

“这就是个小阿原啊。”太皇太后瞅着小聪聪梨子大的脸孔,心都酥了,“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瞧瞧,这小脸儿,这鼻子,这嘴巴,没一处不像!”

王太后也依稀记得阿原出生时的样子,连连附合,“是,您老人家说的是,像极了。”王太后心头有丝迷惘,她还记得阿原才出生时先帝的那种喜悦之情,阿原,是先帝的心头宝啊。

邵太妃虽说已看过小聪聪了,可是,大半个月过去,更是想念。等到太皇太后依依不舍的把孩子给了王太后,王太后又依依不舍的给了她之后,她眉花眼笑抱着小聪聪,再也不肯撒手。

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乐呵呵问着青雀生孩子、坐月子的情形,什么兜头给上两拐杖这样的话,早忘到了九宵云外。

“我没估计错吧。”青雀得意的看了晋王一眼。

“王妃厉害!”晋王回报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皇后被冷落在一旁,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论国法,自己是皇后,祁青雀只是晋王妃;论家法,自己是长嫂,祁青雀只是弟媳­妇­。可是这会儿只因她生了儿子,太婆婆和婆婆便是如此偏心,把她捧上了天。

儿子,儿子。张皇后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我什么都有,我什么都顺利,只缺儿子。

张皇后目光投向邵太妃怀中的小聪聪。这个孩子,她一看就觉得刺眼,真是懒得看他。可是,若把他养在宫里,无尘自会施法夺去他的元气、龙气,他会无声无息、没有一丝伤痕的死在宫里,而自己则会怀上身孕,生下皇长子,皇太子。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无尘,无尘,你可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张皇后打点起­精­神,陪笑和太皇太后、王太后说起聪哥儿,“一看就是个聪明的,怪不得名字叫聪哥儿。”

无尘道长正在宫中为皇帝、皇后斋醮求子,他的道法高深,皇帝有意请他在宁寿宫设醮场,为太皇太后祈福。这天,无尘亲自求见太皇太后,请示醮场该如何设置。

无尘求见太皇太后的时候,晋王一家三口也在。无尘拜见过太皇太后,请示过醮场诸事,叹息道:“晋王世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若能养在坤宁宫数月,好处不可胜数。皇后殿下若能沾上这孩子的福气,不日便会传来佳音。”

他是当着晋王、晋王妃的面说这话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你们是弟弟,也臣子,现如今皇帝、皇后就愁中宫无子了,你们的儿子若养在宫里,皇帝、皇后的难题便会迎刃而解。做为弟弟,做为臣子,你们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无尘这么说,是等着晋王、晋王妃自己开口请求,把才出生的婴儿送进宫里。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果然有这个效用?”无尘打了个稽首,恭敬道:“晋王殿下的长子,实在是福泽深厚,确有些效用。”

王太后默默无言,邵太妃抱着小聪聪的手抖了抖,心生恐惧。张皇后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晋王、晋王妃,你们舍得么?你们便是舍不得,敢直截了当说出来么?

陛下是你哥哥,也是皇帝。他是君,你是臣。

晋王温雅说道:“这是犬子的荣幸。今天犬子满月,岳父岳母说好了,要过府探望,不好令两位老人家失望。待明日,我亲送犬子进宫,如何?”

无尘又打了个稽首,语气依旧谦恭,“这是无量的功德。”

张皇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一天便一天吧,有什么呢。等这孩子进了宫,无法施起法术……张皇后仿佛看到这娇­嫩­的、可恶的孩子归了西,而自己小腹渐渐隆起,幸福的怀上了皇太子。

事情,仿佛是尘埃落定了。

当晚,宁寿宫大火,从正殿烧起,渐渐蔓延到多处,差一点便烧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太皇太后虽是安然无恙,可却受了极大的惊吓。

“火怎会从宁寿宫正殿开始烧起?”太皇太后大怒,“是谁惹怒了上天?是谁招来这场灾祸?!”

143

太皇太后是敬畏天意的。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竟会降临宁寿宫正殿,这是上天在表达愤怒,表达对宁寿宫的谴责。宁寿宫一向慈爱和平,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至于此?

皇帝闻讯大惊,匆匆忙忙带人过来,见宁寿宫一片狼藉,宫女、内侍多有烧焦了头发、衣衫的,形容仓惶。太皇太后虽然毫发无伤,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面­色­异常憔悴。

太皇太后是皇帝的亲祖母,自小呵护他、教养他的人,皇帝见此情景,怎能不心痛?皇帝俯伏于地,流泪请罪,“孙儿无能该死,让祖母受惊了。”

张皇后也随后赶来,陪着皇帝一起跪下。太皇太后疲惫的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不必跪着了,起来吧。是我失德,上天降灾,合该有此一劫。”

这火,是从天而降的。守夜的宫女看的清清楚楚,一道火柱自天而降,落到正殿屋顶,没多大会儿,正殿便成了一片火海,烈焰升腾。

太皇太后这话一说,皇帝和张皇后更不敢起来了。太皇太后失德?怎么可能。皇帝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张皇后陪笑道:“祖母,上天降灾缘由甚多,可能只是风水欠佳而已。宫中斋醮也好,祭祀天地也好,总会通意于上天的,您不必太过介怀。”

太皇太后面沉似水,并不说话。皇帝膝行几步到了太皇太后跟前,抱着太皇太后的腿哭泣,“祖母,全怪孙儿不好,孙儿这便到天坛祭祀……”太皇太后见他情真意切,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皇帝站起来后,眼圈红红的,不停拭泪。

王太后和一众太妃们得了信儿,也急忙赶了来,向太皇太后道烦恼。太皇太后被十几名已是人到中年、妆扮素净的太妃们围着,忽觉十分悲凉。这后宫之中,除了张皇后,连张年轻有朝气的面孔都见不到了啊。太皇太后心头一阵烦燥,命王太后和太妃们各自回宫,王太后等人不敢违拗,唯唯退下。

宫门才开不久,天­色­还暗着,晋王便不顾更深露重的来了。“哥哥,小聪聪昨儿个可能吹了风,有些着凉,晚两日再抱他进来可好?”晋王慰问过太皇太后,面带歉疚的对皇帝说道。

皇帝有些迷糊,“把小聪聪抱进来做甚?”张皇后心里咯登一下,这是怎么了?宁寿宫天降大火,晋王世子着了凉!商量好了还是怎么的,全聚在一处出事。

按原来的设想,自己这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应该踌躇满志的坐在坤宁宫,等着晋王夫­妇­自觉自愿、满脸陪笑的把孩儿送上门啊。怎么会……怎么会在宁寿宫面对这一片狼藉呢?张皇后心中恨恨。

“昨儿个无尘道长来设醮场之时,见到晋王世子了。”张皇后硬着头皮说道:“无尘道长法力无边,一眼便看出晋王世子福泽深厚,若能养在坤宁宫,好处不可胜数。晋王夫­妇­一片忠诚,当即答应献子入宫。”

皇帝听了这话,气的心口疼。“献子入宫”?阿原是我亲弟弟,他的心肝宝贝,你定要抢了来不成。你再三提过,我不忍拒绝你,一直推拖。这几日不听你提起,还以为你转­性­了呢,谁知竟会越过我,直接向阿原小两口索要。你……你想生儿子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真是可怕。想生儿子,不是该多积­阴­德么,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不需如此。”皇帝稳稳心神,温声道:“小聪聪是阿原爱子,自然应该由阿原抚养长大,不需送入宫中。”

张皇后大急。若此时只有她和皇帝,她肯定会嗔怪着开口,逼皇帝收回成命。可是这会儿是在宁寿宫,太皇太后在上头坐着呢,她哪敢冒然往前凑。

晋王如诗如画的面容中满是犹豫之­色­,低声说道:“若是小聪聪送进宫,真能令哥哥得子……”

皇帝微笑,“那,阿原舍得么?”

晋王跟自己挣扎了许久,小声说了实话,“那,阿原还是舍不得。”

皇帝伸手拍拍他的肩,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这才是阿原的本­色­。”一个人不舍得自己的儿子,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若是为了讨好君主,连亲生儿子也能舍弃,岂不是易牙之类的小人么。

张皇后越听越着急,可是又不便出言­干­涉,手心出了汗。

皇帝安抚过晋王,恭敬的请示太皇太后,“孙儿这便安排祭天事宜,请祖母放心。另外,祖母宫中可令无尘道长设醮坛,以祭告神灵,祈求消灾赐福。”

面对天降的大火,突如其来的灾祸,皇帝提出的办法,其实是最常见、最适宜的办法。一般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争议之处。可以预见的是,太皇太后会点头,在场的张皇后、晋王,也不会反对。

这时,有一名宫女站了出来,不知鼓起了多大勇气,颤抖着说道:“陛下,太皇太后殿下,万万不可再用无尘这妖道!宁寿宫这场大火,分明是无尘这妖道招来的!晋王世子生病,也是被无尘害的!”

她穿着普通宫女的服饰,发角有着被烧的痕迹,平平板板的面容,毫不起眼。这样的宫女被称为“都人”,地位很低,鲜少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她敢在太皇太后等人面前突然发声讲话,已算得上胆子极大了。

太皇太后等人还没开口,张皇后大怒,“无尘道长法力高深,岂是你能诋毁的?来人,把她拖下去,重重掌嘴!”

这里是宁寿宫,内侍也好,宫女也好,全部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见太皇太后稳稳的坐着,并没点头,也便没人动手,那宫女依旧安安生生的站在当地。

张皇后话出口后才觉出自己的孟浪,忙向太皇太后请罪,“孙媳僭越了。”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问那宫女,“你是我宫里的?姓什么叫什么,你方才所说的话,属实么?”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叩头,“奴婢是宁寿宫的洒扫宫女,姓何名华,素日里只做粗使活计。奴婢虽粗陋,却知道无尘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道!他在南棉花胡同置有宅子,宅中藏着无数金银财宝,蓄有数十名美女!他吸美女的鲜血,他是吸血鬼!”

此时天­色­未明,寒冷凄清,这时听到宫女何华这番话语,不少人背上发凉,战战兢兢。蓄养美女,吸美女的鲜血,这也太吓人了。何华你成心吓死人,是不是?

张皇后涨红了脸,却听太皇太后依旧不紧不慢的问道:“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你在宫里,他在南棉花胡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何华恭敬说道:“奴婢在宫中洒扫时听到无尘这妖道跟他徒弟说的。当时奴婢­干­活儿累了,背靠着大树稍事歇息,这妖道和他一个叫清风的徒弟走过来,说了不少南棉花胡同的­阴­私之事。无尘居心叵测,他是故意要害宁寿宫,故意要害晋王世子的。”

张皇后生吞了何华的心都有。无尘怎么可能在宫里不知死活的说这些,眼前这何华分明是受人指使,专门来跟无尘做对的。何华,你好大的胆子。

张皇后虽然在皇帝面前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可是她再嚣张也知道太皇太后辈份高,地位尊崇,不是她能随意左右的。虽然她这会儿心急如焚,却只能拼命克制自己,不敢流露出来。

皇帝对无尘这道士倒是有几分信任,一则他确实爱好黄老之术,深信道教;二则无尘是他深爱的张皇后推荐过来的高人,和寻常道士不同。不过,他尊敬太皇太后已是二十多年的习惯,太皇太后在慢慢的、温和的问话,他是不会Сhā嘴的。

晋王一脸严肃认真的在旁站着,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眼前这一幕一幕,好似跟他毫不相­干­。

太皇太后对何华很有耐心,“你的名字,是何华?哪个何,哪个华?”何华恭敬的回道:“无可奈何的何,棠棣之华的华。”

“你读过书?”太皇太后诧异了。都人,身份是很低的,眼前这女子面貌平平,竟然读过诗书。

何华眼中含泪,“奴婢原是县令之女。后来,奴婢的父亲一病而亡,母亲也随后去世。叔叔素来无赖,把奴婢兄妹二人卖给了镇守太监。”

张皇后心头忽起了很不好的感觉。姓何,这丫头姓何!她还有个哥哥,她哥哥,应该也姓何吧?张皇后下死力气看了何华两眼,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果然,太皇太后不知温和问了句什么,何华抬起头,悲愤的说道:“奴婢的哥哥姓何,名鼎,生前曾在御前服侍。”

何鼎这个名字一出口,太皇太后、皇帝尽皆沉默,张皇后则是白了脸。何鼎,是被张皇后送去锦衣卫治罪的,后来死在锦衣卫狱中。

什么罪名?呵呵,张皇后的宝贝弟弟张鹤有一天不知抽什么疯,趁着皇帝不在,坐到皇帝的宝座上耀武扬威,正好被太监何鼎看见了。何鼎有股子牛劲儿,对这位威风凛凛的国舅爷并不买账,当即喝止了他。张鹤怀恨在心,和张皇后串通,把何鼎弄到锦衣卫施以重刑。何鼎的骨头没有锦衣卫的刑具硬,最终死于锦衣卫之手。

太监一向是被人看不起的,也是最没气节的一个群体。可是,即便在太监当中,也有人肯坚守正道,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大义,而付出宝贵的生命。何鼎,就是其中的一位。

张皇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留神何鼎还有个妹妹在宫里呢,大意失荆州啊。这何华跟她哥哥一样,都是不怕死的­性­子,不顾自己的斤两硬要跟在上位的高貴之人做对,自不量力,好不讨厌。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抬头看向皇帝,“南棉花胡同,是否真如何华所说?”皇帝背上冒汗,深深打了一躬,“孙儿这便命人前去搜捕。”

张皇后恨的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陛下你真搜捕啊,若是无尘真藏些金银,蓄些美女,你还要追究他不成?这世间之人,有谁不爱黄白之物,有哪个男人不爱美女?

锦衣卫迅速包围了南棉花胡同的一处宅院。无尘这会儿正在这儿和他才买的美姬嬉戏,手提雪亮长刀的锦衣卫破门而入之时,他被吓的动弹不得。过了会儿,黄黄的液体不断流向地面,不大一会儿,地面上好大一滩水。

又一个吓尿的,真他妈的没出息!为首的锦衣卫千户轻蔑骂了声,吩咐番役看牢无尘,自己带着人把这宅院前前后后搜了一遍,搜出无数奇珍异宝,以及数十名年方十二三岁的纤弱小美人。

“我们已经够没人­性­了,你他妈的更狠!”千户冲无尘啐了一口,“才这么点儿大的丫头,你也下得去手?”

这一口啐过去,无尘竟是毫无动静。千户觉着奇怪,凑过去细细看了,又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不由得破口大骂,“这不经吓的,竟这般死了!”

千户无奈,只好带着被吓死的无尘,和搜到的金银财宝、美女们回去覆命。不只金银财宝,还有几本账册,上面记载着王公贵族们给无尘的名­色­馈赠。

账册、金银财宝一上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尘哪是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分明是一贪得无厌的尘俗之人。皇帝叹了口气,横竖无尘都已经吓死了,就不再追究了吧。

无尘这一死,送晋王世子入宫的话张皇后自然不敢再提起。张皇后本是相信无尘真有几分道行的,无尘一被吓死,张皇后又疑惑了:这人说过的话,究竟是有几分可信呢,还是毫没来由呢?晋王的长子是不是真有龙气,真会取代自己的儿子,成为天朝的皇帝?

这些疑惑,没人为她解答。

宫中的醮坛无声无息全被撤下,皇帝严令礼部,道录司、僧录司务必严格管理道士、僧人,不得任由市井无赖滥竽充数。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劝告皇帝,“与其斋醮求子,不如广纳淑媛,以便开枝散叶。”皇帝吞吞吐吐的不肯应承,太皇太后看着生气,把他撵走了。

晋王向太皇太后讨要何华,“祖母,她若留在宫中,难保不为人所害。”她坏了张皇后的大事,张皇后哪能轻轻放过她。张皇后敢害何鼎,就敢接着害何华。一个都人而已,要害起来实在太容易了。

太皇太后答应了。

何华出宫后,晋王要送她远离京城,她不愿意。“我要留在京城,等到张家兄弟人头落地的那一天。”何华执着要求,“不管要等多久,我一定要等到这一天。”

杀人,总是要偿命的。

晋王命人送她去了京郊一处皇庄。她不愿走,那就不走吧。唯一的哥哥冤死,换了是谁,也放不下这份仇恨。

晋王回府之后,有些闷闷的,“哥哥是个好人啊,为什么明明知道张皇后做下恶事,还肯包庇她。”别的都不说,何鼎,不冤枉么。

青雀摇头,“不懂啊。你皇帝哥哥名声很好,节俭、勤政、爱民,就是一遇到张皇后、张家,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所以说,阿原和他爹、他哥哥颇有相似之处。他爹对万贵妃一往情深,他哥哥对张皇后好的无以复加,他呢,一片痴心,只给了祁青雀。

“哥哥对她那么好,她却只会给哥哥惹麻烦。”晋王轻蔑提起皇后,“不知道哥哥会为此烦恼么?对哥哥毫不体贴。”

青雀微笑,“她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能不断向皇帝开口为娘家弟弟谋利益的女人,一个娘家弟弟有了过错只会拼命包庇的女人,你以为她会有远见卓识,或是温柔的感情么?她哪里配。

她唯一的缺撼是没有儿子。看看她的所作所为,活该如此。若是她由一介平民被选为太子妃、皇后,娘家因为她而­鸡­犬升天、横行霸道、伤天害理,而她还能顺利生下儿子,儿子再生下孙子,世世代代传下去,那才是没天理。

“没能整治到她,不甘心。”晋王对于那妄图夺走爱子的恶毒女人,厌恶到了极点。

无尘死了,小聪聪保住了,可是那始作俑者,却依旧安然无恙。

“只要你哥哥一天不变心,咱们便一天拿她没辙。”青雀拍拍他,“血亲之间,便是如此。我差点死在沈茉手下,可是我爹不肯下杀手,我便容忍沈茉继续活着。”

只要皇帝还活着,只要皇帝还对张皇后情有独钟,张皇后就是安稳的。

晋王有些闷闷不乐。青雀拉他去看小聪聪,“四哥,儿子今儿个一直瞪着我看,好像认识我了。”晋王来了­精­神,“真的?儿子真是人如其名,聪明啊。”

满怀希冀的凑到小聪聪面前,果然,小聪聪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不放,好像在跟他打招呼。晋王的心都快融化了,“小聪聪,我是爹爹,乖儿子,叫爹爹。”

青雀也凑过去,笑嘻嘻哄孩子,“小聪聪,乖宝宝,我是你娘,快叫娘。”

钟嬷嬷从外头走进来,这一幕尽收眼底。实在受不了这两个傻子,钟嬷嬷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才满月的孩子叫爹叫娘,要是真叫出来了,不得把你俩吓着啊。

--

张皇后的两个弟弟雇了大批仆从,在京畿地区开设店铺,邀截过路客商,强买强卖,民怨沸腾。御史闻风弹劾之后,皇帝头疼之下,把两个小舅子召进宫,跟他们促膝长谈,“阿延,阿鹤,勿使我为外戚杀谏臣。”张延、张鹤对这皇帝姐夫原来是不怎么害怕的,见皇帝神­色­异常严肃,心里也有些着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往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之后这两人还真是消停了一阵子,皇帝大为欣慰。

张皇后则是不大好。她身边暂时没了无尘这样的道人来指点,顿时很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能不能生下儿子,哪年哪月能生下儿子?晋王的儿子到底会不会造反,用不用除掉,如何除掉?

张皇后脸渐渐黄了,­精­神不济。太医替她开过药方,她皱着眉头喝下苦药水之后,却是根本不济事,毫无起­色­。

苦药水,治不了心病。

张皇后身体越是不好,太皇太后越是担忧。“不论是谁生的孩子,只要是你的,王朝就有继承人。”太皇太后把道理跟皇帝掰开了揉碎了讲,“中宫嫡子固然好,便是都人子,也无妨。”

只要是皇帝的儿子,宫女生的也能做太子,也能做储君。

皇帝成亲将近四年,膝下犹虚,后宫又没有嫔妃,这种情况已令太皇太后、朝臣们疑虑不安了。皇帝是立志做明君、做孝子的,令朝臣失望,令太皇太后伤心,他很过意不去。

一边是梦月入怀而生、命格贵不可言的原配妻子,一边是保护他、疼爱他的亲祖母,皇帝夹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很是痛苦。

“祖母要的,不过是曾孙子。”皇帝犹豫了、彷徨了,“是不是皇后生的,老人家并不关心。”

一天傍晚,皇帝在林间小径上“偶遇”贾淑宁,贾淑宁含羞带怯的迎上去请安问好。皇帝看着她丰满的臀部,有片刻失神。这是宜子之相,宜子之相……

皇帝,太需要一个儿子,太渴望一个儿子了。

这天,贾淑宁如愿以偿,终于和皇帝春风一度,有了肌肤之亲。

144

皇帝在哪年哪月哪月和哪个女人亲近过,这事有专人负责记载,是瞒不了人的。太皇太后、王太后、张皇后,这三人没过多久都先后知道了此事,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皇太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嘴角微翘,显然极之欢喜。贾淑宁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温良,乖巧听话,太皇太后还是很有几分喜欢的。更何况,贾淑宁年纪越大便越是丰满结实,这是宜子之相,太皇太后早想把她立为妃子,盼着她为皇帝早日生下皇子。如今贾淑宁和皇帝成其好事,太皇太后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就等着贾淑宁有了喜信儿,好抱曾孙子了。

对于太皇太后来说,皇帝这一房的曾孙子和晋王这一房的曾孙子可不一样。小聪聪纯粹是曾孙子,太皇太后对他喜欢是喜欢极了,可只是一位曾祖母对曾孙子的喜欢。若是皇帝有了儿子,那就不只是曾孙子,更是帝国的继承人,意义大为不同。

乔嬷嬷很有眼­色­的陪着笑脸,“这可是喜事啊,您看要不要给贾氏择一处风景秀丽的居所,给个合适的名份?”贾淑宁不是普通的宫人,她是打小便养在宫里的,既然皇帝陛下临幸了,至少得给个妃位吧。

“这,是皇后份内之事。”太皇太后悠悠道:“我这老婆子便不多加­干­涉了。”

应该怎么对贾淑宁,张皇后难道不知道么,还要我教她?还要我替她做了?

王太后听说这件事之后,凝神想了半天,决定当作不知道。皇帝又不是她亲生的,打小和她又不如何亲厚,王太后很有几份自知之明,没把自己当成张皇后的正经婆婆,没打算管的太多。

王太后,谨小慎微的在后宫中活了二十多年,已经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管不了那么多,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最实惠的。这件事若是Сhā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得罪张皇后。张皇后并非易与之辈,王太后日子过的好好的,可不想跟她对上。

太皇太后、王太后,虽然一个是心中欢喜,一个是无可无不可,最后的态度却是一样的:当作不知道,冷眼看张皇后如何处置。

张皇后是三人之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内侍李全战战兢兢把“皇爷在暖碧小阁幸了贾氏”这事报给她时,她呆呆坐着,脑子昏昏的,半天没缓过气儿。

幸了贾氏?他已有了自己这样尊贵的、得体的皇后,怎么还会想要别的女人呢?那些庸脂俗粉,那些凡桃俗李,怎配的上他?不是海誓山盟过么,不是说好了终身厮守,尊贵的皇帝、皇后之间再也容不下别人的么,怎么他会……?

张皇后病倒了。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眼神呆滞,看上去毫无生气。宣了太医,开了药方,宫女小心翼翼把药煎好了、放凉了喂给她喝,她厌恶的转过头,把药碗打翻了。

皇帝回宫后见此情景,又是内疚,又是懊悔。他本来想见面之后委婉提及贾淑宁的名份,他想让贾淑宁住在长宁宫,赐号贤妃。可是他还没开口,皇后就病成这样……皇帝越想越内疚。

皇帝心存内疚,对皇后格外迁就、体贴。他温言软语哄了皇后好半天,等到熬好了汤药,皇帝亲自端过去,亲自喂她喝下。张皇后喝完了苦药水,泪水成串成串的流下来,把皇帝心疼的不行。

皇帝对张皇后更好了。

有一回,皇帝才走到她身边,忽然掩口急急走开了。张皇后正莫名其妙,却见他走到远处咳了两声,等到咳完了,才一脸歉疚的又回到自己身边。

张皇后心里得意:他只有对我会这样,那见不得光的贾氏,哪里他如此对待?我才是皇后,才是他唯一敬重、喜爱的妻子啊。

张皇后半个字没提贾淑宁,却常常诉说自己对皇帝的深情,一遍又一遍回忆起两人曾经的甜蜜恩爱、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皇帝越听越感动,贾淑宁的事,更没脸提起来了。

贾淑宁被皇帝悄悄迁到暖碧小阁中居住,隔三差五的皇帝会去看看她。皇帝很勤政,所以空闲时间并不多,每回过来都呆不了太久,温存一番就走了,贾淑宁都来不及倾诉衷情。

贾淑宁忧心过名份的事,曾怯怯的提过一句,“陛下,妾已多日不敢去宁寿宫,不知该以什么身份拜见太皇太后。”皇帝含混道:“皇后正病着,再等等。”见贾淑宁似有失望之­色­,皇帝觉着过意不去,许诺道:“若生下孩儿,册你为贵妃。”

后宫中的女人想做到贵妃,难度还是很大的。先帝后宫妃嫔众多,除了万人瞩目的万贵妃之外,只有邵宸妃在育有三位皇子之后、先帝驾崩之前,被册为贵妃。其余的妃子,再怎么得宠、有子,没有被册为贵妃的。

可怜贾淑宁本是一心要做皇后的人,志向实在高远。奈何世易时移,她时运不济,志气渐渐被消磨,要求越降越低。听到皇帝这个许诺,贾淑宁顿时热泪盈眶,贵妃啊,如果生了儿子,我就能做贵妃了。

没等她表达一下激动的心情,皇帝已抽身走了。

贾淑宁心中有些怨念。可是,低头看到自己小腹的时候,贾淑宁的信心马上又来了。皇帝缺的是儿子!若自己肚子生气,生下皇长子,贵妃算什么?将来皇帝走了,皇长子即了位,生母当然会被尊为皇太后!跟皇太后相比,什么皇后、贵妃,根本就是浮云。

贾淑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肚子上。

张皇后知道皇帝把贾淑宁安置在风景秀丽的暖碧小阁,时不时的偷偷去看她,嫉妒的发狂。眼下这贾氏已经够呕人了,若是日后她再怀了身孕,生下儿子,后宫之中岂不是有人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不成,皇帝不能让,地位不能让,富贵尊荣更不能让!

张皇后并不是良善之辈,曾想过对贾淑宁下毒手,就像对何鼎那样的小人物一样。贾淑宁家里并没势力,要不然,贾淑宁也不会长久住在宫里,却始终没有名份了。

贾淑宁最初进宫靠的是万贵妃、万首辅,等到万贵妃一死,万首辅很快倒台,被皇帝勒令致仕。树倒糊狲散,万贵妃、万首辅相继倒下之后,万家的势力很快在朝中被肃清。至于贾家,根本就是平民人家,更是提不起来。

若是张皇后在知道皇帝临幸贾淑宁之后便当机立断,马上下手,或许她是真能得逞的。她可以差心腹把贾淑宁推下水淹死,或让贾淑宁上吊自杀,做出一个“私荐于君上,无地自容,羞愧自尽”的假相。那时的贾淑宁,身边不过是几名宫女服侍罢了,很容易做手脚。

现如今却不一样。皇帝虽碍于张皇后的病情没给贾淑宁名份,实际待遇却是比照妃子给的,宫女、内侍众多,且颇有几个­精­明能­干­的,张皇后无处下手。

如此一来,不管皇帝对张皇后如何温存,如何体贴,张皇后面­色­还是黄黄的,一脸病容。

太皇太后对张皇后不满到了极处。淑宁是早就打算给皇帝的人,当年若不是因为姓谢的那腐儒侍读上书劝阻,淑宁已被立为妃子了!三年过去,张氏你自己又生不出儿子,又不许皇帝立妃,你……实在太过份了。

淑宁已入侍皇帝,给个名份很难么?你装病拖着,好,我看你能病多久。

立妃不是小事,要有诏书、金册、金印,要通过内阁,内阁还会派出有名望的大臣为正使、副使,行册封礼仪。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对这些琐事不耐烦亲自过问,贾淑宁的事便一直拖着。

令太皇太后欣慰的是,皇帝隔个三日五日一定会去看贾淑宁,差不多每回都有彤史记录。“照这么着,皇帝很快会有后了。”这是太皇太后最关心的事。

等到贾淑宁生下皇长子,名份还不是小菜一碟。

太皇太后最关心的事,却是张皇后却担心的事。她担心贾淑宁这不怀好意的女人赶在她前头生下长子,危及她在皇帝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张皇后想到这一点,日夜忧虑,不安于枕。

可能是身边没有道士云里雾里的瞎白活,也可能是贾淑宁这横在眼前的祸患更为迫在眉睫,张皇后都快把手握兵权的晋王妃、带着龙气出生的晋王世子给忘了。

贾淑宁,才是张皇后的心头大患。

大概女人和女人确实不一样,张皇后和皇帝日日同寝,三四年了也没见动静。贾淑宁和皇帝不过是偶尔私会,两个月后,一向准准的小日子竟然没来。

贾淑宁欣喜万分。她耐­性­不错,生生又忍了一个月才告诉皇帝,皇帝忙宣来太医,看到太医谨慎的望、闻、问、切之后,俯伏道恭喜,皇帝心潮澎湃,简直想放声高歌。

晋王和青雀知道这宫里这些事后,不过是一笑置之。贾淑宁能不能安安生生诞下胎儿,张皇后会不会容许有人危及自己的地位,各凭本事吧。贾淑宁若是本事大、运气好,能一举得男,她会成为太皇太后的心头宝,皇帝也会对她另眼相看、格外荣宠。可是从怀胎到生产足足有十个月呢,十个月之中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既然一心要进到那深宫之中,不管遇到什么血雨腥风,都请自理。

晋王一直是闲散王爷,青雀如今也不带兵,两夫­妇­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抱小聪聪,亲小聪聪,陪小聪聪玩耍。小聪聪如今已快四个月了,他会认人,见了爹娘就会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笑的爹娘浑身酥倒。

145

小聪聪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他高兴的时候会笑,愤怒的时候会大喊大叫,伤心的时候会哭,晶莹的泪水顺着小脸蛋不断滑落,慌的爹娘没了主意。

没人逗弄他的时候,他会一个人仰头冲着天空傻笑,或是自得其乐的吐几个泡泡,悠闲自在,十分逍遥。

贾淑宁怀了身孕之后,晋王见皇帝心情大好,趁机要求把邵太妃接出去小住两日,皇帝慷慨大方的应允了,“呣子天伦,应该的。”皇帝微笑说道。

快要做父亲了,想必他对父母和儿女之间的情感较之从前理解更深刻,做事更宽容。

晋王很顺利的把邵太妃接了回来。

“又能出宫了,又能见着我的宝贝孙子了!”邵太妃笑ⅿⅿ。她满脸都是知足而快乐,这神情落到晋王眼中,心又酸又痛。

青雀抱着小聪聪在门口迎接大姨,“小聪聪,这是祖母,给祖母笑一个。”青雀笑ⅿⅿ逗着怀里的孩子,小聪聪很给面子,真的给了邵太妃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无比明净,无比纯洁,让满怀心事的大人看了,会自惭形秽。

邵太妃看见宝贝孙子冲她笑,心酥酥软软,眉开眼笑的冲孩子伸出手,“小聪聪,乖孙子,快过来!”小聪聪又冲她乐了乐,小脸蛋埋到青雀怀里,吃吃笑着,不肯抬头。

邵太妃佯怒,“小聪聪不乐意让祖母抱啊,祖母哭了,哭了。”

“他跟您玩耍呢。”青雀和晋王异口同声。

青雀拍了拍小聪聪,小声抱怨,“小聪聪你怎么这样啊,我大姨很好的。快,别淘气了,让我大姨抱抱。”小聪聪抬头呵呵笑,果然冲邵太妃张开了两只小胳膊。邵太妃如获至宝,忙伸手把他抱过来,心肝儿­肉­的叫着,一脸慈爱。

小聪聪让邵太妃抱了一会儿,还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回,当然了,亲的满是唾沫。邵太妃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软软的、可爱的孩子,心软成了一滩水。

邵太妃一到晋王府,钟嬷嬷可算有主心骨了。午食之后,钟嬷嬷把邵太妃请到一边,委屈的告状,“殿下和王妃竟一边一个扶着聪哥儿,让聪哥儿迈腿走路!娘娘,聪哥儿这么小,骨头还是软的啊。”邵太妃大怒,“再敢这样,阿冬你只管骂他们!”才四个月的小孩子,迈什么腿,走什么路?

钟嬷嬷一脸无奈,“我说了。说的当时他俩可谦虚了,过后背着我偷偷又让聪哥儿迈了一回。”这小两口太孩子气了,当着面对自己简直是唯唯诺诺,“您说的对,听您的”,背着自己偷偷摸摸的又让聪哥儿迈过几步,唉,阳奉­阴­违啊。

邵太妃摇头,“这哪成?”阿原,青雀,你俩头回当爹爹当娘,从前又没养过孩子,还敢不听老人言?

邵太妃决定午睡之后,好好跟阿原、青雀讲讲育儿经。

小憩之后醒来,邵太妃便去到小聪聪房里。这一进去,把她气的不行,只见小聪聪一脸笑意,正靠在一床被子上坐着!坐着啊,这么小的孩子,让他坐着!

而他那一对无良的父母,此时此刻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守在他身边,好像是怕他歪过去、坐不稳似的。邵太妃快步走过去,柔声哄着宝贝孙子,“小聪聪坐累了,躺一会儿好不好?”

晋王很有眼­色­的去掉被子,让小聪聪躺了下来。青雀讨好的冲大姨笑着,和晋王一样,都是心里发虚。“他不爱躺着,他想坐着呀。”青雀弱弱说道。

小聪聪愤怒的大叫,挥舞着小胳膊表示抗议。人家坐的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躺下?你躺四个月试试,看你受不受的了?

邵太妃拿起一旁的小风车转给小聪聪看,温柔耐心的哄着他。慢慢的小聪聪不喊不叫了,看着小风车咧嘴笑。

“聪哥儿太小了,骨头还是软的,站不起来,也坐不起来。”邵太妃细细告诉阿原和青雀,“他若躺的不耐烦,你们哄哄他,逗逗他,还是不要坐起来为好。真要坐,怎么着也再过两个月吧。”

晋王和青雀谦虚受教,“是,您说的太对了。”

“不许阳奉­阴­违。”他俩态度虽好,邵太妃还是不放心。

“我们哪敢啊。”他俩语气诚恳,神情诚挚,“我们可是听话的好孩子。”

邵太妃大为放心,钟嬷嬷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俩真的老实了,不再偷偷摸摸的让小聪聪站、坐、迈腿。不过,若小聪聪想坐起来的时候,青雀会很善解人意的替他伸伸胳膊,伸伸腿,让他活动活动。

岐王和雍王也时常过来,一家人团聚,很快活。

夜深人静的时候,青雀跟晋王密谋,“咱们不把大姨送回去了吧,长住咱家好不好?你皇帝哥哥正高兴着,没准儿真能答应。”

晋王微笑,“眼下时机不对,妞妞,稍安勿燥。”贾氏只是怀了孕,并没有平安生产。即便平安生下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再说,咱们眼下还不到就藩的时候,在京城至少要再住半年。

青雀幽幽叹了口气,“要是一家人能守在一处,该有多好。”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揽过她,紧紧抱在怀里。

邵太妃和他俩不同,只要能在晋王府住上三天两天的,就非常知足。至于和儿子一家长相厮守,邵太妃根本没有想过。本朝的太妃们从来没有任何一位有过这份幸运,邵妁慈何德何能,敢有这份奢望?三天期限到了之后,邵太妃依依不舍的抱着小聪聪亲了又亲,之后,毫无怨言的回宫了。

大姨才走没几天,青雀就觉着很是想念,蹿掇晋王再去皇帝跟前卖个乖,把大姨接回来。晋王很听话的去了,直到天擦黑才回来,一个人回来的。

“贾氏小产,哥哥正难受着。”晋王简短说道。

“哦,这样。”青雀有些沮丧,“那,确是不便提起。”

皇帝正没了孩儿,弟弟到他跟前提呣子天伦,太不合时宜了。

“我不是没提,是根本没见哥哥。”晋王苦笑,“哥哥定是心情极差,见了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146

晋王很替皇帝抱不平,“哥哥为人很好,一直勤勤谨谨的,凡事都不敢懈怠。文官爱戴他,勋贵敬重他,朝中各项事务井井有条,政治清明。可哥哥这样的君主,偏偏遇到张氏那样的皇后。”

让人郁结于心的是,他不只有张氏那样的皇后,还对张氏那样的女人一片痴心!张氏纵容娘家弟弟做恶也好,严密掌控六宫也好,都没有改变皇帝对她的痴情。

青雀有些不以为然。张皇后固然是不好,可是皇帝身为一国之君,也有不对的地方吧?对张皇后一味迁就、忍让,太软弱了。张皇后纵容娘家弟弟,他纵容张皇后,以至于张延、张鹤两兄弟无所顾忌、肆意妄为、臭名远扬,以至于何鼎那样有气­性­的内侍,死于非命、死不瞑目。皇帝对张皇后的迁就,其实就是纵恶。如今可倒好,纵来纵去的,把自己的子嗣给纵没了。

贾淑宁小产的缘由虽还不能确切知道,可若说和张皇后全无­干­系,谁信?后宫之中只有一位皇后的情形已有好几年,冷不丁儿的冒出个怀了孕的贾淑宁,张皇后能袖手旁观才怪。皇帝若真想要儿子,怎么着也要把贾淑宁护住了才对啊-----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前。

晋王对皇帝大为同情,青雀则不是。皇帝固然是个好人,可是,太滥好人了。

“令兄令嫂这情形,不大对劲。”青雀笑了笑,“若说一夫一妻,忠贞不渝,该像王安石和司马光才对。”

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一对政治上的敌人,私生活都是非常严谨的,无可挑剔。王安石的妻子、司马光的妻子都是女­性­贤惠大度的典范,一直劝自己的丈夫纳妾;王安石、司马光坚定的拒绝,从来不肯接受。如此一来,丈夫和妻子都得到了极好的名声。皇帝和张皇后若真想一夫一妻到老,大可仿照王安石夫­妇­、司马光夫­妇­,这模式真是极合时宜,挑不出一点毛病。

晋王浅浅笑,“极好。妞妞,往后若有人跟咱俩啰唣,咱们便是如此这般。你只管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恶人我来做。”

青雀心里暖暖的,冲他嫣然一笑。

次日,乾清宫来了名内侍,笑着传了皇帝的口谕,“阿原,朕甚是想念小聪聪,你即刻带孩子进宫。”晋王自是满口答应,带上小聪聪,和内侍一起去了乾清宫。

小聪聪眼睛大而有神,漆黑明亮,盯着眼前的皇帝认真看了半天。皇帝疲惫又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问道:“聪哥儿可喜欢伯父?往后跟着伯父,好不好?”

小聪聪又专注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绽开一个明悦的笑容。皇帝大为欣慰,“聪哥儿喜欢伯父,对不对?做伯父的儿子吧。”

贾淑宁小产,让皇帝受了很大的打击。这不,才歇过来一点儿,又想过继小聪聪了。

“哥哥,您这样可不成。”晋王认真的跟他讲理,“您不过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华,只要您广纳淑女,帝国很快会有皇储诞生。”

“从前您是皇太子、我是亲王的时候,我的服饰跟您大多是相同的,可是,上衣不许用玄­色­。因为玄为天未明时之­色­,象天,亲王便不许用,以杜觊觎之念。哥哥,阿原一直牢记这一点,从不曾忘记。”晋王神­色­很郑重。

皇帝目光温暖,“阿原,哥哥知道。”阿原自小到大,不曾对功名利禄上过心,他不只容貌如谪仙,品格更是超脱不凡。

晋王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皇帝,“小聪聪虽说还小,可是也能听懂话了呀。您方才对他说的话,或许会让他生出贪念,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哥哥,您这样可不好。”

“哥哥是真想过继。”皇帝苦笑,“阿原,哥哥还想过立你做皇太弟……”

晋王把小聪聪交给一旁的|­乳­母,理理衣冠,郑重俯伏在地,“大兄皇帝陛下,臣请求立即就藩!陛下,请允许臣携妻带子,即日起前往藩地,永不回京城!”

皇帝站起身,亲手拉起晋王,感慨的说不出话来。阿高清高自持,这些俗世利禄,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晋王认真告诉他,“阿原跟您打个赌好不好?您只要广纳淑女,不出三个月,一定会传来佳音的。”

皇帝眉宇间虽满是倦意,却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

暖碧小阁中,贾淑宁安静顺从的躺在床上,整个人毫无生气,死气沉沉。一碗“安胎药”喝下,孩子没了,希望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给她开安胎药的太医,早已畏罪自杀。她想报仇,想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报仇,可是,该找谁呢?太医死了,那藏在背后的人,死无对证,皇帝是不会相信的。

贾淑宁欲哭无泪。

皇帝来了。他身穿黑­色­龙袍,身后只跟着两个小太监。贾淑宁知道皇帝来了,却还是傻傻愣愣的躺着,没像平时一样娇娇怯怯的围着皇帝转,千方百计讨皇帝欢心。

皇帝坐在床边,满怀歉疚的看着她,握起她冰凉的双手。贾淑宁眼中渐渐泪光莹然,想对皇帝诉说自己的委屈,想求皇帝为自己、为冤死的孩儿做主。

“朕会对你好的。”皇帝柔声许诺,“虽说你往后不能再生孩子了,朕也会对你好的。淑宁,朕绝不食言。”

什么?五雷轰顶一般,贾淑宁浑身麻木。不能再生孩子了?不能再生孩子了?皇长子,皇太后,这些美梦,永远不可能成真了么?

贾淑宁连哭都不会哭,傻了。皇帝见状更是内疚,本来只打算坐一会儿的,结果,陪了她大半天。

一直到皇帝很不放心的离开,贾淑宁都是木木的、傻傻的、呆滞的。

皇帝走后,一名浓眉大眼、身材丰满的宫女走过来,陪着小心劝贾淑宁喝药。贾淑宁空洞的眼神渐渐落到她身上,冷漠的看着她。这名宫女年纪约有十七八岁,面相淳朴,丰|­乳­肥臀,看样子身体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贾淑宁缓缓开口问道。

她声音冷冷的,宫女吓的打了个激灵,陪笑道:“奴婢小名叫做阿莲。”

凭你,也配叫阿莲?贾淑宁心头一阵厌恶。

“我看你素日倒也勤谨,便提携提携你吧。”贾淑宁淡淡道。

宫女莫名其妙,只知道陪笑称是。

皇帝再来的时候,贾淑宁已好了不少,能坐起来了。“是我没福,没能为陛下诞下皇子。”贾淑宁一脸哀伤,“我愿出家,为陛下、为没出世的孩儿祈福。”

贾淑宁不傻。她知道皇帝能看上她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只是想要生儿子,想传宗接代。这会儿她孩子也没了,往后也不能生了,就是在宫中做个妃子,也不过是在冷宫苦熬,又有什么意趣呢?还不如­干­­干­脆脆的出了家。

“我别无所求,只求能让孩儿早日超生,只求陛下平安康健。”贾淑宁柔弱而虔诚,“陛下若念着淑宁一丝半点的好处,能……能偶尔看我一眼,淑宁于愿足矣。”

皇帝更内疚了,“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见贾淑宁心意已定,柔声道:“朕若有空闲,必定常常去看你。”

贾淑宁出了家。皇帝在宫中为她建了讲究漂亮的道观,赐号贤宁真人,待遇优渥。

“阿莲姿质虽陋,却是宜子之相。”贾淑宁出家之前,把阿莲送给皇帝,“子嗣不只是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请陛下以国家为念,委屈将就吧。”

阿莲从没想到会这样,吓的浑身直哆嗦,战战兢兢。皇帝瞧着她可怜,再者也不忍拂了贾淑宁的心意,答应了。

晋王一再上书要求就藩,言辞恳切。皇帝虽是舍不得,奈何祖制如此,只好准了,“晋王改封辽王,就藩辽东。”

147

“就什么藩?小聪聪才这么一点点大,就什么藩?”太皇太后闻讯怫然,召来皇帝当面质问,“即便要就藩,阿原喜欢的是西夏王宫,为何藩地不是宁夏,而是辽东?”

其实宁夏和辽东一样,全属于九边重镇,常年需要抵御胡虏,没一处太平的。不过太皇太后心疼孙子,就记住“阿原喜欢西夏王宫”这一点了,阿原就藩连宁夏也去不了,太皇太后如何能不介怀。

皇帝听说太皇太后召见,颠儿颠儿的就来了。自从贾淑宁无端小产,太皇太后已是不大愿意理会他,这会儿竟然主动召见,他能不殷勤么。

皇帝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年初已有数位御史上书弹劾晋王久不就藩,居心叵测,孙儿一概置之不理。这些时日阿原接连上了好几份奏章,要求尽早就藩,孙儿实在推却不得。祖制如此,无可奈何。”

“阿原对西夏王宫只是一时兴趣,过后也便不放在心上了。因青雀曾立誓终身抵御胡虏,他的藩地便不能是江南的鱼米之乡,只能是九边重镇。卜者为阿原占卜过,辽东于他最为有利。”

太皇太后无言良久,挥挥手,要撵皇帝走。皇帝哪能就这么走了,很可怜的说道:“孙儿这些时日都住在乾清宫,日夜忙于国事,实在疲累的很了。祖母最疼孙儿的,容孙儿多坐会儿吧。”

“皇帝是一国之君,爱住哪儿便住哪儿,我可管不着。”太皇太后声音虽还是冷冷的,神­色­间却已有些缓和。做祖母的,有几个能拗得过自己孙子的?皇帝对张皇后过于迁就宠爱,太皇太后确有微词,可是太皇太后也知道,对皇帝来说,能忍住不去坤宁宫,能冷落张皇后一阵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唉,做老人的,不能不知道个眉高眼低,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徒惹儿孙们厌烦。太皇太后近来颇有些心灰意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皇帝委婉替张皇后辩解,“那太医名不见经传,皇后向来不认识他。太医正后来看过药方,原来那太医是学业不­精­,弄错了一味要紧的药,才会让安胎变为堕胎。”

言下之意,张皇后是无辜的。

太皇太后冷笑,“她是梦月而生的贵人、仙人,怎会有此龌龊之心?皇帝多虑了,我从不曾怀疑过她。我不过是年纪大了,背晦了,心疼曾孙子而已。”

皇帝还要再说什么,太皇太后不耐烦,把他撵走了,“莫在我眼前杵着!”皇帝见老人家神­色­不对,不敢犯倔,灰溜溜的出了宁寿宫。

乔嬷嬷见太皇太后生闷气,陪笑劝解,“陛下虽住在乾清宫,可彤史却是有记录的。虽是名身份低微的宫女,却是宜子之相,许是过不了多久,便有喜信儿。”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但愿如此。阿乔,那宫女你仔细留意着,不许有失。”乔嬷嬷抿嘴笑笑,“是,您放心。”

宫女阿莲若是有了身孕,一定会平安无事生下来的,因为没人敢再动她。贾淑宁小产之后,万岁爷悲痛之下欲立晋王为皇太弟,张皇后吓的差点没昏过去。嚣张狂妄如张皇后,这会儿大概也明白没有皇子是实在不行的,哪怕是宫女生下皇子来,她也是嫡母,将来也是稳稳的皇太后。若是天下真归了晋王,她可算是什么呢?

再笨再傻,这个账也是能算清楚的。

看着太皇太后略显疲惫的面容,乔嬷嬷不无同情。太皇太后算是富贵已极了,可是儿子当年苦恋比他大十八岁的万贵妃,孙子如今痴迷于骄妒成­性­的张皇后,唉,太皇太后也闹心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生不起这个闷气。”乔嬷嬷悄悄抽身出来,叫来一名小内侍吩咐了几句话,小内侍恭敬的答应,去了晋王府传话。

晋王、晋王妃带着小聪聪来看望太皇太后。小聪聪已有五个月,白­嫩­光滑的小脸蛋上嵌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漆黑灵动,天真无邪。他脾气很好的样子,不管见了谁都会认真的看上好一会儿,然后给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也很好动,不管见了什么东西都要伸手摸摸,若是合他心意,还会放到嘴里咬。

太皇太后见了小聪聪,满腹牢­骚­、不快一扫而空,亲手抱过来,十分亲呢。小聪聪照例盯着她看了半天,那目光真是专注认真,心无旁骛,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面孔。看了一会儿,他咧开小嘴笑,露出一对才长出的、小小的新牙,可爱极了。

太皇太后被他笑的酥酥软软,“小聪聪,乖孩子,我是曾祖母啊,小聪聪知不知道?”青雀凑过去教小聪聪点头,“小聪聪,你知道这是曾祖母,对不对?来,我们知道你不会说话,你点点头就好了。”

太皇太后、乔嬷嬷等人都摒住呼吸,看着小聪聪。你真能听懂话呀,会点头?那你可是小神童了!

青雀循循善诱,晋王站在不远处郑重的做了个示范,小聪聪很有默契的跟着学,连点头的样子都跟晋王很像。

太皇太后乐呵呵,乔嬷嬷等人很适时的拍马屁,殿里响起一片惊呼声,“大哥儿真聪明啊,才五个月,便认识曾祖母了!小神童啊,真是小神童!”太皇太后听着宫人们夸奖小聪聪,好像三月伏天里喝了冰镇酸梅汤似的,浑身舒畅,笑口常开。

乔嬷嬷看着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您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老人家了,您真应该天天这么乐呵啊。

太皇太后手上戴着一个罕见的红玉手镯,这红玉手镯颜­色­红的像火,像­鸡­血,而又晶莹剔透,造型流畅完美,非常珍贵。小聪聪眼睛尖,玩了一会儿便看见那红玉手镯,口中“啊啊”着,两只小手准确的抓了上去,牢牢抓住不放。

“我曾孙子真是太有眼光了!”太皇太后大乐,“小聪聪看上这镯子了,对不对?曾祖母手上啊,可就属这镯子最值钱啊。”眉开眼笑的取下来,递到小聪聪手里,让他随意玩耍。

青雀忙声明,“祖母,他可是逮着什么摔什么。”晋王浅笑,“无妨。祖母,您身边站着位身手敏捷的女将军,小聪聪若想摔镯子,她一准儿能接住。”

红玉手镯珍贵归珍贵,太皇太后哪会放在心上,乐呵呵笑道:“摔了便摔了,有什么呢。小聪聪若是乐意摔,多拿几个过来,给小聪聪摔着玩。”

乔嬷嬷嘴角抽了抽。上等红玉啊,拿着银子都没处买的好物件儿,给小聪聪摔着玩?

小聪聪两只小手抓紧红玉手镯,口中好奇的“啊啊”着,灵动的大眼睛盯着那抹血红,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塞去!手镯大,他的嘴巴小,塞也塞不进去,他有点着急,下死力气咬,可是他只有两颗才长出的小牙,哪咬得动啊。

招来一片笑声。

小聪聪诧异的抬头看了看,这么多人在笑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看了一圈,又低下头专注的咬,好像镯子非常之美味似的。

太皇太后心软成了一滩水。

“去什么辽东?”太皇太后冲着晋王、青雀抱怨,“你们不是喜欢宁夏么,怎么又改辽东了。依祖母说,你们别净在这些地方胡闹,江南鱼米之乡挑个异常富庶的,才是正理。”

除皇帝之外的孙子一定要就藩,太皇太后知道这是祖制,实在不能违背。可是,藩地有好有坏,挑个富庶的地方悠闲度日不行么,辽东苦寒,又有虏患,难不成阿原这亲王成了守边之人。

“我有过誓言的,要终身抵御胡虏。”青雀讨好的笑着,“再说了,辽东的蒙古人、朱里真人很可恶,不把他们撵的远远的,连京城都不得安宁。祖母,我们身为皇室成员,不能只享受百姓的供奉,却不做一点实事啊。”

所有的宗室都只要富庶封地、占良田、占美女,一点贡献不为这个国家做,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太祖皇帝建立这个王明的时候,曾把亲王们的封地建在燕、辽等地,为亲王为国家守边。这,才是有远见的做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很不喜欢辫子,所以一有机会,就会让笔下的正面人物出师辽东,驱逐蒙古和女真。

YY啊,只有小说能让人这么YY。

148

太皇太后是位很好糊弄的老人家,阿原和青雀几句甜言蜜语一哄,也就由着他们了,“阿原也乐意去?向往已久?那去吧,去吧,横竖你们这身份,坐在城中指挥即可,不必亲自上阵。”

青雀笑的很甜美,“祖母说的是,我们没有一点危险,很安全。”她一向是身先士卒的,可是,没有必要告诉太皇太后,让老人家跟着担心。

太皇太后打起小聪聪的主意,“你们不拘去哪儿,我管不着。小聪聪留下吧,有了他,祖母可不寂寞了。”小聪聪还真会凑趣,太皇太后这话才一说完,他仰起小脸,给了太皇太后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很同意似的。

晋王轻轻咳了一声,“祖母,小聪聪跟惯我俩了,离不得爹娘。青雀若不喂他,他就不肯吃饭;我若不哄他,他就不肯睡觉。”青雀连连点头,“真的,他离不开我俩!”

太皇太后的关注点并不一样,皱眉道:“这么小的孩子,不是应该吃­奶­么?怎么还要喂饭?”五个月的孩子喂饭,你们瞎给孩子吃什么啊。

青雀不好意思的说道:“他想吃饭啊,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看着,很可怜的。”晋王神­色­认真,“祖母您想想,他吃­奶­已经吃了五个月,怎么可能没吃烦呢。该给孩子换换口味,您说对不对?”

好脾气的太皇太后被他俩忽悠的头晕,“成,那吃饭吧。别给孩子乱吃,问问|­乳­母、嬷嬷们。”晋王笑,“您放心吧,我问过林医正的,什么能给孩子吃,什么不能给孩子吃,问的清清楚楚。”林医正是名医,太皇太后听了点头,“如此甚好。”

“你俩带孩子先去清宁宫,再去清兴宫。”太皇太后吩咐,“之后,便回宁寿宫陪祖母,别的地方不用去了。”

晋王和青雀一边答应着,一边不经意问道:“不见嫂嫂,是否有些无礼?”太皇太后神­色­淡淡的,“她病了,让她好生养着。小聪聪才一点点大,有病人的地方,可去不得。”晋王和青雀唯唯答应。

王太后见了小聪聪很高兴,逗孩子玩了一会儿,赏了几件佛朗机国传过来的玩器,“聪哥儿喜不喜欢?若喜欢,给祖母笑一个,好不好?”小聪聪很财迷的抱起一个金­色­小帆船,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宫中寂寞,王太后哪有不喜欢小孩子的?看着小聪聪花朵般的笑容,王太后有片刻失神,多可爱的孩子啊。

“阿原就藩之后,便不能在太后跟前尽孝了。”晋王声音低沉,“望太后保重身体,欢愉度日,阿原虽远在千里之外,也会时时牵挂您的。”

王太后感概的点头,“阿原,我会的。你到了辽东,也要好好的,知道么?辽东天气寒冷,你要注意保暖,聪哥儿还小,更要当心了,不可让孩子着凉。”

晋王恭敬的答应了。

青雀有些不好意思的提起,“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央您照看清兴宫?陛下、皇后殿下俱是仁厚之人,定不会薄待太妃们,殿下和我也是白­操­心罢了。”

邵太妃也曾是宫中宠妃,不过她得宠的时候并没嚣张,更没在王太后面前失过礼。王太后和邵太妃并无宿怨,乐得卖个人情,笑着答应了。

晋王夫­妇­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有小聪聪还是懵懂无知,注意力全被眼前这一堆新鲜玩具吸引去了。他坐在罗汉榻上,一会儿摸摸小金船,一会儿摸摸小自鸣钟,充满好奇,兴致勃勃。

孩子的笑声给空旷的大殿增添了多少生气,晋王夫­妇­抱着小聪聪告辞的时候,王太后真是依依不舍的。

到了清兴宫,小聪聪不用爹娘教,很自觉的又是冲着邵太妃笑,又是凑过去往脸上涂唾沫,毫不见外。邵太妃乐的不行,“乖孙子,这是认识祖母了吧?可真聪明!”抱着不放,亲了又亲。

青雀附耳到大姨耳边说着机密话语,大姨先是一脸的不能置信,继而狂喜起来,“真的么,真的么?”她低声喃喃,凤眼中闪烁着灼人的光茫。

阿原、青雀一起望着她微笑,可不是真的么,我们还能骗您不成。

邵太妃流下喜悦的泪水。阿原,青雀,不管事情成还是不成,只要你们有这份心,母亲值了,这辈子值了。

小聪聪“啊啊”着,­嫩­­嫩­的小手指准确的摸到邵太妃脸上,泪水上,邵太妃低头看着他,又哭又笑,“小聪聪,祖母不是哭,祖母是高兴的,高兴的。”

晋王伸出修长的手指替母亲拭泪,心里酸酸的。青雀在旁嘻嘻笑,“大姨,我要生够聪明勇敢四兄妹呢,我们两个哪看的了四个孩子?您必须得跟过去,要不我们过不了日子呀。”

晋王心中叫苦。妞妞你还记着聪明勇敢四兄妹呢,咱们换个名字成不成?譬如,聪慧坚毅、聪敏伶俐?妞妞,这个我要跟你好好商量商量。

四兄妹?邵太妃­精­神了,“阿原,小青雀,你们只管生,孩子有我看着呢!多生几个,四兄妹也成,五兄妹、六兄妹也不嫌多。”

“成啊,多多益善。”青雀笑ⅿⅿ。

“一定让您怀中有可抱。”晋王郑重允诺。

您这会儿抱小聪聪便好,等到小聪聪会跑会跳之后,我们再给您生个小孙子或是小孙女。等到小的会跑会跳之后,更小的又来了……一定让您怀中有可抱。

您这会儿抱小聪聪便好,等到小聪聪会跑会跳之后,我们再给您生个小孙子或是小孙女。等到小的会跑会跳之后,更小的又来了……一定让您怀中有可抱。

这天,后宫之中只有一个人闷闷不乐,就是正在养病的张皇后。她知道晋王夫­妇­进了宫,知道小聪聪得了无数夸赞、赏赐,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帝依旧没有回到坤宁宫居住,继续住在乾清宫里,日夜­操­劳他的国事。当然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娱乐,隔个三两日他便会去暖碧小阁,听听曲,看看戏。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张皇后痛心疾首的是,皇帝每回过去都会有彤史记录。

张皇后心生恐惧,觉得皇帝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已经把握不住了。

该怎么挽回皇帝呢?该怎么挽回皇帝呢?张皇后连觉都睡不好,睡里梦里都在思索这个难题。

她曾很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梦月入怀而生的贵人,毫无疑问应该尊荣,应该站在最高处,带着颠倒众生的迷人微笑俯视众臣民。可是,皇帝独宿乾清宫后,她的自信忽然被打击的七零八落,再也拣不起来。

张皇后的生活中有了眼泪,流不完的眼泪。

---

晋王夫­妇­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行囊,准备往辽东搬家的时候,清兴宫的邵太妃忽然生了病。皇帝是仁孝的君主,对先帝的太妃们自然客气恭敬的很,邵太妃生病后,很快有太医过去请脉、开药方。

可是药方开了,药煎了,邵太妃的病只管不好。不只不好,还一日一日的愈发沉重了。可怜晋王夫­妇­心中忧虑母亲,却还不能耽误就藩的行程,只好一边垂泪,一边看宫人收拾行李。

这时候,晋王被御史弹劾了,弹劾的罪名是“不孝”。亲生母亲在后宫生着病,他只管利欲熏心的敛财、准备往藩地捞金银财宝!这样的亲王,令人齿冷。

晋王去跟皇帝哭了一场,“您说我该怎么办?若请求留在京城为母亲侍疾,不能按期就藩,这些文官们定然有话说,定会污赖我居心叵测。若按期就藩,他们又骂我不孝。我没法子了,左右不是人。”

皇帝也是头疼,邵太妃怎么好巧不巧的这时节病了呢?唉,病的真不是时候啊。

晋王在皇帝面前哭过之后,回府之后,不知受了哪位高人指点,扬扬洒洒上了道表章,很煽情的大谈“孝道”,又大大的拍了皇帝的马屁,把皇帝的“以孝治国”夸了个天花乱坠。最后,很诚恳的提出,大兄皇帝陛下您以孝治国,弟弟我的生母正病着,而我必须此时就藩,不能再耽搁。为保全呣子情意,为全人间孝道,请您同意我带我母亲一起就藩吧!我深知太妃没有跟随亲生儿子一起就藩的先例,不敢要求先例为我而开,只想暂且带太妃一起,等太妃病好了,一定送回来,绝不食言。

言辞凄楚,非常可怜。

晋王这道奏章肯定是先到内阁,然后再传进宫的。内阁中各位大臣瞧过之后,都为动容,“谁说晋王不孝顺?不孝顺的人能写出这样情真意切的文章么。”

太妃随亲王一道就藩,这是没有先例的。可是晋王也没有要求为自己开先例,他这不是亲生母亲病了,没法子么?人家说的清清楚楚,等邵太妃病好了,一天也不耽搁,还送回清兴宫。

阁臣们的票拟,偏向于同意晋王所请。

皇帝从前就有过这意思,既然内阁赞成,他也乐的答应。皇帝,是一个好人,也是个好哥哥。

皇帝提起御笔,在奏折上批了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晋王和青雀得了准信儿之后,激动的抱在一起。“母亲能和咱们一起了!”“大姨能和咱们一起了!”两人都是心潮澎湃。

晋王进宫谢了恩,当天便把邵太妃接出了宫。晋王亲自扶着病弱的邵太妃坐上轿子,亲自替邵太妃扶着轿子,一路走回晋王府。这一幕落到文官们眼中,都是大为叹息,还会有谁指责晋王不孝呢?至于皇帝,因为这件事他真是得了极好的名声。友爱兄弟,宽待太妃,明君啊,圣主啊。

等到病中的张皇后也知道的时候,这件事已是尘埃落定,再难更改。让皇帝改口?怎么可能。君无戏言,知道么?已经告诉晋王,“哥哥答应了”;已经告诉内阁,“朕准了”;然后再来句,“朕后悔了,收回。”怎么,想做出尔反尔的小人么,想成为笑柄么。

张皇后差点没气背过去。晋王就藩辽东啊,军事重镇!他的王妃还继续做将军,能指挥千军万马,然后你还让他把亲娘接走了!他若反了,你可怎么办?!

149

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样,怜惜阿原这从小娇生惯养的亲王要远赴辽东边境,又怜惜小聪聪还不到一周岁就要经历长途跋涉,心里有万分的舍不得。可是祖制如此,阿原又不能不走,只好多给赏赐,以补偿阿原。

“祖母,哥哥,别再给赏赐了。”晋王抱怨,“到我离京的时候,若是车马太多,行囊太厚,会被骂贪婪的。或许又会被弹劾,也说不定。”

见弟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皇帝大起知己之感。阿原,哥哥和你一样,都对这些言官、御史、科道们很头疼啊。他们为了屁大点儿的事就能一封接一封的上书,好像天底下就他们最正经、最神圣、道德上最无可挑剔一样。言官,不好惹啊。

太皇太后则是一边好说话的点头答应,一边满怀希望的交代,“横竖你俩也不必亲自动手收拾行装,常带小聪聪过来看看祖母吧。你们这一走,可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了。”

晋王笑,“是,祖母。若我俩哪天没有饯行酒,便带小聪聪来看您。”他要就藩之前,亲朋好友肯定是轮流送饯行酒的,一家一家应酬下来,也很忙碌。

太皇太后神­色­间未免有些惆怅。饯行酒,阿原是真的要走了。

“祖母,小五的王妃已选好了,姑娘明快爽利,小五很喜欢。”晋王见太皇太后这样,很体贴的给她找活儿­干­,“小八再过两年也该选妃了。他打小爱读书,您放出眼光来,给他挑一个书香门弟的好姑娘,能跟他一起诗书唱和,和美度日的。”

“我看行。”太皇太后来了­精­神,“小八长的又俊,又文质彬彬的,是该挑个好姑娘!到时候啊,祖母亲自过目,一准儿给小八挑一个才貌双全的!”

“至要紧是人品好。”晋王嘱咐。

“对啊,最要紧的就是人品了。”太皇太后极为赞成。

晋王嘱咐过太皇太后,又来拜托皇帝,“哥哥,我岳父岳母一家在京中,求您多照应。我岳父是血­性­汉子,嫉恶如仇,阿原担心他会得罪豪强权贵,以至被人排挤、污陷。”

皇帝和善的拍拍他,“祁震这样的孤胆英雄,谁敢动他?阿原,祁家自战死的恪国公起,代代都是忠勇之士,哥哥心里有数。”

祁保山,祁震,祁青雀,三代祁家人,个个都是英雄。

晋王感激的道了谢,又啰啰嗦嗦的拜托皇帝照看他小姨、小姨丈、小表弟等。皇帝好笑的看着他,“阿原,怎不拜托朕照看小五和小八?”晋王诧异,“小五和小八,不也是您的弟弟么?”皇帝大悦。

晋王把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哄的高高兴兴,放心的回去晋王府,一家一家喝饯行酒。

师娘和英娘都是一肚子的不乐意,恨不得携家带口的也跟着阿原和青雀走。青雀很实事求是的跟她们讲道理,“英爹战功赫赫,师爹武功高强,在朝中很显眼。你们若全跟着去了辽东,京城睡不着觉的人可就多了。”

师娘和英娘还是不甘心,“谁照顾你和小聪聪啊。”青雀神气活现的炫耀,“我有大姨呢!大姨会亲我爱我,还会帮我看着小聪聪。往后有了小明、小勇、小敢,大姨都会帮我看!”

英娘佯怒,“妞妞有了大姨,就不要英娘了?”师娘咬牙,“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有了姐姐,便不要妹妹!”青雀扑到她怀里嘻嘻笑,“不是,虽有了大姨,喜欢大姨,也没有不要小姨呀。”师娘嫌弃的推开她,“去去去,多大了呀,还撒娇。”青雀赖着她不放,师娘便也由着她。

青雀撒了会儿娇,开始不正经了,“师娘,您这么亲我,都是因为您没有亲闺女呀。赶紧的,您趁着年轻再生个小闺女,不就齐全了?”

师娘还没来的及打她,她已一溜烟的跑到英娘身边,抱住英娘的脖子,“好英娘,你也一样,再给我生个弟弟吧!青峰姓祁,再生个弟弟,应该姓莫。”

祁震,是祁保山的义子,他的本名叫莫大有。

英娘眼眶湿润了,哽咽道:“好,再生个弟弟,再生个弟弟。”

师娘本来想把青雀抓过来打一顿的,到了这时却不好动手了。虽不动手,却是眼光似刀,狠狠的瞪了青雀两眼。青雀冲她吐吐舌,扮了个鬼脸。

你当自己还小呀!师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晋王陪着师爹、英爹在小花厅喝酒。师爹和英爹不谋而合,“我们在京中冷眼看着局势,吃不了亏。你和小青雀一辈子在藩地安稳度日也好,再回京城也好,总之京城不能没人。”

晋王很是过意不去,“英爹本是横刀立马的英雄,被我连累的,只能在京中带近卫军了。”带近卫军和统领千军万马驱逐胡虏,差别大了去。

英爹哈哈大笑,“我也没打算闲着,我要再生几个孩儿,出门带近卫,回家教儿子!”师爹拍案叹息,“怎么又和我想到一起了呢?我也打算多生孩儿,不过我想要个小闺女,一个也行啊。”

两人惺惺相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啸天手中牵着林啸威,身边跟着青峰、青宁,气势汹汹的进来了,“表哥,我们有话跟你说!”

林啸天真是大为气愤,表哥要走姐姐带走了,远远的带到辽东!把姐姐嫁给表哥,失策啊,大大的失策!

晋王笑着冲他们拱拱手,“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几个小屁孩儿脸­色­这么一本正经的,想做什么呢?真是让人又好笑,又感动啊。

“我姐姐嫁给你了,还要跟着你上辽东去!”林啸天老气横秋的交代,“你要待她好,知道不?你若敢待我姐姐不好……”

“你们几个上辽东打我去!”晋王笑道。

“就这么说定了!”林啸天、青峰、青宁拥过去跟晋王拉勾,林啸威却是还不大懂话,听了句“打我”,他便很会凑热闹的跑过去,踮起脚尖,握着小拳头打晋王,口中卖力的叫着,“打,打!”

晋王笑着抱起他,亲亲他的小脸,“二子,表哥会对你姐姐好的。”

林啸威打了表哥,反被表哥抱着亲呢,一脸幸福的傻笑。

送走师娘、英娘一家,青雀贪心的叹息,“若是能一起走,该多好。”亲人团聚,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么?

晋王从背后抱着她,默默无语。辽东军事重镇,若是师爹、英爹也跟着过去,手握重兵,恐怕连皇帝哥哥也会生起疑心吧?

“他们留下也好。”青雀豁达的笑,“京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全瞒不过咱们。”

晋王把她抱的更紧,闷闷的“嗯”了一声。

--

邓麒六神无主的来了,“妞妞,我舍不得你走。”一会儿唠叼着,“我申请调任辽东好不好?”一会儿又盘算着,“我­干­脆辞职乞骸骨算了,想什么时候去看你们,就什么时候去看你们。”

青雀好心劝他,“别呀,宁国公都这么老了,世子又没有功名心,邓之翰还小,邓家如今靠你呢。”

晋王吓了一跳,我们都要去辽东了,你还想跟着?­阴­魂不散啊。

邓麒抱起小聪聪,一脸幽怨,“你去了辽东,会不会把我忘了啊。”小聪聪瞪大眼睛瞅着他,小脸绷的紧紧的。邓麒觉着奇怪,“你怎么了?”你平时见了我不是很高兴的么,今儿怎么这么严肃?

正奇怪着,小聪聪脸上的表情忽然变轻松了。邓麒正想笑,鼻间却闻见一股臭味儿,“小聪聪你拉臭臭了?”才明白过来。

晋王一边偷笑,一边命宫人过来替小聪聪清理。青雀很尽职尽责的批评小聪聪,“你怎么能挑这个时候拉臭臭呢?多不礼貌啊。”邓麒瞅着小聪聪一脸轻松的,他也眉开眼笑,“小聪聪这是亲我呢,对不对?”

他还挺乐呵。

祁玉来的时候,只带了薛挥。祁玉没有别的话,只交代青雀,“凡事小心。”青雀微笑点头,“我一向很小心谨慎的,不会大意。”

薛挥小时候是个无忧无虑的调皮孩子,如今慢慢大了,天­性­中那股好战­精­神渐渐显露,“姐,我长大了,到辽东建功立业去!”薛挥豪迈说道:“我是小儿子,往后全凭自己了。我是薛家的后代,祁家的外孙,不能给祖先丢人!”

阳武侯薛家,先祖也是战功赫赫的英雄,因战功封的侯爵。

青雀笑ⅿⅿ,“好啊,姐姐等着你。”

阿挥,你若真有这雄心壮志,姐姐会帮你的。姐姐生平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才一个多月,还是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姐姐一见了你,便想保护你。

薛挥兴奋的两颊发亮。

让青雀觉着意外的是,薛扬竟迟迟没来晋王府。阿扬,我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了,你不打算来送送我?青雀不由的有些纳闷。

150

一路之上,最兴奋雀跃的人是邵太妃。她才四五岁的时候就进了宫,极少有出门游玩的机会。如今天朝的大好河山展现在她面前,让她如何能不激动。

“阿原,小青雀,我这辈子还能出了那个皇宫呢,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邵太妃无数次感概过。她经常午夜梦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了宫。

阿原浅笑不语,青雀殷勤的把小聪聪抱给她,“大姨,指着您看他呢。他还会有弟弟妹妹,也全指着您了。”大姨­精­神百倍,容光焕发,“看小聪聪啊,不在话下!”

大姨一边抱过小聪聪逗他玩耍,一边随口问道:“小青雀,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小聪聪添个弟弟呀。”只有小聪聪一个孩子,多寂寞,快,多生几个。

青雀嘻嘻笑,“大姨,过两年成不?”阿原抱怨,“小聪聪才半岁好不好,母亲,您也太着急了。”大姨忙表白,“我白问问罢了,不是催你们,真的不是催你们。”

小聪聪在她怀里很郑重的点头,好像在附合她的说法似的。晋王和青雀都乐,“小聪聪,你能听懂话么?别装了。”小聪聪扬起小手冲他们“啊啊”着,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在发急。

车厢里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从京城到辽东,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的功夫。阿原和青雀这一行人有老人,有小孩,速度就快不了,耗时自然更久。出发之前他们盘算过行程,决定路上消消停停的走,寒冬到来之前赶到便可。一路之上的衣、食、住、行都有长史、护卫等专人负责,倒是不必­操­心。

小聪聪不耐在车中久坐,青雀时常抱着他飞身上马,指给他看沿途风景。小风吹着,马蹄声清脆悦耳,马背上的小聪聪,轻松惬意极了。

小聪聪从京城上车的时候,不过才半岁多,刚刚会坐。等到经过长途跋涉抵达远在辽阳的辽王府之后,他已经一周岁,会走路了!多么漫长的旅程啊。

深秋时节,阿原、青雀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位于广宁城的辽王府。辽王府占地将近五百亩,规模宏大,气势雄伟,金碧辉煌。王府四周围绕高大的城垣和端礼、广智、体仁、遵义四个城门,城墙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飞檐翘壁,云阶玉壁,辉煌壮观。

“小聪聪,这便是咱们的家了。”阿原和青雀一边一个牵着小聪聪,站在辽王府前,指给他看。小聪聪站在地上拍掌,身子一踊一踊的,想往上蹦。看样子,对于这个新家,他很是喜欢。

钟嬷嬷扶着大姨站在旁边,两人都是一脸舒心的微笑。大姨是住过紫禁城的人,对辽王府的富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这是阿原和青雀的家,那便显得珍贵了。

广宁是辽东总兵府所在地,控制蒙古弹压女真的军事重镇。按照礼仪,广宁所有文武官员都该亲自迎接辽王,不过,辽王府长史委婉把一应文武官员全部推却,“殿下令旨,诸位该练兵的练兵,该理事的理事,不必专程出迎。待殿下安顿下来,再请诸位至辽王府饮宴。”

这是一位谦虚的、不扰民的亲王,广宁文武官员们心里有了底。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稍后补齐。

151

小聪聪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好孩子。若是阿原和青雀在他眼前,他会缠着爹娘,要爹娘陪他一起玩耍。若是阿原和青雀有事走了,他也不哭不闹的,和祖母、钟嬷嬷等人玩的兴兴头头。

有时阿原故意逗他玩,明明闲着,却把他往一边推,“小聪聪跟着祖母吧,爹爹正忙着。”小聪聪可不轻易上当,他会板着一张小脸,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阿原,仿佛在无声的质问。

“小聪聪你无师自通啊。”青雀在旁惊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邵太妃看着阿原和小聪聪这一大一小,笑的不行,“跟阿原小时候一模一样!阿原那时还没枕头高,话还说不利索,先帝若是拂了他的心意,他便是这样!”无声的、责备的看着他爹,看的他爹心虚,心软,最后改了主意。

阿原也是一样,最终在小聪聪面前败下阵来,心甘情愿的陪他玩耍,给他当马骑。小聪聪是见过世面的孩子,常跟青雀一起在马上疾驰,骑上他爹,小聪聪便熟练的一起一坐,好像真的在骑马似的,口中大声呼喝,“驾,驾!”-----这会儿他嘴不懒了,很勤快。

青雀笑吟吟在旁坐着,提起笔,把眼前这一幕一幕­精­心画了下来。远在杨集的太爷爷,京城的曾外公,爹娘,宫里的太皇太后,这么多关爱小聪聪的长辈呢,虽见不着面,看看画也是好的,聊胜于无。

阿原和青雀画过许多有关小聪聪的画,有玩耍的,有酣睡的,有调皮捣蛋的,有乖巧可爱的。到了要寄信的时候,阿原坐下跟青雀一起仔细挑拣,什么画可以给什么人,分的很清楚。

青雀抱着小聪聪骑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这样的画可是万万不能被太皇太后看到。阿原给小聪聪当马骑的画,咳咳,算了吧,也不能给太皇太后。

给太皇太后的,全是温馨美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画面:小聪聪面前摊着一本画册,阿原在旁讲给他听,父子二人俱是专心致致,聚­精­会神。阿原和小聪聪躺在一张床上安眠,一大一小两个容貌相像的人,连睡姿都是神似的,令人捧腹。

平安家书、活泼可爱的绘画,连同貂皮、人参、珍珠一类的辽东特产,会定时送往杨集、京城。青雀在书信中详细讲了辽王府的日常琐事,和广宁城对蒙古、朱里真的防卫。边城岁月并不总是宁静的,可是很充实,生机勃勃。

弘治五年春,一辆朴实的牛车停在辽王府大门前。辽王、辽王妃向来平易近人,连王府守大门的也并不嚣张,见这牛车有些寒酸,从牛车上出来的老人一身青布道袍,朴实无华,守大门的也没敢怠慢,笑着问了好,“您老打哪儿来?风尘仆仆的,您辛苦了。”

这老人年近六十,相貌清癯,他客气的冲门房拱拱手,“烦请通报辽王妃,我从杨集来,姓祖。”辽王府是月月有信送往杨集的,门房哪能不知道?一听杨集两个字,顿时更加殷勤,“您老请坐,烦您老稍等片刻。”

没多大会儿,有管事的来迎,“祖先生,王妃有请。”老人站起身,微笑道谢,跟在管事的身后,进了辽王府。

“掌柜的,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青雀在殿门口迎接,见了面,笑吟吟的打趣。

这老人正是很多年前,在杨集古堤之上设酒肆的掌柜。时隔多年,他已由中年人变为老年人,可是面目之间的和善、机敏,一如从前。

“哪里还谈得上风采依旧,我已老迈不堪。倒是王妃,出落的越发好了。”老人看着一朵鲜花般的青雀,心头有多少感慨。莫二郎家的小青雀,如今是这辽王府的主人了。

“您可谈不上老迈,跟太爷爷相比,您还年轻着呢。”青雀笑吟吟。太爷爷他老人家还没有自称老朽,掌柜的,您就更甭提这两个字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王妃说的是。我若真的老迈不堪,又怎敢千里迢迢来投奔王妃,为王妃效力?”

青雀收起嘻笑,正­色­道:“祖先生,您不是为我效力,您是来为辽东效力,为您的故乡效力。”

祖先生,是辽东人氏。他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对辽东地形再熟悉不过。他在京师游学的时候曾无意中得罪权贵,是杨阁老不动声­色­的保下了他,之后他一直在杨家任幕僚。杨阁老致仕之后,他默默跟在杨阁老身边去了杨集。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152

令人称奇的是,宁国公才去世不到七天,早已远离尘世在京郊寺庙出家修行的荀氏竟也无疾而终。子孙们悲痛欲绝,哭声震天,把荀氏和宁国公同棺盛敛,打算扶灵回乡安葬。

皇帝听说过又是惊奇,又是叹息,谥荀氏为一品节义夫人。“小妹,你死得其所。”荀氏的哥哥荀亮还在世,颤颤巍巍的被孙子扶着,亲自来致奠。小妹,你能和妹夫死在一处,葬在一处,也算有个好收梢了。

亲朋好友们又有一番忙活,才为宁国公吊过丧,又要为荀氏吊丧。世子邓晖心痛父母相断亡故,好几回哭昏过去,形状可怜,令人惨伤。

一个细雨绵绵的春日,宁国公府众人一身缟素,扶灵回乡。薛扬抱着才出生不久的谦哥儿,心神不定的坐在车里,对前途满是恐惧不安。最向着自己的曾祖父走了,不能再庇护自己了,老家……老家有他的亲娘,听说很可怕,很可怕……

薛扬抱紧了谦哥儿。

消息传到辽东,青雀默然许久。宁国公一生忠勇,治军严肃,家事上虽然糊涂些,对自己到底还是疼爱的……青雀鼻子酸了酸,“阿原,我虽不姓邓了,他还是我曾祖父。”阿原不忍违她心意,柔声道:“府里一律用素­色­,好不好?三个月内,不设宴享,不用鼓乐。”青雀点头,“好。”

阿原正想松口气,却听青雀又说了一句,“咱们分房三个月吧。”阿原差点没跳起来,仓惶问道:“分房?妞妞,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房?”青雀奇怪的看着他,“我曾祖父去世了啊。”阿原目瞪口呆。

“那个,分了房,怎么会有小明明啊。”阿原小声的、弱弱的抱怨。

妞妞,你大姨一直想要小明明,太爷爷把小聪聪的启蒙老师都送过来了。这要紧时候,咱们怎么能分房呢?

“晚三个月,没事的。”青雀不在意。

见阿原还是撅着嘴,一脸的不甘愿,青雀很善解人意的建议,“要不,给你一名相貌秀丽的宫女贴身服侍?”想往你身边凑的宫女,很不少呢。也是,以你的姿­色­,哪至于无人问津。

阿原断然拒绝,“杀头的事情也有人肯­干­,赔本的生意是没人肯做的,明白么?宫女贴身服侍,我吃大亏、赔大本儿了好不好,不­干­。”

我长什么样子,她们长什么样子?我让她们亲近……不­干­。

青雀心中虽有着淡淡的哀愁,却也被他逗的轻轻笑起来。

过后阿原当笑话讲给邵太妃听,邵太妃大为恼火,“要什么宫女,你要什么宫女?我只要小青雀亲生的孩儿,知道么?”不由分说指着阿原一通训斥,“皇帝是你哥哥,是天子,不比你尊贵啊?皇帝还只有一位皇后呢,你要什么宫女?那张皇后,给我家小青雀提鞋也不配,她还独占东西六宫呢,我家小青雀的王府中难道能有贴身服侍你的宫女?反了!”

阿原晕,我什么时候要宫女了?妞妞开玩笑让我要,我明明严辞拒绝了好不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母亲您……您真是妞妞的好大姨啊。

邵太妃骂过阿原,又温柔细致的劝他,“宁国公好不好的,也是小青雀的曾祖父。于国,他是有功之臣;于私,他是疼爱青雀的长辈。青雀重情,你是她的夫婿,也不可凉薄了呀。”

阿原幽怨的看着邵太妃,点头,“您说的对。”

您说的对什么呀,分房三个月,三个月不能化身为狼,这一百个晚上我该如何度过?

阿原最终并没有跟青雀分房睡,不过他庄严承诺,“咱们什么也不做。”他说到做到,果然只是拥着妻子睡觉而已,并不动手动脚。

青雀倦倦的依偎到他怀里,很快睡着了。

“自从宁国公过世,妞妞­精­神有些不大好呢。”阿原颇为心疼。在阿原看来,宁国公、邓麒都是很不负责任的长辈,不值得尊敬。可是青雀重感情,哪怕是一点点温情她也不愿放弃,哪怕是一点点关爱她也会珍惜,她明明在邓家受过极大的伤害,明明改姓祁了,可是宁国公这么一去世,她还是大为伤怀。

善良的小青雀。阿原探过头去,在妻子脸颊上印下一记轻柔的亲吻。

“没良心的小青雀。”没过几晚,阿原开始恨恨。青雀才上床不久就会很快进入梦乡,他却是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渴望青雀,很受折磨。

“你再这么着,我便不顾三个月的约定,要化身为狼了。”阿原轻轻揽着妻子,心里发着狠。连话都不跟我说几句,就这么睡着了,没良心的小青雀。

林医正是定期要给邵太妃、辽王、辽王妃、小世子请平安脉的,不过有时青雀忙碌起来,林医正也会逮不着人,偶尔会漏过去。这天林医正听钟嬷嬷抱怨,说王妃近来胃口好似不大好,笑道:“我来给王妃瞧瞧。”

这一瞧,林医正登时­精­神了。“钟嬷嬷,我上回写的食单还在么?若在,依旧交给厨房。”“王妃,您这是第二胎了,一定会安安稳稳的,不必担心。”

“王妃又有身孕了?”钟嬷嬷明白过来之后,大喜,语无伦次的说道:“食单啊,在吧,应该在。得,林医正,您还是再写一份吧,我这会儿脑子晕晕的,忘记放在哪儿了。”

林医正见她高兴的发昏,粲然一笑,提笔又写下一份。

青雀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近来有些犯困。”一上床就能睡着,都不带跟阿原说几句话的。可怜的阿原,这几日想必闷的很了。

邵太妃正带着小聪聪在外头看花,听了这喜信,心花怒放。她拉过小聪聪狠狠亲了两口,“小聪聪啊,你要有弟弟妹妹了!”小聪聪礼貌的笑了笑,回头继续专心看花,弟弟妹妹是什么啊?不懂。

邵太妃开始美滋滋的盘算起来:是要个小子好呢,还是要个闺女好呢?已经有小聪聪了,最好是生下小闺女,阿原和小青雀便儿女双全了。若是个小子呢,也很好,儿子不嫌多!

邵太妃越想越美,笑吟吟揽过小聪聪,又亲了亲。

阿原在书房会客,至晚方回。听钟嬷嬷说了喜信儿,阿原傻呼呼的笑起来,“怪不得呢。”怪不得妞妞一上床就能睡着,敢情她是怀孕了,犯困呢。妞妞,四哥错怪你了,昨晚还以为你没良心来着。

阿原温柔又欢喜的看着青雀,青雀冲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两人心中俱是甜蜜。

这晚一家人团团坐着吃晚饭,人人脸上喜笑颜开。邵太妃不停的给青雀夹菜,“小青雀,你如今是两个人吃饭呢。”青雀笑ⅿⅿ接过来,“是,我一定多吃。”小聪聪挥舞着勺子努力跟他的晚饭奋斗,见邵太妃一直给青雀夹菜,不解的看了好几眼。都大人了,还用这样啊?虽是心中疑惑,手中却不停,小聪聪吃饭是很正经、很专心的。

小聪聪睡觉也不费事。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爹爹把他抱上床,祖母轻轻拍着他,柔声唱着儿歌哄他,没多大会儿,小聪聪便睡着了,进入甜蜜的梦乡。

“真是省心的好孩子,比他爹小时候还省心。”邵太妃看着熟睡的小聪聪,满腹怜爱。

小聪聪的爹娘这会儿正恩爱缠绵的偎依在一起,他爹爹的手抚在他娘亲平坦的小腹上,“小明明啊,你在娘亲肚子里乖乖的,不许吵不许闹,要做个好孩子。”他娘亲笑ⅿⅿ,“我不怕孩子吵闹,淘气点儿无妨。小明明,你爹吓唬你呢,别听他的。”

“太惯着他了。”阿原抱怨。妞妞这么惯孩子,我都嫉妒了好不好。

“等生下来,就不惯他了。”青雀语气温柔,“如今他小啊,实在太小了。”

两人说着傻话,青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月光淡淡照进来,映得她的眉目格外­精­致美好,阿原痴痴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柔情无限。

同样是不能化身为狼,前些时日阿原真是满腹委屈,委屈的不行。今晚却是心甘情愿的,如温顺的小羊一般贴在妻子后背睡了。睡着之后,嘴角还噙着丝浅浅淡淡的笑意,甜美陶醉。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一向省事的小聪聪忽有些淘气。晚上他赖着不走,一口咬定,“跟娘睡。”白天呢,他也常常缠着青雀不放,还要青雀带他骑马,“娘,骑马,要快。”

晚上睡觉还好办,青雀把他哄睡了之后再抱走,想抱哪就抱哪-----他睡的很沉,小猪似的,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白天可费劲了,青雀一怀孕,林医正严禁她骑马,怎么满足小聪聪的愿望?

王府卫队中倒是有几名高手,但是让他们带小聪聪骑马,青雀还是不放心的。小聪聪太小了,他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到了马背上,他全靠大人。

既然不能满足他的愿望,只好用各种各样的话语来哄他。“娘不大舒服”“娘实在不想骑马,小聪聪要讲道理对不对?你想骑,可是我不想骑呀”,小聪聪达不到目的,便用责备的、质问的眼光瞪着青雀,以表达他的不满。青雀不理会他,他便一直瞪。

你不累啊?青雀心疼,柔声告诉他,“娘怀着小弟弟呢,林医正不许娘骑马。乖,娘真的骑不了马。”小聪聪霍的站起身,大声宣布,“我不喜欢小弟弟!”

“小聪聪你连着说了七个字呢,很流利!”青雀一脸惊喜。

小聪聪大义凛然的看了她两眼,昂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找祖先生下象棋去了。“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只管将,祖先生被他弄的没辙。

京城,坤宁宫。

张皇后连连冷笑,“宁国公过世,她为其守孝三个月;夏邑的杨阁老处,她月月有书信、礼物奉上;邵太妃明明病已经好了,却拒不还京!陛下,凡此种种,您还没有看清楚么?祁青雀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她明明记得从前的事,却昧着良心说忘记了!她和辽王分明是存有异心,对陛下不恭不敬……”

皇帝无奈的打断她,“广宁有镇守太监,有锦衣卫,并没有发觉阿原和青雀有不臣之心。你想的太多了,梦月,你是不喜欢阿原和青雀么?弟弟和弟媳­妇­明明很好,你何苦如此。”

张梦月胸中憋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无尘告诉过我,晋王面目间时而有龙气,时而没有,缘由就在他有一位与众不同的王妃。他这位王妃可不是寻常女子,身上杀气极重。

张皇后如今有了皇长子(是不是她生的,不重要,反正名义上是嫡长子),地位稳固了,皇帝的心也暖回来了,又琢磨起阿原、青雀。宁可信其有,无尘既说过那样的话,万一是真的呢?不能任由辽王夫­妇­在广宁逍遥度日。

皇帝,劝不了。广宁的镇守太监、锦衣卫,只听皇帝指挥。给娘家弟弟要个官儿、要封地可以,可朝中的官员任免自己­干­涉不了,没法差得力的人过去辽东行事。张皇后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没想到可以整治辽王夫­妇­的法子。

邵太妃走了,岐王和雍王倒是在京,可那是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最重手足之情……

祁青雀的父母,不是亲生的。辽王的小姨、小姨丈倒是在京里,可景城伯府根深叶茂的,不好随意乱动。

张皇后想来想去,唯有辽王府出了内乱,出了内贼,才有法子让皇帝相信自己的话。即便不除了辽王,至少削弱辽王的势力,不能让他在辽东坐大。

美人计吧。张皇后选了最老套、最有效的计策,命人选了几位出类拔萃的美女,悉心教养着,打算伺机送往辽东。

辽东是京师左臂,军事要冲,皇帝向来重视辽东的防卫。辽东总兵官王栋因年纪老迈乞休,皇帝准了,打算另派年轻少壮的将领任新的辽东总兵、征虏前将军。

一位形容昳丽、光可映人的青年将军被召进乾清宫,委以重任。随后不久,这名青年将领辞别家眷,带着数十名亲兵,取道辽东,直奔广宁。

这名青年将领骑术绝佳,他带领的亲兵也个个身手不凡,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尘土过后,马和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不到两个月,这一行人便赶到了辽东重镇,广宁。到了广宁之后,这名青年将领并没直接去总兵府,而是纵马疾驰,到了辽王府门前。

辽王接到通报,发了会儿闷,“他怎么来了?”青雀听说后却是大喜过望,开心的招手叫过小聪聪,“宝宝,你想骑马对不对?舅舅来了,让舅舅带你。”

小聪聪严肃的看着她,仿佛在质疑她所说的话。真的假的呀,你说话可信不。

青雀嫣然一笑,牵着他的小手走了出去。

阿原陪着一位青年将军迎面而来。这位青年将军身材颀长,面目澄澈美好,如春花,如秋月,如冬日初雪,如夏日池塘中才绽开的新荷。他长的虽美,眉宇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令人不敢生出轻慢之心。

“祜哥哥!”青雀欢呼。

“小青雀。”张祜微笑看着她,满目柔情。

青雀抱起小聪聪走近他,“小聪聪,这是我祜哥哥,你应该叫舅舅的。”小聪聪好奇的打量了张祜片刻,清晰叫道:“舅舅!”叫过舅舅,他还很勤快的跟爹娘解释,“这是真人舅舅。”

青雀常会拿着书信教给他,“这是青峰舅舅,这是青林舅舅,这是啸天舅舅,这是啸威舅舅。”那些舅舅都是在信里的,这位舅舅,却是真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张祜眼眶一热,冲小聪聪伸出胳膊,“来,舅舅抱。”小聪聪又仔细审视他半晌,很慷慨的点头,“好!”青雀手一松,张祜自她怀里接过小聪聪。

阿原闷闷的。儿子,他很好么,你竟让他抱。

小聪聪认真的要求,“舅舅,骑马!”青雀笑着解释,“他这几天一直吵吵着要骑马,可是我……”青雀脸红了红,“林医正不许我骑我,没法子啊。”

张祜浅浅一笑,“小聪聪,舅舅带你骑马去。”

这天小聪聪可是过足了瘾,张祜抱着他在骏马上驰骋,小聪聪在张祜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笑的无比灿烂。

张祜任辽东总兵,长驻广宁。他常常到辽王府来,每回来,小聪聪都和舅舅玩的很开心。

“我嫉妒祜哥哥。”阿原嘟囔,“小聪聪太喜欢他了。”

青雀晕,“你这当爹的,嫉妒舅舅做什么?舅舅和爹爹,有法儿比么。”

阿原不好意思的笑了,“妞妞说的对,舅舅和爹爹,没的比。”

蒙古和朱里真都消停的很,没一个来捣乱的。青雀怀着小明明的日子,悠闲而快乐。

青雀肚子一天天大了,小聪聪很好奇,“娘怎么了?”阿原和青雀耐心告诉他,“娘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小弟弟很可爱的,等小弟弟出世以后,小聪聪喜欢他,疼爱他,好不好?”说的多了,小聪聪勉为其难的点头,“好吧。”

弘治六年正月里的一天,大肚子的辽王妃忽然肚子疼痛。邵太妃、钟嬷嬷等人紧张起来,忙把青雀送进产房。邵太妃在产房外头站着,六神无主,“人生人吓死人,小青雀,你可千万要挺住啊。”她是生过三个孩子的,每回都是在鬼门前转一圈,至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阿原在书房会客,闻讯急匆匆赶来,帽子都歪了。邵太妃替他整理好衣冠,安慰他,“无事,放心。你回去喝杯茶,稳稳心神,过会子再来。”

这会儿还早啊。

阿原不肯走,“她生小聪聪的时候,我俩说好了,下回换我生。我虽不能替她吃苦,在外头陪着她,也是好的。”

邵太妃气乐了,“你怎么生?”男人要是能生孩子,还要女人­干­嘛?还你俩说好了,真是两个小傻瓜。

钟嬷嬷抹着眼泪走了出来,“娘娘,殿下,王妃生了。”邵太妃差点没摔倒,“生了?”小青雀你真的这么神奇,这就把孩子生下了?阿原急急问道:“王妃好么?我可否进去看她?”钟嬷嬷一边拭着眼泪一边点头,“好,王妃很好。”见阿原要往产房走,才明白过来不对劲,忙拉住他,“殿下,请稍等,这会子还不行。”没清理­干­净呢,你不能进去。

阿原心情急切,眼巴巴的等着,钟嬷嬷一点头,他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产房去了。邵太妃在产房外发了会儿呆,原来这是真的,原来小青雀生孩子真是这般神速……

弘治六年春,辽王妃平安顺利诞下次子,|­乳­名小明,呢称小明明。

153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是暮春时节。年迈的太皇太后很是欢喜,“又多了个小阿原,真好!”乔嬷嬷很有眼­色­的凑趣,“给辽王府的赏赐您可要一回想好了,路远啊。”不像他们还住在银锭桥的时候,您能一天三趟五趟的差人,这回可是辽东。

太皇太后深以为然,开始兴兴头头的盘算要给小明明什么,给小明明劳苦功高的娘亲什么。当然了,阿原也很辛苦的,赏赐少不了,邵太妃还病着呢,也要慰问。

皇帝接到喜信儿,看见是儿子,大为庆幸,“阿原,你还是生儿子吧,最好下一个,下下一个,全是儿子。”若是儿子叫小勇、小敢,你也不必愁了。

皇帝去看贾淑宁的时候,贾淑宁正在亲自做法事,超度那还没出娘胎就折了­性­命的孩儿,“陛下,若是他出生了,您岂不是和辽王殿下一样,也有两个儿子。”贾淑宁幽幽说道。

皇帝悲从中来,掩面而去。之后,很是冷落了皇后几天。张皇后知道是贾淑宁捣的鬼,心中暗恨。千算万算,怎算漏了宫里还有这么个妖­精­,生生被她钻了空子。

张皇后虽恨贾淑宁,却拿她没什么好法子,唯有曲意笼络皇帝罢了。贾淑宁已是方外之人,看上去闲云野鹤一般逍遥,皇后能奈她何。“一个再也生不出孩子的­妇­人,不足为虑。”张皇后这么安慰自己。

张皇后和太皇太后、皇帝等人一样,向辽王府派下不少赏赐。她赏赐的物品倒也稀松平常,不过赏赐是由内侍、宫女送去的。其中有两名宫女,一名阿丰,一名阿润,均是纤秾得度,冰肌玉骨,妩媚妖娆的美人。

“祁青雀美则美矣,要比妖娆风­骚­,哪里比得上这两人。”张皇后厌恶的看了眼阿丰和阿润,“这两人腰肢玲珑,一脸媚意,辽王打小长在宫里,哪见过这种不正经的女人?不迷上才怪。”

张皇后是很鄙夷阿丰、阿润这种女人的,视为乱家之源。可是阿丰、阿润若真能把辽王府弄乱了,张皇后却会舒心畅意,洋洋自得----辽王、辽王妃心怀叵测,不得不除。张皇后是用这些不正经的人,做正经的事。

张皇后对自己所做的事,深以为傲。

邓家祖宅。

邓之翰低声下气央求薛扬,“好阿扬,你心地最善良,­性­情最温柔,一定舍不得为难我的,对不对?我娘如今……很可怜的,她只想见见儿媳­妇­,见见小孙子,咱们抱儿子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好不好?”

沈茉很不好,整个人跟一潭死水似的,眼神呆滞,不复往日的生动灵活。不过,若见了邓之屏、邓之翰,她便会很高兴,目光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茫,“屏姐儿,翰哥儿!”她有时候会神志不清的,可是见了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却会很清醒。邓之翰看见亲娘落到这个地步,哪有不心酸、不心痛的。

邓之翰想要好好服侍沈茉,让她高兴,让她舒心,让她安度剩余的岁月。她害过大姐,害过宁国公府,害得宁国公这一家之主触怒圣上,被关进大理狱,可是,她纵有种种不是之处,还是自己的亲娘啊,是自小到大疼爱自己、无微不至的亲娘。

邓之翰记得宁国公府对薛家的承诺,他也知道这么要求薛扬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他一直低声下气的央求,样子很可怜。

“我知道不该这么做,可是阿扬,你已经嫁给我了,咱们夫妻一体,不是应该同荣共辱么?她是我的亲娘,她生了我,养了我,阿扬你对她……竟是全无情意?不会,阿扬你是这么善良,这么温柔,不会这般冷酷的。”邓之翰定定看着妻子,眼神中满是痛楚,和浓浓的失望。

薛扬一阵心慌,无措的站了会儿,含泪点头,“之翰,我听你的。”还是听他的吧,不要让他失望,不要让他伤心。

邓之翰欣喜若狂,“真的么,阿扬,你真的愿意?”珍爱的揽过妻子,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连连亲吻,“阿扬,我的好阿扬。”

薛扬木木的站着,屈辱、不甘一阵阵涌上心头。凭什么呀,明明说好了的,我不用认沈茉做婆婆!怎的到了这会儿,我还是要抱着孩儿,去给她请安问好?

邓之翰灼热又温存的亲吻着她,喃喃叫着她的名字,“阿扬,小乖乖阿扬。”一滴清泪悄悄从薛扬眼中流下,好吧,为了他,为了让他不为难,我为难自己。

邓之翰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去看沈茉,薛扬委婉提醒他,“祖父祖母和父亲都在呢,咱们违背禁令私自去看她,也不好太大摇大摆了吧?不如你仔细想好了,哪天晚上咱们悄悄的过去,莫惊动了人。”

“是,我想的不周到了。”邓之翰面有惭­色­。

薛扬觉得疲倦,柔弱说道:“之翰,我这两天身子不大好,容我歇息歇息,等到有了­精­神再去,好不好?我……我头回见她呢。”

邓之翰答应了,低低笑着,调侃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小阿扬,害羞也没用啊。”薛扬也浅浅笑着,眼波流转,娇利妩媚,“之翰,我丑么?”

她有一双清亮的杏子眼,秋水无尘,纯真美丽。邓之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阿扬,天上的星子,也不及你明亮耀眼。”

薛扬舒心的、得意的微笑起来,笑容如枝头繁花般绚烂。

两人约好了过几天悄悄去看沈茉,邓之翰心情大好,牵起薛扬的小手一起去看宝贝儿子谦哥儿。薛扬温柔陪在他身边,到了晚上,悄悄把侍女珑儿叫来,命她到祁家老宅送个信儿。

薛扬是薛能、祁玉的心头­肉­,她和邓家人一起扶灵回乡,薛能晚上连觉也睡不着。“咱们,该回乡拜祭岳父岳母了吧?”薛能结结巴巴的提出要去会亭。祁玉也担心小阿扬,便和薛护、薛挥说了,也知会了祁震、英娘,要回老家为父母上坟。

祁震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要回老家的,虽是不以为然,却是大不放心,便和英娘一起,也回了老家。青峰和青宁都在上学,托给师爹、师娘照看,暂时住在景城伯府。

“当初便不该结这门亲!”祁震十分不满,“将军的外孙女嫁给邓之翰那臭小子,嫁给沈家的外孙,根本就是敌我不分,是非不明!”

英娘弱弱的反对,“小姐和小阿扬日子顺心,比什么不强?将军若是地下有知,也是只愿小姐好好的,不会强求别的。”将军对小姐多好啊,小姐想要天上的月亮,将军都会设法去摘的。

祁震怒,“阿扬这叫日子顺心?阿扬若是日子顺心,咱们还用把青峰和青宁扔在京城,跟着小姐回乡?”

英娘垂泪,“阿扬都已经嫁了,大哥,你说怎么办?”祁震哼了一声,“怎么办?邓家若敢再一回背信弃义,不守诺言,我直接打上门去!”骗了小姐一回,还要再骗阿扬一回么,美的你。

祁震、英娘和薛能、祁玉一起回了老家,到祁保山坟前拜祭过,暂居祁家老宅。

薛扬的侍女珑儿过来的时候,悄悄见了祁玉,只告诉了祁玉一人。祁玉沉默片刻,简短道:“让她再拖两日,我会设法。”珑儿行礼道谢,悄悄走了。

会亭和杨集一样,镇外有一条清澈的溪水,溪水边是堤岸、树林。树木葱茏,碧绿茂盛,一片青翠之中,有位身穿水红衫子的女子在树下悄然独立,远远望去,万绿丛中一点红,曼妙美丽,风华绝代。

“玉儿,是你么?”堤岸上一名中年男子正满脸惆怅的漫步,暼见那抹娇艳好看的水红,心咚咚直跳,疾步向前飞奔!

快到跟前的时候,这中年男子心生怯意,止住脚步。玉儿不肯见自己的,一直不肯见。即便阿扬嫁做邓家­妇­,即便宁国公府、阳武侯府已是儿女亲家,她也不肯见自己。她不肯见,自有她不肯见的道理,自己冒冒失失闹过去,她会不会恼了啊。

二十年的分离,祁玉在邓麒心中早成了天上那轮明月光,美丽却遥不可及。邓麒不见祁玉的时候,朝思暮想;等到真能见面了,却又患得患失,止步不前。

邓麒止步踌躇的时候,祁玉缓缓转过了身。

她已是人到中年,生育过三个孩子,可腰肢依旧纤细,不盈一握。老天太优待她了,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面目姣好,肤­色­欺霜赛雪,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衬得那一双秋水潋滟的明眸更有神韵。

“玉儿!”邓麒热泪盈眶。

祁玉心中悲凉无限。本以为可以淡然面对他的,像邓麒这样无耻的男人,像邓麒这样背信弃义、停妻再娶的男人,不是很令人唾弃么?可是,多年之后自己再次面对面看着他,竟然还是……

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豆蔻年华时便认定会厮守终生的良人啊。年幼无知时,哪能想到自己会和他分离,天各一方?

两人无语对望,泪眼朦胧。

“玉儿,让我时常看看你吧。”邓麒哽咽央求,“只要能远远的看你一眼,我……我便心满意足。”

“呸!”祁玉啐了他一口,“你早­干­什么了,这会子来装深情!你娶沈茉的时候,想过我么?”

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愤懑一下子爆发出来,祁玉眼中闪着怒火,“我嫁给你的时候,满心欢喜,打算和你同生共死,白头到老。邓麒,你……闪得我好苦……”只差那么一点点,祁保山唯一的女儿、才出世的外孙女,就会死在邓家祖居,死在邓麒的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邓麒愧悔无极,脸­色­变幻不定。他没法跟祁玉说实话,“我不是不要你了,我是想两美兼得。”邓麒从来没有想过不要祁玉,从来没有。

半晌,邓麒低声苦涩说道:“玉儿,不管你信不信,当年咱们成婚之时,我和你一样,也是满心欢喜,想和你同生共死,白头到老。”

祁玉几乎脱口而出,“我信!”怎么会不信呢,他的神情是这般苦恼,眼神是这般真诚,一如他还是翩翩少年之时。

邓麒并非不爱祁玉,邓麒怎么会不爱祁玉呢?祁玉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迷惘又缱绻的温柔。

邓麒沮丧道:“玉儿,我后悔死啦。若是咱们当年径直南下,到江南水乡谋个武职,十年二十年的逗留在外,不回京城,是不是也不会分开?”

“祖母、母亲她们爱娶沈茉,娶啊,我反正不回家,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能在邓家守多久。她守不住走了,咱们便得了清净。”

提起沈茉,祁玉想起自己的来意,胸中顿时冰冷。阿扬,我心肝宝贝一般养大的阿扬,快要落到沈茉手里了。

祁玉狠狠心,嘴角勾起一抹醉人的微笑,“便是你回了京又如何?若你不曾和沈茉圆房,若沈茉不曾怀孕,我一样不会离开你。”

“若你娶的人不是沈茉,即便你另娶妻室,即便你妻室怀了身孕,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从小就认定了你,知道么?若不是沈茉太过狡诈狠辣,咱们原是不必分开的。沈茉,是我最讨厌的人。”

邓麒难受的想死,“玉儿,我也讨厌沈茉,我快恨死她了。”因为她玉儿才会走啊,被她害死了。

祁玉敛起笑容,正­色­道:“和你做了儿女亲家,原本我是很高兴的。不过,如今看来,咱们这儿女亲家也做不下去了。”

邓麒大惊,“怎么了?阿扬和翰哥儿很要好的啊,咱们怎么会……?”邓麒头昏了,儿女亲家做不下去,这是什么意思?

“沈茉当年欺负我,如今开始欺负我闺女了。”祁玉眼圈一红,“她……她要见阿扬,要见谦哥儿。我绝不许阿扬认她做婆婆,宁可阿扬离开邓家,也不许!”

阿扬离开邓家,咱们还做什么儿女亲家,成仇人了。

邓麒气的浑身发抖,“我看在儿女的份儿上,几次三番的容忍她、迁就她。她不知悔改,越发变本加厉了!”这恶女人见阿扬做什么,没安好心。

邓麒冲祁玉拍胸脯保证,“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完,邓麒气冲冲的奔回邓家祖居,安排下人手,“你,你,还有你,把家庙看严实了,连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见阿扬,沈茉,你有资格见阿扬么。

邓麒安置过后,一阵风似的回到溪水边。

祁玉已经走了,邓麒对着满目青翠,襟怀萧索,寂廖落寞。一阵微风吹过,树上一片绿叶悠悠扬扬的在空中翻飞着,缓缓落在地面。邓麒颓然跌坐地上,背靠大树,无声痛哭。

祁玉使人给薛扬送了信,“只管答应他,不碍的。”薛扬眉毛弯弯,笑吟吟抱起襁褓中的谦哥儿,亲了亲他­嫩­­嫩­的小脸蛋。

一个安静的夜晚,邓之翰牵着薛扬,抱着谦哥儿,偷偷去见沈茉。薛扬顺从的跟着他,月光之下,眉眼异常温柔。邓之翰大为感动,“阿扬,你真好。”

才到了家庙墙外,邓之翰就被人迎头拦住了,“世子爷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大爷、大­奶­­奶­,请回罢。”

邓晖已是新任宁国公,邓麒也成了世子,宁国公府的称呼已经改了。

邓之翰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不由得大为恼怒,“闪开,莫挡了爷的路!”一手抱着谦哥儿,一手牵着薛扬,抬脚踢了过去。

家丁不敢跟他动手,可也不敢违抗邓麒的命令放他进去,双方僵持起来。

暄闹声中,里边传出柔美的女子声音,“翰哥儿莫胡闹,你爹爹会生气的。”邓之翰听到亲娘发话了,很孝顺的住了手,“娘,我明日便去见爹爹,求爹爹高抬贵手。您歇息罢,我们改日再来。”

柔美的女子再次响起,“何必改日呢,翰哥儿,你和你媳­妇­儿今日拜见过我便好。你爹爹若不松口,你俩便不必再来了,徒惹你爹爹不喜。”

这女子的声音温柔入内,薛扬听在耳中,却觉得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邓之翰拉拉薛扬,“咱们虽见不到娘的面,在这儿磕个头,心意也是一样的。”

一时间,薛扬手脚俱是冰冷。

邓之翰见她不说话,也不动,站着发呆,又拉了拉她,“阿扬!”娘在里头等着呢,你发什么楞啊。

薛扬挣开邓之翰的手,冷冷看着他。邓之翰心头忽起了不祥之感,低声喝道:“阿扬,她是我亲娘!”

“我姐姐出生在这栋宅子里。”薛扬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暖意,“我娘不止一回想杀了姐姐,因为我娘很骄傲,不能容忍她的女儿跪在沈茉面前!”

邓之翰下意识的抱紧谦哥儿,背上发凉。

薛扬凄惨的一笑,“我若磕了这个头,你猜我娘会不会亲手杀了我?”

邓之翰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岳母多疼你,待你如珠如宝。”邓之翰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心中慌乱,狼狈不堪。

“她待我如珠如宝,我呢,要不要拿起她的自尊,呈到令堂面前,由着令堂狠狠践踏?”薛扬努力抑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轻轻笑了笑,“邓之翰,我和你不是一路人,还是算了吧。”

薛扬转身跑了。邓之翰想追,却被沈茉扬声叫住了,沈茉显然极是不满,“翰哥儿,这便是你的媳­妇­儿?连你的亲娘也不尊敬,这便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媳­妇­儿?”沈茉在墙里斥责,邓之翰在墙外呆呆站着,心绪繁乱。

薛扬半刻没耽搁,到邓晖、孙夫人面前哭了一场,“……让我认姓沈的女人做婆婆,不如一刀杀了我。我薛家世代忠勇,没有出过通敌卖国的鼠辈!谦哥儿爹要孝顺他娘,我无话可说,只有自请下堂。”

“请二老许我和离,离开邓家。从此以后,我和邓家再无­干­系,也和沈家再无­干­系。”

孙夫人大急,“说的什么傻话!谦哥儿都有了,你说的什么傻话!”邓晖大怒,厉声喝道:“把邓之翰给我绑过来!他敢违抗邓家禁令,敢把父祖不放在眼里!”

邓家已经有了位出家修行的国公夫人,有了位悄无声息不见的世孙夫人,要是邓之翰再和离了,世人会怎么看邓家?更别提薛扬是阳武侯独生爱女,恪国公祁保山的外孙女,若真是和离了,生生是得罪了阳武侯府、宣城伯府两家,结下死仇。

邓家之前靠的全是宁国公,宁国公一去,势必会比从前差上一截。这种时候再去得罪薛家、祁家,吃饱了撑的啊。恪国公忠勇报国,人家的外孙女才嫁到邓家不足两年就被逼的和离了,说出去很好听么。

邓晖再怎么不领事,这个账是能算清楚的。薛扬要和邓之翰和离,他绝不允许。

孙夫人是不喜欢祁玉的,可是薛扬已经进了门,谦哥儿都生下了,孙夫人才做了曾祖母,正是高兴得意的时候,哪能忍受曾孙子没了亲娘?再说了,沈茉的丑事出就出了,那是无可奈何,邓家可不能再出岔子,让人笑话。

在不许邓之翰和薛扬分开这件事上,邓晖和孙夫人意见空前一致。

154

薛能­性­情温和宽厚,见祁震二话不说直接把阿扬、谦哥儿接回娘家,又是感动,又有些担忧,“舅兄关爱阿扬,视如己出,我和玉儿万分感激。舅兄,我只怕阿扬的心思还在邓家,还在邓之翰身上,若是真和邓家闹翻了,阿扬未必欢喜。”

在薛能看来,邓之翰不守诺言,确实可恶极了。可沈茉再凶恶,也是他亲娘,他在亲娘面前迷失了,虽令人不快,倒也情有可原。更何况阿扬儿子都生了,能和邓之翰痛痛快快的一刀两断么?不大可能啊。既然阿扬还牵挂邓家,牵挂邓之翰,那就别和邓家弄的太僵,要不然,往后阿扬在邓家怎么过日子呢。

祁震微笑,“宁国公府敢跟祁家闹翻?他们没这个胆子,放心吧。”不想闹翻的不只有你,还有邓家呢。邓家老家主过世,新家主立不起来,还敢得罪姻亲?那不只是笨,简直是傻了。

当年他们骗小姐,是因为祁家没人。如今祁家有祁震,有祁青雀,还能让他们欺负了阿扬不成?

薛能怔了怔,满脸陪笑,“舅兄,我不争什么闲气,只想阿扬过舒坦日子。”祁震笑,“我也不争闲气,要为阿扬争一个长治久安。妹夫,阿扬和青雀不一样,小姑娘家家的没主意,全靠娘家人扶持她。咱们若是不硬气,要阿扬委委屈屈过日子不成?薛家的姑娘,祁家的外孙女,哪能够呢。”薛能是不喜生事的人,可是听到“委委屈屈过日子”这话,也是摇头,“不成,我家小阿扬娇生惯养的,这么着可不成!”

邓之翰来接阿扬的时候,祁震、祁玉都懒得理他,直接吩咐门房挡驾。薛能忧心阿扬,连带的对邓之翰这女婿也宽容,怕折了他的颜面,命人把他请进来,亲自招待他喝茶。邓之翰嗫嗫嚅嚅,“岳父,阿扬和谦哥儿不在身边,我……我连觉也睡不着。”妻子和儿子全走了,邓之翰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薛能这老实人也是有些气­性­的,听了邓之翰这话,温和说道:“妻子和儿子算什么呢?能服侍亲生母亲,才是最为要紧。”

邓之翰涨红了脸,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服侍亲生母亲,这原来是很光明正大的事。可是他那亲娘不是被休了么,而且,求婚的时候邓家信誓旦旦,阿扬不必认沈茉为婆婆。

如果不是有邓家这个承诺,祁玉说什么也不会把阿扬嫁到邓家。就算阿扬心里有了邓之翰,就算阿扬寻死觅活,祁玉也不会答应。

其实,若是依着祁震、青雀的意思,即便邓家有这个承诺,也是相当不可信,不该许嫁阿扬。撇下邓家的信誉不说,邓之翰真能为了媳­妇­不要亲娘?谁信呀。

可是薛能、祁玉从小就把阿扬惯坏了。阿扬虽然嘴上不说,每每提及邓之翰就会有痴迷的眼神、陶醉的笑容,薛能、祁玉怎忍让她失望?得了邓家的许诺,便自欺欺人的以为太平无事了,为爱女置办了厚重妆奁,把她嫁给了邓之翰,嫁给了沈家的外孙。

这桩亲事,从一开始就埋有隐患。

一个年青的男人和一个年青的女人结婚了,成家了,谁也不能预见他们是会幸福和乐的过一生,还是充满怨恨的过一生。谁也不能预见他们会成为佳偶,还是成为怨偶。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做父母的,只愿自己的儿女幸福。”薛能见到邓之翰的窘迫之状,很快心软了,语气更加温和,“翰哥儿,你如今只有儿子,没有闺女。等你有了小闺女,你就会明白做父亲的心意。女儿很娇­嫩­,很脆弱,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等到她长大了,嫁人了,若是夫婿不肯替她着想,公婆为难……做父亲的,心疼的要死。”

薛能的神情、语气都极为温和,半分没有责难的意思。他越是这样,邓之翰越是惭愧,舅舅都翻脸了,岳父宽和厚道,还像从前一样慈爱!

邓之翰跪下磕了个头,“岳父大人,我对不起您,让您­操­心了。”薛能叹口气,伸手扶起他,“哪家的父母,不是为儿女­操­碎了心。起来吧,不需如此。”

邓之翰吞吞吐吐的提出想见见阿扬,薛能委婉拒绝,“你这会儿见她,有害无益。翰哥儿,你们分开些时日也好,各自都想清楚了,也知道往后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

邓之翰颇有迷惘之­色­,往后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我也不知道。阿扬要走,那是一定不许的,她是自己的发妻原配,也是自己最钟爱的女子,一辈子都不要分开。可是,亲娘怎么办呢?她做了对不起邓家的事,在家庙苦修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她想见见儿媳­妇­,见见孙子,这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她么?太不孝了。

“姑爷,你想清楚了再来。”薛能温声道。

邓之翰恭敬的长揖,告辞走了。岳父说的对,想清楚了再来。

邓之翰回到祖居,邓麒关切的问他,“见到阿扬没有?儿子,你多说好话呀,好生哄哄阿扬。”邓之翰闷闷的,“您当哄哄阿扬,岳父岳母和舅舅就能让我不明不白的把阿扬接回来?”不想清楚,不说清楚,祁家能搭理我呀,您净想美事。

邓之翰想走,邓麒忙拉住他交代,“儿子,别再去看你娘了,知不知道?她不是想见你媳­妇­,她就是想折辱阿扬,报复你岳母……”邓之翰烦燥的甩开他,“她至于么?我是她亲生的!”她是我亲娘,难道她不想我好好的,反倒要侮辱我挚爱的妻子?你想多了。

“总之你别再去见她了,见了她准没好事。”邓之翰不耐烦的转身走了,邓麒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邓之翰回去闷闷的躺倒,烦燥的不行。一边是爱妻,一边是亲娘,两相权衡,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了深夜,邓之翰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喝水。走到桌案前,拿起水壶摇了摇,水壶竟是空的。“来人!”邓之翰把水壶重重放到桌案上,没好气的喝道。

人要是倒霉,什么事都不顺!邓家大爷连口水都喝不上了,这算什么?

门开了,一位身穿浅绿衫裙的妙龄侍女盈盈走了进来。她身材纤细,皮肤很白,眉眼间有股子难描难画的娇媚之­色­,在这暗夜之中,更显魅惑。

她好像知道邓之翰渴了,是专程来送水的。她手中托着个雕漆小茶盘,小茶盘中是­精­致的定窑白瓷茶壶、茶盏。茶壶、茶盏都是莹润光洁的细白,衬着她一双纤纤玉手,分外好看。

邓之翰沉着脸走过去,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水,连喝了两杯,吩咐侍女,“再拿壶水来放着。”侍女曲膝答应,出去拿水。

邓之翰重又躺倒,愁绪满怀。阿扬,我的好阿扬,你快回来吧,我一个人很苦恼的,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胸中一阵烦燥,邓之翰坐起身,寻思着,“在老家呆着,我可不是左右为难么?不如回京城去。曾孙子为曾祖父、母守孝期是五个月,我已守满了。这时回京复职,也是正理。”

回京城了,娘不在身边,自然没有眼下这烦恼了,对不对?邓之翰好像迷路的人找到了出路,一下子­精­神了。

一个温软的、香喷喷的女子笑盈盈到了他床前,抬脚上了床,邓之翰心中一喜,“阿扬!”敢上自己床的,除了阿扬,还会有谁?我才想到要回京,远离是非之地,阿扬和我心有灵犀,就回到我身边了啊。

他一把抱住来人,正要俯身吻上她的­唇­,却见眼前这女子媚眼如丝,哪里是清清亮亮的阿扬?邓之翰一腔热情,登时冰消。

“你是什么东西,敢上爷的床!”邓之翰抬起脚,毫不客气的把这女子踹到了地上。可怜她正值芳龄,身子娇­嫩­,前一刻还在邓之翰怀中抛着媚眼,这一刻却被踹到了地上,疼的眼泪汪汪。

养母是骗人的!谁说邓家的男人很会怜香惜玉,趁着大­奶­­奶­不在,这是上好的时机?侍女ρi股疼,心更疼,涕泪涟涟。

“你是谁,谁指使你的?”邓之翰没好气的问道。阿扬爱慕夫婿,不许别的女人接近自己,管束侍女向来很严,哪有侍女敢违背大­奶­­奶­的命令,这般大胆。眼前这人,定是有人指使。

“奴,奴是爷房里的侍女小怜。”侍女忍着疼痛俯身跪下,乞怜的仰起一张小脸,容­色­娇弱,楚楚可怜,“小怜仰慕大爷已久,才会含羞忍耻,自荐枕席。爷,没人指使,小怜……小怜……”

其实这侍女还真是有人指使。邓麒不是曾经有明珠、明月、明芳这些个红袖添香的侍女么,后来明珠和明芳先后做了邓麒的房里人,给他生下儿女。明月时运不济,在夏邑栽了下跟头,以她的容貌姿质,最后竟嫁给了赵禄那等庸人为妻,真是她的奇耻大辱。

自从宁国公府举家回了夏邑,三人虽是身份不同,却常常闲聊小聚。她们各有不同的经历,可是一样的,最痛恨沈茉,因为沈茉不择手段的硬要嫁给邓麒,她们或是沦落为仆­妇­,或是二十年来一直在守活寡。对沈茉,她们痛恨的要死。

沈茉关在家庙里,孙夫人管的很严,那不是她们能进去的地方。邓之翰是沈茉的亲生子,是沈茉最大的希望,若是能毁了邓之翰,她们是很乐意的。

邓之翰是长子长孙,地位很难动摇,她们在内宅中又无势力,哪里动的了邓之翰?这会儿见薛扬赌气走了,登时来了­精­神:薛扬比祁玉还嫉妒不容人呢,若是邓之翰这个时候有了房里人,薛扬不得气死?薛家不得和邓家闹翻?没了得力的岳家,看这邓之翰还能神气不?

媳­妇­儿都不要你了,你还好意思做邓家家主?

明月有个养女,明珠、明芳、明月齐心合力把这养女打扮好了,挑唆她爬邓之翰的房,“邓家的男人都是最会怜香惜玉的,大­奶­­奶­若在,大爷连看都不敢看你们一眼,大­奶­­奶­若不在,他乐的消受呢。”小怜也是个心大的,听见她们描绘的动人前景,怦然心动。

能当半个主子,谁还愿意做奴婢?人往高处走。

小怜拣了个有利时机,来自荐枕席了。不过,她真没想到,最会怜香惜玉的邓家男人,竟会毫不留情的一脚把她踹下去。

小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发抖,露出胸前一抹雪白,惊魂动魄。邓之翰本来就口渴,见了这个,口更­干­了。

他一跃而起,自己快手快脚的穿好衣裳,也不理会小怜,飞身出了门。阿扬,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我要*了。

邓之翰跃上墙,出了邓家祖居,往祁家老宅飞奔。到了祁家门前,他侧耳听听动静,飞身上了墙,往后院奔去。阿扬喜欢一处载种有杏花的院子,每回都是住那里,再没错的。

邓之翰飞奔到了后院,轻飘飘跃下,打算跳窗户,私会自己的小娇妻。他才跳下,脚还没沾地,耳边便响起呼呼的风声,显然是有人提着兵器来偷袭。邓之翰心中一凛,忙出手招架,他是来私会的,不是来打架的,连兵器也没带,只能以­肉­掌相搏。

“小贼!”祁震朝他唾了一口。邓之翰即便手里也兵器也不是祁震的动手,更别提空手了。没过几招,邓之翰便被祁震拎起来,扔到墙外。

“舅舅,我和阿扬回京!远离这场是非!”邓之翰大声叫道。

“然后呢?等哪年你俩回了老家,你再和阿扬纠缠?”祁震站在墙头冲他笑,“小子,别做美梦了,快滚吧。”

邓之翰大为气恼,“舅舅,这是我和阿扬的事,您不能替我们做主!”

“呸!”祁震冲他啐了一口,“要是我做主,轮着你小子娶阿扬?要是我做主,你娘早被我一刀杀了,懂不懂?她是怎么害我家小青雀的,你别装不知道!”

邓之翰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邓之翰颓然许久,低声道:“舅舅,求您看顾阿扬,我很快来接她。”冲墙上施了一礼,垂头丧气的走了。

都这样了,还要来接阿扬!祁震仰天,真不知道邓家这帮男人是怎么想的,邓麒是那样,邓之翰又是这样!

邓之翰在茫茫月­色­中徘徊许久,忽然发足奔向邓家祖居,偷偷去了家庙。娘,我是来跟您告别的,我不能勉强阿扬来拜见您,您和岳母当年的恩怨我不管,可是您差点杀了我大姐!我大姐也是阿扬的姐姐啊,阿扬怎么来见您?

这会儿正是夜深人静,邓之翰避过巡逻的家丁,悄悄到了沈茉的门前。门没锁,邓之翰轻轻推开门,进去了。

沈茉睡在里间,邓之翰正要往里间走,耳边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这会儿是深夜,四周围很安静,乍闻这声叹息,邓之翰毛骨悚然。

“玉儿,玉儿,你闺女就要快落到我手里了。”沈茉的声音带着股子睡意,估计是在说梦话,“我会好好对她的,玉儿,你满不满意?”

沈茉话语中的那股子­阴­狠、恨毒之意,让邓之翰呆住了。

沈茉还在喃喃低语,“我会好好调教你闺女的,玉儿,你放心吧。”邓之翰不忍再听,掩耳向外疾奔!你是我亲娘,你对别人恶毒倒也罢了,对我也……我娶阿扬回家,不是来给你折辱的。

邓之翰闷头睡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他也不用人叫,起床梳洗后,一个人去了祁家。“岳父,岳母,舅舅,我带阿扬回京城去!只要我娘活着一天,我便不回老家。即便迫不得已要回,我也不会勉强阿扬见她。若有违此言,叫我天诛天灭,不得好死!”邓之翰跪在薛能、祁玉、祁震面前,发下毒誓。

祁震冷冷的哼了一声,祁玉默然不语。薛能是最不忍心为难邓之翰的,亲手扶起他,“翰哥儿,你能和阿扬好好过日子,万事皆休。”

得到父母、舅舅的允许,薛扬抱着谦哥儿,跟邓之翰回去了。一路上邓之翰曲意陪着小心,薛能爱理不理的。

“姐姐说的对,你若是个软骨头,谁会尊敬你?”薛扬不无心酸的想着,“还好我写信给姐姐求救,听了姐姐的话。若不然,我舍不得叫邓之翰为难,舍不得他伤心,便会把自己搭进去。我若跪在沈茉面前,下一步她不知道会怎样,我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邓之翰一直小心看着薛扬的脸­色­,薛扬抱着谦哥儿,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邓之翰大喜,“好阿扬,你不恼我了?咱们回京城去,这些是非恩怨,全不理会!”薛扬点点头,眷恋的偎依在他肩头。

邓之翰很快带着薛扬、谦哥儿回了京城,没有跟沈茉告别。

沈茉知道后,病势越发沉重,时常胡言乱语。孙夫人听大夫说,沈茉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叹了口气,允许邓之屏时常过去看她。

邓之屏已经许了人,不过,夫家公公去世了,要守孝,办不得喜事。邓之屏倒乐的不成亲,还住在娘家。一则她那夫家早已败落,算不得高门大户,二则,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并不热衷于出阁成亲。

沈茉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神狂热而迷乱,“翰哥儿呢?让翰哥儿来见,让翰哥儿来见我!”邓之屏偷偷抹把眼泪,温柔抚慰她,“翰哥儿忙着呢,等他闲了,便来。”

沈茉一天天憔悴消瘦下去,眼见得是不行了。邓之屏哀伤的坐在她床边,心里有着浓浓的悲伤。娘,若不是您一直告诉我,“祜哥哥是你的,英国公府是你的,娘都替你盘算好了。”或许我不会一直奢望祜哥哥,这些年来都不开心吧。

也或许,我会在沈家败落之前便定了亲,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邓之屏想到跟自己定亲的那户人家,心生厌恶。

邓之屏温柔细心的服侍着沈茉,可是沈茉不领她的情,一次次打掉她的手,“翰哥儿呢?翰哥儿媳­妇­呢?”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让我折磨?

一个凄冷的秋夜,沈茉在无限的怨念恨毒中,咽了气。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显然是死不瞑目。邓之屏跪坐在她身边,默默流着泪,颤抖着伸出手,替她合上眼睛。“娘,你安息吧。”邓之屏喃喃。

沈茉被安葬在离邓家祖坟不远的一个山头,孤零零的一座孤坟。邓之屏会到她坟前烧纸,不过,这也没多长时候了,邓之屏夫家即将守孝期满,她,快要嫁人了。

消息传到京城,邓之翰一个人骑马到了郊外,痛哭良久。晚上他回到家,薛扬抱着谦哥儿笑盈盈迎出来,“之翰,你怎么了?”见他眼圈红红的,薛扬关切问道。

“我没事。”邓之翰微笑,“阿扬,我没事。”

薛扬也不多问,只是把怀中的谦哥儿递了给他。谦哥儿已经大了,眉眼长开,活泼可爱,邓之翰从妻子手中接过爱子,抱的紧紧的。

155

邓之翰和薛扬回京之后,小日子过的甜甜蜜蜜,舒心惬意。上头没有长辈管束,身边没有俗务烦心,逍遥自在的很。薛能和祁玉看在眼里,各自觉得欣慰。

邓麒不久之后也回京了,“谦哥儿,乖孙子,祖父想死你了!”一回来,别的都顾不上,先抱起谦哥儿一通亲热。谦哥儿和他有几个月没见,哪还记得他?被他又抱又亲的,谦哥儿委屈的哭了起来。

邓之翰笑着拍了拍谦哥儿的小ρi股,“儿子,这是祖父啊。你最亲祖父的,对不对?来,乖乖的亲亲祖父,给祖父笑一个。”薛扬也小声抱怨谦哥儿,“祖父最疼你了,你这样不对哦。”谦哥儿才不管他们怎么哄,就是抱住薛扬不放,不肯理会邓麒。

邓麒尴尬的搔搔头,“不怪谦哥儿,孩子这么小,哪记得住我?”薛扬抿嘴笑,“爹爹,过不了两天,谦哥儿一准儿就跟您熟了。到时候啊,他肯定缠着您不放,您想出个门都不成。”邓麒乐,“这样才好啊,爹爹出门做什么?就看孙子了。”

薛扬说的没错,果然,没过两天,谦哥儿就和邓麒熟了,一见面就扑过去缠着要祖父抱,亲热的不得了。邓麒大为得意,把谦哥儿高高架在脖子上,带着他在府里到处玩耍。

青雀时常有信函寄过来,大多是有关小聪聪、小明明的画:小聪聪开始上学了,他端端正正坐着写字,一脸专注,小大人似的;小明明开始蹒跚学步,那摇摇摆摆的走路姿势,有趣之极;小哥儿俩有时蛮亲热的,大的牵着小的,同吃同睡,同起同坐;有时会吵架,小聪聪气愤的批评弟弟,小明明口齿还不伶俐,吵不过,便下大力气跺脚,以壮声势……

邓麒看的怦然心动,“小聪聪早该把我忘到九宵云外了吧?还有小明明,连我的面儿都见着,更该跟我不亲了。”他原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回京后并没销假,如今自由自在的,根本不受拘束。拿着一沓信函看来看去,他决定去辽东,看外孙子去。

“我想你姐了,还想看看小聪聪、小明明。”邓麒跟儿子、儿媳宣布。

邓之翰不大乐意,“辽东多远啊,路上太平不太平?您都一把年纪了,大老远的,别折腾了。”薛扬很犹豫,“我也很想姐姐,可是,您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放心啊。”邓麒心里美滋滋的,“放心吧,爹爹行军打仗多年,­精­明着呢。”

抱着谦哥儿亲了又亲,邓麒带上一队护卫,出发去了辽东。

邓之翰闷闷的,“孙子不比外孙子亲啊?放着谦哥儿,他大老远的跑辽东去!”薛扬叹了口气,“我是出不了远门,我要是能出远门啊,我也瞧姐姐去!好久没见姐姐了,真是想念。”邓之翰讪讪的,“那是,我也想姐姐。”

邓之翰在金吾卫任职,时常入值禁中。六月里的一天,他在宫中当值的时候,皇帝、皇后在御花园游玩,正巧看见他,特地召他过去,说了几句话。

张皇后神­色­和悦,眉宇间有股子说不出的欢喜之意。便是向来稳重的皇帝,­唇­角也噙着微笑,显见得心情极好。张皇后温言问过几句家常,好似漫不经心的提起,“令尊孝期早已满了,已复职了吧?”

邓之翰硬着头皮答道:“家父曾在辽东打过蒙古人,不知怎地忽然怀念旧时岁月,到辽东游历、拜访故人去了。”

张皇后变了脸­色­,斜视皇帝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皇帝心里打了个突突,笑道:“令尊倒是好雅兴,为了怀旧,竟远赴辽东。”温言抚慰两句,命邓之翰退下。

邓之翰下拜后离开,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皇帝、皇后好像都挺高兴的,可为什么自己却感觉很是不妙呢?

邓之翰走后,张皇后冷笑,“陛下,这不是很清楚的事么?她记得邓家,记得邓麒,她在祖母面前说什么忘了往事,纯粹是在欺骗老人家!连祖母这样慈祥的老人家都要骗,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要是不记得邓麒,邓麒能为了看她跑到辽东去?!

皇帝温柔笑着,目光看向她的小腹,“梦月,孩子最要紧,你说是不是?你肚子里有咱们的孩子呢,高高兴兴的,莫想那么多。”

梦月而生、其贵无比的张皇后,终于怀孕了。皇帝本来就对她很迁就,自她怀孕后更是对她千依百顺,张皇后有心计,自然想趁着这难得的大好时机,除去自己一直不喜的人。

“陛下怎的总是袒护她?”张皇后嗔怪。

“你,你怎的总是针对她?”皇帝无奈说道。

梦月,你怎的总是针对弟妹,针对阿原心爱的妻子?广宁有锦衣卫的,还是很­精­明强­干­的锦衣卫,一直以来的回报都是“辽王一家和乐,无异状”。你非要说祁青雀有兵权,有谋反之意,这不是捕风捉影么?至亲之间,何至于此。

张皇后面有忿­色­,“她……她太也无理!”张皇后想是气的狠了,胸不断起伏,脸颊一阵潮红。

皇帝体贴的为她顺着气,忽觉很好笑,背着张皇后,悄悄掩起嘴。怪不得梦月生气呢,阿原和青雀,确是淘气了些。

张皇后不是很为小叔子着想么,赏赐小明明满月礼的时候,顺带送了两名美女过去。这两名美女到了辽王府之后就被雪藏了,根本连辽王的面也见不着。“天生丽质难自弃”,阿丰、阿润自负美貌,怎甘心在后院终日寂寞?她俩很殷勤的亲自端了茶点去到辽王书房外求见,“妾是皇后差来的,难不成殿下连赏脸见一面也不肯么?”两人的话语,柔中带刚,让人很难拒绝。

皇后赏下来的人,你连见一面都不肯啊,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辽王很给面子的见了她们。

然后,辽王吐了,辽王吐了……

皇后­精­心挑选的两名美女,弄了个灰头土脸。

消息传到京城,张皇后差点没气昏过去。阿丰、阿润那样的尤物,辽王吐了!辽王哪是被美女恶心的,他是故意要恶心人好不好!

张皇后折了颜面,对辽王、辽王妃简直恨之入骨。

皇帝一想到这件事就想笑,又怕臊了张皇后,常常要忍着。阿原你……你嫂嫂挑的美人就算比你的王妃差了点,也不至于恶心到这个地步吧?阿原你可真行。

皇帝虽是把张皇后捧上了天,却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她对皇长子阿朝不如从前亲热,神­色­间有了厌恶之意。皇帝对长子是极为钟爱的,深思过后,借口皇长子年纪大了,把皇长子搬出坤宁宫,养在东三所,着老成嬷嬷、宫女,悉心服侍。

张皇后见皇长子不在眼前,倒是松了口气。

次年的正月十五,张皇后经过三天三夜的痛苦折磨之后,终于生下了皇次子。皇帝欣喜若狂,为皇次子赐名为伟,阿伟,成了皇帝和张皇后的心肝宝贝。

张皇后真想合掌感谢上天,还想把无尘从地底下拎出来,诚挚对他道谢。你说我命里有子,你果然没骗我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皇次子出生之后,张皇后看着皇长子便不大顺眼。可是皇长子养在东三所,身边的嬷嬷、宫女、女官都是老成持重的,怎么办呢?

张皇后的弟弟张延进宫看她,给她出主意,“把他养废了,不就万事大吉?等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一个风神俊秀,一个纨绔不成器,谁中用谁不中用,不是一目了然么?”

张皇后深以为然,之后,她对皇长子异常娇惯、纵容。看着皇长子一天比天顽劣、淘气,张皇后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皇帝钟爱皇长子,可他忙于国事,很难有功夫亲自教导。即便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教孩子,也挡不住张皇后刻意惯着、宠着,他的功夫,简直白费。

皇次子一天一天长开、长大,张皇后微笑看着他,开始仔细为他盘算将来。

在皇次子的身上,张皇后寄托有太大的期望。

皇次子,皇帝和张皇后的心肝宝贝阿伟,活了一岁零两个月。次年的三月初,阿伟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皇帝大受打击,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张皇后更是如同五雷轰顶,抚着皇次子渐渐冰凉的小身子,连哭都不会哭了,傻了。阿伟没了,阿伟没了……无尘,你说过我命里有子,这就是所谓的命里有子么?

“夭折了?才一岁多的孩子就夭折了?”在辽王府养老的邵太妃听说后,慌了手脚,她先去学堂看看专心上课的小聪聪,又到园子里看看玩兴正浓的小明明,担心的不得了。夭折,好好的孩子怎会夭折呢,邵太妃一阵阵心痛。

156

小聪聪牵着小明明的手,一起跑到阿原面前,“爹爹,要去集市!”凡有这种事,他俩很有眼­色­的会去跟阿原要求,因为相比较起青雀,阿原更好说话。

两个粉团儿一样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期盼,让阿原怎么拒绝?阿原心里早同意了,面上却故作沉吟,“你俩出一回门,劳师动众的……”

这里是边境,不像内地、京师一样市面安定。小聪聪、小明明若是出门,青雀一定会亲自带着他俩,还要有不少护卫便衣跟随,很费事。

小聪聪郑重宣布,“娘教我练功夫了,我能保护自己!”带那么多人做什么呀,我身手很好的,用不着。

小明明也很严肃,“爹爹,我听话,不乱跑。”我不像上回似的满世界乱转,那就不麻烦了吧?

辽王府占地辽阔,风景秀丽,可是小聪聪、小明明会向往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向往有着琳琅满目商品货物的市集,向往人来人往、热闹好玩的繁华闹市,喜欢看形形­色­­色­的人,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他们想出府玩玩,太正常了。

小孩子么,好奇心很浓的。

阿原轻轻咳了一声,探询的看向青雀。青雀好像没听见这爷儿仨在商量什么,手中捧着光滑莹润的细白瓷刑窑茶盏,悠闲的喝着茶。

小聪聪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到青雀跟前,“娘,要去市集,要知道民生疾苦!”话说的很冠冕堂皇。小明明则是熟练的手脚并用攀到青雀腿上坐好,冲着青雀甜甜笑,“娘,您长的可真好看呀!”

青雀喷了茶,阿原也是粲然。邵太妃本是闲闲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的,这会儿也笑的花枝乱颤。小明明,你太谄媚了!为了能出去玩,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好啊,明天带你们去市集!”青雀捧起儿子的小脸,笑吟吟亲了亲。

第二天,阿原、青雀亲自带着两个儿子,便装去了市集。小聪聪、小明明看见什么都觉着希罕,每个摊位前都要流连许久,“这是什么?有什么用?”一个接一个的问。

“怎么卖的啊?”小明明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桃木梳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见他长的实在可爱,和悦的笑着,“小少爷真有眼光,这可是桃木的,好梳子!一把要四百文钱。”

“我要两把。”小明明很快做了决定。

他来逛过市集,知道买东西是要给钱的,冲青雀伸出胖呼呼的小手,“娘,银子。”青雀从怀中取出锭一两的银子,笑ⅿⅿ告诉他,“这是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呢。”小明明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在算账。一两银子值一千文,一把梳子四百文,那两把是……八百文吧?一千文,八百文,我给摊主一两银子,他要还给我……多少来着?

小聪聪陪着他站在摊位前,同情的看着他。弟弟你又算不明白账了吧?昨晚我还说你识数的,今天你又……唉,没法子,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或许会好一点。

阿原和青雀笑吟吟看着两个孩子。

小聪聪、小明明虽穿着平民的衣服,可是长的太出众太可爱了。他俩神­色­庄重的站在摊位前,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小聪聪见弟弟歪头想了一会儿,还没算明白账,便从他手里拿过一两银子要递给摊主,“两把梳子,不用找了。”

小明明拦住了他,“哥哥,等一会儿。”我还没算清楚账呢,你急什么呀。

又想了想,小明明­奶­声­奶­气告诉摊主,“两把梳子八百文,我给你一两银子,你该还我两百文。”

摊主笑,“小少爷真聪明!算的清楚明白,一丝一毫也不错啊。”赞了两声,收下银子,要找还两百文钱。

小明明等着摊主把两百文钱拿到他面前,仔细瞅了瞅,很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两百文钱啊?我知道了。”把钱推给摊主,不要。

“娘,梳子。”小明明仰起脸,冲青雀举起桃木梳,“娘一把,祖母一把!”

青雀蹲□子,笑ⅿⅿ从他手里接过桃木梳,狠狠夸了几句,“有一种古朴美呢,真是与众不同!小明明,娘很喜欢啊。”小明明笑成了一朵花。

小聪聪牵着弟弟的手继续往前走,口中抱怨着,“我都说不用找了,你却让摊主把两百文拿出来,然后你又不要!弟弟,你真是多此一举。”

小明明很固执,“才不要呢,你会说我不识数!”我给一两银子,买两把梳子,不要摊主还钱,你会说我不识数的!

阿原和青雀跟在他俩身后,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又是好笑,又觉温馨。

广宁城既要抵御蒙古,又要提防新近崛起的朱里真,防务很重。张祜­精­心练兵,侦查敌情,敌人进犯的时候率众出击,没让蒙古和朱里真人讨到便宜。蒙古、朱里真劫掠成­性­,哪会甘心?不停的南下侵扰,广宁城不胜其烦。就连青雀这辽王妃也有不少回披甲出战,亲自上战场。

“蒙古人心已经散了,频频南下,不过是劫掠财物。”张祜跟青雀分析,“朱里真却是所图非小,这才是天朝心腹大患。”

“武将守边,朝廷傻呼呼的弄个太监监军,再来个狗屁不通的文官管着。”青雀皱眉,“这纯属有病!有几个文官懂军事的?瞎指挥。还有,有不少卫所的军士整天光种地了,连弓都拉不开,到了敌人来袭的时候,怎么打仗?”

天朝地大物博,人灵地杰,难道能怕了蒙古、朱里真这些番邦蛮夷不成。不过军制如果有问题,战事不得利,始终令人担忧。

不过,军制不是张祜能做主的事,也不是青雀能做主的事,两人相对唏嘘。

“青雀,我担心你。”张祜沉声道:“张皇后心胸狭窄,陛□子又不好,若是陛下有个什么,她做了皇太后,必定会对你不利。”

张皇后利用过沈荷、荀氏,那时还是很隐蔽、很含蓄的,自己不会出头露面。到了送阿丰、阿润至辽王府,已是明打明的要和青雀过不去。前阵子邓麒心血来潮跑到辽东看望小聪聪、小明明,才到不久就被京城飞书召回----五军都督府缺人,急命邓麒回京任职。

这些对青雀都形不成太大的打击,可是张皇后的不友好明明白白放在这里,没法忽视。她是皇后还好,好歹有皇帝约束着。她若做了皇太后呢?那可就难说了。

“难怪她不喜欢我。”青雀不在意的笑笑,“自从永乐帝之后,藩王们就被管的死死的。唯独到了我,身为王妃,同时也是将军,她能不担心么?不过,后宫是后宫,朝堂是朝堂,祜哥哥不必过虑。”

“后宫不许­干­政”这一条禁令,对皇太后也适用。张皇后便是成了张太后,也不能肆意妄为,要受的约束多着呢。

张祜默然良久,缓缓说道:“青雀,不管怎样,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已是两子之母的青雀笑吟吟转了几个圈,神情陶醉,“我太招人疼了呀,太爷爷、祜哥哥,都对我这么这么好!”

青雀才转了没几圈,忽觉头晕,慢慢停了下来,“祜哥哥,我头晕。”张祜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会头晕呢?转的太急了么?”张祜心中着慌,青雀身子一向很好的啊,这是怎么了?

张祜扶青雀在椅子上坐好,青雀歇了会儿,微笑,“祜哥哥,我没事。”张祜终是不放心,专程去告诉阿原,“青雀才转了几个圈便觉头晕,不应该啊。”

阿原浅浅一笑,“祜哥哥,我大约能猜着是为什么。”张祜见他毫不惊慌,容­色­间反倒有欢愉之意,不禁眉头微皱。

医正给青雀看过后,笑着道恭喜,“恭喜殿下、王妃,又要添人进口了。”原来,青雀是又有了身孕。

合府欢喜。

紫禁城中,张皇后也是万分欣喜,她又怀孕了!阿伟夭折之后,她本是心灰意冷的,真是想不到,竟然又能怀上身孕。张皇后激动的在神前许过无数愿:让我生下皇子吧,让我的皇子平平安安长大,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代明君!

皇帝也是大为欢喜,待张皇后如珠如宝。皇帝常常抚摸着张皇后渐渐隆起的小腹,两人一起期待那个将要出世的孩子。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张皇后生下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公主。“怎么会是公主,公主对我有什么用?”张皇后知道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失望彻骨。皇帝却是头回生女儿,对小女婴异常怜爱,“这是朕的太康公主。”皇帝很满意,阿原你还没闺女呢,哥哥先有了。

太康公主降生的时候,边境的广宁城正有一场激烈战事。朱里真人大举攻城,张祜率兵抵御,辽阳的副总兵、辽东都指挥使也派了援兵,共同对敌。辽王亲自到城头督战,他往城头一站,守城的军兵士气大增。

青雀明明到了该生的时候,肚子却久久没有动静,未免心中急燥。城门口的喊杀声一阵阵传来,青雀坐不住了。

把两个孩子托给祖先生照看,青雀瞒着大姨,悄悄披上盔甲,偷偷出了辽王府。

“阿原,我来了!”青雀到了城头,高兴的叫道。

阿原回头,见到大腹便便的妻子披盔戴甲的过来了,魂飞魄散,“小青雀,这可不是玩的,你快回家去!”肚子都多大了,还闹呢!乖,这不是贪玩时候。

“他早该出来了好不好。”青雀抱怨,“他呀,大概是在我肚子里住着很舒服,偷懒不想出来。这可不成,快急死我了。”虽说孩子生出来后爹娘更­操­心,可是该出来的时候他不出来,活活急死人。

攻城的朱里真人当中,有一面显眼的杏黄|­色­的旗帜。大旗下是黑­色­的骏马,骏马上的骑士彪悍­精­­干­,目光­精­亮,他咪眼朝城头看了看,从背上取下长弓,搭上羽箭,五矢连发,迅疾­射­向城头上的辽王!

青雀听到凌厉的破空声,挺身挡在阿原前面,挥刀拨落箭矢。“这厮真有一股牛力!”青雀被震的虎口发麻,暗暗骂了一声。

骑士的箭矢被挡下,大觉吃惊,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阿原快步到了青雀前面,大声命令,“青雀,不许胡闹,快回家!”青雀恨恨,“四哥你别管我,我要回­射­这厮!”从背上取下弓,缓缓拉开,瞄准那杏黄旗下的骑士,连­射­五箭!

骑士自负神勇,不许身边的侍卫帮忙抵挡,自己拨了刀。他躲过了前四枝,第五枝箭来的太猛,他躲闪不及,左臂受伤。

这人一受伤,形势大变。没多久,朱里真人如潮水一般退去。虽是撤退,朱里真人依旧是不慌不忙,井井有条。青雀在城头瞧着,心中暗惊。祜哥哥说的对,朱里真人,才是天朝心腹大患。

青雀觉得小腹有下坠的感觉,眉头蹙了起来。小勇,你就给我捣乱吧,该你出来的时候,你就是不动弹;这会儿我在城头呢,不是地方,懂不懂?你别挑这时候出世啊,太不合时宜了。

“阿原,我要生了。”青雀拉住阿原的手,控诉说道:“小勇太坏了,敢情他是不见敌军,不出生啊。”

阿原扶住她,一脸惶急,“妞妞,咱们立即回家,好不好?”青雀愁眉苦脸的摇头,“小勇不肯等啊,他实在太坏了!”青雀是生过两个孩子的,这会儿觉得不对劲,小勇是个坏孩子,还是个急­性­子,他哪里肯等。

阿原厉声吩咐身边的护卫,“搭起账蓬,快,要快!”护卫们或是快手快脚搭账蓬,或是疾驰回府叫产婆、医正,各自忙碌。

账蓬刚搭好,产婆还没从辽王府赶来,辽王妃便顺利生下第三个儿子,起名小勇。

广宁的锦衣卫是时常向京城汇报的。他们把辽王的家事,包括小聪聪、小明明游市集的事报告给皇帝时,皇帝的笑意,止也止不住。阿原,小聪聪、小明明真像你,都是心地纯净的好孩子啊。

知道辽王妃城头产子,皇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阿原,你媳­妇­儿……厉害啊。你家小勇是这么出生的,长大后是个什么­性­子?阿原,你有的忙了。

157

皇帝依旧勤政、节俭,很受文官们的爱戴。皇帝现有一子一女,他最重视的是皇长子阿朝,一有功夫就亲自教导。最喜欢的却是小公主阿秀,阿秀粉粉­嫩­­嫩­的,聪慧娟秀,是位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阿秀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异常伶俐可爱,常常逗的皇帝开怀大笑。皇帝不管有什么烦心的国事,不管对前途有多少忧虑,见了他的宝贝女儿,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张皇后也是喜欢亲生女儿的,可她做梦也想再生个儿子。女儿再受宠,也不能继承皇位,只有儿子才可以。“赐给我一个儿子吧!”张皇后着了魔似的,无比盼望一个儿子,一个能继承皇位的亲生儿子。

既然能生下阿伟,为什么不能再生个儿子呢?张皇后心心念念要求子,频频请有法力高深的道士在宫中斋醮。可惜,无论她再怎么折腾,肚子也一直没动静。

张皇后折腾来折腾去的,道士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新的孩子,还带走了她的小女儿。

阿秀一直很活泼可爱,可是一岁半的时候,生了水痘。这个年纪的孩子生水痘是很凶险的事,太医们想尽方法,小公主的病情还是一天一天加重,毫无起­色­。

皇帝和张皇后都慌了神。人力不顶用的时候,他们更相信神佛,皇帝和张皇后平时宠信的一名太监特意寻着道士,殷勤为小公主请来符水,小公主阿秀喝下符水之后,很快咽了气。为太康公主请符水的太监本是想拍马屁的,哪能想到符水一喝,皇帝钟爱的小公主便一命归­阴­?他恐惧已极,服毒自杀。可是他死了有什么用呢,阿秀也没命了。

阿秀这可怜的孩子,跟她同母的哥哥阿伟一样,没能活过两周岁。他们有着同样的父亲、母亲,命运也是相似的,在这繁华的世间只逗留了短短的一年多,给父母带来过欢笑和希望,也带来深重的痛楚和苦难。

皇帝悲伤不已,谥阿秀为太康公主,在京郊择了块风水宝地,以亲王礼下葬。“太过僭越”,不少文官们都摇头,大为不满。不过,皇帝平时一直是很节俭的,文官们虽不满,也没人好意思在这时候上书谏阻。

“陛下英明,只是爱女太过。”文官们只能这么开解自己。

皇帝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小公主夭折之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张皇后则是痛惜爱女,病倒了。虽然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女儿,也是亲生的啊,哪有不心疼的。

这天皇帝照例去道观见贾淑宁。贾淑宁见他枯坐良久,神­色­凄凉,心里不无恨毒:这会儿你知道心疼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儿难道不是你亲生的,怎不见你为他哀伤、为他主持公道?

贾淑宁温柔的亲手斟了杯热茶递给皇帝,陪他静静坐着。

茶水氤氲的热气中,尚在盛年的皇帝面容苍老,满是疲惫。

贾淑宁对着这样的皇帝,忽生出怜悯之心。他也算是个好人了,他也很为难的吧?

片刻后,贾淑宁的心重又变的又冷又硬。谁怜悯过我?谁怜悯过我那没出世的孩儿?他纵容张氏为祸,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我为什么要怜悯他。

皇帝和善的面容上泛起丝苦涩笑意,“皇后病了,朕,也不过是强自支撑。”阿伟和阿秀这两个孩子,匆匆的来了,又匆匆的走了,给父母带来多少伤痛。

贾淑宁温柔的劝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陛下善自珍重。”你别只顾着自己伤心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连着夭折两个孩子,她不难过么?

贾淑宁这话说的光明正大,义正辞严,皇帝听了,面有惭­色­,“你说的对,朕不该沉迷于儿女私情,却把国事和祖母抛在脑后。”皇帝放下茶盏,打起­精­神,“朕这便上宁寿宫陪祖母说说话,淑宁,多谢你。”贾淑宁微笑,“陛下说哪里话,淑宁当不起。”

送走皇帝,贾淑宁独自坐着,冷笑起来。皇后病了?张氏,你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皇长子已经八岁,懂事了。他从小被张皇后刻意娇惯,直率天真,很勇敢,很真­性­情。贾淑宁一直冷眼旁观,对皇长子的喜好、­性­子,摸的很清楚。

“八岁,还是太小吧。”贾淑宁犹豫,“或许,等他再大一点?”自己要告诉他的事实在太过重大,若是他还太小,或许会理解不了,反而坏事。

贾淑宁正在犹豫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她受了风寒,生了场病。这场再普通不过的风寒让贾淑宁下定了决心,“我或许会生病,或许会死,不能再等了!”

阿朝,我要告诉你,你的亲娘是谁,我要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你如果真是个有气­性­的孩子,那么,即便今天人小没力气,不能为她做什么,有朝一日定要为她报仇,懂么?

皇长子来观中游玩的时候,贾淑宁给他讲了一个宫女阿莲的故事。在前朝的皇宫中,有名叫做阿莲的宫女,她本份、老实、勤谨、毫无过失,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生下了皇帝的头一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皇后,而得了名“嫡长子”,可怜的阿莲。

皇长子一脸倔强,“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贾淑宁微笑看了他一眼,柔柔的叹气,“她不过是名宫女,怎么死的,哪里有人关心?她死了,她的儿子成了嫡长子,这才是要紧的。”

皇长子嘴­唇­咬的雪白。

贾淑宁见状,凝神想了想,告诉他,“阿莲的尸体,应该早被抛到宫外掩埋了。不过,她怀着身孕时所穿的宽大衣衫等遗物被人偷偷整理了,埋在内御河底。”

皇长子愤怒的站了许久,转身跑了。

贾淑宁没有想到,皇长子会纵身跳到内御河中,亲自去找阿莲的遗物。他是会水的,不过时值秋天,水已经很凉了,他虽然很快被内侍救上来,却还是受了寒。

贾淑宁更加没有想到,不过是受了寒,皇长子竟是一病不起,药石无灵,死了。

“怎么会这样?”贾淑宁头昏,“我不过是想告诉他的身世,让他对张氏存了戒心,将来不要放过张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折了他的­性­命?”

我是要你记得你生母的仇,不是要你下河去捞她的遗物!

“太贪玩了!”没人知道皇长子是要下河去捞阿莲的遗物,还以为他又贪玩胡闹,以至凭白送了­性­命。

因为皇长子的死,整个皇宫全乱了。皇长子是谁?皇帝唯一的儿子!皇长子殁了,皇帝便没了继承人,帝国便没了太子,这是多大的事啊。皇帝懵了,张皇后傻了,太皇太后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就连王太后,也是流泪不止,大为伤怀。

不只后宫乱,朝堂中也是人心惶惶。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先夭折了一个,如今又夭折了一个!皇帝没儿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长子的葬礼还没结束,请皇帝广纳淑女的折子已雪片一般飞入宫中。皇帝陛下,您赶紧多娶几个妃子,赶紧多生几个儿子吧,否则,大位以后传给谁?

皇帝看到这种折子,厌倦的扔到一边。生儿子,你们当儿子是好生的。

皇帝差了一队锦衣卫去辽东,“让辽王带上聪哥儿、明哥儿、勇哥儿,即刻回京。”皇帝简短吩咐。

锦衣卫得了口谕,不敢耽搁,当天便骑上快马,离开京城,奔赴辽东。

158

辽王府里的阿原和青雀知道皇长子夭折之后,面面相觑。从前皇帝还想过继小聪聪呢,如今他两个儿子全没了,会不会再打起小聪聪的主意?

“若是哥哥央求我,怎么办?”阿原颇为头疼。他和皇帝向来情份好,连丧两子的皇帝若是真开了口,他会很为难。答应吧,不是自己本意;拒绝吧,于心不忍。

“他还年轻着呢,自己生去。”青雀断然道。皇帝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实在生不出儿子,他如今正值盛年好不好,想要儿子,自己想办法,莫打小聪聪的主意。

“小聪,小明,小勇,不管哪个改口叫我婶婶,我都不能容忍。”青雀蹙眉,“我的儿子不过继,说破大天来也不过继。”

“我也是,想到儿子要改口叫我做叔父,死的心都有。”阿原面有悸­色­。他和青雀一样,对三个儿子爱之入骨,儿子要过继给别人,那怎么可以。即便这“别人”是自己亲哥哥,也不行。

“杀啊----”外面响起男童稚­嫩­却很有气势的喊杀声,和纷沓的脚步声。阿原失笑,“小勇又来了。”青雀扶额,“这坏小子,他就没个消停时候!”

出生在广宁城头的小勇,打小跟两个哥哥不一样。小聪聪、小明明虽然也跟着青雀学功夫,可是两人平时都很斯文,举止端方。小勇却不是,他­性­子急,脾气暴,浑身上下仿佛在使不完的劲,从早到晚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自打他会走路、说话之后,辽王府中到处都能听到他的喊杀声。

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儿手持一把木剑冲了进来,小脸绯红,目光­精­亮,“看剑!”口中呼喝着,小木剑冲着阿原招呼过来,直刺他的小腿-------比小腿再要高一点的地方,他刺着费劲,够不着。

小男孩儿脾气虽暴,相貌是很好的,美丽非凡。他肤­色­雪白细腻,上好瓷器般莹润好看,一双眼睛漆黑灵动,透着勃勃生机。

“坏小子!”阿原笑骂。

“你这招使的不对。”青雀见小勇只用蛮力,忍不住出言指点,蹲□子教他如何出招、如何用力。小勇听过之后,发力又刺,“爹爹,看招!”

阿原闲闲走出一步,小勇招式落了空。他不服气的追上去又刺,阿原飘然后退,身姿洒脱。父子二人一个追,一个躲,玩的不亦乐乎。

“小勇,你又淘气了!”一个大男孩儿站在门口,责备的说道。他身穿青­色­绣飞龙袍服,大约有九岁,一头乌羽般的长发用一枝青玉簪松松簪起,面白似玉,五官­精­致绝伦,神­色­很庄重。

“小勇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子?”大男孩儿身边来了个小男孩儿,一本正经的问着小勇。他大约有六七岁的样子,穿戴打扮、相貌神情都和大男孩儿很像,不过说话慢条斯理的,显然是个温吞­性­子。

“小聪聪,小明明,这么早下学了?”青雀见了他俩,喜笑颜开。阿原停下脚步,牵着小勇走过来,小勇脸蛋红扑扑的,殷勤的看着两位哥哥,“下学了?”

小勇不喊打喊杀的时候,蛮可爱。

小聪聪皱眉,委婉的提醒青雀,“娘,我都十岁了,您能不能换个称呼啊。”十岁了您还叫我小聪聪,多不好。

小明明也昂起胸,“我都上学了!娘,请您务必换个称呼。”小明明,我三岁的时候您叫我小明明是可爱,六七岁了还叫我小明明,便有些傻了。

“小聪,小明。”青雀从善从流。

“您要记得哦。”小聪、小明不放心的交代。您可千万不要这会儿答应的好好的,没两天就又忘了!

青雀笑ⅿⅿ,“放心,娘记­性­好的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她又吹牛了!小聪和小明对视一眼,斱觉很是无奈。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大吹法螺,半分也不谦虚啊。

阿原看着得意洋洋的妻子,庄重严肃的小聪聪,慢条斯理的小明明,神现活现的小勇,心里暖洋洋的。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相知相守,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没多久,皇帝派来的锦衣卫到了辽王府,指名要辽王带着三位哥儿听圣旨。邵太妃满怀忧虑,青雀也微微皱眉,阿原浅笑,“放心啦,无事。”带着小聪、小明、小勇去了正殿。

“圣上口谕,请辽王殿下带聪哥儿、明哥儿、勇哥儿,速速进京。”锦衣卫首领客气又强硬,“殿下请吧,圣上有旨意,不可耽搁。”

阿原缓缓问道:“我的母妃、王妃,可否一同进京?”

锦衣卫­干­脆的拒绝了,“不可。殿下,圣谕如此,下官也没法子,请殿下带着三位哥儿,速速起程。”

小聪聪依旧肃容站着,小明明慢吞吞的诉苦,“三弟很调皮的,只有娘能管的了他。”仿佛为了印证小明明的话是如何正确,方才还很安静的小勇忽然顿足大怒,“我要娘,我要娘!”

锦衣卫唬了一跳。勇哥儿长的这般秀美,比小姑娘还安静好看呢,闹起来却是这样!见小勇闹个不休,他踌躇着想过去哄,才蹲□子凑上前,就被小勇毫不客气的扬手打上脸,生疼生疼的。

“你才几岁呀,这么大力气!”锦衣卫捂着脸,纳闷的不行。

“烦你回报圣上,恐怕我不能从命。”辽王静静看着锦衣卫,“犬子尚小,离不得亲娘。”

“我虽大了些,也离不得亲娘。”小聪聪挺身而出,郑重宣布。

“我也一样,离不开我娘。”小明明跟着向前一步,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要娘,我要娘!”小勇顿足大哭,没完没了。

“辽王殿下是要抗旨么?”锦衣卫看着眼前这父子四人,又急又怒。

“岂敢。”辽王淡淡道:“不过是有些下情,烦劳阁下转达圣上罢了,哪里谈得上抗旨。”

辽王环顾殿中的锦衣卫,“你们有五十人吧?要让我父子四人去京城,倒也不难,绑起来,当做犯人押回去便是。”

锦衣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若眼前这是位寻常藩王,他们有什么不敢绑的?可是皇帝连丧两子,­精­神又不大好,或许很快就会……眼前这位可是亲弟弟,说不定依着“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祖制,他会成为新任皇帝。绑他,找死么。

“若你们不绑我,便请回罢。”辽王声调转为激昂,“烦请转告大兄皇帝陛下,臣弟辽王原,安守边城,并无他求,只愿家人团聚,终生厮守。”

159

不,一定不能沦落为皇嫂,一定要做皇太后!哪怕是过继一个孩子,哪怕这孩子跟自己并不亲,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自己坐在皇太后那个位置上,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便能享有一辈子的尊荣。

张皇后试探的问道:“陛下,益王也有两个儿子呢,那两个孩子如何?”益王是皇帝的六弟,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辽王不肯过继,还有益王呢。过继个孩子给皇帝,这孩子便能做太子,谁家爹娘不乐意啊?也就辽王、辽王妃这一对野心勃勃的夫妻,能说出“不”字,换个人,还不颠儿颠儿的把孩子双手奉上么。

皇帝沉吟,“那两个孩子,我却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资质如何。倒是聪哥儿,阿原常常有书画送来,我对聪哥儿知之甚详,聪哥儿沉稳颖异,极有天份。”

按继承顺序,皇帝之后应该是阿原,而聪哥儿是阿原的长子。故此,若让皇帝选择过继人选,只论身份他也会挑聪哥儿。更何况聪哥儿相貌好,功课好,­性­子也沉稳。看过来看过去,聪哥儿没一点儿毛病,处处令皇帝满意。

张皇后才不关心什么天份不天份,她只关心能不能顺利过继个听话的孩子,好让她往后踏踏实实的做皇太后。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柔声提醒皇帝,“若是大位传了辽王,咱们这一支就算是绝后了啊,那怎么能成?还是过继最为妥当。若辽王夫­妇­执意不肯,益王的儿子也是一样,反正都是咱们的侄儿。”

皇帝沉默片刻,温和说道:“不急。等我见了阿原,慢慢跟他商量。”皇帝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他和益王之间还隔着老四辽王,老五岐王,过继益王的儿子,皇帝觉得于理不合。

张皇后笑的温柔,“全听陛下的。”过继辽王的儿子也行啊,到时辽王和祁青雀的儿子要称呼自己母后,却要把辽王和祁青雀叫做叔叔婶婶,想想就有趣。

过继益王的儿子呢,也不坏。横竖孩子还小,带到宫里来慢慢教导着,把他教的听话、顺从,想来应该不难。

张皇后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弘治十二年春,辽王、辽王妃一家人奉旨离开藩地广宁,回到了京城。他们走的时候,是一家四口,邵太妃、辽王、辽王妃、小聪聪,回来的时候,是一家六口,多了小明和小勇两个孩子。

内侍和锦衣卫陪着,辽王一家人没回王府,直接进了宫。“这就是皇宫啊。”小聪和小明很矜持的四处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迈着端庄的步子往前走。小勇却是不许人抱,满地乱跑,没一会儿功夫他就远远超过众人,跑到了宫道尽头。

迎面来了一行人,众多内侍、宫女簇拥着一位三十出头、身穿黑­色­龙袍的男子。这男子看见小勇,微微笑起来,蹲□子温和的问道:“你是小勇对不对?你跟画像上一模一样呢,不对,你比画像上还好看,还可爱。”

眼前这小男孩儿相貌很美丽,雪白­精­致的面庞上嵌着一对大大的、黑宝石般的眼睛,又灵动又有神,可爱极了。皇帝见小勇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心情蓦然愉悦。小勇,你这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你这一脸的天真无邪,让伯伯浑身舒坦啊。

小勇还不到三周岁,小的很,若是自己跟前能有这个么可爱的孩子……皇帝心怦怦直跳。

小聪和小明远远的看到弟弟跟前有人,也不管仪表仪态了,发足向前奔。坏小勇,让你乱跑!在咱家乱跑就算了,这是皇宫,人生地不熟的,你还乱跑!

“是哥哥。”阿原笑着告诉邵太妃和青雀,“我看到他的龙袍了。”内侍、宫女前呼后拥,身穿黑­色­龙袍,在这宫里也只有皇帝了。

邵太妃便不着慌,还是慢悠悠的走着。青雀笑ⅿⅿ,“哥仨全过去了呀,陛下能认得出他们不?”阿原嘴角微翘,“肯定能认出来,哥哥看过孩子们的画像。”我亲手画的好不好,很传神,很形象。

小聪、小明快步到了小勇身边,小明低头看弟弟,小聪冲皇帝客气的说道:“舍弟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您的地方,尚祈海涵。”

皇帝见他神似幼时的阿原,相貌美丽,神情端庄,不由粲然。阿原,小聪聪越长越你了啊。

皇帝身旁一名内侍喝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拜!”那个才两三岁的小娃娃就不说了,你俩看样子可是老大不小的了,还不懂事呢?

皇帝不赞成的暼了那内侍一眼,内侍吓的俯下身子,不敢再说话。

小聪、小明也没被吓着,仔细端详了两眼皇帝,见他身上穿的是龙袍,头上戴着黑­色­翼善冠,服饰很对。身边跟着的人或是内侍模样,或是宫女打扮,也是对的。小聪和小明对视一眼,微不可见的轻轻点头。

眼前这人,应该就是皇帝伯父了。

小聪和小明规规矩矩跪下行礼,“拜见伯父皇帝陛下!”皇帝微笑看着,见他俩礼仪周到庄重,很是满意。

小勇见两个哥哥跪下行礼,大眼睛溜滴滴乱转,不知在盘算什么。皇帝见了他就喜欢,笑吟吟看着他,打算看他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

小勇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跪下,“拜见……陛下!”他大概是年纪小,学不全,只记得开头那两个字和最后两个字,含混说完,他冲皇帝甜蜜的笑了笑,趴下磕头,小ρi股撅的高高的。

皇帝看着他实在可爱,大笑着俯身把他抱起来,“小勇,你的ρi股快撅到天上去了。”小勇扭头往自己ρi股的方向看去,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撅到天上去了?我的ρi股还在呀。

小聪微笑站在一旁,“陛下,小勇年纪太小了,礼仪没学全,您别见怪。”小明不慌不忙的加了句,“他向来如此,若是遇到喜欢的长辈,磕头的时候便会高高撅起小ρi股。”

皇帝大乐,“真的么?”阿原和青雀一行人也走过来了,阿原认真说道:“果真如此。他不只会撅ρi股,而且撅ρi股的高度,依他喜欢长辈的程度而定。”

不光皇帝开怀大笑,连一旁的内侍、宫女等人,也是掩口偷乐。辽王殿下的小儿子,实在太有趣啦!

小勇被皇帝抱着,不哭不闹的,很乖巧。

“小勇你真是太有眼­色­了!”青雀含笑看着他,眼中满是揶揄戏谑之意。小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脑袋埋到了皇帝怀里。

皇帝心酥了。

皇帝抱着小勇,看着小聪、小明,感概道:“阿原,你的儿子个个都很好啊。”阿原吓了一跳,“哥哥,他们若是顽皮起来,个个都很要命!”

皇帝微微一笑,柔声问着怀里的小勇,“咱们去看曾祖母好不好?曾祖母很喜欢小勇的。”

小勇连连点着小脑袋,表示同意。

皇帝抱着小勇,和阿原、青雀等人一起去了宁寿宫。他们才进门,太皇太后已扶着宫女颤颤巍巍的迎过来,抱住阿原心肝儿­肉­的大哭。太皇太后苍老了不少,满头白发,邵太妃、青雀都觉心酸,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好半晌,太皇太后才收起眼泪,拉着阿原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看了好半天,十分欣慰。邵太妃和青雀带着小聪、小明上去拜见,太皇太后看见曾孙子,高兴的又哭了一场。

太皇太后把小聪、小明、小勇挨个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满意的不得了,“个个都是聪明机灵的好孩子!”阿原忙又谦虚,“一个比一个淘气,很不省心的。”

太皇太后看看阿原一家,看看形单影只的皇帝,心里难受。皇帝是她打小照看的孙子,太皇太后见他这样,哪能不心疼。

要是皇帝也能像阿原这样,有三个活蹦乱跳、聪明可爱的儿子,那该多好啊。太皇太后不由的叹气。

宁寿宫中有了三个孩子,顿时热闹了起来,一片欢声笑语。

皇帝也是笑容满面,眼神中却有抹不去的落寞。

皇帝把阿原叫去了乾清宫。

“小聪、小明、小勇,这三个孩子都很聪明可爱,哥哥很喜欢。阿原,过继给哥哥一个可好。”皇帝温声道。

阿原神­色­诚恳,“哥哥,您排行第三,我排行第四,对不对?”你排行第三,为什么能做皇帝?因为大哥、二哥都夭折了呀,夭折孩子,是很常见、很难避免的事。

皇帝苦笑,“阿原,哥哥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不一样的。”

先帝共有十四子,而我,只有两个儿子。先帝夭折了大哥、二哥,还有我、你、五弟六弟直至十四弟,可我,却再也不会有儿子了。

“哥哥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含混说道。

阿原身子一震,落下泪来,“您正值盛年,怎可如此颓废?哥哥,您慢慢将养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早没了这个心气儿,只微笑摇头。

“阿原,不拘是小聪、小明还是小勇,哥哥都会好生教导,视如己出。”皇帝郑重的承诺。

“我自是信的过哥哥。”阿原咬咬­唇­,“对于一个孩子,父亲很重要,母亲也很重要!你我是亲兄弟,你信得过我,我信得过你,血浓于水。可是哥哥,小聪、小明、小勇跟着我,会有一个光荣的姓氏,还会有一个令人尊敬的舅氏。孩子们的外祖父一生忠勇,为人正直;孩子们的舅舅也是光风霁月的青年英雄,世人敬仰。”

孩子过继给皇帝,当然也是过继给张皇后,张延、张鹤之流便成了孩子的舅舅。张延、张鹤臭名远扬,孩子有这样的舅舅,是莫大的耻辱。

160

皇帝沉默半晌,长长叹息,“阿原,太子有个名声不好的外家,不是什么大事。外戚,只要不­干­政,不笼络人心,便好。”宗室也好,外戚也罢,只要不想谋反篡位,便不足为患。

“外甥肖舅。”阿原固执而又认真,“我进京的路上,便亲眼见到张氏兄弟开的店铺拦截过路客商,强留货物,强行交易,客商敢怒不敢言,悲愤难以自抑。哥哥,小聪、小明、小勇不能有这样的舅舅。”

太没品了好不好。你是外戚,是皇后的亲弟弟,你真是心心念念要发财,­干­点什么不行,非要这般零敲碎打的,践踏老百姓。瞅瞅你这点子出息,做我儿子的舅舅,配么。

皇帝大概其也知道自己那两个小舅子是个什么德行,一时间,颇觉尴尬。

阿原有些呆气,也不管皇帝是怎么想的,自顾自一脸郑重的提建议,“哥哥,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是您慢慢调养着,纳几个年轻有福相的妃嫔,生下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其次,是您过继益王的儿子,益王温恭孝顺,儿子定也是个好的。再其次……”

阿原犹豫了下,接着说道:“您若实在想过继小聪小明,阿原也不能硬跟您拗着。可是,张氏兄弟能否改过自新,或退隐山林?”

他们若能改好了,或者,肯放弃眼下这富贵尊荣,回到老家闭门谢客,也就危害不大。

他俩能改好?我不是没管过他俩,不管怎么苦口婆心的管教,都是没用啊。皇帝心中苦涩,强笑道:“阿原,咱们改日再商量。”阿原求之不得,言笑晏晏说起三个孩子的趣事,广宁城的趣事,皇帝听的很入神。

辽王一家人在宫中和太皇太后等人欢聚之后,宫门落钥前出了宫,回到位于银锭桥的王府。不过,邵太妃并没跟着出来,而是回到了她原来居住的清兴宫。王太后和众位太妃们很是想念她,要叙叙旧。

阿原和青雀带着孩子们回到王府,下了马车。时值黄昏,王府前那一片海子水面波光粼粼,烟气氤氲,令人心醉。

“这是咱们在京城的家。”小聪和小明一边一个跟在阿原身边,阿原微笑告诉他们,“小聪便是出生在这里的,半岁多的时候才跟着爹娘去了广宁。”

“真美!”小聪、小明都是赞叹。

小勇利索的跑到银锭桥上,吵着要下去划船。青雀跟过去,笑ⅿⅿ蹲□子哄他,“乖儿子,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小姨都在家里等着咱们呢,小勇想不想见他们啊?”

师爹师娘、英爹英娘他们早在王府等着了,多年未见,哪有不想念的。

小勇一听说“舅舅”,眼睛发亮,转身往王府的方向跑,“舅舅,舅舅!”外公外婆和小姨他没见过,没什么概念,不过,他在广宁常和张祜一起玩耍,很喜欢张祜这舅舅。一听舅舅,他就来­精­神了。

青雀笑吟吟跟了上去。

分别八年,师爹师娘还是老样子么?师娘一向以年轻美貌自负,不许自己叫她“娘”,怕把她叫老了。这会儿一下子冒出三个小子,个个都要叫她“姨婆”,师娘会不会不高兴啊。青雀幸灾乐祸的想道。

青雀前方,正欢呼着“舅舅”往前跑的小勇咦了一声,停下脚步。他面前站着位笑吟吟的美少年,身材颀长,肤如凝脂,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美丽出众。

这人长的很面熟!

小勇瞪了这少年半天,忽然有点想明白了。怪不得呢,这人长的和爹爹很像啊。

“怎不叫舅舅?”美少年蹲□子,笑吟吟问道。你不是口中喊着“舅舅”么,真的见到了舅舅,怎么不做声了?

“叫表叔。”阿原带着小聪、小明走过来,纠正道:“儿子,这位是爹爹的表弟,你们该叫表叔。”

“叫舅舅。”美少年坚持,“小聪,小明,小勇,你们的爹爹是我姨表兄,可我和他认识的晚,和你娘认识的早。”

“林啸天,你简直是我一手带大的啊。”青雀也过来了,笑ⅿⅿ说道。林啸天长成大孩子了,又美又神气,真好,不枉姐姐打小栽培你。

到底叫表叔,还是叫舅舅?小聪、小明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勇又看了林啸天两眼,觉得很喜欢眼前这人,粲然一笑,殷勤的叫起“舅舅”------在他的心目中,舅舅是很亲很亲的人了,表叔是什么啊?不懂。

阿原佯怒,“小勇,你只亲娘和舅舅,不亲爹爹,爹爹往后不陪你玩了。”小勇傻呵呵仰脸冲他笑了笑,“舅舅亲,舅舅好。”

“爹爹,不如这样。”小明悄悄牵阿原的衣襟,“轮着叫吧,单日叫表叔,双日叫舅舅。”

“我看行。”小聪表示同意,“或者,当着爹爹家人的面,叫表叔;当着娘亲家人的面,叫舅舅。总之,两不耽误。”

这些孩子们!阿原、青雀无语,林啸天扶额。

等到见了师爹师娘、英爹英娘,行礼厮见,互诉离情,好一通折腾。青雀看到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青峰英姿飒爽,青宁亭亭玉立,小不点儿林啸威也成大孩子了,腼腆爱害羞,不由得发起感慨,“岁月不饶人啊。”引来一片嘲笑声。

青树弘治九年中了进士,现在大名府做县令,莫爹莫娘跟着他在任上。邓麒这段时日一直在西山大营练兵,已两个多月没回过京城了,所以没来。这些都好理解,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祁玉这闲居京中的侯夫人居然也没来。英娘吞吞吐吐的告诉青雀,“小姐家里好像有事。”青雀笑了笑,没追问,也没放在心上。

师爹师娘这些年如愿以偿的添了个小女儿,今年五岁了,雪团儿似的,很可爱。师爹好容易有了个小闺女,为她起名林歆,宝贝的很。

英爹英娘则是又添了个儿子青平,已经六岁了,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林歆和青平都没有小聪大,小聪却是恭谨的行礼叫“舅舅”“小姨”,半分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师爹师娘、英爹英娘看在眼里,都是微笑。小聪这­性­子太不像青雀了,活脱脱一个小阿原啊。

三个孩子对英爹英娘的称呼,没什么好说的,毫无疑问是“外祖父”“外祖母”。对师爹师娘的称呼,可就没有统一意见了,又牵涉到跟爹亲还是跟娘亲的原则问题。经过一轮友好协商,最后三个孩子决定称呼师娘为“姨婆”,师爹为“师公”,爹爹和娘亲两相兼顾,谁也不吃亏。

皆大欢喜。

师爹师娘、英爹英娘等人并没逗留太久,早早的便告辞了,“你们大长远的回来,定是疲累的很了。先歇歇,改日为你们洗尘。”青雀眷恋的拉着师娘和英娘不放,“我不累啊,你们呆着吧,别走。”师娘笑话她,“已是三子之母了,还跟我撒娇呢。”英娘还真是舍不得,却被祁震笑着拉走了,“让妞妞和孩子们歇着吧,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英娘临走还频频回头,恋恋不舍。

小勇已经和林啸天很要好了,见他要走,很是失望。林啸天捏捏他的小脸蛋,“舅舅明儿个一大早便来看你。”小勇颠儿颠儿的点头,“你别忘了啊,早点儿来。”林啸天笑着答应,“忘不了。”

送走师爹师娘、英爹英娘一行人,打发三个孩子洗漱了,上床睡觉,阿原和青雀倚在榻上说话。

“他打消过继的念头了吧?”青雀问。

“除非废后,否则,他该是不好意思再提了。”阿原笃定说道。皇帝哥哥是一个好人,硬要过继小聪、小明、小勇的事,是不会有的。自己已经提过“舅氏”这尴尬的难题,皇帝哥哥一定不会强人所难。

皇帝可不可能废后?不可能啊。不管他对张皇后是不是一往情深,他宫中无妃十几年,一帝一后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这个时候冷不丁儿的要废后,等于是彻底否定他的过往,不可能。

小聪、小明、小勇,保住了!青雀笑嘻嘻。

“哎,你哥哥接下来会怎么做?”青雀饶有兴致的猜测。皇帝不能过继小聪聪、小明明了,他会如何?

阿原缓缓道:“我六弟益王有两个儿子,我猜,哥哥若过继不了咱们的儿子,会愿意过继六弟的。”诸兄弟之中,除了自己和益王有儿子,其余的或是无子,或是夭折,或是只有女儿。哥哥要过继,只能在辽王、益王的儿子当中挑选。再远的宗室,是不可能的,也不合常理。

“这样很不好。”青雀摇头,“你哥哥看着­精­神很差,若是他去的早,张皇后岂不成了张太后,张氏兄弟岂不是会继续嚣张跋扈?没天理。”

“妞妞不喜欢么。”阿原侧过身子,微笑看着爱妻,“那,四哥便想法子,让张氏做不了皇太后。”

---

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辽王一家在皇帝接连夭折两个儿子的时候奉召入京,其意不言而喻。朝臣们都是很负责的,纷纷对此事发表自己的高见。

礼部对此尤其关心,吴老尚书的值班房中,礼部多位要员齐聚,不知谁提起“国本”“立储”大事,众人都是大为关切,“辽王,辽王的几位小殿下,­性­情、人品如何?”

“辽王是先帝爱子,辽王府的几位小殿下也是龙姿凤质。”礼部吴老尚书对辽王、辽王的儿子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辽王妃却不是幽娴贞静的深闺­妇­人,最爱抛头露面,不守本份。”

一个王妃,守在王府相夫教子便是,做什么将军,打什么仗。

附合他的官员很多,唯独礼部左侍郎杨大器一言不发。

“杨大人有何高见?”吴老尚书见杨大器这样,有些奇怪。杨大器素有才具不说,他的祖父,可是成化初年便全俸致仕的杨阁老,最为清流士林所敬重。他为何会一言不发,是不同意么。

“仆不便开口。”杨大器欠欠身,“事涉辽王妃,仆应当避嫌。”

吴老尚书纳闷了,“为何?”辽王妃是武将出身,和你有何瓜葛。

“辽王妃,是家祖父的学生。”杨大器简短说道。

吴老尚书惊了,“杨阁老,是辽王妃的恩师?”辽王妃居然是杨阁老的学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光吴老尚书吃惊,举座皆惊。杨阁老是什么身份,能做他的学生,这辽王妃何许人也。

“启蒙老师。”杨大器微笑,“辽王妃三岁那年,家祖父给启的蒙。”

这话一出,众人不只是吃惊,是想要晕倒了。启蒙老师,手把手教她学写字,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教起的老师啊,辽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竟有杨阁老这样的启蒙老师?

161

“既是杨阁老教养的,为何不守闺训?”座中有位才进礼部不久的楞头青,一脸正义凛然的质问。这楞头青是名新进士,到礼部来观政的,读书读傻了,不怎么知道灵活变通。

也就是这样的楞头青,才会直接了当问出这样的话。换个老­奸­巨滑的,或是有些心计的,至少会顾左右而言他,哪会明打明的跟杨大器、杨阁老对上。

“辽王妃幼年之时,受过极重的内伤。”杨大器正­色­说道:“辗转多处,遍访名医,都没有治愈。最后在贺兰山中寻到一位杏林圣手,这位杏林圣手医术很高明,可是家人全部死在鞑靼铁蹄之下,凡受他救治之人,必须要立下誓言,终生抵御胡虏。”

“辽王妃也是一样,发下誓言,方获救治。辽王妃信守诺言,伤势痊愈之后便到宁夏军中做了名小兵,直到如今,她的名字依旧在边军名册中。”

那楞头青本是跟斗­鸡­似的死死盯着杨大器,只等杨大器话音一落就要开口反驳,打算慷慨激昂的讲一番“­妇­德”“卑弱”的大道理。可是杨大器这番话说完,楞头青张了几回口,不知该如何开骂:要骂辽王妃不对,是说她有伤不该医治呢,还是说她不该信守诺言?没有可骂之处啊。

应该承认,这楞头青涉世未深,还不太­精­通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之术。可是,他若是真的­精­通了,这会儿根本就不会冒冒失失站出来。要知道,质疑杨阁老的学生辽王妃,也就是质疑杨阁老。杨阁老在朝中声誉极隆,门生故旧众多,站出来质疑他老人家,你凭什么?你背后是谁?不想清楚了,敢走这一步么。

不只楞头青,其余众人也皆是默默无言。辽王妃这事若是放到男子身上,绝对是应该大力褒奖、赞扬的,重信守义、一诺千金,多令人感动!可惜她是女子,那又另当别论。夸是夸不出来了,可是也没法骂,算了,闭上嘴巴,不说话。

吴老尚书咳了一声,讪讪问道:“辽王妃既是阁老大人的学生,想必学问是极好的?”吴老尚书处世向来谨慎,从不轻易得罪人。他因不知道辽王妃和杨家的瓜葛,才会说出“辽王妃最爱抛头露面,不守本份”这样的话,这时颇有些后悔。

杨大器笑了笑,“极好!辽王妃和舍侄晦明同学,晦明自认不如她。”

晦明,是杨大器侄儿杨瑜的字。杨瑜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弘治九年探花及第,才学自然是好的。他不只文章写的花团锦簇,诗、词、书、画都有所长,涉猎甚广,是京中知名的才子。

众人听到“晦明自认不如她”,暗自心惊。这辽王妃听说是员勇将,斩杀过蒙古济农,广宁城下她连­射­五箭,朱里真人的首领被她­射­伤,仓惶撤退。敢情她不只武力过人,还很有学问么,这样的女子,可真是太罕见了。

杨大器神­色­自若的坐着,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其实杨大器很想告诉这帮人,青雀在战场上是多么的威风神气,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击败胡虏,保护边境百姓。可是,他想想而已,并不肯说出口。杨大器久经官场,对文官们的心理很明白,对于这些文官来说,辽王妃的战绩根本不值一提,女人怎么能像男人一样打仗呢?牝­鸡­司晨啊,不守本份啊。

辽王妃若是“幽娴贞静”“­性­情刚烈”,广宁城被攻胡人攻破了,辽王妃挥刀自尽,文官们是会热烈赞美、讴歌她的!若是横刀立马,上阵杀敌,呵呵,对不住,文官们只会嗤之以鼻。

想做被文官们赞美的女人,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辽王妃是杨阁老的学生”,这消息很快从礼部传了出去,文官们差不多尽人皆知。“杨阁老亲自给启蒙的啊”,对辽王妃,他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辽王妃信守诺言”的事也广为传播,指责辽王妃抛头露面、不守本份的人,渐渐销声匿迹。

辽王时常带着小聪聪进宫。皇帝越来越喜欢小聪聪,他在乾清宫处理政务的时候,小聪聪坐在一边替他翻折子,替他拿笔,磨墨,耐心又细致。小聪聪一开始很恭敬的称呼皇帝为“陛下”,后来熟悉亲呢了,变为“伯父”。皇帝微微笑着,心中惆怅,聪哥儿,你若是叫我“爹爹”,该多好。

虽然明白“舅氏”这难题无解,皇帝还是期盼能过继小聪聪。小聪聪无论身份,还是才­干­、品行,都是最合适的。

因为辽王夫­妇­一直不乐意过继,张皇后开始把眼光放到益王长子阿彬身上。益王是众所周知的“贤王”,爱民重士,无所侵扰。他还出了名的节俭,一顿饭只吃一个素菜,衣服洗了又洗,洗的都发白了还在穿,有这样的父亲,阿彬的家教定是好的。

张皇后一再跟皇帝提起阿彬,皇帝无奈,差了阁臣、东阁大学士许琳去了益王封地抚州,“益王长子资质、­性­情如何,卿务必查看清楚。”

许琳临出发之前,皇帝在乾清宫召见他,特地把小聪聪叫了出来。小聪聪彬彬有礼的冲许大学士长揖,“大人此去,长途跋涉,实属辛劳,请大人务必珍重身体,早去早回。”

许大学士见他年纪虽然不大,可神态庄重,语气温文,很有威仪,不由的暗自嗟叹。唉,宫中有辽王长子,又何须远赴抚州,查看益王世子呢。

皇帝命小聪聪退下之后,温和的告诉许琳,“若益王长子优于此儿,卿可携益王长子同回京城。若不如,卿可自回。”

许琳恭敬的叩头,“臣遵旨。”之后,许琳带着人,离京去了抚州。

张皇后知道之后,大为失望,“何必如此呢?”看什么看,直接命益王长子进京不就行了?辽王不愿过继,你又不肯逼他,咱们只能过继益王的儿子了呀,没的选。

皇帝和张皇后本是感情深厚,无话不谈的,可这阵子皇帝身体越发不好,­精­神不济,也就懒得跟张皇后细细解释了。皇帝不只是要过继一个儿子,让自己这一支不至于绝后,他更是要为帝国选择一位合适的继承人,把这大好河山、祖宗基业交给他。若是孩子的资质不佳,或品行不好,如何使得。

皇帝当然是怕绝后的,可是相比较起这个,他更怕所托非人,让不合适的人得了大位,为祸天下。或者,让太过平庸无能的人得了大位,为臣下所左右,毫无建树,毫无功绩。

张皇后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尊荣,张家的富贵;皇帝胸怀的却是整个帝国,要为帝国寻觅到天资聪颖、­性­情沉稳的继承人。

许琳回京的时候,并没带上益王长子。“彬哥儿相貌端正,­性­子厚道,是极好的。若和聪哥儿相比,谈吐、礼仪、气度,都颇有不如。”许琳很听皇帝的话,既然认为益王长子不如小聪聪,他就没带人回来。

皇帝倒是不觉得意外,“卿辛苦了。”温言勉励过,吩咐许琳退下了。许琳没带回益王长子,那就对了,难道世上有孩子能胜过小聪聪么?皇帝微笑。

皇帝把小聪聪带在身边熟悉政务,小聪聪听的很志注,学的也很快。

张皇后见皇帝不肯宣召益王和益王的儿子们进京,暗暗心急。你是铁定要辽王家的聪哥儿了?要聪哥儿也行,怎么还不过继呀。辽王要是一直不肯答应,你就一直这么拖着么,太没有做皇帝的魄力了。

张皇后开始行动。她知道皇帝倚重阁臣,让弟弟张延出面去跟首辅李大人、次辅卓大人诉委屈,“……陛下仁爱,愿意兄终弟及,传位辽王。可咱们做臣子的,难道忍心让他这一支绝了后?”

李首辅、卓次辅都为涕下,“陛下千古明君,怎能无后?”两位阁老见了皇帝的面,再三恳请皇帝,或是纳妃生子,或是过继,总之不能传位给弟弟。皇帝笑而不语。

张皇后见阁臣说话都不管用了,只好另觅说客。

她想到的最有用人选,是阳武侯夫人。张皇后没有假手于人,召了阳武侯夫人进宫,耳提面命,“辽王妃囿于私情,不顾大义,还请夫人亲自去见她一面,好言相劝。”

祁玉拒绝了。“皇后殿下明鉴,莫说妾只是王妃的姑母,便是王妃的亲生母亲,也管不得出嫁女儿的家事。殿下,女儿出嫁了,便是夫家的人,她的家事,娘家不便置喙。”

张皇后气的不行,心里记恨上了阳武侯夫人。你跟我装什么装,你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你不肯去劝她是不是,好,我记下了。

这年冬天,皇帝咳嗽的很厉害。太医一剂剂的药开出来,皇帝很配合的喝了,病却只是不好。“陛下应该没有多少时日了。”太医暗暗叫苦,阁臣们常见皇帝商讨政事,也都看在眼里,心中悲伤。

“圣上,明君啊。”对皇帝,他们确实非常爱戴。先帝在时,或是长时间不肯召见大臣,或是召见大臣,不过廖廖数语。皇帝却是常常召见大臣,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从来没有不耐烦过。自从皇帝即位到如今,御膳房的厨师们都是很忙碌的,因为皇帝常常召见大臣,议事太久,以至于宫中要备办大臣们的饭食。

这样的皇帝,让他们如何不敬爱。

162

李首辅和卓次辅平日里并不亲密,相互之间还是有些隔阂的。首辅和次辅之间,向来如此,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到了这关键时候,两人的私人恩怨全抛到脑后,一心一意为皇帝盘算。

“过继,一定要过继!”关于这一点,李首辅和卓次辅想法一致,并无不同。皇帝已是危在旦夕,眼看得再生个皇子出来已全然不可能,已只剩下过继这一条路了。

过继谁呢?这是一个问题。过继宗室远支,不合情理,近支么,只有辽王或益王的儿子了。

皇帝缠绵病榻,太皇太后大为忧心,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本来就年迈体衰,哪禁的起日夜忧虑伤心?腊月里的一天,太皇太后薨了。

皇帝大为悲痛,强撑着病体为太皇太后治丧。太皇太后的丧礼过后,皇帝病势越加沉重。

乾清宫,皇帝寝殿。

寝殿中弥漫着苦药的味道,和凄凉的气息。皇帝躺在卧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神情厌倦。张皇后在他身边啜泣,皇帝打起­精­神微笑,“莫哭,我无事。”张皇后见他说话声音都是弱弱的,更加悲伤,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滑落。

皇帝卧榻前跪着两名面相斯文的中年太监,两人都是眼中含泪,“拟旨。”皇帝简洁的吩咐。这两名中年太监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锦,一个是秉笔太监孙全。高锦清廉,孙全谨慎,对皇帝一向忠心。两人含泪磕了头,下去拟遗诏。

张皇后顾不上哭了,“陛下,拟什么旨?”是遗诏么,这大位到底传给谁?过继谁家的孩子?最好是益王的儿子,年纪小,能养的听话。辽王的儿子都太聪明了,即便才两三岁的小勇,也是鬼灵­精­,不好糊弄。

皇帝疲惫的笑,努力抬起手,轻抚她的鬓发,“放心,我会把后事安排好,把你安排好。我走了,也要你安富尊荣,依旧做人上人。”皇帝的声音很温柔。

“依旧做人上人”,是皇太后吧?张皇后感动的鼻子一酸,伏在皇帝身上大哭。皇帝困难的伸手替她拭泪,“对不住,我身子不争气,走的这么早。梦月,撇下你一个,我很抱歉。”

张皇后哭的更伤心了。

“宣阁臣李奇、卓正、许琳,宣辽王、辽王长子朱聪。”皇帝打起­精­神说道。

小太监们忙出去宣口谕。

张皇后泪眼迷朦的抬起头,“是要过继聪哥儿么?”皇帝疲惫的笑笑,“稍后便知。”命内侍拉起杏黄|­色­的帷帘,张皇后坐在帷帘后。隔着帷帘,皇帝和张皇后手拉着手,并没分开。

李首辅和卓次辅、许大学士正在文渊阁办公事,听到宣召,急忙一路小跑着到了乾清宫。三人进了寝殿,跪在御榻前磕头,皇帝见了他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三人见状,伏地哽咽,悲痛难以抑制。

皇帝昏了过去,守侯在寝殿外的太医忙进来施救,殿内一阵忙乱。宫女、内侍的脚步声,太医的吩咐声,张皇后的哭声,纷至沓来。

李首辅等三人挪到稍远处跪着,各自垂泪。

“殿下,小殿下,这厢请。”耳边传来内侍谄媚的声音。李首辅等三人举目望去,只见辽王手中携着长子朱聪走了进来,这父子二人风姿皆是秀异,虽是步子快,走的急,独自翩然不群。

皇帝无子,召了辽王父子入京,其意不言自明。这会儿看见辽王父子进来了,三位阁臣都是心里有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