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赵天伦,额头已爬满皱纹,头发花白,面颊凹陷,眉却浓而黑,目光深远,双唇总是紧闭,嘴角微微下垂,狭长的面部轮廓分明,这使他看上去表情严厉而且刚毅,过早的衰老并没有掩盖他的矍铄与清癯,瘦高个子显得挺拔而健壮,宽宽的肩膀,有一种不同于庄稼人的特殊气质。这会子谁也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村子很是冷清,像赵天伦这样年纪、这样身体的男人,至今还坚守在农村这块黄土地的农民已很少见了,但赵天伦却始终守住这块根据地。可他的心里有他的信念,有他的乐趣,他离不开生养他的这块土地。这份眷念,始终难以割舍。
就在赵天伦刚要进自家院门时,头顶上方枣树枝里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赵天伦的心一沉,眉宇拧成一个疙瘩。在黑山坳地区,谁不知道乌鸦当头叫,预示着不祥之兆!
赵天伦闷闷不乐地在家门口停住了脚步,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不希望把这个晦气带进家门,抬头向天空看了看,又回头向门前的水塘走去。也许他是想把这个晦气抛到水塘里去。老伴在院子里瞥见他,叫他吃饭,偏偏这时右眼皮又跳个不停,他更加不安起来了。
赵天伦只好进了院子,大步跨进灶房,刚端起碗,筷子还没Сhā进饭里,门外突然传来沙哑的叫声:“老赵,赵天伦……”
这声音听起来虽然并不陌生,此时却如一声惊雷,赵天伦捏着筷子的左手微微颤抖了几下,突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紧闭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老伴孟玉花正在锅上盛菜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这声音太特别,还是这声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力量,碗里的菜汤洒出来了,她也没有感觉到。
两口子都听出来了,那喊声是洪有富的。洪有富是村支书,又办了几个工厂,平日既忙着村里的那些大事,又忙着工厂里生产、销售,哪有工夫到他这样一个普通农民家来呢?除非有什么大事!什么计划生育超生、发生大的邻里纠纷,可他赵家什么事也没有啊!儿子赵兴华正在读大学,女儿又嫁到外村,一切如常,可这明明是支书的声音。
不容思忖,洪支书那门板似的宽身材已经出现在院子里,身边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青年。赵天伦急忙放下碗,从厨房里迎出来。洪有富的脸上并没有往日威严的表情,而是满脸的无奈。
“支书,您……”赵天伦下垂的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
洪有富一把拉住赵天伦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老赵啊……走,进屋说话……”随后又指了指身边的青年说:“这位是乡上的邵同志!”
乡上的邵同志!赵天伦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不了腿,乡上的干部来干什么?他这辈子只和黄土地打交道,虽然赶集时也望一眼乡政府的大门,可在他的眼里,那简直就是天堂,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乡里的干部那还了得,那些干部是三头六臂,还是什么样子,他没想过。怎么今天乡里的干部会到他家来,这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似乎有些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他仔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小伙子中等个儿,板刷头,眼睛里满是焦急,面色红彤彤的,白色衬衣外面罩着一件灰黑色的马甲,桂圆黄的夹克搭在臂弯里。赵天伦觉得这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自己的儿子赵兴华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的长相还不如自己的儿子。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2)
赵天伦不知道邵同志是什么官,此时此刻,他想到自己的儿子赵兴华。眼前这个邵同志和儿子年龄差不多大。但他坚信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正当赵天伦的思想走神时,洪有富突然拉着他一边往堂屋走去,一边说:“走,进屋!”
洪支书的态度不仅和蔼,而且十分恳切,这更加让赵天伦受宠若惊了。
洪有富是赵天伦见过的最大的官,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是黑山坳四乡八邻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洪支书上一次来他家,是三年前儿子赵兴华考上大学时,按照当地的风俗,村民家里凡是遇上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都要摆上几桌,村干部是必请的。
赵天伦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理的农民,可在乡村两个干部不期而至的情况下,他还是显得有几分激动,居然自己先一脚跨进了堂屋的门,随后洪书记却谦让着推着邵同志先进了屋。
室内的简陋是显而易见的,一张油漆早已剥落的方桌摆在正中间,四条桌腿看上去似乎还有点不那么稳当。两条长凳子横放在方桌下面,像要倒了似的。
赵天伦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礼,自觉几分尴尬地朝洪书记笑了笑,赶紧从方桌下面拽出一条凳子。
洪支书摆摆手,声调急促地说:“老赵,今天邵同志来……”洪有富停住了,目光先在赵天伦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转到邵同志身上:“兴华在学校里……犯了事……被……”
一贯老实巴交的农民赵天伦真的还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意外,他似乎还没明白洪支书的意思,只觉得头顶上空一群蚊子嗡嗡乱叫。他看着洪支书,身子晃了一下,可他大脑还算清醒,害怕洪支书和邵同志察觉出什么来,右手迅速抓住了桌子的一角。
“乡上接到赵兴华学校的电话,”邵同志接过了洪支书的话茬,急切地说道,“电话是打给文教黄助理的,黄助理报告了乡长,乡长派我过来……”
室内的空气陡然间凝固了,赵天伦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乡上突然而至的大干部,而且由洪支书陪同到来,儿子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洪支书满脸焦急。其实在刚才邵同志先找到他的那一刻,他已经再三追问过,赵兴华在学校里到底犯了什么事,然而这个乡政府的通信员邵三喜被洪支书追问得涨红了脸说:“我哪里知道,黄助理只是让我来通知你和赵兴华家里,又不是我接的电话。”
是啊!洪有富一想,邵三喜在乡政府只是一个最小的角色,通信员只是跑跑腿而已,什么样的大事也不会告诉他呀!
虽然洪有富非常想弄清楚赵兴华在学校犯了什么事,这不光是因为他想要给赵兴华的父母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们这个大塘沟村前村后那么多户人家实在是难得出一个大学生。前塘村曾经出了个大学生,后来到省交通厅工作,前几年把前塘村通往后山的那条道路给铺上了柏油,全村几千口人都有好处的呀。是啊,家乡人出息了,总会给家乡办点实事的呀!赵兴华还有大半年就大学毕业了,怎么会犯了事呢?一个学生能犯什么事呢?
就在洪支书满腹疑虑时,邵三喜才小声对洪支书说:“听说是打了人,已经被抓了起来!”
“谁被抓了起来?”洪有富问。
“当然是赵兴华啦!”
“肯定?”
邵三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天伦终于清醒了一些,一下子坐到那条长凳子上,不知他用力过猛,还是什么原因,凳子摇晃了两下,歪倒了,赵天伦也跟着跌倒在地。洪有富慌了,急忙伸手去拉赵天伦。就在这时,孟玉花进屋来了,一看老伴倒在地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声叫了起来:“啊,老头子,你……怎么了?”连忙伸手去拽老伴。
赵天伦已经站了起来,冲着老伴吼道:“你……哎!我……我……”
二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几年一直行好运的赵家,如今难道厄运当头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3)
自从儿子读书那天起,赵天伦就发誓,无论家里多穷,都要供儿子上学,上高中、大学;上县城、到省城。果然儿子为他争了气。儿子上初中、高中,考大学,就像这些年他家责任田里的庄稼那样,年年大丰收。有时他也会把儿子这几年的顺利和自然界的现象联系起来。庄稼丰收,儿子从初中到大学一帆风顺。这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赵天伦来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喜事。现在突然传来不明不白的坏消息,儿子犯了事,他简直不敢相信。儿子打死人,被关起来了,而且原因不明。邵同志的话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赵天伦的大脑中盘旋着,弄得他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像挨了一闷棍子!
赵天伦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奇怪的现象,门前那棵枣树年年大丰收,村民们都说老赵走运了。赵天伦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果树结果是有大年小年的,就是一年丰收一年歉收。而他家的这棵枣树从儿子小学毕业,十年来怎么就年年结得那么多又大又红的枣儿!可不知为何今年春天枣树花开了那么多,眼下看着枣树上没几个枣儿,这枣儿都到哪里去了呢?赵天伦的心里虽然也犯嘀咕,可并没有和自己家里的什么事情联系起来。想到这里,赵天伦突然间心头猛地一阵打鼓,那棵枣树,啊……难道天有不测风云……
得到儿子这个坏消息时,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这顿中午饭老两口自然连筷子也没动。
洪支书和邵同志走了,孟玉花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是赵天伦惊恐之后很快冷静下来了,他的头脑里一边转着怎么办,一边狠狠地对老伴说:“你……你哭有什么用?儿子犯了什么事还没弄清楚,我不信,我的儿子会……”
赵天伦虽然对老伴这样吼着,可他心里却是擂鼓一样,这个没见过世面诚实的农民心里清楚,儿子如果犯了一般的事,学校绝不会把电话打到乡里去。他的话虽然对老伴这样说,但是,心里总是像偷了东西似的。
慢慢地,老伴止住了泪水,说:“咱赶快去看看,儿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嘿!我儿子……”赵天伦在屋子里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脸上的皱纹绷得光溜溜的,突然把右手用力一甩,像在牛ρi股上猛抽一鞭子,大声说,“我的儿子不是孬种,嗯,看吧!我才不相信呢!”说着就出了门。
“你去哪里?”老伴问。
“你别管,我去弄点钱,明天去看儿子。”赵天伦头也没回就出了院子。
秋天的凉风吹进大塘沟,大雾不知何时已退去,天上几片淡淡的浮云,太阳不温不火地照着。赵天伦刚出院门,影子还留在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叫声:
“赵大爷……”
赵天伦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长相漂亮的姑娘,再定神一瞧,原来是洪家二姑娘。一时间他忘了洪家二姑娘的名字了,但他知道支书洪有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成家后,听说在上海开了一家公司,每次回家都开着黑亮亮的小轿车。二女儿和兴华是同龄人,中学时也是同学,只是当年没考上大学,但是村里人个个都喜欢这个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心眼也好。在这一瞬间赵天伦不明白,洪支书前脚刚走,怎么洪姑娘后脚就来了呢?说来也真奇怪,洪有富自打改革开放那年从部队退伍回来之后,正赶上农村的好形势,第二年当上了村支书,后来自己还办了一个饲料厂,赚了不少钱,成了县乡里的头面人物。有人背后说,天下的好事不能全给他支书一个人啊!偏偏生了两个女儿。那年头国家政策虽然还可以生二胎,可洪支书已经有两千金了,老婆又怀了孕,这么大的事瞒不过农村那些女人的眼睛,好家伙,有人告到乡上去,说村支书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洪有富当着乡长、书记的面说:“我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办法都用上了,老婆那小机器就是太灵了!”说得书记、乡长都大笑起来。但是说归说,笑归笑,洪有富还是硬拉着老婆给引了产,谁知引下来的是个男孩。老婆哭了三天,骂得洪有富连家也不敢回。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4)
自那之后,两口子多少有些隔阂。洪有富决心多赚钱,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稀奇的是,洪有富两口子都相貌平平,可两个女儿都如出水芙蓉,模样俏丽。尤其是这个小女儿,简直是万里挑一。洪有富两口子将她视如掌上明珠。
眼前这个洪家二姑娘的确招人喜爱,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额头光洁,脸上泛着苹果一般的光泽,清湛的眼神里注满了关切之情,不知为何,赵天伦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姑娘。
洪姑娘的到来让赵天伦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是洪支书的女儿,那可是千金小姐,富人家的公主。
赵天伦心里想着儿子的事,急着想走,但看到洪姑娘的样子,又有些犹豫了,便说:“姑娘,有事?”
洪姑娘说:“赵大爷,我是洪燕,你不认识我啦!你这样急着要去哪儿?”
“我……我……”赵天伦有些语无伦次,伸出去的脚还没收回,不情愿地说,“洪姑娘,家里坐?”
洪燕不慌不忙地向门口迈了两步,赵天伦只好勉强转过身,洪燕已经进了院门,看着赵天伦说:“赵大爷,听说兴华犯了点事,我过来看看。”
“哎,洪姑娘……”赵天伦注视着洪姑娘的表情,不觉心里产生了几分疑惑,怎么这个洪姑娘关心起儿子来了?
“听乡上的邵三喜说,兴华在学校打了人,这事,我……我不相信……”洪姑娘说着,自信地摇摇头,随后又安慰道,“赵大爷,我怕您和大妈着急,所以赶过来看看。”
“洪姑娘,进屋坐吧!”赵天伦低着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紧闭的嘴角向下垂得更厉害了,像一张弯弓,他背着手向堂屋走去。
老伴迎了上来,不知道为何洪支书刚走,他女儿又来了。洪燕上前拉着她的手说:“大妈,您别急,我太了解兴华了,他不是那样的人,您放心!”
孟玉花盯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看了半天,欲言又止。
“大爷、大妈,你们别多想,我告诉你们吧!”姑娘那粉红色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我和兴华从初中到高中同学六年,他是一个好青年,他比我聪明,比我有出息,只是我没有考上大学。赵兴华绝对不会……”
孟玉花一把拉住姑娘的手:“真是个好姑娘,你大爷他急着明天要上省城呢!”
“大爷、大妈,明天我想和大爷一起去看看兴华,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洪燕说。
“洪姑娘,怎好麻烦你呢?”赵天伦犹豫了一会说,“你爹……洪支书他……”
“大爷,您别声张,明天一大早我在乡上汽车站等你。”洪燕说,“大爷,钱您就别管了,我会带着的。”
“那哪成啊!洪姑娘,我这就去设法弄点钱。”赵天伦自觉几分尴尬,家中确实没有钱,自从儿子上大学,他总是想尽办法,不仅省吃俭用,每学期都是东挪西凑的,现在急需用钱,他真的一时没了主意。洪姑娘要陪他去看兴华,他自然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毕竟洪姑娘是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有洪姑娘陪着去了,他总不能一副穷酸样子吧!
三
他到哪儿去借钱,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去了女儿赵兴兰家,女儿好歹给他挪了四百块钱。
一夜不曾安眠的赵天伦夫妇终于熬到了天明。
天不亮,老伴就做好了饭,赵天伦吃了饭,紧赶慢赶到汽车站时,只见洪姑娘已等在汽车站门口了。
有了洪姑娘一道,赵天伦的心里塌实多了。可在他心里,洪支书家的姑娘就是富人家的公主,赵天伦处处小心谨慎,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可赵天伦的心里清楚得很。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和等待,赵天伦在洪燕的带领下,到了省城。
出了汽车站,赵天伦已经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能听从洪燕的指挥。他现在才觉得幸亏有了洪姑娘,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往哪儿去。
他们到达中大农业大学时,学校工作人员正准备下班。接待他们的是学校办公室的一位姓张的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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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5)
张副主任说,赵兴华出事是在前天晚上八点钟左右,当时赵兴华在一家小饭店门口吃饺子,碰上三个青年调戏一个女孩。女孩大声呼救,赵兴华上前劝阻,三个青年哪里容忍得了一个陌生人多管闲事,一起上前围着赵兴华,而且动起手来。赵兴华在情急之下,捡起地上半块砖头……110赶到现场时,那三个青年中的两个一口咬定是赵兴华故意用砖头打他们的。而赵兴华百口莫辩。那个倒下的青年已经没了气,地上留下一大片鲜血,警察当然二话没说,把一干人都带走了。而那个被救的女孩子早已不知去向。可在派出所里,那两位青年却否认他们调戏女孩的事实,死死咬定是赵兴华故意打死他们的同伙。学校也竭力为赵兴华辩解,然而,事实是那个青年当场死亡,加上死者父亲又是某县的副县长,上百人坐在派出所里,要求严惩打死人的凶手。
听了张副主任的叙述,赵天伦吓得全身哆嗦,没了主张,洪燕拉着赵大爷,问张副主任赵兴华现在在哪里,张副主任告诉他们,赵兴华已经被关在看守所里。
洪燕无计可施,准备拉着赵大爷去派出所。
这时,门口闪进一个女学生,鼻尖渗满密密的汗珠,一进门就愤愤地说:“张主任,我们学校应该为赵兴华主持正义,不能只听那两个小流氓胡说八道呀!”
张副主任瞪了女学生一眼说:“黄丽琼,你什么意思?你跟在里面乱搅和什么?”
洪燕一看,这个叫黄丽琼的女学生也是为赵兴华而来,听口气,她不仅和赵兴华是同学,而且关系还不一般,于是盯着她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女孩子怎么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
与此同时,张副主任好像也发现了什么,目光立即从黄丽琼移向面前这个陌生女子,只见他的目光迅速在这两个女孩子身上移来看去!过了好一会儿,张副主任睁大惊疑的眼睛,问:“你们俩人是……”
洪燕愣住了,眼前这个女孩黑发齐肩,刘海齐眉,与她一样有一双亮而黑的眼睛,小巧而微微有些翘起的鼻尖,蜡质而泛着光的皮肤,连蹙起的眉头也很像。黄丽琼也愕然了,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赵大爷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依然沉浸在儿子的不幸遭遇之中。
黄丽琼对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很是相似的女孩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再次上下打量着洪燕,说:“你是……”
洪燕显得很平静,虽然心中产生了一个疑团,但她却避开了黄丽琼的话题,说:“这位是赵兴华的父亲,请问赵兴华现在……”
“什么?”黄丽琼睁大了惊奇的眼睛,看了看赵大爷,又看看洪燕,“那你是……”
“我……”洪燕坦然一笑说,“我们同村。”随即又补充道,“我是陪赵大爷来的。”
“那么你……”黄丽琼不知道想说什么,她不是不相信洪燕的话,而是感到太奇怪了,她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现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时难以弄明白,只是觉得这世界太奇妙,太令人震惊了!眼前这个农村女孩无论是年龄、相貌,甚至身材、举止都和自己十分酷似。凭她的直觉,她们之间难道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吗?
张副主任也觉得眼前的现实太奇怪了,怎么突然间来了一个和黄丽琼如此相像的女孩子呢?而且这两个女孩子都是为了赵兴华的事!在这一瞬间,张副主任感到奇怪的不是她们都为了赵兴华的事,而是这两个不期而遇的女孩子,她们怎么会如此相似?
“好了,你们都是为赵兴华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们,发生这样的事,学校也无可奈何。我们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们当然不希望好人受到诬陷,可是目前实在没有办法证明赵兴华没有打死那个人。”
黄丽琼还想说什么,可张副主任制止了她。
既然大家目的一致,洪燕抛开头脑中的一切杂念,主动说:“黄同学,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赵兴华?”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6)
黄丽琼为难地摇摇头,说:“试试看吧!”说着,转身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在去派出所的路上,黄丽琼始终走在前面,洪燕和赵大爷跟在后面,谁也没说一句话。
到了派出所,一位警察说这事他们正在调查之中,只能重证据。现在赵兴华被关在看守所,不允许他与家属和亲友见面。
洪燕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复杂,赵大爷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无奈,洪燕只好带着赵大爷无功而返。
四
赵兴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打死人的嫌疑犯。但他相信,法律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他甚至认为,他的老师、学校领导,也一定会为他洗清不白之冤。
终于,有一天,赵兴华忍不住了,他居然和看守吵了起来,挨了一顿拳脚之后,没有任何效果。他从犯人那里借来纸和笔,写了长长一大篇申诉,交上去后,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但是,这个单纯的大学生,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他要为自己寻找证据,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可是,他现在被囚禁在看守所里,未来美好的生活难道一下就变成了铁窗岁月!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如何向生养他的父母交代!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父母对他寄予莫大希望,为他辛苦劳碌了一辈子,自己的前途就是父母的希望,自己的未来就是父母的一切。想想自己苦苦奋斗了十多年,终于考上大学了,为父母争了气,难道就这样让父母失望了吗?
在赵兴华的记忆里,从他记事那天起,从他上学的第一天,父母就教育他要好好读书,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才能离开贫穷落后的农村,才能和城里人一样,过上城里人那样的好日子。其实,在赵兴华那颗幼小的心灵里也并非完全是为了这些才去努力学习、好好读书的,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读书就要有好成绩,就一心要超过别人,因此,无论在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他都要争取第一名。这种性格是从哪天形成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上初中时,有一次从初二到高二同时进行一次数学考试。考完试,他出了考场,一个人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他平生以来最黑暗的日子。可第二天公布分数时,他居然以六十一分的成绩位居初二到高二四个年级十六个班级的第一名。老师还大大表扬了他。原来这次考试是老师把高三的数学考试卷拿来让他们试试看。而百分之六十的同学只考了几分、十几分,连平时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也大都没有考及格。除赵兴华考了六十一分外,还有三个同学考了六十分。
这种不甘落后、一心要超过别人的性格是从哪儿来的?谁也说不清。父亲一辈子默默无闻地重复着耕、种、收,死心塌地地当一辈子农民,哪里想到儿子不仅如此聪明,还有这样一股拼命三郎精神!
在看守所的日子里,赵兴华想得最多的是父母这辈子太苦了。他哪里想到少年时代的女同学洪燕和如今的大学同学黄丽琼正在不顾一切地为他奔走,为他伸冤。他更没有想到这两个相貌相似的姑娘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洪燕悄悄地离家和赵天伦去看赵兴华的事,还是传到洪有富耳朵里了。洪有富很是生气,一个姑娘家莫名其妙地和一个犯了事的穷学生发生瓜葛,让他产生了许多联想。对于赵天伦的儿子,他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孩子,特别是后来考上大学了,不管怎么说,在当今中国,这可是一个年轻人事业和前途的分水岭。他对赵天伦开始刮目相看了,对赵兴华这个小子也刮目相看了。可是这年头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名牌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多得是,或者说即使找到工作了,给人家打工,一个月千把多块钱,怎么养家糊口。而他洪有富如今创下了不薄的家业,大女儿一家去上海发展,如今已干得红红火火。小女儿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他并不认为是坏事,他满心想让洪燕跟着他,继承他的事业。凭他洪有富的声望和家业,将来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婿,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现在女儿突然背着他去看赵兴华。洪有富的心里大为不快。难道女儿和赵家儿子有什么瓜葛吗?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7)
赵天伦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穷得叮当响的庄稼汉,和他洪有富家那是天壤之别,门不当户不对,洪有富觉得和赵天伦这样的人成为亲家,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去。想到这里,洪有富虽然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但心里就是不痛快。
当天晚上,洪有富把洪燕叫到房间里,洪燕并不承认她和赵兴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说出于当年同学的关系,帮助赵家而已。洪有富似信非信地说:“燕儿,如今爸爸创下那么大的家业,也是县里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爸爸已经在县城盖了一幢小楼。我们家马上就要搬到县城了,爸的事业也希望你来帮着打理。你可不能三心二意哟!更不能犯糊涂啊!赵家儿子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千万不能……”洪有富的话没有说下去,洪燕自然完全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可是第二天,洪燕又瞒过父亲,悄悄地去了省城。
洪燕这次去省城不仅瞒着父亲,也没通知赵家。洪燕的目的一方面是要把赵兴华的事弄个水落石出,另一方面,是她对那个黄丽琼产生了兴趣。洪燕相信张副主任和黄丽琼说的一定是事实,而且她相信当时一定有目击者,还有那个被赵兴华救了的女子,洪燕下决心要找到他们。洪燕一个人来到事发现场。这里是一条小街,所谓的饭店也是一个摆在门外的排档。晚上八点多钟完全有可能有目击当时现场的人。于是洪燕制作了上百份寻找目击证人的打印材料,在周围张贴出去。给出的条件是,凡目击证人能够证明当时真实情况者,她将给予一万元的酬金。
五
赵兴华被关进看守所,洪燕想了种种办法,始终没能见到赵兴华。寻找目击证人的广告贴出去已经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急得洪燕天天去农业大学办公室,学校对此事也是一筹莫展。
第四天晚上,洪燕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什么话也没说,只说要和洪燕见个面。当时约好在农大后门的宾馆大门口见面。
如期赴约的是两个女人,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看模样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另一个则是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她们自称是母女俩,母亲叫朱友兰,女儿叫许秀芳。朱友兰母女虽然是另外一个县的,但和洪燕的家相距不远,算是进城打工的民工。朱友兰一年也有大半年随女儿住,除了给女儿带带孩子,有时候也在晚上包饺子卖。那天晚上朱友兰正在附近卖饺子,当时事情的经过朱友兰都是亲目所睹。开始那三个青年到底是如何调戏女子的,她只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叫声,并没看清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后来相互吵起来后,她一直看得很清楚。特别是那三个年轻人打一个青年的全过程,朱友兰说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她还讲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最后持砖头打伤人的是一个矮胖子。开头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大平头先和那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扭在一起,矮胖子和另一个同伴也跳起来挥拳踢脚,那个学生实在对付不过他们仨,就拣起一块砖头,还没使上劲,砖头就被打掉地上了。矮胖子拾起砖头就朝那个学生砸过来时,那个学生往旁边一让,砖头却砸在大平头的头上,大平头当场就跌倒在地,而且一动不动了。
听了这个情况,洪燕兴奋极了,当时就拉着朱友兰到房间,取出一万元现金,可朱友兰坚决不收。她说自己虽然穷,但这不是她的劳动所得,说什么也不能收这不明不白的钱。当时,洪燕从心底里钦佩这位农村妇女的品质,不管怎么说,救赵兴华要紧。
第二天洪燕拉着朱友兰去派出所,可是派出所听完了朱友兰的叙述,说等他们调查吧!洪燕又把朱友兰带到赵兴华的学校,向办公室的张副主任讲了当时她目睹的现场情况。有了这样的重要目击证人,洪燕兴奋极了,她赶紧找到那个和她相貌极像的黄丽琼,俩人商量如何把这个重要信息告诉赵兴华。
正在这时,父亲打来电话,让洪燕赶快回家,父亲不容分说就挂了电话,洪燕自知理亏,只好匆匆告别了黄丽琼,回农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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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8)
在这关键时刻,洪燕犹豫再三,她不愿意为赵兴华的事和父亲弄僵了。她把黄丽琼带到朱友兰那里,她相信在这个问题上黄丽琼一定会像她一样,会想尽一切办法为赵兴华洗清冤情的。
洪燕回家后听说赵大爷从省城回来后就一病不起,心中很是担忧。父亲对她的这次省城之行并没有产生多少怀疑,但是父亲在和她谈话时还是时不时地联系到她的恋爱婚姻问题。父亲的意思很明确,他洪有富家的女儿,一定要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洪燕自然是理直气壮地说她根本还没有谈对象。
是啊,自己只不过和赵兴华同学六年,何况人家赵兴华后来又考上大学了呢?尽管寒暑假时两人也偶尔见个面,平时通信都很少,可是在洪燕心中,赵兴华是个聪明能干、上进的大学生,她对他只是有好感而已。但这种东西肯定不能称之为“爱”,更说不上是两个青年男女之间的恋爱。或者说还是一种善良和正义感,驱使她为赵家去做这一切。她为赵兴华的灾难而同情,为那些纨绔子弟的仗势欺人而愤愤不平,为赵大爷的身体而担忧,至于还有没有另一种朦胧而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这个少女心中萌发,连洪燕自己也弄不清楚。
晚饭后,洪燕趁着父亲出门的机会,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家门。
大塘沟的秋夜静得出奇,如今的农村只剩下孩子和老人,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老人和孩子早早就关门闭户了。
这时,一个轻盈的身影在昏黑的田野里匆匆往前走。洪燕和赵兴华家虽然同在一个村,可是如今的村已经不是往日的村子,乡、镇合并之后,村也自然变大了,大塘沟如今是过去四个村合并起来的,全村三千多口人,上千户人家。此刻,洪燕一个姑娘默默走在不见人影的阡陌纵横的田野上。
来到赵家,洪燕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室内没有半点反应。洪燕低声叫道:“赵大妈,开门,是我,洪燕!”
门开了,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位满面愁容的五十多岁的女人迎上前来:“啊!是洪姑娘呀,黑天黑地的,跑这么大老远的……”
“大妈,大爷怎样了?我放不下心……”
“他呀!”孟玉花长叹了一声接着说,“急的,愁的。洪姑娘,多谢你了……”
赵天伦躺在床上,听到洪燕的声音,挣扎着坐起来。赵天伦一向精神抖擞、干劲十足,那是远近出了名的大力士,可现在满脸憔悴、精神萎靡,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了。
看着洪燕,他的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来。洪燕坐到床边,说了一些让赵大爷宽心的话。但是看得出来,这个农村汉子被儿子突然降临的灾难打击得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个识字不多的庄稼汉没有想到,他活着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现在儿子大难临头了,他的人生也将没有任何意义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农民们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他就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上学。女儿赵兴兰没有考上大学,他想那是女儿的命,反正女孩子是要嫁人的,他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当儿子渐渐长大之后,农民们有了自己的土地,他就开始攒钱,下决心供儿子上大学。在农民进城打工的大潮中,赵天伦犹豫过,他也想进城多赚点钱,可是他觉得他如果外出打工,长年不在家,儿子会荒废学业的。这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有他自己的人生哲学,那就是他并不能用那神圣的文学语言来表达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深奥理论。他舍弃了外出打工赚钱,始终守着他的责任田。而他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动脑筋,他种蔬菜、养猪、养鸡,小日子过得也算说得过去。他一门心思培养儿子上学,当儿子考上大学后,他更是一门心思想方设法从责任田里找钱,供儿子安安稳稳读大学。这个典型的农民家庭,始终保持着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生活。儿子考上大学之后,赵天伦甚至觉得自己脸上有光,连脸上的皱纹都不一样了,他的愿望实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太有滋味了。他在心里笑话那些不顾家庭和孩子、长年外出打工赚钱的男人,把孩子留给老人,赚了那么一点血汗钱,可是孩子的学业荒废了,得和失的道理赵天伦的心里算得太清楚了。他觉得他这辈子成功了,他的梦想实现了。他甚至觉得他高人一等,谁也不如他。
《大学生浮沉记》第一章(9)
然而,当他得知儿子犯了事,他真的接受不了这残酷现实。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得知儿子的事之后,就再也撑不住了,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眼花,他怀疑自己会从此一病不起了。他觉得自己垮了,精神一下子失去强大的支柱。
听了洪燕说找到了目击当时现场的证人,赵天伦的心里似乎宽慰多了,他千恩万谢地感谢洪姑娘,还说难怪人家洪支书发大财呢!看人家闺女的心多好啊!他还想说“洪姑娘这样好心,将来一定会嫁个好人家”的,可是这句话到了嘴唇边,又被咽了回去。
《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1)
一
洪燕帮助赵家的反常行为,还是传到了洪有富的耳朵里了,他觉得女儿有点不可理喻。女儿的行为是洪有富没有想到的,就算女儿对赵兴华有点过去的同学之情,在赵兴华考上大学的三年多时间里,他也没听说女儿和赵兴华还有什么来往,毕竟现在赵家儿子犯了事,至今也没有说法。洪有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洪有富是什么人,而赵天伦又是什么人?洪有富决定要阻止女儿继续向危险的方向滑下去,同时要对女儿在行动上加以必要的限制。
黄丽琼自从和洪燕见过两次面,越来越对那个和自己长相酷似的洪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让黄丽琼不明白的是,洪燕和赵兴华是同乡同学,家住北方偏僻山村,而她却是来自福建县城的南方姑娘,两人相距万里,她自然相信她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黄丽琼也想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中国是一个有着十多亿人口的大国,应该说长得相似的人还是有的,要不那些特型演员演领袖人物怎会如此逼真!可是每当想到这里时,她又向自己发出许许多多的疑问,尽管世间有些相貌相似的人,可那是千方百计地寻找出来的。即便那样,就像那些模仿秀,还是有着明显差别的,而她和洪燕怎么会这样巧?更重要的是她们两个人如果穿上一样的衣服,恐怕谁都分辨不清!难道仅仅是一种巧遇吗?
黄丽琼不仅跑到书店买了相关方面的书,还特地去医院挂了号,咨询了专家。专家说要想证实这一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现在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如此先进,只要做一个DNA检测,真相就会大白了。然而,黄丽琼却又不愿意唐突地去进行这样的证明,她觉得那是毫无根据的卤莽行为,或者是一个大笑话。
“惟愿其有,但愿其无”。这样一种恼人撩人的情绪,就这样纠缠折腾着这个正在读书的少女。
可是,现在,她又不得不把这样缠绕着她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去。
洪燕走了,为赵兴华奔波的事自然落到黄丽琼的头上。
尽管找到了目击证人朱友兰,但是却被对方能言善辩的律师否定了。虽然中大农业大学也竭尽全力想为赵兴华说明他在学校的表现,无奈对方的力量太大,关系也太复杂,这让血气方刚的赵兴华在法庭上暴跳如雷,大呼冤枉,然而,一个单纯的大学生哪里有回天之术!
但是,不知道是法官良知的发现,还是有人在暗中鸣不平,赵兴华的案子经过两次开庭后,却迟迟没有宣判。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年后,赵兴华从看守所出来了,法院说让赵兴华不得随便外出,随时都有可能传讯他。饱受牢狱之苦的赵兴华既没被认定是打死人的罪犯,也没有人为他洗清罪名。迎接他的只有黄丽琼。
想到黄丽琼,赵兴华对当时他们的相遇还历历在目。就在暑假放假之前,学校举行一场舞会,赵兴华巧遇“洪燕”,可是这个“洪燕”却只当没看见他一样,赵兴华当时觉得很奇怪:洪燕怎么会跑到他们学校来呢?怎么看到他却又只当没看见呢?那是他曾经六年的同学,相互都有着美好印象的异性,她对他怎么会视而不见?赵兴华其实对跳舞并没兴趣,本准备转一圈就走的,可是他被眼前这个女子搞糊涂了。经过打听原来这个女子是他们学校农经系二年级学生,名叫黄丽琼,来自福建。这让赵兴华大感意外,眼前的黄丽琼无论从外貌、五官、身材,还是举止、谈吐,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洪燕。对于洪燕,赵兴华太熟悉了,他们不仅同村,而且从初中到高中,同窗共读六个年头,上大学之后,每学期回到家,俩人有时还会到一块谈谈各自的情况。可人世间居然有这样一个和洪燕一模一样的人。这让赵兴华不得不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在赵兴华思绪茫茫时,黄丽琼微笑着来到赵兴华面前,邀请赵兴华跳一曲舞,赵兴华欣然接受了邀请。俩人一边跳一边聊,直到曲终人散,才握手再见。
《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2)
放暑假之前,黄丽琼又专门约赵兴华见面,两人还在一起吃了饭。暑假之后,赵兴华就是四年级的毕业生了,而黄丽琼也将升入大学三年级。
这件奇怪的事情,在赵兴华心中留下一个疑团,暑假回家他曾经想把这事告诉洪燕,可是总又觉得不那么妥当,或者说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就把这件事暂时藏在心中。
暑假后回到学校的当天,黄丽琼直接找到赵兴华的宿舍,这时赵兴华似乎意识到黄丽琼对他产生了好感。赵兴华全身心地投入毕业前关键阶段的学习,自己出生在农村,前途未卜,平时除了学习,尽量回避黄丽琼的盛情。谁知不久,他就发生了这样意想不到的灾难。
赵兴华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大学生,并没有因为自己遭受不白之冤而变得愤世嫉俗。他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相信事实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如果说法律认定是他砸死了那个大平头,起码也会判他无期徒刑的。他觉得这是他不幸中的万幸。赵兴华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考虑到以后怎么办,从看守所出来,第一件事是去感谢那位纯朴的农民大妈朱友兰。赵兴华向黄丽琼借了两百元钱,买了礼品,找到朱友兰的住处。
朱友兰和女儿住在一条小巷的深处。这是用石棉瓦搭建的一间十多平方米的简易房,室内除了两张木板床和一个煤气罐、灶具外,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见到朱友兰,赵兴华一句话也没说,一下子跪在大妈面前,双手紧紧抓住朱大妈,叫一声:“大妈,您就是我的再生母亲,如果不嫌弃,您就当我是您的儿子吧……妈……”
朱友兰赶紧拉起赵兴华,激动得半天才说:“孩子,快起来,你是一个好孩子,大妈亲眼所见。”
此时此刻,赵兴华心中的激|情在不断地往上涌,朱友兰大妈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多么纯朴而又善良,多么真诚而又单纯。而这个经历了半年牢狱生活的大学生赵兴华触景生情。他出生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朱大妈和他的母亲差不多年龄,在这繁华的大都市过着如此贫困的生活。他看看房子上的石棉瓦,看看简陋的床和摆在床前的煤气灶,他不知道,夏天的高温下她们是怎么生活的!他的心在这顷刻间酸楚万分。这些天来,他像一片落叶,被狂风吹落,一会儿落进深渊,一会儿又飘向云天。刚才朱大妈的那句话就像一个母亲疼爱儿子那样慈祥,那样深情。
二
眼前的现实深深地感动了黄丽琼,黄丽琼突然间觉得赵兴华变了。她感到她过去太不了解赵兴华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学生,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硬汉子,此时此刻成了一个多情多义的男人,她突然间从心底升起一股崇敬和怜爱。
“任何经历都是财富。”这句名言在赵兴华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身上过早地体现出来。赵兴华没有多想,他再次感谢黄丽琼在这样关键时刻为他所做的一切。当他认真地仔细回忆那两个姑娘时,那个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洪燕渐渐地更清晰、更完美地向他走来。那个曾经因为自己没有考取大学而失望过、为自己没有迈进大学门槛想和他疏远过的姑娘,不是更为他担心、为他奔走吗?他从来就没低看过她,也没有因自己的贫寒家庭而不敢去接近她。谁知,黄丽琼的出现,让赵兴华的思想和感情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并不知道洪燕和黄丽琼为了他,两个女孩子居然遇到一起了。在他心情沮丧、人生最苦难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头脑里不止一次想过这两个少女为何如此相貌酷似,但他没有想到他在未来的岁月里将要如何面对这两个善良而真诚的姑娘。现在他从看守所里出来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但是毕竟拥有了灿烂的阳光!那么,他又将如何面对这两个女孩子呢?
赵兴华从心底里感激洪燕。他不明白洪燕为什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他觉得她善良、真诚,而黄丽琼呢?同样是一个纯洁而诚挚的少女。他和她相识不久,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表白和承诺,可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她们都不顾一切地帮助他,这样的奇事,居然发生在他身上,赵兴华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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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3)
如果把这两个美丽少女比作花,那么,这两朵花还没有尽放;如果将她们比作月,那么,这月儿还在云里徘徊。赵兴华觉得她们的真实面貌似乎被什么东西掩盖着。
赵兴华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必须马上去见学院领导。不管怎么说,他在看守所这半年多的时间领导到底怎么看待,他的心里突然间有些不安起来。尽管黄丽琼要陪他去,可赵兴华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觉得让一个女同学陪同去见领导太不妥当了,甚至会给领导产生误解。
赵兴华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学校。一幢幢教学楼,一排排梧桐树,仿佛都在热情地迎接着他的归来。赵兴华有点忐忑不安地踏上农学系大楼的楼梯,一眼看见宋总支书记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没有敲门,也没有报告,却被宋书记看到了。
对于赵兴华的出现,宋书记并不感到惊奇,像往常一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看赵兴华。赵兴华感到一种不祥的兆头向他袭来,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是农学系的学生,无论怎么说书记是领导,他满怀真诚地走到宋书记面前,说:“宋书记,我回来了……”
“噢!”宋书记低着头,手上还在翻着文件,“赵兴华,你的事很复杂,半年了吧,一个大学生半年没上课,不说别的……”
“宋书记,这事……”
“不必解释了,连法律都没有弄清楚。”宋书记终于抬起头,“没有办法,学校虽然也同情你,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既没有给你开除学籍的处分,也没有责令你退学,算你自动离校吧!”
“宋书记,我那是……”
宋书记打断赵兴华:“这是校领导集体讨论作出的决定。”
赵兴华急了,他只觉得一股火焰蹿上头顶,在这一瞬间,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几乎要疯了过去,脖子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着,他大吼一声:“这……公理何在?……”这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引得路过的几位老师停下脚步站在门口朝他看。
赵兴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还有几个月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动离校算什么?辛辛苦苦四年,难道真的前功尽弃了吗?
赵兴华冲出大楼,发疯似的奔跑着,直到他筋疲力尽时才抱着路边的一棵树,接着渐渐地坐到地上。他像失去父母的孩子,孤独,无援;他像漂荡在茫茫无边的大海里的小船,寂寞,可怕。赵兴华对着长空怒吼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了,城市的天空居然布满了星星,是那种又大又亮少见的星星。这个城市的天是被赵兴华吼黑的,头上的天是被这个糊涂的现实抹黑的。
天黑下来,街道上那昏黄的路灯却亮起来。赵兴华深深地抽搐了一下,他觉得一股暖流如同黑夜里的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暖却遥远。恍惚中,一个女子向他走来……
三
昏黄而迷离的夜灯下,那个身影轻盈美丽,还有他熟悉的流畅的雕塑般的面容,是洪燕还是黄丽琼?这个似真似幻的身影却不像往日那么温和热情,这个姑娘变得严肃而忧郁,只有那双传神目光中还透着希望的光芒。
然而,当赵兴华满怀希望地迎着她时,这个姑娘却如同一阵轻风,飘然而去。
赵兴华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个美丽的身影却挥之不去,而他此时认定这姑娘就是洪燕,而不是黄丽琼。
赵兴华现在确确实实感到有一股暖流穿过这茫茫黑夜,从遥远的天际向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流淌过来。这时,他向四周看了看,向亮着白色灯光的地方奔了过去。
“喂……”赵兴华握着公用电话,他刚说了一声喂,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赵兴华……你是赵兴华?”接电话的声音有些激动,又有些沙哑。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既冷静又激动。
“是……我……”赵兴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在哭!
《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4)
“赵兴华,你……你怎么能够……你在哪儿……”
“洪燕,我……我在学校……不……我回不了……”
“什么?”洪燕大声叫了起来,“为什么?”
“一时难以说得清。”赵兴华涨红了脸,他似乎冷静了一些,“在某些场合下‘是’和‘非’并不是两张标签,也并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洪燕,有些话,我一时在电话里无法说得清,等见面之后慢慢对你说吧!”
“那你现在……”洪燕没有说下去。
赵兴华不知是犹豫,还是等着洪燕后面的话,电话里冷了下来,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洪燕说:“赵兴华,你等着,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你去!”
“不不不……”赵兴华慌了,他还要说下去时,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挂断的响声。
挂了电话,赵兴华不知道往何处去,那个他为之苦苦奋斗了十多年的大学生活,那个给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农业大学,那个给他温暖和甜蜜的集体,现在突然间要决然地离他而去了!他像失去亲人的孤儿,将要开始孤苦伶仃的流浪生涯;像断了线的飞筝,渐渐地飘向无边无际的天涯海角!
渐渐地,赵兴华的头脑开始清醒起来,他的人生到了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他必须马上作出抉择。他从记事那天起,就看着爹娘守着那片瘠薄的黄土地,过着衣不裹体、食不充饥的苦难生活。他所接受的教育和中国数以千计的农民一样,农民的孩子惟有读书,上了大学,才能脱离贫穷落后的农村。除此之外,只有走出穷乡僻壤,进城打工,过着受人白眼、赚取微薄收入的生活。那么对于他来说,读了三年多的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就要拿到那张令人羡慕的大学文凭。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像美丽的彩虹、像海市蜃楼,这一切都已经化为泡影。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摆在他面前的出路难道也只有加入到农民工这个特殊阶层的行列里吗?为了赚取那微薄的收入,整年离乡背井,去承受巨大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压力吗?
赵兴华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哪里才是他的归宿!他的两条腿像失去指挥一样,就这样不听使唤地在大街上盲目地走着。不,像流浪!像逃亡!像寻找生存之路!
夜已经很深了,赵兴华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着,他忘记了是白天还是黑夜,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十六年来,赵兴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和追求,从上学那天起,他就努力学习,要成为班上最好的学生,小学毕业时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初中,初中毕业时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当这一切都成为现实时,在他报考大学时,全家发生了一场很大的争执,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听说他要报考农业大学,当时就拉下脸来,说他盼了十多年,儿子还摆脱不了“农”字。在当时,赵兴华自己也不那么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考农业大学不可。
赵兴华万万没有想到,他为自己精心设计了十多年的蓝图就这样在瞬间,像天上的流星,像雨后的彩虹,像海市蜃楼,恍惚间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兴华无法排除自己心中的苦恼,无法把握自己可悲的命运,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问苍天、问世界,可是答案在哪里?
他现在盼望一个人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人就是洪燕。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地盼望着她的出现。其实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地希望见到她。现在在他的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可改变的决定,这个决定他只有首先告诉她,希望她成为他的坚强支持者。
他不愿意去当一名农民工,看城里人的白眼,过着苦难的生活,赚那微薄的收入。他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黑山坳,大塘沟。他要独立地寻找自己的生活道路!他不相信农村就不会变,他不相信农村就过不上好日子!他虽然没有拿到那张中大农业大学的毕业文凭,可是他学到了许多农民们没有掌握的科学知识,这是他和那么多农民不同的地方,他要让家乡富裕起来,他要让家乡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他在内心这样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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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5)
他不再像十六年来那样为自己设计的如诗如画的美好蓝图,这是非常现实的人生,是他为自己作出的铁了心的抉择!无论将来是幸福还是苦难,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他将勇敢地去迎接和承受。
当赵兴华给自己设定了这样一个目标后,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面子,不是洪燕的想法,也不是自己这个决定的正确与错误。他想到父母亲,父母亲一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是啊!人们常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这样想了一会,他觉得自己的担心还是因为上了几年大学,了解大塘沟、黑山坳以外还有一个另一种更大的世界。这本身是件好事,如果中国近十亿农民都能像他这样读到大学快毕业了,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农村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的。不是有一首歌,歌词说“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吗?
赵兴华越想越觉得思绪开阔了许多,土地是万物之源,土地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人必须回归自然。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拿到那张大学文凭,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他不能听从命运的摆布,他要和命运抗争,他要走一条自己的路。
四
在大街上晃悠了一夜的赵兴华,直到天明时分才在头脑里略微理出些思路,已经记不清自己走过哪些地方,走了多少路程,但是最终还是回到这个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中大农业大学。并不是他刻意躲避同学,也不是他害怕见到往日的同学。当他来到自己宿舍时,同学们都已经上课去了,他怀着依恋的心情久久地站在宿舍里,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他的那个绿色热水瓶还和往常一样站在墙边;他的床上还是那天临走前的样子,他倍感亲切而又茫然,一种孤独和寂寞陡然袭上心头。归来应当是高兴的,半年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盼着这一天吗?而此时他却心痛万分,重逢原来是诀别。他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也许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他却移动不了手臂,仿佛那手有千斤重量。
这时赵兴华突然又想到父母亲,从他被关进看守所之后,听说父亲为他的事来过一次,可是他没见到父亲,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巴不得一下子回到父母身边,巴不得一下子见到亲人。这种心理就像他第一次离开父母那样,盼望早些回到父母身边,这种对父母的眷恋和想念亲人的迫切心情,是从没有过的。
现在他在等什么呢?他应该立即回去,可是不行,昨天晚上洪燕在电话里说她一早就来见他。他不明白,洪燕要来干什么?她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可他觉得她马上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窗台上的那只小闹钟,时间才九点,洪燕就是乘坐上午第一班汽车的话,也要到十点多钟才能赶到。
赵兴华决定收拾东西,无论怎么说,得尽快离开学校,他知道再留在这里已毫无意义了。
赵兴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想着自己,想着现在,想着未来。然而,无边的遐想被他自己有意地涂上一点美丽的颜色。忽而,泪水模糊了眼睛,一阵阵酸楚伴着他的幻想,他朦胧地意识到:他的人生、他的命运,将要发生彻底的改变。他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儿,人生的希望又在哪儿?这个来自贫穷乡村的农民儿子,曾经许许多多美好的设想都不存在了,任凭感情的狂涛在胸中澎湃,任凭思想的风暴在胸中汹涌。他坐到自己那张躺过三年多的下铺上,细心地拾取着那狂涛过后留下的一粒粒美丽的贝壳,认真地拣起暴风吹过的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然后又慢慢把它们积蓄起来,藏在心底,耐心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盼望着一场透实的春雨,贝壳将闪光,种子将要发芽。
此时的赵兴华,好像刚刚的牢狱之灾已经不存在了,忘掉了昨天和农学系宋书记的那场暴跳如雷的吼叫和在大街上彷徨的不眠之夜。他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东西时时将要往外喷发,却弄不清是一种什么力量。
《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6)
也许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受到三年多高等教育的农民儿子,即使是严霜覆盖的冬天,即使是被寒风刮得凋零的小草,只要挖开泥土细看,那些秋天散落下来的种子已经吸饱了水分,那些枯萎的草茎下面的草根儿,还依然活着!这些种子一旦发芽成长,草根儿一旦冲出土壤,将是另一番景象!
“咚咚咚……”
赵兴华从茫茫的思绪中回到现实里来,被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惊醒。从敲门声他知道不是他们宿舍的室友。莫非是洪燕,但他又立即否定了这种判断,洪燕不可能这么早。当他打开门时,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赵兴华顿时慌乱起来,是洪燕,还是黄丽琼?他真的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赵兴华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亮而长的双眼,小巧微翘的鼻尖,嘴角盈着笑意。
站在门口的女子先是微微一笑,随后便进了屋。这时赵兴华才有所醒悟似的。凭她的打扮,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三月的天气,人们还没有脱去毛衣,可她却只穿着一件合体的霞红色绒衣,腰肢纤细而曼妙,敞开的衣领透出她那细腻的颈项,她是黄丽琼,不是洪燕。
见到赵兴华,她显得有几分激动,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一阵绯红。
“赵兴华,你怎么不去上课?”黄丽琼站到赵兴华面前说。
赵兴华一时无语,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她的话,在这刹那间,他忘记了他们昨天分手后发生的那些事,好像那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
“你好像很憔悴嘛,怎么了?”
赵兴华笑笑,仍然没有回答她。
“哦,对了,你昨天回来后,怎么没给我打电话?”黄丽琼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
老实说,赵兴华昨天从看守所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可是他好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岁月,对于年仅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来说,这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日子。在他被关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里,赵兴华心里从没有想过他是一个打死人的嫌疑犯。他太年轻,他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更没有想到学校会这样对待他。昨天在大街上彷徨了整整一夜,赵兴华经历了由清醒到梦幻,由梦幻到清醒这样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过程。从看守所里出来后,虽然公安部门说他并没被排除嫌疑,但是赵兴华清醒地认识到,公安部门对那个大平头的死并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是他所为。这说明了法律还是严肃的。当他满怀信心地回到学校,可是宋书记的话却又把他搞糊涂了。他觉得堂堂的高等学府,似乎有点不可思议!难道他是无缘无故地半年不上课吗?不错,在昨天夜里赵兴华反复想过,他一定要讨个说法,这个简单的道理谁不明白?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岂能容忍得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屈辱!可是这个说法向谁讨?赵兴华清醒地认识到,像这样的事,要想叫法律还他一个清白,岂是三天五天、十天八天能解决的,这种扯皮的事说不定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没有人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没把他当作杀人犯判个死刑或者死缓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直到这时,赵兴华又清醒起来了。
对于赵兴华的长时间沉默,黄丽琼有些奇怪。
“怎么不吭声?”黄丽琼大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上课?”
赵兴华摇摇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慢吞吞地说:“我恐怕要退学了……”
没等赵兴华说完,黄丽琼打断了赵兴华的话,大声嚷了起来:“你……你……怎么了,发高烧啊……”
“黄丽琼,你别激动。”赵兴华显得异常冷静地说,“我半年多没上课,学校有规定……”
“这是谁说的?”黄丽琼吼了起来,“怎么不分青红皂白,难道没有前因后果吗?简直是……”
“你别激动……”
“我激动?”黄丽琼瞪大双眼看着赵兴华,“我激动什么?关我什么事……”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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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7)
正在这时,又传来几声敲门声。
赵兴华看看黄丽琼,黄丽琼惊奇地看了看赵兴华,随即转脸看着门。
赵兴华大步走到门口,他正要开门,随着几声敲门声,门被推开了。
又一个姑娘出现在门口,首先是黄丽琼那双奇怪的目光,这目光里充满惊奇,还夹着几分的不友好,或者说含着说不清的妒意。
赵兴华向后退了两步,说:“你来了,这么快?”
这时三个人相互看着,在顷刻间,黄丽琼冷静下来了,她那复杂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友好起来。像是老同学、老朋友天天见面那样,连手都没有握一下,却又是不同寻常的热情。
五
洪燕的到来打破了室内的原有气氛,与其说是解了赵兴华的围,不如说是帮了他们双方的忙,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争执。黄丽琼刚才的激动不见了,赵兴华似乎突然变得束手无策。洪燕不知道刚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现实告诉她,室内只有他们俩,两个少男少女。洪燕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也来不及对他们之间的行为产生妒意,她急于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洪燕不知道为什么,像了解他们之间发生的事,看着赵兴华,说:“赵兴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你倒是说说清楚,凭什么?”黄丽琼大声冲着赵兴华说。
赵兴华显得越来越平静,他没有像在法庭上那样强烈地抗议,也没有像昨天在宋书记面前那样激动和愤愤不平。目光在这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姑娘身上徘徊了一会,他说:“我昨天去找农学系的宋书记,他说我缺课半年多,既不算开除我的学籍,也不作为责令退学,算我自动离校!”
“怎么可能?”黄丽琼挥舞着双手,两脚跳了起来,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简直是胡说八道!”
“公安部门怎么说?”洪燕觉得头脑嗡的一下子,身体像失去重心一样。
“公安部门说我并没有被完全排除嫌疑,让我随时接受传讯。”赵兴华无奈地说。
“荒唐!按理说你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应该大力表扬,号召大家学习,反而……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黄丽琼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嚷了起来。
“人家有后台、势力大,没认定我是打死人的凶手已经是天高地厚了!”
“你……你……你这个人,……”黄丽琼急了,“你就这样甘心受冤枉?你就看着还有几个月就大学毕业了,白白……唉……”
“我想过,我不止一次想过,可是,黄丽琼……”
“不行,你能咽下这口气,我咽不下……”黄丽琼说着,拉住赵兴华就往外走,“走,找校长去……”
“黄丽琼,你冷静点……”
“这并不是什么冷静不冷静的事,这是一种人格的污辱!是对法律的藐视!”黄丽琼愤愤地说,“告状!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是啊!”洪燕附和道,“如今已经是法制社会,岂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我都能理解你们,你们知道我的心情吗?你们又能知道我从昨天到现在是怎么度过的吗?”赵兴华痛苦地低下头。
“是啊!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能坐以待毙!”黄丽琼仍然激动地说。
赵兴华沉默了,他把胸中的怒火硬是压了下去,他不愿意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过多地表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其实,这个农民的儿子,正值青春年少之际,正该享受大学生活,吸取知识,正该大声歌唱,大声欢笑,像鸟儿一样跳跃飞翔,像马儿一样驰骋在开满鲜花的原野。可不幸的是,生活却偏偏给他出了这样一道难题。他渴望知识,渴望大学毕业之后寻找另一个新的领域,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广大农村服务,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暗暗下决心,要用自己的本领去改变农村的面貌。
是啊!赵兴华遇到的问题,是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关键性的转折点。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必须从中大农业大学走出去,结束他的大学生活。这一点,他知道,凭他的能力,凭目前的结论,他是无法改变的。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办?他没有大学毕业,且不说就业问题,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到大塘沟,乡亲们会怎么看待他,父母又会怎么看待他,他身上的政治压力又有多重?即使他能承受得了,父母能承受得了吗?可是他感到自己已经是一只无力回天的饱受伤害的小鸟。
《大学生浮沉记》第二章(8)
赵兴华看看面前这两个善良、单纯而诚恳的姑娘,他的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波涛。
“我不是没有想过。”赵兴华的眼中充满了愤怒,我应该去为自己洗清污点,去公安、去人大、去政府甚至去中央为自己伸冤,去告状。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在今天法制还不健全的中国,权和法谁大?对方的权威,对方的力量,根本就没有人把我这个农民的儿子放在眼里。”停了停赵兴华又说,“你告状也好,上访也好,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恐怕都不会有人给你一个公正的说法的。而我呢,仍然是一个游离在大学门外的人,学校会因为我上访、告状,承认我是大学生,给我毕业文凭?”赵兴华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说不定五年、十年,或者这辈子都没有人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我岂能搬起石头砸天呢!那么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的事业也都白白地葬送掉了!与其这样……”赵兴华没有说下去,他的眼中放射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洪燕沉默了,她的目光在赵兴华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看得出,她陷入在深深的思索当中。
而此刻的黄丽琼涨红了脸,她一点都没有冷静下来,对刚才赵兴华的一番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或者说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
“赵兴华,”黄丽琼极力平静下自己,“你……你……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忍受得了如此大的屈辱?”
“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一句叫做‘胳膊扭不过大腿’。”赵兴华更加平静了,“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大业,不遭受挫折,没有坎坷,不受屈辱,是不可能的。我们都知道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吧!韩信当年面对一个无赖叫他从那人的胯下钻过去,他真想抡起双拳把眼前那个无赖打得稀巴烂。可他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好从那个无赖的胯下钻了过去。忍一时,海阔天空,让三分,风平浪静。最终韩信成就了大业,成了王侯这样的千古佳话。”
黄丽琼忍不住了,气愤地看着赵兴华,说:“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难道你要放弃快要大学毕业的现实,回农村去当一辈子农民吗?你的未来,你的前程……”
“文凭固然重要,我的父母为了我劳苦了一辈子,难道我不懂吗?”赵兴华有些激动了,“可是我们得承认现实,而且这个现实是非常残酷的。”
“那你愿意就这样永远背着这个黑锅,永远让人家议论你是一个杀人犯?”黄丽琼大声说。
赵兴华沉默了。是啊!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洪燕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赵兴华的成熟与深沉,让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只有二十二岁青年的可爱和可敬;而黄丽琼的耿直与勇气,又让她看到了这个与自己同龄少女的坦诚和对真理的执著。两人说得都非常理直气壮,让她从内心深深佩服。
“你们都不要争了,这事再认真、全面地考虑一下。”洪燕说,“这样吧!我来做东,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商量,也算给赵兴华压压惊吧!”
“你算什么人啊!”黄丽琼不高兴了,“看不出来呀,你倒会折中调和?”
“不,你小看我了,”洪燕说,“我虽然不是大学生,但是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是非观念,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连是非都不分的地步吧!”
“赵兴华,我真的看错你了!”黄丽琼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做人连一点气节都没有!还是个男人!”黄丽琼伸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1)
一
黄丽琼愤愤不平地走了,赵兴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意外的打击、一夜未眠把这个青年折腾得精神憔悴。羞愧和懊悔也似乎让这个充满朝气的大学生变得老成、凝重起来,往日那种锐气和充满幻想的活力荡然无存了。
赵兴华沉思了一会,心情更加复杂而矛盾起来,他低着头,说:“你也走吧!今后的路我自己选择,不会连累任何人。”
“我能理解你,我也能理解她。”洪燕开始讲话了,她的态度让人感到特别亲切,既不是一味同情,也不带任何责备。赵兴华知道她说的那个她指的是黄丽琼。
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赵兴华不可能对这两个伸出热情双手的姑娘有半点看法。真的,他从心底里太感谢她们两人了。这两个姑娘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同时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赵兴华的思绪倒了回去。在他的记忆当中,真正认识洪燕还应该从考上初中后的第一堂课算起。
他们两家后来虽然变成一个村的,这只是由于近几年乡村行政区划调整时,将原有的四个自然村合并为一个大塘沟村。他们小时候两家不仅不在一个村,而且隔着一条小沟,孩子们基本不到一块玩。但是对于洪燕的家庭,赵兴华不仅常常听大人讲过,而且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洪支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至于洪支书的女儿洪燕,在赵兴华的记忆中仿佛知道一点,或者说也知道洪支书家有这样一个女儿。孩提的记忆是模糊的。
考上初中的第一堂课,班主任自然是先点名。老师点到一个同学的名字,那个学生都要站起来,答一声“到”。当老师点到洪燕的名字时,坐在后面的赵兴华见到站起来的一个小姑娘的背影。而这个女孩与众不同的是,她不像其他女同学总是羞涩得不知所措,而是落落大方,甚至还回过头向大家微微一笑,那一笑像春天的第一朵桃花,仅此一笑,给少年的赵兴华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这种深刻的印象是纯洁的、美好的。谁知洪燕的这一回头引来了许多男同学的议论,甚至引起一些男孩子的妄想。
赵兴华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是名列前茅的,洪燕常常主动向他请教问题,而赵兴华总是非常认真,也非常尊重这个相貌出众的女同学。
初中毕业后,高中又迎来了新同学。开学第一天,赵兴华在公布新同学的名单里看到了洪燕的名字,而他在离开的那一刻见到了洪燕。在当时的一刹那,俩人虽然都没说话,但各自都点了点头,朝对方微微地笑了笑。那是难忘的,也是美好的。
进入高中以后,学习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同学之间个个都整天埋头学习。高一第一学期,那年中秋节正是周六,学校放半天假,赵兴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他一看,原来是洪燕。洪燕叫赵兴华坐她的自行车,赵兴华怎么也不肯,两人推让了半天,还是赵兴华提出由他带着洪燕。赵兴华是第一次和女同学距离那么近,他似乎感觉到女孩子那特有的清秀和纯洁。洪燕坐在自行车后面,一会发出爽朗的笑声,一会提出一些天真的问题。赵兴华清楚地记得,当时洪燕问:“赵兴华,你成绩那么好,将来考什么大学?”
赵兴华想了半天,说:“不知道,还没想呢!”
赵兴华突然刹住了自行车,从车上跳了下来,说:“洪燕,我真的还没考虑,但是好好学习,争取好成绩,这是每个学生的本职,不过我想我将来还是想改变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
洪燕有些不解地看着赵兴华,她不明白赵兴华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改变农村贫穷面貌与考什么大学有什么直接联系似的。
也许赵兴华当时的这番话并没有经过大脑的深思,也许是他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目睹了全家人的艰难与困苦,有感而发而已。
赵兴华用自行车带着洪燕,一路上赵兴华默默无言,而洪燕则是兴高采烈,不时地低声唱着歌儿,他们是那样无忧无虑,那样天真烂漫。快到家时,赵兴华要送洪燕先回家,然后自己跑回去,而洪燕则坚持要先让赵兴华回家,然后自己再骑车回家。谁知这次事情过后,不仅传到老师那里去了,还七传八传传到洪燕家去了,弄得班主任找他们谈话,洪燕还被父母批评了一顿。洪燕觉得很委屈,男女同学之间就不能相互帮助吗?从那之后,赵兴华吓得处处躲着洪燕。直到高三快毕业时,有一次洪燕找到赵兴华说:“赵兴华,你真是胆小鬼,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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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2)
洪燕后来知道,造成那次严重事件的原因,是班上两个对她不怀好意的男同学故意制造的谣言。从那之后,直到高中毕业,洪燕三年都没和那两个男同学说一句话。
但洪燕对赵兴华还是一如既往,有时利用上学途中塞给赵兴华一些铅笔、橡皮。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赵兴华的圆规坏了,有一天晚自习后,赵兴华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时,突然一个女生跑过来,丢下一个小盒子,说:“赵兴华,你的圆规坏了,这个给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兴华一看,是洪燕。心头顿时流过一股细细的暖流,那种激动的心情让他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按照洪燕的学习成绩,赵兴华认为洪燕考取本科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赵兴华不仅鼓励她,也想尽力在高考前帮助洪燕,只是因为那次骑车带洪燕回家,给他们造成了思想上的压力。高考前几天,赵兴华总想找机会把自己认为重要的问题告诉洪燕,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高考之后,在等待公布分数的那段时间里,每个同学都是心急如焚的。赵兴华希望能见到洪燕,问问她考得怎么样,可是洪燕始终没有出现过。赵兴华甚至想去洪燕家,可是每每想到洪燕家那紧闭的铁门,想到洪燕是洪支书的女儿,他又退缩了。
公布高考分数那天,赵兴华四处留心,洪燕依然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赵兴华终于知道了洪燕的分数。显然洪燕的分数和她平时在学校的成绩有不小差距,这是赵兴华没有想到的。他怎么也不明白,如果洪燕发挥正常的话,是绝不会考了那样的成绩的。后来他得到消息,洪燕在高考前一天哭了一场。但是为什么哭的,没人知道。如果是这样,说明高考前洪燕的情绪受到影响,在这样的情绪下怎么能充分发挥一个高考学生的实力呢!赵兴华的心里忽然有些同情和关心洪燕了。但是,赵兴华总是抱着一丝侥幸,他还是希望洪燕能够考取大学。可是,洪燕不仅没有考上本科,连大专也没考上。
赵兴华如期接到录取通知书了,他在激动兴奋之余又想到洪燕了,连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自己对洪燕为什么如此关心!然而有关洪燕的消息他一点也得不到,又不便于向同学打听。
其实赵兴华哪里知道,生活在另一片天地里的洪燕,尽管家庭条件比较优厚,可是她生活得并不愉快。就说她在高考前的事吧!高考前几天,有一天晚上洪燕下自习回到家里,正要推门,听到父母的对话,起因还是因为她和赵兴华的事。
父亲说:“看来是无风不起浪,我真担心洪燕和赵家那个小子的事。这孩子,这么小就……”
母亲说:“你别听外面胡说八道,千万要等考过大学后,洪燕考上大学没问题。”
父亲说:“不管怎么说不能和赵家儿子,你说像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公安局的刘政委给我说了,县公安局田局长的儿子前年考上大学,比洪燕大两岁,我也见过田局长的儿子了,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听到这里,洪燕再也忍不住了,气得两眼直冒火,一头冲进屋子,父母知道坏了事,怎么解释洪燕就是不听。从那之后洪燕两天没开门,不吃饭,也不上学。急得父母到处请人说话,眼看就要高考了,这不毁了女儿的前程吗?父母知道洪燕和姐姐洪怡感情深厚,急忙打电话给洪怡,洪怡从上海赶回来,好说歹说才把洪燕劝说吃饭了。
洪燕在这样的情绪下走进了高考考场,三天的考试,洪燕怎么也摆脱不了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影。她的心里非常清楚,她这辈子和大学是无缘了!高考后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谁的话也不听。
在公布分数、大学发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洪燕白天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屋顶。头脑中想着同学们看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接到大学录取通知时的情形,洪燕的泪水如泉涌而出。只有到夜深人静时,她望着漆黑的夜空,望着嘲笑她的星星。她想,赵兴华多幸运啊!
雨果在《 悲惨世界 》中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活着的穷人!”她现在确信这句话多么千真万确啊!是的,她家和赵兴华家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啊!然而,此时此刻,她是多么痛苦,她沮丧的心情几乎到了想死的地步。而赵兴华此时说不定正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陶醉在无限快乐和幸福之中!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3)
直到赵兴华在满腹猜疑当中证实洪燕落榜了,他更想见她一面了,又多么想安慰她几句,这样的愿望在赵兴华临走前一直没有实现。赵兴华就要离开家了,踏上离家的路时,他还是不时地回过头。就在赵兴华转身准备踏上那条留下他们足迹的小路时,他发现了洪燕。她瘦了,满脸憔悴,赵兴华放下行李,愣在那里,然而,站在不远处的洪燕却向赵兴华挥着手,赵兴华知道她的意思,洪燕随即转过身,大步地往回走去。
这种痛苦,深深刺激着赵兴华,大学——这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分水岭,洪燕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意味着什么?这是人所皆知的。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灾难。赵兴华看着洪燕渐渐远去的身影,千言万语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赵兴华走了,带走了许多疑团、许多伤感、许多担心、许多牵挂、许多无奈,离开了大塘沟。
二
在这一瞬间,赵兴华的思绪飞回了过去天真烂漫的年代,洪燕当初的悲痛与失落,今天又在他身上再现了。昨天一夜未眠,赵兴华对未来进行了种种设想,让他感到幸运的是,四年大学的课程他已经基本完成了,如果只用理论水平来衡量的话,他可以坦坦然然地说,他已经达到了大学本科毕业的水平。只不过是那张令人兴奋和值得骄傲的大学文凭与自己失之交臂罢了!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赵兴华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好像这场不幸的灾难已经是发生在遥远的年代,固然回忆往事时,还依然是一种痛苦的回忆,可那只是留在记忆中的往事,而现实已经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将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黑山坳,那个大塘沟。他所想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父母对他抱的希望太大了。他知道父母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无论如何也经受不了这个打击。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太残酷了。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赵兴华。”洪燕开了口,“那个黄丽琼是你的同学?”
赵兴华点点头,目光在洪燕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说:“你们俩……”
洪燕摆摆手,说:“现在不谈这个,咱们先去吃饭,我们一边吃一边商量,眼前的关键问题是你该怎么办?”
是啊,自从昨天他从看守所里出来,突然间宋书记告诉他一个意外的决定,他不仅一夜未眠,更是滴水未进,虽然腹中空空,可他没有一点饥渴之感。现在洪燕提出吃饭这样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又是何等的重要!可是一说到吃饭,赵兴华顿时有些心慌起来了,现在他是身无分文,昨天去看朱大妈时,还是向黄丽琼借了二百元钱。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和洪燕一起吃的第一顿饭,自己总不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一个女孩子去买单吧!在一瞬间,赵兴华又一次认识到钱的重要性。
洪燕似乎看出赵兴华的心事,她一边取出钱一边说:“赵兴华,你现在正处在困难的时期,这点钱你先用着。”
“不,不,不,洪燕。”赵兴华双手推开洪燕,慌得一时不知所措,“我……”
“赵兴华。”洪燕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你这个人……唉,我怎么说你呢!你拿着,算我借给你的!等你有了,加倍还给我不行吗?”
洪燕把钱硬塞到赵兴华手里,赵兴华尴尬得僵在那里,像一组定格的镜头。他虽然从内心非常感激洪燕,可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捏着钱的右手不知该怎么办,像没人指挥的木偶。
洪燕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她太能理解一个男人此刻的心情了,男人不能没有自尊,何况他们之间目前还没有任何关系。
洪燕突然拉着赵兴华,笑着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我今天陪你喝酒!”
出了门,洪燕又说:“要不要把黄丽琼也叫上?”
赵兴华停住了脚步,看着洪燕,一时弄不明白洪燕的意思,想了想说:“算了吧,她心直口快,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4)
“不能怪她,”洪燕说,“叫谁都想不通,我看得出来,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黑白颠倒!”
“洪燕,你说得对。”赵兴华说,“可是中国还处于不断完善法制的阶段,权和法的关系有时还会发生错位。你想,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而人家的老子是一个县的副县长,我们都是农村长大的,在一个县里,副县长和农民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这就是现实。”
突然,洪燕想到田晓军。田晓军那时已经是华东政法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学的是经济法。田晓军毕业后考入了省城所在市的公安局。直到现在,田晓军还对洪燕充满信心。洪燕自然想到利用田晓军这个关系来解决赵兴华的问题。
有一次洪燕和父亲去上海,田晓军主动到宾馆看望他们,还请他们父女吃饭。谁知田晓军一见到洪燕,就喜欢上她了。固然,洪燕对田晓军的人品、学历包括相貌也都认为是无可挑剔的。但是她觉得她的心里容纳不下他,因为在她从少女时代起,内心就深深隐藏着另一个人。尽管他们谁也没有向谁表示过什么,尽管她还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她,但是在她心中,好像注定了只有他才是她惟一的选择。
想到田晓军,洪燕似乎充满了信心,可她却又不知道这样的事该怎么对田晓军说。
到了饭店,洪燕点了菜,要了两瓶啤酒,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当初因为那场骑车带人的事引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如今又经历了一场人生旅程当中的考验,赵兴华和洪燕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慨。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这两个同学了六年的少男少女,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尽管这么多年来,洪燕对赵兴华从没改变她内心的感觉,甚至她没有因为自己没考上大学而放弃对赵兴华的情感。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惦念着他。只是她始终没有向他作出任何表白。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东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当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时,洪燕仍然觉得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兴华给洪燕倒了半杯啤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随后举起酒杯,半天才说:“洪燕,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人生有些局面,是自己难以控制的,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赵兴华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只有洪燕才能理解,洪燕举着酒杯,严肃地看着赵兴华,说:“每一个人到世界上都是受苦受难的,要不怎么每个人降生后的第一声都是啼哭?世上不经历苦难的人怕是没有的,只是这种苦难各不相同而已!”
赵兴华把酒杯在洪燕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随后一仰头,把一大杯啤酒倒进肚子里。
洪燕刚喝了一口酒,她的手机响了。她急忙放下酒杯,取出手机,看了看号码,立即接通了电话。
三
电话一接通,洪燕愣了一下,她看看面前的赵兴华,说:“是我……哦,是你呀!”洪燕愣了一下,接着说,“我现在正有点事,待会我打给你好吗?不好意思。”
挂了电话,洪燕的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刚才她在头脑中突然想到田晓军,想请他帮助赵兴华的事,可就在这时田晓军居然给她打电话了!其实自从她和田晓军之间挑破了这层关系后,洪燕不单是回避他,而且也有了明确的态度。但是田晓军却照样时不时地给她打电话,可电话里却又只字不提两人之间的事,时间久了,洪燕反倒觉得田晓军这个人说话办事很实在,也比较得体。田晓军毕业后,有时一两个月也不打一次电话,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挂了电话,洪燕犹豫再三,决定暂时不把刚才的电话告诉赵兴华。
赵兴华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再次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看着洪燕说:“洪燕,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这半年多来的特殊经历让我成熟起来,让我长大了,也让我进一步了解你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5)
“赵兴华,我能理解你。”洪燕说,“或者说你作出的任何选择我都会支持。固然我对这件事也是不服气啊,也认为天理难容,但是我不会像黄丽琼那样固执。”
“洪燕,不是我没有自尊,也不是我软弱,现实中的这种冤案太多了,一方面是法制不健全,一方面是当时的那种特定情况下,我真的是有口难辩,再者是对方的势力太强大。”赵兴华显得异常平静,“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豁出性命来上访、打官司,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或许我能把这个冤案扳过来。可是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的事业都要白白地搭上去。利和弊、轻和重,我不能不认真思考和权衡。除此之外,我是一个农民的后代,父母拼着命供我上大学,那是有时间的,也是有希望的。大学毕业了,我就可以参加工作,而这种打官司告状,不但需要一笔钱,我还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我的生活怎么办?难道我的青春就是为了这场官司而消耗的吗?”
洪燕默默地注视着赵兴华,赵兴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上。她同样在想,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什么?生命,而生命当中最珍贵的又是青春,一个人一旦青春逝去了,那是任何代价都无法挽回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赵兴华的理论是千真万确的。
赵兴华沉思了一会又说:“所幸的是在大学里该学的东西,我都顺利地完成了。既然是这样,我对那张毕业文凭已经不是看得那么重了。洪燕,我的决心已定。”说到这里,赵兴华看向窗外的远处,他的目光里闪动坚定和睿智。
洪燕看着赵兴华,这是她第一次发现他目光中这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老实说,这样的目光不是人人眼中都会有的,洪燕陡然间觉得,自己过去并不完全了解这个和他同样出生在黑山坳那片黄土地上的男人,尽管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赵兴华端起酒杯,只见他微闭双目,把一大杯啤酒倒进嘴里。洪燕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洪燕很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一个人在对自己的人生作出重要抉择时,那是要下非常大的决心的,何况赵兴华要放弃的是即将拿到的那张令人向往和羡慕的大学毕业文凭呢!
“我决定回到黑山坳,回到大塘沟。”赵兴华的语气是那样坚决、那样果断,“洪燕,我要用我所学的知识改变家乡的面貌,现在各级政府不是都在提倡奔小康吗?广大农村的小康在哪里?不是等来的,也不是哪一天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黑山坳,大塘沟为什么不能成华夏第一村?我赵兴华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原来是这样!洪燕终于明白了赵兴华的选择。老实说,对于赵兴华这样的决定,她一时真的还没来得及去深思,但是洪燕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他,甚至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象未来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但她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一条笔直、平坦、装饰着鲜花和绿茵的漂亮的林阴大道。那很可能是一条布满荆棘、坎坷而崎岖的山路。中国的就业形势不容乐观,不要说你是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青年,就是那些重点高校热门专业的毕业生,就业都是非常困难的,难道他也想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吗?
赵兴华看出洪燕的疑惑,他又喝了一大杯啤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赵兴华两颊红润,眼睛红红的,一把抓住洪燕的手,激动地说:“洪燕,你以为我在说胡话,说醉话?你以为我会从此颓废,从此沉沦了吗?那你就小看我赵兴华了!洪燕,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将来我如果不混出个样子来,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洪燕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满脸炽热,她非常理解赵兴华此刻的心情。任何人在这样的时候都可能有怨恨、有情绪、有过火的言行,这也是人之常情。洪燕本想把手抽回来,可他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赵兴华,我相信你。”洪燕说,“但是……”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6)
赵兴华打断洪燕的话:“洪燕,现在在我面前已经没有‘但是’这两个字了,我现在需要有人支持,需要有人理解我。凡是曾经为我付出过的人,将来我一定会加倍报答,加倍偿还的!”
洪燕紧紧握住赵兴华的手,她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在急剧地升温,刚才赵兴华的一番话,犹如一股汹涌的热浪,直冲她的心扉。青春期的少女还没有来得及准备谈情说爱,但她充分理解一个男孩子的凌云壮志。
突然,赵兴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急忙抽回自己的手,眼睛里充满羞涩和窘迫。细心的姑娘感觉到赵兴华的尴尬,立即转了话题说:“赵兴华,我从来就没有小看过你,你考上大学也罢,你回到农村也罢,或者说在你被诬陷囚禁的那些日子里,我都一如既往地认为你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
“谢谢你,洪燕!”
四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种关系的连接,或者是有了共同的目标,会使反感的不再反感,排斥的不再排斥,矛盾成了统一体。就说黄丽琼吧,她虽然和赵兴华憋着一口气,愤愤而去,然而她却怎么也放不下赵兴华的事。黄丽琼一口气跑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凌亦志的办公室的门开着,黄丽琼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连门也没敲,大声叫了一声:“报告!”
听到声音,凌校长抬头朝门口瞥了一眼,见是一个女学生,便说:“你找谁?”
“凌校长,我叫黄丽琼,是农经系三年级学生,有事要报告凌校长。”
“好,你进来吧!”凌校长抬起头,看着这个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女学生,说,“黄同学,有什么重要事找我,为什么不去找农经系的李院长和张书记呀!”
“凌校长,”黄丽琼站在凌校长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道,“不是为我自己的事,是……”黄丽琼看着凌校长,没有说下去。
凌亦志有些莫名其妙了,一个女学生不是为自己的事来找校长,他上下打量着黄丽琼,笑了起来:“那是为什么?”
“是为了农学系赵兴华的事。”
“就是那个被公安局关了半年多的赵兴华?”
黄丽琼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不,凌校长,不是那样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他砸死的,是他们同伙自己失手砸死的。”
凌亦志觉得这个女学生好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黄丽琼面前,说:“你怎么能肯定呢,你当时在现场吗?”
“不,凌校长,我虽然不在现场,但我敢保证,那个人绝对不是赵兴华砸死的。”黄丽琼涨红了脸说,“按说赵兴华应该算是见义勇为,他只是为了救一个女孩。那三个流氓调戏一个女孩,赵兴华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了!可是公理何在?见义勇为反成了杀人嫌疑犯!凌校长你们就忍心这样下去吗?怎么还能叫赵兴华退学呢?”
凌亦志认真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学生,说:“黄同学,你是不是从个人的感情出发,片面地看待此事啊!我们可以认为你的分析、推测有道理,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当然希望赵兴华同学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我们中大农业大学真的出了一个英雄,那好啊,可是我们缺少足够的证据,现在你能把那个被调戏的女孩子找到,让公安部门认为你刚才讲的是事实吗?否则,公安部门说他是杀人嫌疑犯,我们把他树为见义勇为的英雄,这不成了大笑话了吗?”
“但公安部门现在也没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个流氓是赵兴华砸死的呀!而且有一个叫朱友兰的大妈目击了当时的现场。”黄丽琼有些激动起来了,“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把赵兴华放了出来。凌校长,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怎么能把一个好学生开除了呢?你们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凌校长确实被黄丽琼死死地将了一军。是啊,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难道一个大学校长没有想过?黄丽琼有一种胜利之感,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凌校长。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7)
凌校长冷静了一会,转身回到办公桌,拨通了电话:“喂,是老宋吧?我是凌亦志,关于赵兴华的问题……”凌亦志说了一半,“这样吧!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挂了电话,凌亦志说:“黄同学,具体情况你和农学分院的宋书记讲讲好吧?”
“不。”黄丽琼说,“凌校长,赵兴华的事就是宋书记处理的,他的处理太没有道理,所以我才来找您,您叫我还找他,能有什么结果?您是中大农业大学的校长,我就找您。”
这时宋书记来了。宋玉飞一看凌校长办公室有一个女学生,不知凌校长是什么意思。这时凌亦志说:“宋书记,这位黄同学为了赵兴华的事来找我,所以我还是请你来。”
凌校长的话音一落,宋玉飞立即瞪大眼睛看着黄丽琼说:“你是谁?赵兴华的事情不是已经处理了吗?还有什么疑问?怎么跑到凌校长这儿来了?”
“宋书记,我叫黄丽琼,是农经学院的学生,我是来找凌校长反映情况的,讲的是真理,难道我连这点民主权利也没有吗?”
“黄同学,”凌亦志说,“怎么能这样和领导说话呢?一个大学生要讲文明、懂礼貌,不好好读书,你有什么能力去管别人的事?”
“凌校长,我怎么不讲文明,不懂礼貌了!”黄丽琼激动起来了,“我讲的哪个地方错了,作为一个堂堂的高等学府,不为自己的学生着想,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学生开除了,难道你们真的忍心吗?”
“你这个同学,怎么随便乱说呢?”宋玉飞急了,“那是他自己要求退学的。”
“那还不是你们逼的!”黄丽琼大声说,“你们说一个大学生他好好的干吗要自动退学呢?他当初考大学干吗?何况他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他未经任何手续批准,半年多不上课,这就违反了学校的规定,按说是应该按照学校的规定处理的,正是因为考虑他的问题的特殊性,所以……”
“黄同学,”凌校长说,“我们现在都冷静下来想想,你现在也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学校领导,你将如何处理这件事?”
“赵兴华应该是全校学习的榜样,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凌亦志摆摆手,拨通了农经学院的电话,黄丽琼气愤地叫起来:“我又没有违反校规,我不怕,你们没有一点同情心……”
黄丽琼含着泪,冲出门,奔下楼去。尽管这个结局黄丽琼也预想过,但是当她面对两位大权在握的领导时,她还是感到万分意外。
黄丽琼的无功而返,深深地刺痛了她那颗纯洁的###。
黄丽琼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狂奔着,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黄丽琼忘记这样一件痛苦而伤心的事与她却是毫无关系的,当然她也没有去细想她和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赵兴华是什么关系。
五
洪燕和赵兴华从饭店里出来后,赵兴华说要回宿舍收拾东西,洪燕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赵兴华难道真的这样回农村去?但是她又想他如果不去,哪里是他的立足之地?现在中大农业大学已经不属于他了,或者说,这个令他无限留恋的集体已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此时的洪燕还在想着为赵兴华的案子最后努力一把,她把希望寄托在田晓军身上。尽管过去她千方百计地躲着田晓军,可是刚才在饭店吃饭时,当她接到田晓军的电话时,洪燕在那一瞬间决定找田晓军帮忙,不管结果如何,她还是要去试一试。
洪燕和赵兴华分手后,她立即给田晓军拨通了电话。田晓军一听洪燕要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事实。自从那次在上海他和他们父女俩见面之后,田晓军对洪燕更加钟情,虽然不是穷追不舍,但是洪燕感觉得出来,田晓军对他似乎是动了真情。可是现在,为了赵兴华,她不得不主动去见田晓军。
洪燕如约在市区一家茶馆和田晓军见面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三章(8)
对于田晓军的印象,老实说洪燕已经不那么深刻了。洪燕推开茶馆的玻璃门,她没理会迎上来的服务生,目光在一组组低矮的沙发里搜寻,没有发现田晓军。洪燕有些怀疑自己,难道时间久了,把他的形象都忘了!
“洪燕!”有个人很有礼貌地看看洪燕,然后做了个手势,引导着洪燕朝座位走过去。
茶馆里人并不多,该男子把洪燕引到旁边的一组沙发里,等到洪燕坐下来后,该男子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洪燕朝他看了看,头脑中努力回忆着那次在上海见面时的情景。
两人坐了一会,洪燕用小勺子慢慢搅着咖啡,开始考虑怎么对田晓军说赵兴华的事。虽然她与这两个男人都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男人不可能同时装进她的心里。
“洪燕,”田晓军说,“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我非常高兴。”
洪燕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停在田晓军的脸上:“田晓军,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有事求你……”
田晓军笑了笑:“求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事,那还需要求吗?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真的?”洪燕严肃而认真起来了。
“我田晓军是什么人?你将来会知道的,为了朋友我可以两肋Сhā刀,可以舍弃一切!”
“要不要什么附加条件?”
“附加条件?什么附加条件?”田晓军认真地看着洪燕,“你指的是什么?金钱,物质。我田晓军还不至于腐朽到那样的程度吧!”
洪燕摇摇头,脸上闪过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怎么说呢?如果世上什么事都能用金钱和物质换来的话,那很多事情就简单了,也就好办了!”
田晓军莫名其妙地看着洪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觉得洪燕有点怪怪的,把他弄得云里雾里的。
“好,那以后你慢慢体会吧!”洪燕说,“世上有许多话和许多事其实不必弄得那么清楚。糊涂点也未必不是好事,难得糊涂嘛!”
“洪燕,看不出你还有些哲学思想,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了。”
“好,咱们都别玩深沉了,我想过了,既然咱们见面了,我还是坦诚地说了吧!”
田晓军无言地喝了一口咖啡,默默地等着洪燕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洪燕说:“我有一个同学……”洪燕不慌不忙地把赵兴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及后来事情发展全过程如实地说了一遍,最后加上自己的观点,无非是认为这事是一场法与权的较量,希望田晓军能帮帮忙。
听完洪燕的话,田晓军一言不发,也没有问这个赵兴华是什么人,直到把一杯咖啡喝光了,他才倒抽了一口气,说:“洪燕啊!没想到你给我出了这样一个大的难题,我如果说愿意帮的话,我肯定是在吹牛。因为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干预得了的,我说的是假如事情的真相真如你所说的话,这事并非那么简单,要想把事情扳过来……”田晓军没有说下去。他紧紧皱着眉头,看得出他在认真思考。沉思了片刻,他才严肃地接着说,“如果我说没能力的话,可你对我那么信任,对我那么坦诚,对我抱那么大希望,我真的不愿意让你失望。洪燕……”
“是啊!你说的是实话,我不是没有想过。”洪燕认真地看着田晓军,说,“可是你想想,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大学生,碰上这样的倒霉事,太冤枉了,何况他还有几个月时间就毕业了,可是……”
“洪燕,这事要说帮忙,或者能否帮成功,”田晓军为难地摇摇头,“我连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我真的不愿意让你失望。这样,我只能找找关系,摸一摸幕后的东西,再作打算吧!”
第一次单独见面,就这样在一种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了。洪燕首先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洪燕的心里出现了几分歉疚,觉得自己是在欺骗一个善良的男人。她还是无奈地伸出手,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握手,洪燕紧紧地握着田晓军那温暖的大手,而她自己的手却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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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1)
一
赵兴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却又像在等待什么,看着自己已经空空的那张下铺,他重新坐到给了他许多希望和知识的这张床上,双手下意识地摸着似乎还带着他体温的床板,思绪慢慢又回到了往事当中。
开学第一天,他是那样激动、那样兴奋,他来到这间宿舍时,一下子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来他对这张床产生了家一般的情愫,每每躺到自己的这张床上,就觉得这是他的一片天地。他甚至有一种满足和幸福。三年多来,这张床上有他的汗水,有他的体味,有他的成绩,有他的辛酸,也有他的泪水。现在他就要告别它了,他胸中涌起无限的惆怅和留恋。
赵兴华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情就要告别这里的一切了,他从宿舍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像过去每次放假回家那样,那么坦然,那么轻松,好像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他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倒是洪燕觉得鼻子里酸酸的,好像是她在告别这个神圣的集体。
送别的场面很平静而深情,大家掩饰着内心的酸楚,谁知就在大家挥手告别时,一个女子突然拦在了赵兴华面前。赵兴华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位女同学,随后伸出右手,说:“再见,黄丽琼!”
黄丽琼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气,只是神情严峻,她没有和赵兴华握手,却把目光转向洪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咱们两个倒是应该谈谈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故事,或者说有缘分。”
黄丽琼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相貌十分相似的女子,心潮涌动,她们也许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一段让人痛苦或者幸福的往事。
洪燕微微地笑着,一种别样的情愫从内心油然而生。她与黄丽琼有同感,自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奇怪的女学生,她对她就产生了一种好奇,或者说总感到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甚至在这些日子里,虽然赵兴华的事搅得她无暇多想,但是在她的脑海里还时不时地会出现黄丽琼的影子,这个影子就如同自己对着镜子一样,真切却又难以琢磨。
在这一瞬间,洪燕决定要单独和黄丽琼谈一次话。洪燕向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黄丽琼身上,她重新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姑娘。洪燕在头脑里迅速产生了许多猜测。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洪燕说:“黄丽琼同学,我们能谈谈吧!”随后回头对赵兴华说:“赵兴华,请你等等吧!我们谈话的时间不会太长。”
黄丽琼说:“赵兴华,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先去学校招待所吧!先住下来再说,房租不会叫你付的。”
赵兴华看看她们俩说:“先别说我的事了,你们俩……有什么话要单独谈?”
黄丽琼解释道:“我们两人虽然过去素不相识,但是,有些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所以,我们俩还是单独谈谈比较好。”
黄丽琼拉着洪燕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兴华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离去的少女,他有点不知其所以然。在这短暂的空隙里,他只能看着洪燕和黄丽琼离去的身影。
赵兴华经历了一场人生大浩劫,却让这样的两个少女不期而遇了,这是命运使然?是上苍的安排?或者仅仅是巧合?赵兴华被搞糊涂了。
赵兴华望着渐渐离去的两个少女,她们连背影都那么相似,黄丽琼米黄|色的长风衣被一阵春风吹得飘然而动,深咖啡色的长裤映衬出她那凸起的臀部;洪燕的秀发用黄|色的丝带束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晃动,奶油色的修身小西装合体地描绘出美丽的身姿。不用说,这是两个充满青春朝气的时尚少女。
此刻的赵兴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他预感到这两个女子将会和他发生难以琢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自从他见到黄丽琼之后,觉得自然界的事物就是如此的千奇百怪,他怎么也不明白,在他的生活当中居然发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赵兴华对学校作出的决定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但是,说实在的,他的内心是充满矛盾和痛苦的。他虽然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未来,甚至也想过自己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多少带着些年轻人的冲动和好高骛远。他是否想过,他这样回到家里,父母的全部希望在瞬间变成肥皂泡了!黑山坳、大塘沟的乡亲们将会怎样看待他!他是从父母手里接过镰刀、锄头,还是和那些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一样,背上蛇皮袋装着的行囊,加入进城打工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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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2)
二
洪燕和黄丽琼离开赵兴华之后,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出了学校的大门,洪燕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她放慢了脚步,取出手机,一看号码,洪燕愣住了,心跳突然加快起来,在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的同时,脸颊也兴奋得泛起了红晕,难道田晓军这么快就帮上忙了?一接电话,果然是田晓军的声音。
“喂……是……”洪燕原本准备叫田晓军的名字的,可是当她瞥见身边的黄丽琼时,她没有说出田晓军的名字,随后说,“是我,你……哦……那好吧!”看看身边的黄丽琼,说,“好,好,我马上过来。”
关掉手机,洪燕停住了脚步,没等她说话,黄丽琼却说:“干吗,你有事?”
“实在抱歉,我真的有急事。”洪燕面带歉疚地说,“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聊一聊,但是……”洪燕停了一停,“既然上苍安排我们相识了,就一定还会给我们机会的。”
洪燕头也没回地跑了,只见她扎在脑后的马尾辫不停地晃动着。
洪燕返回农业大学时,赵兴华还没有离开学校,她拉着赵兴华,说:“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赵兴华有些莫名其妙了,看着洪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是她俩要去谈话的,怎么突然间洪燕就回来了呢?难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不容分说,洪燕拉着赵兴华,大步地走了。
洪燕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走了,这让黄丽琼大感意外,觉得这个姑娘的变化也太快了!黄丽琼在头脑里反复琢磨着刚才洪燕的话。是啊,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自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农村女孩时,她就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似乎将要发生一场意想不到的大变化。难道说她们之间还有未了的情结吗?
黄丽琼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沉思了很久,满脑子里都是和自己相貌相似的那个女孩。本来,人怕见面,这是一句颠扑不破的真理。对于一个真诚而善良的人而言,见了面,就意味看见了心,见了心底的真。而一旦见了心底的真,说了真话,局面也便立即变成另一个样子。黄丽琼从见到洪燕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充满活力的漂亮的少女,她真的从内心想夸她几句,而且那不是出于虚伪和嫉妒。可当她意识到她们两人的相像之处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阵阵发热,甚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在刚才她们俩人一起走在马路上时,两人竟意外地拘谨起来,都有些不自在,可却又深深地驻扎在对方的内心,那不是爱,也并没有恨,那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它经历了反复无常的变化,两个人的心里几乎都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情绪。
现在黄丽琼满脑子都是洪燕,她的皮肤瓷一般地光滑清透,又像熟透了的水蜜桃;颀长的身材苗条挺拔,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无限的风姿。当她这样把自己那些杂乱思绪慢慢理了理时,心中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于是快步朝学校走去。
黄丽琼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把她和洪燕联系到一起,却又有一种力量将她们推开,有了这样一个相聚的机会,却又莫名其妙地错过了。好像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永不再来似的。黄丽琼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增添了如此沮丧的情绪,心事重重地彷徨在校园里,黛眉深锁,满面愁容,往日那些纯真的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黄丽琼的情绪到了低谷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黄丽琼一回头,见是农学系的一个男生,这个男生身材魁梧,身高足有一米八。他的宿舍和赵兴华对门,黄丽琼也不知为什么,几乎每次去找赵兴华时都会见到他,他有时还故意朝她神秘地笑一笑,黄丽琼总是躲着他。现在这个男生居然和她开玩笑,心情沮丧的她没好气地说:“发神经啊!”
“抱歉抱歉!我……我……不知道你……”
“走开!”
“哟,干吗这样凶,黄公主怎么突然间变得愁眉不展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3)
“去去去,谁是公主?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干吗开这样的玩笑,请你自重一点。”
“黄……同学,我赔罪,好,我来介绍一下,我叫员志平,本校农学系的四年级学生。”员志平没等黄丽琼说话,又补充道,“我和赵兴华同班。”
三
其实黄丽琼原本就知道他是赵兴华的同班同学,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而已。现在黄丽琼有点想从员志平的口中知道赵兴华的去向,她把刚才那些惆怅忘掉了,睁大双眼看着面前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男同学,却欲言又止。
员志平笑笑说:“等你那个罗密欧啊!”
黄丽琼本想冲他一句,可还没张口,员志平又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唉,可惜啊……”
黄丽琼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些什么,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
其实,员志平的玩笑完全没经过大脑,然而黄丽琼是个有知识的女大学生,女人的心有时比针尖还细,她岂能不知道无论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深入人心的爱情悲剧。虽然她和赵兴华还没有成为恋人,但是她一直是明里暗里在追着赵兴华,而刚才员志平的这个比喻让她大为不快,好像一场悲剧已经降临到她的头上。黄丽琼愤愤地转过身,想跑,可两条腿如同灌满了沙子,怎么也抬不动。
员志平感觉到可能是自己的口误给黄丽琼带来的不快,立即满脸赔笑地说:“我的姑奶奶,我罪该万死,我赔罪,我认罪。走,我请你吃饭!”
“不,”黄丽琼说,“员志平,除非你帮我找到赵兴华,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的姑奶奶,他可是长着两条腿的高等动物,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他?”员志平为难地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中大农业大学的学生了。”
“你别来烦我,让我安静点好不好?”
“哎,我说小姑奶奶,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看社会上,看看大学校园里,谁像你,怎么就像害了相思病似的。”员志平面对着黄丽琼,又是逗她又是认真地说,“大家相互间合得来就玩玩,合不来就散伙,难道对谁还一往情深吗,要那紧箍咒干什么?”
谁知员志平的这一招还真灵,黄丽琼扑哧地笑了起来,拳头雨点似的在他身上打起来,一边打一边说:“罚罚罚……”
洪燕接完田晓军的电话,告别了黄丽琼,迅速跑回中大农业大学校园,不容分说,拉着赵兴华就走了。
这时,洪燕才感到自己的冒失,她忽然觉得,带着赵兴华去见田晓军是不合适的。然而现在的赵兴华已经没地方去了,她又必须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赵兴华,自己一个人去和田晓军见面。
出了中大农业大学的南大门向右转,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洪燕突然停住了脚步,说:“赵兴华,你先去长途汽车站,在那里等我,我有点事,马上就去找你。”
“好,你忙你的吧。”赵兴华说,“我自己回去。”
洪燕看看赵兴华说:“不,赵兴华,你一定要在车站等我,你知道我是专程为你来的。你千万别……”洪燕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真的有点急事,很快就回来,等着我。”
赵兴华淡淡地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没别的意思。”
在洪燕心里,赵兴华现在太需要她的帮助,太需要人关怀了。她觉得自己一刻也不应该离开他。但是她似乎又感到田晓军说不定真的能够帮上赵兴华的忙呢!洪燕还是想抱着一线希望去见田晓军。
赵兴华仍然没有问洪燕干什么去了,犹豫了一会说:“你不会时间太长吧?”
“不会。”洪燕回过头,说,“你在候车大厅等我,先别买车票,等我到了再说,反正今晚能到家。”
洪燕上了一辆的士,出租车在市公安局门口停下后,洪燕一眼望见田晓军已经站在大门口,在这一刹那,洪燕多少有些感动,如果说把他和赵兴华相比的话,无论哪方面都不比赵兴华差。然而洪燕觉得自己从田晓军身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对赵兴华的那种特殊的难以说得清的感觉,这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时代的单纯和朦胧的意识,渐渐地真切和清晰起来了。但是自从那次自行车带她回家引起的风波后,她就对父母和老师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这些人都太俗,像一些出土文物,可是不知为什么,十年后,回首往事,洪燕觉得那段历史幼稚而可笑,现在她眼中的赵兴华,包括她自己,已经全然不是当初的他们了。赵兴华在即将大学毕业时,突然一场灾难临头,反而把她更进一步地推到他的身边。她对他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越来越真实了,甚至有了明确的答案。她知道她对他的这种感觉和答案完全不是同情,完全不是怜悯。也正因为此,她才主动打电话约了曾经被她拒绝过的田晓军。
《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4)
洪燕一下车,田晓军发现了她,大步地迎了上来,像老友重逢,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握住了洪燕的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洪燕显出几分局促。
“不不不,洪燕,能为你效劳,我真的心甘情愿。”田晓军又激动又兴奋。
“真没想到,你在这么体面、荣耀的地方工作。”洪燕看着市公安局那雄伟庄严的大门和那迎风飘扬的国旗,颇有感慨。
“洪燕,我说你也许不相信,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中国人的进步不仅仅是人民生活的提高、物质财富的增加,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观念的巨大变化。”田晓军说,“过去多少年的计划经济禁锢、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可以说过去的中国人官本位思想相当严重,守着贫困,过着苦日子,怎么也摆脱不掉那些框框的禁锢和束缚,改革开放不仅仅解放了生产力,而且解放了人们的思想。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有许多人放弃了官本位,创造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有人说他们是为了赚钱,我可不那样认为,他们是在为社会创造财富,他们赚的钱再多,可他一天还是吃三顿饭,睡觉还是一张床。财富是社会的,是国家的。比尔·盖茨有多少钱?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富人,他能把那么多钱都消费掉?永远不可能。反过来想,如果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像比尔·盖茨那样,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洪燕一言不发地看着田晓军,觉得田晓军思想前卫和进步,难怪他从没考虑她的地位和学历,义无反顾地追求她。
“洪燕,你可能以为我讲的是大道理,”田晓军摇摇头,“依我看,中国的变化还处在初级阶段,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中国有相当一部分人文化素质还不够高,八亿农民的思想还有待提高。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再深说下去了,你也许不相信,我们市公安局有一个年轻的副局长辞职了,你想想看,作为一个省城所在的副省级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一个有相当地位,相当让人羡慕的工作岗位,可是,他毫不犹豫地辞职了。”
洪燕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愣了半天,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下去。
四
洪燕出生于改革开放之初,因而她并没有经历过中国老百姓衣不裹体、食不充饥的年代,如今的中国,科学技术、人民生活虽然产生了一个很大的飞跃,但是仍然还是发展中国家,和那些先进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中国缺少什么?正是缺少像田晓军这样从观念上进步的一代年轻人。这样一想,她的心里也就豁然开朗了许多。在她感觉中,赵兴华虽然没有像田晓军这样表达过在她看来深奥的理论,可她从赵兴华那双睿智的眼睛中看出他对未来的信心和勇气。甚至她相信,一旦蕴藏在他心中的智慧被开发出来,那一定是无法预料的宝贵财富。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浑身似乎充满了活力,她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支持赵兴华,无论面临着多么大的艰难和坎坷,她也绝不后悔。
田晓军告诉她关于赵兴华案子的幕后一些故事,洪燕也并不感到意外,这实际上也是一次权力和法制的较量。当然凭一个小小的田晓军岂能扭转这个案件的乾坤!那个被打死的大平头的父亲才只是一个副县长,可是他的权力已经渗透到许多高层机关,所以,田晓军说,这个案子一时半会想彻底翻过来怕是不容易的。能发展到今天的局面,没有给赵兴华判上二十年或者判个无期,已经是上层权力和法制斗争胜利的结果。田晓军说仅凭这一点就看到中国的法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现在对方还在动用一切经济、政治手段,要对赵兴华追究刑事责任。
不管怎么说,洪燕还是非常感谢田晓军的。通过这件事情,也让洪燕进一步了解田晓军的为人和他的品德了。但是面对田晓军那双热诚的目光,面对他那火一般的热烈感情,洪燕没有狠下心坚决地回绝他。
登上返回黑山坳的长途汽车,赵兴华脸色严峻,少言寡语,他从不主动和洪燕说一句话,而每当洪燕和他说话时,他有时只是用一个字“是”或“好”、“行”、“不”来表示,甚至连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5)
当初赵兴华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颗激动的心昼夜都像擂鼓一样,那是何等荣耀、何等激动啊!那天离家的时候,不仅父母、亲戚,连全村乡亲,都自发地把他送到村口,那种场景确实壮观,让人兴奋和激动。现在赵兴华闭上眼睛,当时的那些情景如同慢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上大学之后,他很少回忆起当时那种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心情,三年多来,每次放假,他都怀着迫切想念父母的特殊心情,而每次返校时又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校园,回到教室。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希望汽车慢一点开,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永远在一种没有完了的前进当中。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回家的途中时,他又突然觉得害怕见到自己的父母,害怕见到大塘沟的乡亲们!
汽车过了黑水河大桥,太阳早已落山了,夜色已经渐渐笼罩着黑山坳。赵兴华的心忍不住剧烈地怦怦地跳起来。公路两旁熟悉的村庄渐渐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久,汽车减速慢行,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起来。
春风吹过,让人感到暖洋洋的。麦子已经拔节了,到处是一片葱绿,这一切都预示着又一个丰收的年景。
赵兴华透过车窗,天已经昏暗下来,那些散落在远近处稀疏的星星样的灯光闪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刹那间涌上他的心头,忽然间鼻子一阵发酸。
哦,家乡,永远叫人依恋和动情的家乡啊!
亲人!生我养我的大地,你何时才能真正摆脱贫困,成为华西村那样中国式的新农村!在这一瞬间,赵兴华忽然觉得,华西村被称为华夏第一村,那里的人民早已过上小康富裕的生活。家家住别墅,家家有轿车,而大塘沟为什么不能?赵兴华这样问着自己,但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下了汽车,离家还有三里多路,洪燕要帮助他拿行李,可赵兴华拒绝了,他说:“洪燕,我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这点事都干不了,今后我还怎么生存!”
洪燕听了赵兴华的话,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楚,不知为何,她觉得赵兴华像是挨了辱骂,遭受冤枉,受到委屈。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洪燕看看赵兴华,跟在他的身边,仿佛两人又回到中学时代。在这条熟悉的乡村小路上,他们不知走过多少次,每次晚自习之后,洪燕骑着自行车,可她常常想到他,家中连自行车也买不起的赵兴华。自从那次自行车给他们引来了麻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勇气让他骑自己的自行车。现在他们俩又默默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洪燕有一种特别怀念当年那些青春年少的岁月。那时,尽管他们面临着升高中、升大学的压力,可他们却是那样无忧无虑,那样单纯、快乐。
默默地走了一会,赵兴华突然停住了脚步,说:“洪燕,我想……”赵兴华没有说下去,他犹豫而矛盾起来,似乎这并不像火一样热血青年的性格。
洪燕觉得这正是赵兴华的正常反应。无论是谁,在他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都会出现这样的犹豫和彷徨,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洪燕很能理解这个与她同窗六年的少年时代的同学,她说:“赵兴华,我想我们回家后,一定要把那件事瞒着家人,瞒着乡亲们。我觉得这个善意谎言必须装得像个样子,否则赵大爷和赵大妈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停了停她又说:“再说,流言,那可恶的东西,能把一个好好的人给毁了。”
赵兴华真的没有想到洪燕居然把他心中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什么叫心心相印?什么叫默契?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吗?赵兴华丢下行李,想去握住洪燕的手,他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心跳,一股细微的暖流骤然间变成汹涌的巨浪,啊!来得太快了,他强压住感情的潮水,竭力保持着理智和清醒。
五
快进村时,突然传来了几声犬吠声。在赵兴华的坚持下,他们绕道先把洪燕送到离家不远的村口,分别的时候,洪燕说:“赵兴华,无论等待着你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荆棘也好,坎坷也罢,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我坚信你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说完,塞给赵兴华一包东西,没容赵兴华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当中。
《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6)
苦涩的浪花在心中翻滚,直冲赵兴华的心扉,使他顿时浑身发热,透过清亮的泪幕,仿佛看到那个美丽可爱的少女向他走来。洪燕刚才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着,多么温暖、多么亲切!他觉得身上的血在往上涌,心里有千千万万个问题向自己提出来……
赵兴华突然想到“志同道合”这个成语,志向相同,道路一致。那是同他一起度过两小无猜的姑娘。他们一块儿读完三年初中,又一同上完了三年高中,那是他们永远值得怀念的美好岁月。他坚信,这个姑娘一定会在今后艰难岁月里给他勇气、给他力量、给他帮助,甚至给他……
赵兴华到底是怎么往回走的,他已经没有一点记忆了,然而,他还是回到让他刻骨铭心的那座农村的宅院。
当赵兴华站在家门口时,就着门缝向院子里看了看,依稀见到东面灶屋发出的微弱灯光,除此之外,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都处在静止状态。
啊,亲人,你的儿子回来了!你们能够接受他吗?
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这里的一切他都那样熟悉,说不准门上还留着他孩提时代的字迹,院子还有他的脚印。可是此刻,他好像又觉得有些陌生和担心起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父母发过誓言,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让他们像城里人那样幸幸福福、舒舒服服地享受人生的快乐。然而,自己现在却这样狼狈地回来了,那些誓言还能兑现吗?赵兴华努力鼓足勇气,希望自己不是悲伤地回来,希望自己没有泪水。然而,他又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呢!
赵兴华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感到有点像晚上下自习归来那样。那时他总是不声不响地轻轻推开门,而听到响声的母亲便会把早已准备好的玉米糊糊和粗面镆头从锅里端出来。那是热气腾腾的,又香又甜的美味佳肴,那是慈母的爱,饱含着慈母的温暖!无论家境如何,只要父母在,他从没挨过饿。甚至母亲病了,每天晚上照样一如既往地为他准备好晚餐。多么伟大的母爱,多么无私的亲情!
赵兴华抬起右手,在准备推门的一刹那,心中猛地升起一股热浪,爹娘,儿子绝不食言,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儿子都要尽快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赵兴华只是轻轻地一推,门开了。他随手又把门关好,放下行李,轻轻进了院子,灶屋的门半开着,那昏暗而微弱的灯光下不见父母的身影。赵兴华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爹、娘!”
这时从炉灶后面转出娘的声音:“嗯!是……兴华?”
“娘,是我……”赵兴华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母亲从灶膛后站起来,赵兴华不知为什么,像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娃儿,扑上去紧紧搂住了母亲!重逢是将两处遥远的空间缩成一点,爆炸!重逢啊,是把两团积蓄得太沉重的感情融在一起,让它激烈燃烧,发出令人喜悦的火花!重逢的机缘太神奇,有时妙不可言,似乎冥冥之中有着善良之神妥善安排,自然中的必然!于是平凡而激动的场面出现了:拥抱、流泪。啊,在这一瞬间,亲人的激动,久别的泪水……然而,母亲的疼爱、惦记,儿子的委屈、心酸。
昏暗的灯光下,两团泪水涌满了赵兴华的眼眶……
“儿子,你没事了?”母亲搂着儿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全心全意地呵护着儿子那娇嫩的生命。
赵兴华看着娘,他觉得娘老了许多,头上添了白发,脸上多了皱纹。他突然想到,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父母为了他,操碎了心,每日每时,父母又是如何在担惊受怕中艰难地煎熬过来的!父母那白发和皱纹里岂是碳水化合物的变化,那是为了他损伤的细胞和生命!
“娘,爹呢?”
“你爹在床上躺着呢,他自从去学校没见到你,回来就病了,唉!老天爷终于睁眼了……”
赵兴华拉着母亲,转身向堂屋走去,这时堂屋里传来父亲那微弱的声音:“他娘,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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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7)
“爹,是我……”
“老头子,儿子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在院子里向外扩散,像广播里发出的回声,渐渐向空中飘起;像电流,流向这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是兴华?”堂屋里父亲的声音突然响亮起来。
“爹,是我,我回来了!”赵兴华真的神奇般地出现在父亲的面前了。灯光下,父子俩四目相对地看了半天,父亲伸出树枝样的手指,颤抖着摸着儿子的脸,沙哑着喉咙说:“瘦了,在那个鬼地方受罪了吧!”在微弱的灯光下赵兴华发现父亲的眼眶里盈满了晶莹的东西,父亲竭力控制着,没让它冲出堤坝。
赵兴华摇摇头,看着父亲那憔悴的面容、瘦弱的身体,泪水再次涌出眼眶,但这次他把汹涌的泪水吞进了肚子里。
“爹,你瘦了,也老了许多,都怪儿子,让你们操心了。”
突然间,赵兴华“咚”的一声,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他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在他的记忆里,儿子从没给他跪下过,在这一瞬间,赵天伦糊涂了,儿子是孝顺,还是犯了错误?他有些不知所措,慌忙伸出双手去拉儿子,只觉得双腿一软,失去了重心,就在这时,赵兴华抱住了父亲,失声地叫了起来:“爹……爹……”
赵兴华紧紧地抱住爹,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叫了起来:“他爹,这是怎么了……”
赵兴华把父亲抱起来,他觉得脸上冷冷的,啊!这是爹的眼泪,心里一阵酸痛,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冲了出来……父子俩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终于,赵兴华意识到,父亲会从他的泪水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想到刚才分手时洪燕的嘱咐,他暗暗地抚慰了自己心中的伤口,竭力振作了精神。
“爹、娘,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我的儿子……儿子回来了……”父亲完全坐了起来,抹着脸上的泪痕,“回来了……”说着,放声大笑起来。
赵兴华扶着父亲,父亲的笑声如同针刺在他的心上一样,父亲倘若知道他退学回来了,父亲的笑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爹、娘,儿子对不起你们……”赵兴华不知道为什么,像失去理智样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多么希望扑在父母的怀里,倾吐心中的委屈,他从来没有撒过这样的弥天大谎。
“不,儿子,哪能怪你!”父亲睁大那双干瘪的眼睛说,“你做得对,像我老赵家的儿子!”
“儿子,陪你爹坐一会,娘给你做饭去。”
“兴华他娘,炒两个鸡蛋,把那咸肉拿出来,去小店买瓶酒,庆祝我儿子回来了!”父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陡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不,爹,你的身体,再说我也不会喝酒。”赵兴华抬头看看母亲说,“娘,儿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吃什么吧!”
“那好,兴华她娘,给儿子炒几个鸡蛋,给儿子补补。”父亲说着拉着儿子出了堂屋。
母亲站在灶台前,像遇到什么喜事一样,脸上的喜悦不由自主往外流淌。
母亲把炒好的黄亮亮的鸡蛋端上桌子,说:“儿子,今晚就将就一顿,娘明天给加点白面,蒸点白面馍头。”
赵兴华拿起一个粗面(那种不出麦皮的面粉)馍头咬了一口说:“娘,如今城里人已经不爱吃那种白面馍头了,那种白纸样的面粉里被添加了增白剂,对人的身体不好,这种粗面馍头,比那种白面馍头好卖,好吃。”
“娘知道,那些人为了骗人,赚黑心钱,娘要给你吃的是自己家的麦子,没那害人的东西。”赵兴华看看娘,原来农村的农民都知道面粉里的增白剂对人的身体是有害的。
赵兴华看看娘,母亲把炒鸡蛋不断往儿子碗里拨,那动作还和儿子小时候一样,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儿子吃了。
赵兴华端起鸡蛋,说:“爹、娘,儿子已经长大了,今天儿子把这炒鸡蛋一分为三,爹娘不吃儿子也不吃。”
《大学生浮沉记》第四章(8)
此刻,因为儿子的到来,这间小小的灶房里增添了生机,增加了幸福,增加了天伦之乐。多少天来弥漫在这个家庭里的痛苦和忧愁,笼罩在赵家夫妇俩头顶上空的雾瘴和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了,重新被一种欢乐和希望的气氛包裹着……
善良而纯朴的农民赵天伦好像病一下子全好了似的。他根本不需要问儿子,事实是他那次去省城都没能见上儿子一面,儿子被公安部门关起来,现在儿子回家了,这是事实,无需多说,儿子那是被冤枉的。
然而,诚实的青年,赵兴华心里总是有些惶恐和忐忑不安,他必须时时处处把自己的真实感情藏在心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在这激荡的日子里,生活的戏剧常常一幕紧接一幕,曾经在大塘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赵天伦的儿子在大学里犯了事。一夜之间,随着赵兴华的出现,这自然又成了大塘沟的一条新闻。那些不胫而走的新闻也自然不攻自破了。
让人莫名其妙的是,昨天晚上赵兴华和洪燕回到村里时,根本就没见到过什么人,然而另一条新闻又像变魔术一样,越传越离奇了。传到洪支书那里时,居然说赵兴华是搂着洪燕的脖子双双回来的。这可让洪有富大为恼火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1)
一
躺在床上的赵兴华彻底失眠了。经历人生的这样一大转折,赵兴华将要开始新的人生,未来的路到底怎么走,他不得不为自己进行种种设想。上中学那几年,虽然面临着升学的压力,学习的重担压得学生们天天熬到深夜,但是每当躺到床上时,立即就进入睡乡了,有时甚至还在甜甜的睡梦中,闹钟的铃声硬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眠。就是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他也照样睡得着。
天刚蒙蒙亮,赵兴华就起床了,他悄悄地用凉水洗了洗脸,出了家门。
又是一场大雾,|乳白色的蒸气已从河面上冉冉升起来。
这个无形缥缈半透明的白纱,将黑山坳的远近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赵兴华,这个离家快四年的大学生又重新出现在这片黄土地上,只是他很快就消失在漫天的雾霭当中。他先在自家的责任田上转了一圈,然后又向村头走去。赵兴华看着一块块绿色的麦田,想到这几年农民们的辛劳,想到土地的重要,然而他又想到如今农民心中也有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们在种庄稼的同时把留给自己吃的农作物少施农药、少上化肥,或者他们还并不懂得有机农作物这个名词,但他们却懂得一个道理,农药也好,化肥也好,转基因也好,对人的身体是有害的。所以,一家看着一家,一家跟着一家学,城里人整天忙忙碌碌,忙于工作、忙于赚钱、忙于玩乐,却忽视了那些对人体构成损害的外来因素。为了让面粉变白,放入增白剂;为了让猪多长瘦肉,喂瘦肉精;为了让鱼长大,喂激素;给豆制品里放上吊白块,给食品里放上化学色素……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这些奇奇怪怪的缺乏道德人伦的主意,为了赚黑心钱,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干。出生于农村的赵兴华忽然觉得这些问题的出现居然没有人去干预,没有法制去制约,难道各级政府的官员们自己也甘愿受其害吗?
回到家里,吃早饭时,赵兴华向父亲了解关于农民们为什么把留给自己吃的粮食“另眼看待”的真实思想。是啊!报纸电视上到处是骗人害人的广告,农民们种田施化肥,上农药岂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吗?在和父亲谈到为什么现在的猪肉没有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猪肉香的时候,父亲说,过去的猪从猪仔到养成大猪,少则十来个月,多则一年以上,那是用糠和粮食喂大的。而现在的猪,有人专门研究,只想赚钱,一是猪种变了,二是在猪料里放入大量的瘦肉精,一头猪五六个月就长到几百斤,而且肥肉少瘦肉多。
父亲的话引起了赵兴华的注意,他曾经看过报纸上的一篇报道,瘦肉精学名叫盐酸克伦特罗,也称克喘素、氨双氯喘通,是一种作用极强的β2受体激动剂,猪食用后在代谢过程中促进蛋白质合成,加速脂肪的转化和分解,提高猪肉的瘦肉率。国内出现过许多瘦肉精中毒事件的报道。而现在从城市到农村几乎没有不喂含瘦肉精的猪饲料的。
吃过早饭,赵兴华觉得无事可干,心事重重的。想找个说说话的人,可村里的年轻人、中年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他想去找洪燕,可是他真的有点害怕洪燕的父亲。他顿时觉得无聊至极,才回家不到两天,就有点耐不住寂寞,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赵兴华转身回到家里,只带上牙具和毛巾,对父母亲编了个理由就走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冲动,谁又没有过盲目!赵兴华被一股什么力量推动着,谁也说不清。他沿着那条狭窄的小路,这是一条惟一能够出村的小路,在大雾弥漫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但他知道,自己也许是不该出现在村子里的男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村里几乎找不到一个,要么上学,要么打工。而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演员,是在演戏,而演什么、怎么演、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开始,根本无从知道。人们也许并不明白,在你还不知道怎么演、怎么开始时,实际上已经上演了、已经开始了,并且是一个精彩的开始。
儿子走了,去哪儿、干什么,赵天伦老两口没有问。他们知道,儿子如今是全村少有的大学生,在他们心目中,儿子已经成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物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2)
人啊,说来也真的奇怪,多日卧床不起的赵天伦,自从儿子的突然到来,病已经好了一大半。早饭后,儿子一走,赵天伦穿过白茫茫的大雾,出现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赵天伦看着多日不见的麦苗真的长高了,他忽然觉得季节来得快呀!不知不觉清明节已经过去多天了。他蹲下去看看这绿油油的麦苗,这时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他大爷,病好了,多日不见露面了吧?”
赵天伦没抬头,听声音他知道是张寡妇,这是村里最爱管闲事的女人。大家说她死了丈夫这么多年耐不住寂寞,到处东张西望,许多无中生有的新闻都是从她那里造出来的。赵天伦平日不愿意和这样的女人`隆K淙凰死了丈夫已经十多年,但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晦气。本来赵天伦已经准备站起来,可是听到张寡妇的声音,故意蹲在地上不起来,也不答理她。
“你家儿子怎么回来了?那事过去了,你老赵还真有本事,真有能耐!噢!”
赵天伦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忍住了,觉得犯不着和这样一个女人较真。也正因为他为人忠厚朴实,老天爷才没亏待他。看,全村那么多人口,偏偏就出了他儿子一个这样的大学生。
“你还挺有福气的啊!洪支书的女儿前天晚上和你儿子搂脖子抱腰一起回来了,看不出兴华的本事还真大,连支书的女儿都给他迷魂汤灌醉了!”
赵天伦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站起来,拍拍两手,瞪圆双眼说:“张寡妇,你不要红口白舌地乱说好不好,我是怎么不了你,可你当心洪支书打断你的狗腿!”
“他敢!”张寡妇有些发怒了,毫不示弱地说,“他有本事管管自己的女儿,我亲眼看见的,怎么着!”没等赵天伦说话,张寡妇又说,“嘿,我也是多管闲事,这年轻人的事谁也管不了,如今都什么社会了,兴华看上洪家的钱财,洪燕看中你儿子是大学生,好事,好事啊!”
“你别老替人家操心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为自己操操心呢!”赵天伦急了,粗声粗气地说。
“我啊,嘿嘿,不愿受那份闲气!”
“你要少嚼点舌头根子,兴许……”赵天伦往日很少这样动怒和刻薄,说到这里,他陡然刹住了后面的话,在这一瞬间这个不识几字的农民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哎,老赵,我听说前天晚上洪燕回家后被洪支书狠狠地骂了一顿,问她到哪儿去了,洪燕不说话,被洪支书骂了一个晚上。”
张寡妇这番话说得赵天伦目瞪口呆,他虽然对张寡妇的话似信非信,可他认为张寡妇顶多是夸张了点,她不至于无中生有吧。
二
你别说,张寡妇还真的有神通,她怎么就能在第一时间里知道发生在大塘沟的新闻呢?
洪燕那天晚上回到家时也只不过才七点多钟,她毕竟离开家只有一天时间,其实也就是上午出去、晚上回来的事,作为父母过问过问也是正常的事。
可晚上洪燕一进家门,父亲不在家。母亲一见女儿回来了,一把拉住洪燕说:“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个疯丫头,又到哪里去疯了一天,快吃饭去,饿了吧?”
洪燕的情绪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高兴,反应极为平常。她吃了晚饭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她一个人默默地半躺在床上,有点心事重重的,这一天的经历确实不那么简单,从乘车到省城见到了赵兴华和黄丽琼,两次见了田晓军,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赵兴华又跟着她回到了家乡,现在想想,她觉得有点像梦幻一般。
洪燕有些烦躁起来,看看手表,也不过才九点多钟,决定去找赵兴华。
可是一出房间门,就听到客厅里父亲的声音。洪燕犹豫了,父亲大声说:“燕儿,燕儿……”
洪燕的心里一怔,她怀疑父亲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转念一想,她的这次省城之行只不过是早出晚归,况且回到村里时已经天黑了,什么人也没碰到,父亲整天忙得火烧眉毛似的,哪里就能注意这件事了呢?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3)
洪燕像往常一样,来到客厅,看看父亲,父亲靠在沙发上,盯着洪燕看了一会,说:“今天一天不见人影子,连饭也没回来吃,到哪儿去了?”
尽管父亲的态度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洪燕发觉父亲的目光里飘忽着一种特别的东西,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的问题。
这时母亲来了,在父亲的身边坐了下来,看着父亲说:“又怎么啦,谁又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父亲没有理会母亲,目光紧紧地停留在女儿身上,提高了声音说:“给我说实话,今天去哪儿了?”
“你到底听到什么了?”母亲继续帮助女儿解围说。
“你别管,让她自己说,都长成大姑娘了,一点约束都没有!”父亲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怎么不说话?”
洪燕感觉到父亲一定听到了什么,可是在这一瞬间她迅速地回忆着从他们下了汽车到进了家门这段时间,没有碰到什么熟悉的人,特别是进了村之后,天已经黑了,他们很少讲话,到底什么人看见他们了呢?但是洪燕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或许父亲根本就没有听到什么,只是诈诈自己,于是她内心警告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漫不经心地说:“我去县城买点东西,碰到同学了,所以……”
“到底去县城还是省城?”父亲打断她的话。
洪燕有些慌张了,她躲开父亲的目光,客厅里沉默了一会。父亲又说:“又去找人家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你和他不配,不合适,怎么就不听话呢?”
母亲对父亲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你说人家田晓军哪儿不好,大学毕业分配在省城,又在市公安局,条件比我们家高得很呢,可你……”父亲没有说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母亲也明白了什么事,可她还是不明白在女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对于女儿的婚姻大事,母亲确实认为田晓军是最适合的人选,当初介绍田晓军时,她真的担心人家田晓军看不上自己家女儿。要说凭女儿的相貌,任何男人都会看上的,只是女儿没考上大学,人家田晓军大学毕业生能看上吗?谁知田晓军见到洪燕之后,却动了情,可是女儿又抬高了头,反倒说田晓军不是她心目中的人选,这可把老两口气坏了。
“燕儿,我跟你说,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你和赵家那个赵兴华的。”父亲随后变了态度,“赵家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赵兴华也很不错,当年我们村那么多年轻的学生,惟有他考上大学了,这个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可是女儿啊,婚姻是一辈的事,将来要过日子的,你看他的家庭,我不说你也清楚。”
“爸,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如今都是什么时代了,你叫我和一个没有爱情的人在一起,我……”
“好了,我也不和你争论这事了,今后你和赵兴华的接触要注意,省得村里风言风语的,叫我和你妈的脸往哪儿搁?”
洪燕不想再和父亲争论这事了,此刻,她的心里又添了几分烦恼和不快。可她怎么也不明白,这事到底是什么人消息如此灵通,而且这么快就传到父亲那里去了呢?
三
赵兴华无论是一时冲动也好,还是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为自己的生存而奔波也好,但是,这次行动多少带着点盲目性。赵兴华在村头犹豫了许久,还是带着洪燕前天晚上临分手时塞给他的八百元钱,盲目地走了。
下午两点多钟,赵兴华又回到了省城,他首先来到学校附近那个相当规模的农贸市场。从那些卖菜的商贩口中了解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随后他把调查的目标盯上前来买菜的人,最后又去了学校食堂。晚上突然回到原来的宿舍,自然大家如同久别的好友,他只说自己有点事,想在宿舍住一个晚上。其实他并不想到宿舍去住,那是让他伤心的地方,但他知道,现在他手里的八百元钱是洪燕给他的,他舍不得把它用在住宿费上。他的那张床还是他昨天临走时的样子,他顾不得伤感的情绪,也顾不上同学们的好奇,晚上,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网吧,开始上网搜索食品安全问题,直到后半夜才悄悄地回到宿舍。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4)
赵兴华过去从没有留心这些东西,但是报纸电视上却是经常报道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骇人听闻的食品中毒事件。从粮食、面粉到猪肉、蔬菜的安全问题,早已严峻地摆到人类面前。一位清华大学叫卢风的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自然界中的物种已在同一个星球上生活了亿万年,它们环环相扣,相生相克。一个物种通常有另外一个物种制约它,这样所有物种就能处于动态的生态平衡之中。但人用基因工程技术造出来的东西就不同了,它不是自然进化的,自然来不及产生出克制它的东西,所以它带来的影响(包括负面影响)可能很大,对生态平衡的破坏可能超出科学家的想象。譬如科学家完全可能在无意中用基因工程技术改造、泄漏出一种可怕的细菌,它能威胁许多人的生命,却很难找到能控制它的特效药。”
赵兴华这才发现人类对于转基因的蔬菜水果和粮食抱着很大的怀疑。
赵兴华回到宿舍时居然异常兴奋地把自己了解到的诸如化肥、农药对人类的危害和目前猪肉里的瘦肉精的毒素等等十分严峻的问题,讲给同学听。那位来自大别山区的同学说,他每年回家过年吃的山民们自己养的不喂瘦肉精的猪肉,如何如何香,如何如何好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一早,赵兴华又悄悄地去了大别山,在那个偏僻的山区,真的见到了山民们养的那种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黑猪,为了证实这种猪肉真的和如今市场上的猪肉不一样,赵兴华又到山民家,亲眼看了他们养的猪,又从市场上买了两斤猪肉让饭店烧了亲口尝了又尝。
当赵兴华问起目前市场上的猪肉问题时,山民们说,那些猪肉不仅不好吃,而且对人体危害很大,因为这种猪已经和他们养的猪是两回事了,他们养的猪首先品种还是过去的品种,一头猪从小到大要养一年左右,而现在市场上的那些猪只要五六个月就养到了几百斤。这种猪的品种是靠特殊的饲料,而且在饲料里添加进瘦肉精。山民们说他们没有钱买那种饲料,靠山上的野菜喂猪,而那种猪又必须用那种特殊的饲料才能养大。
赵兴华还发现大别山区的这种猪肉的价格居然和目前市场上的猪肉价格差不了多少,只是略贵一点,在当时那一刻,赵兴华怎么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赵兴华在大别山区住了一宿,怀着兴奋的心情,又回到了家乡。
一进家门,母亲就问他这几天去哪里了,说洪姑娘来找过他两趟。赵兴华的心里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兴奋,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见到洪燕,要把自己这几天来的调查,以及对未来的许多设想告诉她,希望洪燕能够支持他、帮助他。赵兴华甚至想马上去洪燕家,即使洪燕不在家,他也要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洪支书,他相信洪支书作为大塘沟的党支部书记,他是全村几千口人的带头人。他一定希望全村的群众都富裕起来,早早过上小康生活。赵兴华这样想着,巴不得立即去见洪支书。可是当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时,他又立即冷静下来了,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先和洪燕商量一下再作出决定。
晚饭后,赵兴华正坐立不安时,洪燕真的来了。
几天不见,洪燕感觉到赵兴华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透出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激动。这两天,她不知道赵兴华到哪里去了,又干了些什么。现在他脸上的情绪告诉洪燕,他一定遇上什么让他激动和兴奋的事情。在这一刹那间,洪燕自然想到,难道是他的冤案得到彻底纠正,学校让他回校了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的情绪突然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呢?
洪燕时时都是一个充满活力、阳光的姑娘。束在脑后的黑发时时都在活泼地舞动着,即使她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那米黄|色的发卡和黑发都在不停地晃动,就像十四五岁正在跳绳的小姑娘。
洪燕穿一件白色的夹克衫,衬着低领的黑色内衣,她那蜡质样的胸部显得更加白皙细嫩。赵兴华第一次留心曾经六年的中学同学,似乎感到内心有一种怦然而动的微妙感觉,而这种冲动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他觉得她真是太漂亮了。而此时的洪燕眼神和表情所传达的气息,绝不是漂亮所能概括的,她太洋气了,哪里像个农村妹子,在农大没见过一个能和她相比的姑娘。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黄丽琼。是啊,她们两人太像了,但是赵兴华突然觉得黄丽琼却比洪燕逊色几分。在所有电影演员中他最崇拜的是那个英年早逝的李媛媛,她大方、漂亮、得体,可是洪燕简直就是李媛媛的再现。她的目光相当专注,好像前面有磁石吸引,她的腰身相当挺拔,好像河岸两旁的白杨。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5)
赵兴华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他稍稍清醒了片刻之后,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得实在有点太不合时宜了。
“你来了!”赵兴华不知为何,突然间显得几分羞涩,脸上有点发热,“我……我想找你呢!”
“我都来找过你三趟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
“洪燕,我怎么不想给你打招呼呢?可是……”赵兴华为难地看着洪燕,“我不敢去你家……”
洪燕有点恍然大悟,父亲的态度是明确的。然而,在洪燕心里从没有低看过赵兴华,也没有门户观念。女孩子大了,心也大了,父母又何时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呢?经过这样一场风波之后,不但没有让洪燕远离赵兴华,反而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尽管他们双方都还没有向对方表示什么,虽然人们说爱情是最难破译的密码,但是洪燕从赵兴华那深沉的目光中已经破译出基本数字和密码。
四
洪燕一次又一次来找赵兴华,这让赵天伦夫妇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老实纯朴的赵天伦和他这个勤劳憨厚的农村妇女妻子,越来越喜欢洪燕,并不是因为她是村支书、当地首富家的女儿,而是因为这个姑娘漂亮、善良、可爱、懂事。高兴之余,他们当然也想过,凭他们对洪支书的了解,他是怎么也不会把女儿给赵家的儿子做媳妇的。
赵兴华把洪燕领进堂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那条长凳子搬过来,又转身回屋取出自己的一件衣服,放到那条长凳子上,微微一笑,说:“请坐吧!这叫因陋就简,”赵兴华带着几分幽默,“这比当年毛主席在延安窑洞要强多了。不过,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要让全村大部分乡亲都能像华西村那样,过上比城里人还要富裕的生活。”
“你想挑战吴仁宝?”
赵兴华笑笑没有说话,这时洪燕随手把赵兴华放在长凳子上的衣服拿起来,放在旁边,然后坐到凳子上。
“洪燕,”赵兴华严肃起来了,“我正想找你商量事情呢。你知道这几天我干什么去了?”
洪燕摇摇头,满脸天真地看着赵兴华。
“我想干一件荒唐的事!”
洪燕睁大双眼,欲言又止,疑惑的目光眨巴了几下,重复着赵兴华的话:“干一件荒唐的事?”
“社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全国人民人人都在想着怎样赚钱。确实,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十多亿人口都能吃饱饭了,物质财富也极大地丰富了,同时造就了一大批企业家。”赵兴华笑笑,“这也许就是时势造英雄吧!”
洪燕更加莫名其妙了,但她第一次发现赵兴华讲起话来,特别是这样的一番理论,居然是那样自然而得体,像课堂上的老师,像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但她还是不明白,赵兴华出去几天后,怎么会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她不知道赵兴华到底要干什么。这几天,洪燕不知道赵兴华去了哪里,她一直在思考关于赵兴华未来的前途。虽然赵兴华大学就要毕业了,从知识的角度来说,也许他已经达到了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的水平,然而毕竟他没有那张在中国现阶段的社会里还能起到一定作用的文凭。没有它,怎么来证明你是大学毕业生呢?想想赵兴华,洪燕从内心同情他,为他的遭遇而抱不平,想到赵兴华的父母,老两口辛苦了一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女吗?可是儿子读到大学快毕业了,如今却没有拿到那张文凭,又回到贫困落后的农村。他今后的人生道路如何走?这个问题,连日来时时都在困扰着这个思想单纯的姑娘。她有时也天真地想过,如果父亲能够给他一点帮助,她相信赵兴华一定会干得很出色。她知道,在父母心中还有许多封建落后的意识,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给他们脸上增添光彩,不仅仅是希望女儿少受苦,而且希望女儿幸福。在这一点上洪燕的父母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都是自私的。但是,无论父母对赵兴华是什么态度,洪燕还是暗暗下决心要帮助赵兴华。她相信赵兴华是一个有知识、有志气、有发展前途的青年,就像严霜覆盖的冬天,即使是被寒风刮得凋零而枯萎的小草,只要扒开泥土看看,那些秋天散落下来的种子已经吸饱水分,那些枯萎的草茎下面的草根儿,还依然活着!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6)
“兴华,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青年,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洪燕,你知道我这几天去哪里了吗?”没等洪燕说完,赵兴华又说,“我去了省城,又去了大别山区。”
“你去大别山区干什么?”
“洪燕,自从我碰上了这样的一场灾难,特别是当我得知学校不可能让我完成最后的学业取得那张文凭时,这对一个大学生来说,确实是一个灭顶之灾,但是我不是那种碰到困难就一蹶不振的人,相反,我要让世人看看,让中大农业大学的领导和同学们看看,我这个没拿到大学毕业文凭的人同样能干出一番业绩来。但是……”赵兴华变得严肃起来了,目光在洪燕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接着说,“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各方面条件,要干一番事业谈何容易!困难之大,也许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
“兴华,人们曾经有这样一个比喻:对于一个人来说,成功像山峰,失败如山谷,而山峰和山谷是交错进行的,岂有只有山峰没有山谷的道理?”洪燕突然间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赵兴华,还是内心的感慨,“但是……”洪燕接着说,“我知道,现在你有重要决定要对我说,也许在你心目中,我才是你最信赖的人,最能真心支持你的人。”
赵兴华没有想到洪燕会说出这番话来,在他眼里,洪燕只不过是一个只有二十二岁,而且又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女孩子。对于今天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中的女孩子,只知道天上彩虹一样地充满幼稚的幻想,怎么会说出如此成熟的话来呢!
“洪燕,真的感谢你在我最困难时给我的支持,这样的支持不仅仅是金钱上的,而更重要的是精神的,你理解我、信任我、支持我,使我增加了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赵兴华有些激动,又有些伤感。
洪燕突然沉下脸来了,说:“赵兴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仅仅是为了你的报答吗?”
“不不不,洪燕,我……我……”赵兴华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红着脸说,“洪燕,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我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去找你呢?”
洪燕开心地笑了,笑得那样天真,那样灿烂。
“那你怎么不说呢?我还是那句话,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我有一个想法,这种想法开始是朦胧的。其实我在去省城之前,真的想找你商量的,可是……我到省城,发现现在中国人民的日子过好了之后,面临着的最大问题是饮食安全问题,也是大家感到无奈的问题。比如化肥、农药对人体的危害问题,比如面粉里添加剂、猪肉里的瘦肉精等等问题。”赵兴华兴奋起来了,“可悲的是相关部门不断发现处理这些问题,然而却没有措施去解决、禁止这种状况的发生,甚至有的人明明知道了,却甘愿去受其毒害,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兴华,”洪燕笑起来了,“这恐怕还不是你和我担忧的问题呢!就是你和我知道了这个常识,难道我们能不吃这些东西吗?那我告诉你吧,现在的粮食也好、面粉也好、猪肉也好、蔬菜也罢,或者林林总总的食品,真正安全的很少。难道因为这些问题就不吃饭了?”
“No,洪燕,你说得非常好。我不是说因为食品安全问题就不吃饭了,那还不饿死了!”赵兴华激动起来了,“我从这里面看到了无限商机……”赵兴华那双睿智的眼睛里让人感觉到绽放的火花,“我想把我们村变成一个有机田园,变成一个绿色植物的基地。”
洪燕愣了半天,突然孩子似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她抓住赵兴华的手,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五
洪燕听完了赵兴华心中构筑的一幅幅崭新的蓝图时,着实也兴奋了一阵子。可是当他们平静下来思考着那些无法想象的困难时,尽管洪燕还在天真地为赵兴华出谋划策,可是赵兴华却是紧锁眉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院子里被风吹起又落下的几片草叶。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7)
在洪燕的感觉当中,她往日平静的生活在突然间被打破了,甚至预感到这场戏剧的序幕即将拉开。在黑山坳这样一个世世代代都过着平常简单生活的农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从没有什么波澜和奇迹,但是此刻在洪燕心里翻腾着的已经不是农民们的那种知足和安定、温饱和守旧,似乎这场波澜壮阔的变革将如同暴风骤雨一样,这场波澜的搅动者和发动者正是赵兴华!而她也将不自觉地成为他的支持者和拥护者。洪燕看看赵兴华,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怜悯之情。她自然知道,作为一个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他身无分文,岂不是纸上谈兵吗?
“兴华,你是在为资金犯愁吧?”洪燕打破室内的寂静。
“是,也不是。”赵兴华说,“准确地说我希望有一个或者更多的有一定权力的人支持我。而这其中的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兴华没有说下去。
“谁?”
“你父亲。”赵兴华坦率地说,“要是别人,他也许会支持的,然而偏偏是我……”
洪燕确实有些意外和为难,这时她才明白赵兴华心里的矛盾和难以言表的痛楚。
“兴华,”洪燕想了想说,“我来试试,我来想办法说服他。据我了解,我父亲不是那种故步自封、因循守旧、目不识丁的农村干部。应该说他是思想始终还能够跟上时代步伐的基层领导,你看他在抓好工作的同时,把企业搞得那么好,他虽然和那些大的企业家不能相比,可是他在乡里、县里还是有一定名气的,是一个有一定影响的人物。况且他出钱改建村里的小学,每年慰问孤寡老人和贫困残疾人,都是从他自己的企业里支出的,包括上面来人的招待,村里哪里有钱。”
“洪燕,”赵兴华说,“我知道,作为一个基层干部,你父亲是很出色的,作为一个农民企业家也是非常优秀的,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可是……”
“可是什么?”洪燕疑惑地看着赵兴华,“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嘛,不要吞吞吐吐的。”
“洪燕,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这是我的感觉,一种直觉告诉我,但愿是我错了。”
“兴华,不管怎么说,我要试试,我希望我父亲是一个开明人士,希望他能以事业为重,村里出了人才,村里农民富裕起来了,或者说大塘沟建设成社会主义新农村了,难道他的脸上没有光彩吗?”
“洪燕,”赵兴华犹豫了半天说,“要说,还是我自己去找你父亲。由你去说,我怕增加了复杂性,说不定还会引起一些误解。”
洪燕有所领悟地坐到凳子上,她的心里越发矛盾起来。她不愿意看到心爱的人受到痛苦的折磨,她多么想为他承担起更多的压力和重担。这种特别的心情从她和赵兴华同学六年至今,还是第一次出现,难道这就是爱吗?一个个疑问闪电似的在她脑海掠过,像一股汹涌的热浪,直冲她的心扉,她顿时感到浑身发热。沉睡在少女心中、始终没有萌发的爱情幼苗,却在这艰难困苦时苏醒了,像春天里的种子经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突然间萌发破土了!
她从他那默默注视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钟情男子的虔诚的爱恋,无穷无尽的沉思与忠诚。这个发现,使她震惊,让她感动,使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和辉煌。
默默地坐了一会,焦急的洪燕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洪燕在临走时还是说:“兴华,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尽快地把你的这个计划写成文字的可行性报告,到时候不管找谁,除了口头报告之外,递上一份文字报告,那更有依据,更有说服力。”
赵兴华点着头,此时此刻他从内心深处感谢洪燕给他的支持和理解,他觉得洪燕对他的支持和理解比什么都重要。赵兴华突然间觉得一股澎湃的激流开始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这颗犹豫而彷徨的心。尽管赵兴华千方百计地压抑着来自心灵深处的感情,可是有些东西太奇妙了,任你用什么办法也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它像你的影子一样始终伴随着你。这种感情的到来,让赵兴华有些慌乱和不安,甚至觉得这个情感有点来得太不合时宜了。无论是事业、环境还是家庭,都不允许他们像一般男女青年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享受人间的幸福和甜蜜。赵兴华并不是那种幼稚无知的青年,他在心里觉得现在还不可能腾出更多的空间来装浪漫的情感和并不成熟的爱情。
《大学生浮沉记》第五章(8)
“兴华,你尽快把可行性报告写好,我来帮你打印出来,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都还要认真地想一想。我想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只有经过艰难困苦、坎坷曲折,才能成就一番大业。”
洪燕站起来,默默地出了门。赵兴华一句话也没说,跟在洪燕后面,直到出了院门,来到旁边那条小路,洪燕才低声说:“兴华,你回去吧,别送了。”
赵兴华仍然没有吭声,继续跟在洪燕身边,他的速度随着洪燕的节奏,时快时慢。
一弯残月,孤独地挂在西南方,依稀的月光被黑山坳下的那条弯曲的河道上空的夜雾隔断了。他们顾不了脚下淡淡的雾水,很快弥漫的浓雾就把这两个年轻人给吞没了。
洪燕没有再催促赵兴华回去,她觉得此刻她真的希望他伴随在她身边,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整个黑山坳一片寂静,好像整个世界连一点生息都没有,时而传来几声凄凉的狗叫,让人更加觉得荒凉而可怕。如果不是赵兴华伴着她,洪燕真的还不知道要被吓成什么样呢!现在她觉得如同行走在省城那万花怒放的霓虹灯下一样。
洪燕突然想到赵兴华的那些如诗如画的计划,假如大塘沟真的富裕起来了,像华西村那样,成了中央倡导的社会主义新农村,那该多好啊!那一定是一排排崭新的现代化建筑,像城市的街道,到处灯火辉煌、星光灿烂,到处是欢歌笑语……
她坚信,在大塘沟,这一天一定会到来。而赵兴华一定是构建这个蓝图的发动者和实践者。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1)
一
洪燕和赵兴华分手时,两人已经到了洪燕家的大门口。洪燕先停住了脚,转过身,她第一次对赵兴华有了一种依恋感,她想伸出手,可是却又缩了回去,说:“兴华,我再送送你吧!”
赵兴华笑起来了:“我送你,你送我,来回送?咱俩就在路上走?回去吧!你是女孩子,我一个大男人,谁还能把我吃了!”
“不是……”洪燕说,“我……”
“好了,回去吧,我还要写可行性报告呢!”赵兴华想了想说,“我写好后怎么交给你?”
“我会去找你的。”洪燕这时才伸出手,紧紧握着赵兴华那双宽大而有力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就在她要转身时说,“兴华,你需要有一个手机,我们联系方便点,明天我去给你买。”
“不……”赵兴华还想说什么,洪燕已经转过身。
院内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母亲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声音,知道是女儿回来了,母亲说:“燕儿,咱们吃饭,你爹不会回来吃饭了。”
母女俩在餐桌旁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洪燕的头脑里还在想着赵兴华的事,她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先在母亲面前吹吹风。母亲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人。当年父亲在南方当兵,对于父母当年是怎么结婚的,二十二年来,洪燕几乎一无所知,在她逐渐懂事之后,试图从母亲那里打听点什么蛛丝马迹出来,好像母亲处处都在回避着她。在洪燕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事事都顺着父亲,然而只要她认起真来,父亲却往往会变成另一个人,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有一回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这人走后,父亲告诉母亲说这人是生意上一个合作的老板介绍来的,向父亲借十万元钱,父亲表示同意了,母亲当即变了脸色,说凭她的感觉这个人是骗子,这钱不能借,为此两人吵了起来,在洪燕的记忆里,这是父母亲从没有过的大动肝火。最终这钱不仅没借,母亲又从此把家里的经济大权控制起来,父亲要用钱必须先和母亲商量。
洪燕现在觉得如果能把母亲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悄悄地从母亲手里借给赵兴华二十万元钱,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然而二十万元,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任凭她什么理由也未必能做通母亲的工作。这样想了一会,洪燕改变了主意,她想探探母亲对赵兴华是什么印象。
“妈!”洪燕感到今天的饭菜无滋无味,没吃几口索性放下筷子,“妈,你觉得赵兴华这个人怎么样?”
“燕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母亲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
“妈,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想问你,凭你的感觉,或者说印象吧,这个人怎么样?”
“燕子,你别三心二意的,女孩子大了就有思想了,我告诉你吧,赵家这个小子什么都好,人品也好,相貌也好,都是没说的,只是有一点不好。”
母亲这样一说,洪燕从内心里高兴起来了,可她不知道母亲说的又是哪一点不好。
洪燕说:“哪一点不好?”
母亲看看女儿,犹豫了片刻,说:“不是不好,而是……”
洪燕急了:“而是什么,你说嘛!”
“还是不说吧,说了怕你不高兴。”
“不嘛,妈……”洪燕撅着嘴,跑上去搂着母亲,“你说,一定要说!”
“好,那我说了,你可别耍小性子。”母亲看着女儿,“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你说,说……”洪燕虽然焦急地催着母亲说,可她的心里却又怦怦直跳,她真的害怕母亲说出什么让她无法面对的问题来。
“燕儿,说心里话,赵家的小子各方面都不错,过去我们虽然不在一个村,也算知根知底。我曾经和你爹说过,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凭赵天伦两口子怎么就能生出那样的儿子来呢!”母亲停了一会,拉着洪燕的手,“也许上帝是公平的,因为赵天伦家那么穷,非要赏给他们一个好儿子!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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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2)
洪燕听到这里,不高兴了:“妈,你这人居然有这种思想,亏你也上了高中二年级,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我和姐姐哪点不好?那好,你们把我和人家换了!”
“我这不是话赶话嘛,也是你让我说的,我还没说你就急了,那我还是不说吧!”
“不,不行,一定要说。”
“当然人家再好,那是人家,这世上好的东西都能给一个人?那这世界就不公平了。”母亲马上又转了话题,“燕儿,尽管这样,赵兴华和你不合适。”
母亲说完这句话,目光盯着女儿看着。
洪燕真的没有想到母亲心里是这样的,而且还如此坦白地不转任何弯地捅出这个太让洪燕感到意外的话来。洪燕一时不知所措,既有点羞涩又有些尴尬。
室内突然静了下来,母女俩谁也没有再说话。洪燕在头脑里反复回想着母亲刚才对赵兴华的那些发自内心的赞扬,她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甜蜜。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无意中把这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给捅了出来,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洪燕认真地想着母亲刚才的话。
洪燕看着母亲,眼睛里亮着难以琢磨的神情。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接着父亲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进了屋子。
二
父亲一进门,洪燕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母亲有一个习惯,每当此时,她从不埋怨父亲一句。她说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已经被酒精麻醉了,任你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要说也等他清醒后再说。而父亲的特点是酒一旦喝多了,从不发火,也不说醉话,反而显得特别和蔼可亲,任你说什么他都说“是是是,好好好”。所以母亲也总是等他醒酒之后,再好言相劝。说酒这个东西虽然人类离不开它,可它能成事也能坏事,久而久之,人的身体经不住酒精的伤害。父亲也会下决心痛改前非,可是到了一定的场合,他往往又控制不了自己。但洪燕觉得父亲往往在这个时候任你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洪燕和母亲忙着给父亲泡茶、削水果。
父亲半躺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嚼着苹果,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他在乡里听来的那些奇闻轶事。父亲讲得头头是道,没有半点醉意。讲了半天之后,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可惜我老了,挑不起这个重担子了。大塘沟什么时候才能富裕起来,不要说像人家华西村那样了,就像苏南最差的农村那样,把家家的破房子都拆掉,也改成一排排整齐的新房,像城市那样该多好啊!靠他们外出打工一年拼死拼活挣的几千块钱,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小康啊!”
洪燕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心里一阵喜悦和冲动,也许父亲在乡里听到了什么,深受感触吧!
“爹,其实你并不老,你才五十多岁,你看人家吴仁宝。”洪燕紧紧靠在父亲身上,这时父亲挨着女儿,洪燕觉得自己像小时候那样,陶醉在父亲那宽大的胸怀当中。
母亲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说:“燕子今天变成三岁了,要你爹抱抱啦,可你爹老了,抱不动了!”
“爹,要是有人能够挑头让大塘沟家家户户都富起来,过上小康生活,真像华西村那样,建设成新农村,有商场、有医院、有学校、有公园、有电影院,家家都有汽车那该多好啊!”洪燕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孩子似的撒着娇,却又认认真真地说出一番这样的话。
父亲摇摇头:“难啊!我排过队了,在大塘沟还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其实我早就想交班了,年龄不饶人啊!年轻人有志气,有魄力!”父亲一手搂着女儿,若有所思地继续说,“这也难怪,全国三千多个市县,有多少个村,我还真的不知道,有几个吴仁宝?中央早就提出奔小康,我们大塘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小康,我的压力真大啊!”
“爹,我给你推荐一个年轻人,不是让他当村干部,但是我相信他能帮助咱村的人富起来!”
父亲坐了起来,双手抓住女儿的肩膀,愣愣地看着女儿说:“我的宝贝女儿,你是在说梦话,还是在诓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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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3)
“爹,你女儿是那样的人吗?”洪燕认真地看着父亲。
“在大塘沟,从老到少,从男到女,我不止一次掰着手指算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你不是在说梦话是什么?”
“假如有这样的人,你支持他吗?”
“真有这样的人,我立马把这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让给他。”
洪燕摇摇头,说:“爹,人家根本不是看中你那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的位置,人家连党员都不是,干不了你那支书,你别害怕。他只是想干点事业,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父亲有些莫名其妙了:“燕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好事我这个村支书怎么能不支持呢?我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老支书了,这点觉悟和党性还是有的吧!说吧,到底是谁,让我怎么支持?”
“爹,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准耍赖!”洪燕认真地拉着父亲的手,“先拉钩!”
父亲和女儿拉完了钩,说:“燕儿,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爹,这个人你认识。”洪燕说,“你觉得赵兴华怎么样?”
父亲愣住了,半天没说话。洪燕看着父亲的表情,只见父亲的两眼眨巴了半天,严肃地说:“燕儿,我先不说赵兴华是不是这样的料子,也不说其他不着调子的话,他可是一个大学生啊,他怎么可能甘愿当一个农民呢,他不知道苦苦奋斗了十多年为的是什么!”
洪燕并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以为父亲会像母亲那样一定会提出一个偏激的看法,马上说:“爹,如今的大学生早已不是过去国家包分配的年代了,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一样待业,而大学生当村官的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那他想干什么?”
“爹。”洪燕搂着父亲的脖子,孩子似的看着父亲,“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去争你的位子,他只想干一番事业,想帮助大塘沟农民富裕起来。”
“要真是这样,那太好了,可是大好事啊!我为什么不支持呀!”
“那好,我让他尽快把可行性报告写好。”
“燕儿,你们不会……”父亲突然变了态度,但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赵兴华确实不错,是个好青年,但是和燕子不合适。”母亲接过话茬儿说。
洪燕这时低着头,她有些埋怨母亲不该在这时把这样一个问题捅出来,这样一来,就把问题弄得复杂化了。
“洪燕,你是不是和赵兴华之间……”父亲说。
洪燕打断父亲的话:“爹,我们现在是在谈正事,你干吗把别的事扯进来呢?”
“我觉得奇怪了,你怎么突然帮助赵兴华给我说这样大的事了,如果有什么想法也轮不到你来说呀,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爹,你也别多心。”洪燕冷静下来了,“赵兴华根本就没有让我和你说情,只是他正在写一份可行性报告。他的可行性报告写好了,肯定会主动找你的。”
“那他想干些什么?”
“其实他早就在城里进行了市场调查,甚至还去了大别山区。”洪燕说,“现在可以说全国人民都在奔小康,面临着的突出问题是饮食安全问题。从粮食、面粉到蔬菜、猪肉、副食品,可以说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危害,所以他想从这些事上着手。”
父亲稍作思索后,突然兴奋起来了,说:“这倒是个好点子,大有发展前景!”
三
父亲的态度出乎洪燕的预料,也确实让她大为高兴了一阵子,但是洪燕还是没有把钱的问题说出来。既然父亲对赵兴华的方案有了初步态度,这应该说是好事,她首先想把父亲的态度告诉赵兴华,然而时间已经很晚了。
洪燕躺在床上,激动得难以入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开始考虑她和赵兴华的关系问题了。虽然他们俩都没有捅破这层薄薄的窗纸,可是她心里明白,双方都在默默地爱着对方。而且她觉得赵兴华正是她心目当中的男人,虽然目前赵兴华还是这样一种状况,但是她相信,赵兴华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至于说赵兴华的家庭,她根本没去想。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4)
农村的夜是异常寂静而安详的。洪燕的心好像已经飞到赵兴华身边,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在写着他的可行性报告。她忽然想到,时代都到了二十一世纪,电脑早已成为人们生活工作中的必需品,而这个胸怀远大志向的青年还只能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画地进行着原始汉字加工的简单劳动,想到这里洪燕巴不得搬起家里的电脑,飞到赵兴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