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虎紧盯着柿崎景家的眼睛,景家竭力想装出诚恳的模样,可惜习惯成自然,仍然免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总是装不像。过了好一会儿,景虎突然开口说:“钟馗,你拜和泉守为师吧。”
“什、什么?”
“你迟早也会成为一城之主的,如何治理领民,必须先学起来呀。”
景虎用自己的一双脚几乎踏遍了米山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在柿崎景家、斋藤朝信等人看来,这无疑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兄弟之争做好准备,但景虎自己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当日才刚听说高梨政赖劝说长尾晴景退位的消息,景虎不禁拍案大怒,他立刻叫来本庄实乃,逼问道:
“美作,你知道此事的来由吗?”
虽然景虎仍然是一张娃娃脸,即便脸色涨得通红,即便双眼瞪如铜铃,也没有什么可使人畏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本庄实乃却觉得自从复夺春日山城以后,这个孩子威势日重,自己简直都不敢抬头正视他的双眼了。是错觉吗?是否因为自己心中存了以景虎替代晴景之心,从而认定景虎将是自己的主君而非主家的公子,因此才会觉得他威严而不可直视呢?
本庄实乃内心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景虎的问题才好——直承是自己和直江实纲等人的谋划吗?还是应该随口敷衍,说此事与自己彻底无关呢?实乃并不想欺骗景虎,但是看到景虎这般脸色,也不敢再去触他的雷霆之怒,一时间竟然变得哑口无言。
“这是直江大和的主意,还是中条越前的主意?”景虎追问了一句,还好,主要的矛头并没有指向本庄实乃。
于是实乃咬了咬牙关,下定决心回答说:“殿下既然如此猜测,不妨前往与板去询问大和守吧。”
“我会去的!”景虎冷冷地哼了一声。
然而,他并没有机会去询问直江实纲,因为很快就传来消息,黑田秀忠、万太郎父子再次造反,并且笼城固守。于是景虎急忙集结兵马,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黑泷,灭亡了黑田一族。
愤怒如同晴空的惊雷,事先毫无征兆,来得很快,在那一刻,最容易冲毁一个人理智的堤防。但如果愤怒未能及时找到发泄之口,多拖延上几日,那理智的堤防也会随着水涨而逐渐加高,景虎也是如此,等到逼死了黑田父子以后,他缓过一口气来,却又不想就此事去质问直江实纲了。
还在林泉寺中的时候,天室光育大师曾经教导他:“一百人眼中,有一百样绿叶红花,执著于自己眼中所见的美丑善恶,既容易偏执,也容易孤立。佛眼看这尘世,是透过无量尘世之眼去看的,因此才能无微不至、纤毫毕见。这花果然是美的吗?用他人的眼光去看一看。这草果然是绿的吗?用他人的眼光去看一看。只有如此,才能超脱于俗尘之上,得知自然造物的本心,也才能反观看清自己的本心呀。”
景虎尝试站在直江实纲等人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一事端,因为当主无能,秩序混乱,因此谋划着另立守护代,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从公的角度来看,这才可以算是对主家真正的忠心;从私的角度来看,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家族平安和领内的繁盛,也并非完全不可原谅吧。
景虎看过了大熊的领地,又看过了柿崎的领地,对于领内百姓来说,究竟是拥戴一位低声下气地仰春日山的鼻息,随时会因为主家的出征而加重赋税的主人好呢,还是拥戴一位朝秦暮楚,一切都以保护自己领地为出发点的主人好呢?武士们的争权夺利、厮杀抢掠,和百姓们都是无干的,鹰隼想要翱翔长空,小草却只盼望着默默地生长。农民的希望是五谷丰登,在缴纳了年贡以后还有余粮可供全家活到下一个秋收,以大义来苛责他们是毫无意义的——那么,以大义来苛责保护自己领民的领主,比如直江实纲等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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