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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不归的复仇者 > 19

19

在这些谁也不能说什么的弱者之中,就有武川惠吉一家,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

武川的病情是生治医生下过保证的,虽然如此,最后还是死了。为什么没人怀疑?为什么不能申请司法解剖呢?武川恳求妻子想换医院、主治医生突然调走而地位为之一变……这一切都是迫于­淫­威的压力。这个­淫­威,就是一流医院和这个医学界的权威——岛中教授。对于穷人说来,这个­淫­威,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父亲也是同样,明知有一只魔掌要来攫取自己的生命,却不敢向警察求救。对于父亲说来,大概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对手是个庞然大物。不知如何进行战斗的人,多么渺小;弱者,多么可怜!

战斗的方法还是有几种的,即便对手是国家,也还是有办法的。哪怕是进行秘密的斗争,也要比束手待毙强。一定要将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殊死反击。

原田立刻充满了战斗的激|情。为了那毫无抵抗能力的父亲和妹妹,也为了野麦凉子,为了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必须战斗!原田与父亲不一样,既有战斗的魄力,又有战斗的体力。

原田从未萌生过要依靠法律进行复仇的念头,三个人死得大惨了,依靠法律惩治完全不足以补偿。

原田里着这幢大厦。对于原田说来,他是极不愿意从那个披着权威皮的杀人魔鬼住的建筑物前面经过,因为这样可能会碰上那个父亲、武川所不敢反抗的权威。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从原田的身边擦过,车门打开了。

“是井上先生吧?”

原田喊道。

“嗯,你是……”

“我是帝国大学的内科医生,叫原田。”

“哦,就是那个……”

他似乎想起了那个杀人事件。

“我有话要对您说,边走边讲,可以吗?”

“那好,情吧。”

原田坐在了助手席上。

“从岛中教授那儿听说了你的事情,真是不幸啊!据说你辞职了……”

从停车场出来时,井上顺便表示了这样的关心。

“先生,请问已故的病人武川惠吉——这个人,您知道吗?”

原田开门见山地进入了实质­性­问题。

“是的。”

回答的声音紧张。

“先生作为主治医生,据说还下过保证,能使武川惠吉康复。”

“请稍慢点儿……”

井上的睑上,如同红­色­的霓虹灯一般,忽明忽暗。瘦瘦的脸颊,简直没有贴上一点­肉­。

“为什么岛中教授要突然亲自主治?而且,教授仅诊断了一次,立即就认为病人处于危险状态,并推翻了你的诊断?就是这些事情,我想问问你作为一个医生的良心。”

“但是,原田先生,武川和您到底有什么关系……”

“关系嘛,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既是这样,为什么如此令人意外地来找我?”

“如果不查明武川惠吉的死因……”

“那种事,当然不会有的!”井上高声叫嚷,压住原田的嗓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你对其家属下过保证书,况且又是位年长而富有经验的医生,究竟是谁出卖了医生的良心?或者,仅仅是象一个庸医那样,诊断错了……”

“不是随便说的吧?”

“不是的。你晋升为内科主任的同时,已成为可怕罪行的同谋犯了,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可怕的罪行?”

“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

“岛中教授企图掩盖对武川的杀害,即使这些,也可以构成杀人同谋罪了。还有,武川之死,是一个美军也参与其间的巨大­阴­谋的起因。若是败露了——不,肯定会败露的……”

“等一下,”井上的喉头痉挛着,“你是个妄想狂吧?”

“你这么认为吗?”

“无论是谁,都有误诊的时候,哪怕是鼎鼎名医也不例外,这点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医术并不成熟,在院长指出以前,没注意到与打击面位置位正相反的地方出现了脑部损伤。”

“那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吧?”

“你的经验少。不仅是脑部,其它部位也都经常出现这种事情,要是不开刀,就不能查明内部的情况。用X光照­射­可以见到脂肪肿疡,但有各种情况。”井上的声音颤抖着。

“不能这么认为,事情很清楚,是因车祸而使头部受伤,从各个不同角度进行X光照­射­当然能够发现,再说也应该进行照­射­。这可以说是常识吧?”

原田并不示弱。无论到天涯海角,原田都准备穷追不舍,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不会错,是岛中杀害的武川,但没有任何证据。倘若有证据。那也仅是主治医生因心虚而吐露出的一些疑点。仅靠这些是不够的,原田需要有确凿的证据。他并不是为在法庭判决上寻找证据。只是为自己在揭露出事件的全貌后杀死岛中而寻找证据。

进攻井上并没有证据,仅凭抓住医生的良心这一点入手。

“真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井上愤懑地嘟哝着,“物理作用可在计算不到的地方造成损伤。由于对冲伤,即使是撞击了头部,可那块头骨并没凹陷,出乎意外,却在相反的地方造成损伤,这种情况是有的;再者根据受力,头骨未伤,而脑部却遭到损伤,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怎么,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岛中教授为什么频繁地来医院给武川诊治,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你不觉得吗?”

“这我不知道。你大概由于受了刺激,­精­神上出现了什么毛病吧?怎么能凭空妄想岛中教授杀害病人哪,而且对我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欠礼貌的。”

“病人会见了岛中教授以后,立刻要求调换医院,你知道吗?”

“别再说了!”井上叫起来了,“要想再讲这类蠢话请直接去找岛中教授去说怎么样?下去吧,与你这种蛮横无礼的人讲话,简直毫无意义。”

“明白了。但容我再说一句。你将被传到法院出庭,被剥夺作为医生的资格,并且被定为杀人同谋罪。没有杀害武川的证据——的确如此吗?不,可以从别的杀人事件中将岛中的罪行彻底揭露出来。一定的!要想讲实话,就只有现在。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不是医生的良心问题,而是为了你自己。你若改变了主意,请通知我。”

原田下了车,隔了好几秒钟,车门还是开着,井上什么也没说。原田关上了车门。

井上突然开足马力走了。“咚”的一声,前面有一辆自行车被撞倒了。井上从本上急忙下来,将骑自行车的­妇­女扶起。这一切,都在原田的视线之内。井上看着原田。借助霓虹灯的光亮,可以看见井上哭丧的脸,死死地盯着原田。原田迈开大步走了。

突然,原田眼前浮现出了峰岸激怒的容颜。峰岸的叮嘱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井上会怎么做?他若告诉了岛中教授,就会给峰岸的搜查制造障碍,大概十有八九井上是要去告诉的。

人是无法预测未来的,要紧的是抓住现在。

“没有关系吧?”原田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会给峰岸的搜查带来障碍,但对原田说来是无所谓的。

12

峰岸五郎告别伊庭叶介后,步行返回警视厅,并向当地裁判厅提出申请,要求搜查在港区饭店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地下活动点。

“得到搜查许可证时已是夜里了。在通常情况下,禁止在日没以后搜查民宅,在情况紧急时也必须从裁判厅得到夜间搜查的许可。搜查证的发行是以有证据为基础,所以拿不出证据就很难得到许可。若是象峰岸这样,只有无确切的消息来源的情报,那么裁判官就会­干­涉这种证件的发行。峰岸捏造了目击者、让一名搜查员作为目击者,在事件发生的当天,目击野麦凉子被外国人带进了那座房屋。然后,根据目击者的情报写了一份紧急调查书,欺骗了裁判厅。

出了警视厅,已是夜里十点过了。峰岸带着七名搜查员和其他的鉴别人员。在饭店里的那座房子上,挂着D·尼克洛逊的门牌,即使不能说它是一幢豪华的墅邸,但也相差无几。

峰岸站在大门口,五名搜查员注视着万一会出现的逃亡。一个从面颊到下颌都长满胡须的男子走了出来。峰岸向他亮出搜查证,那男子好象不懂日语。

“是警察。”

峰岸推开那男子。

共有七间屋子,搜查员分别在进行搜查。峰岸打开了一间房屋的门,室内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外国人,女的是日本人,赤­祼­­祼­的搂在一块儿。虽然门已开了,可那男人却连头也不回。

“不准动!”

峰岸愤怒的喊道。

听到这声音,那男人回过头来问道:“你要­干­什么?”可仍将女人抱住。

“是警察!”

“你这是大礼!”

男人站起来表示抗议。

“少说闲话。到大厅去,你这女人也去。”

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女人的悲鸣,从稍远的房间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峰岸走出房间,看到从各个房间走出来的男人、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外国男人和日本女子。全部人数为四男四女。鉴别人员开始取指纹。

“你们警察太粗暴了,我要向外务省提出抗议!”

被峰岸带出来的那个男子,用一口流畅的日语说道。

“请便。你是尼克洛逊吗?”

“是的,我是美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

“谁叫贝克?”是从伊庭那儿得到的那张照片上男子的姓名。

“贝克,是谁?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的,这是贝克的地下活动站。”

“确实不知道。”

“你们得到了多少钱?”

峰岸转向了这些女人。

“钱?没有得。”一个长脸的女人回答。四人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带着孩童般的眼神。

“不说,就带走。”

“……”

峰岸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女人。这是意外的收获,可以作为进攻的武器,迫使尼克洛逊说出贝克的地址。当然,通常是不能指望尼克洛逊说出些什么。名义上他是大使馆的成员,可是无论哪个大使馆的成员,大部分都是间谍,这是一个常识,只不过是打着外交官的幌子进行间谍活动罢了。大体上可以认为,尼克洛逊也是这样。

峰岸的眼中,­射­出了憎恨的光芒。尼克洛逊一定是贝克的同伙,而且知道野麦凉子已被带往何方。也许他就是同谋,自始至终参与了这一事件。

用大使馆成员的招牌将罪恶掩盖起来,这是不能允许的。

“好,讯问开始,自报住址和姓名。”

“粟田广子。”如同彻底悔悟了一样,自报叫栗田的女子低着头小声地说着自己的住址。

“职业?”

“公司职员。”

栗田之后,另外三人也都自报了。

“你们四人互相认识吗?”

“是的。”

栗田点点头。

“是谁把你们介绍给这些男人的?”

“是在街上认识的。”

“到这里聚会,今天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得了多少钱?”

“……”

“没有给钱,”尼克洛逊Сhā嘴说,“是自由恋爱。”

“你住嘴。”峰岸把尼克洛逊带到另外的房间。

“若不说,就要进行彻底的调查,并在报纸上公布。要这么做才好吗?”

“每人得了三万日元。”

“用三万日元,能将你们买下了?”

“……”

“若回答了,又怎么样?”

峰岸抑制住内心的愤怒。对象不是这些女子,而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成员,太肮脏了。对于所在国警察的­干­涉,他们竟如此泰然自若,觉得只是沾上了一个小小的污点一样。但只要这伙人把野麦凉子交出来,这一事情也可以得到解决。

“是的。”

粟田好象彻底地悔悟了似的。

“你们刚才和尼克洛逊同寝,是第几人了?”

“是第二人。”别扭的回答。

“尼克洛逊!”峰岸转向尼克洛逊,“我可以用卖­淫­嫌疑逮捕你。”

“我是大使馆成员。”

尼克洛逊­奸­笑道。

“那又怎么样?”

“要看身份证吗?”

“还没到那一步呢。你就是使馆成员也可以带走,我还可以将这个卖­淫­行为在报纸上公布。”

“……”

“贝克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尼克洛逊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好,在搜查完毕以前,先把这伙人关进房间。”峰岸命令搜查员。

搜查员把八个人赶进了房间。

“大使馆会不会提抗议?”峰岸的部下担心地问。

“别担心。要是在这儿发现了野麦凉子的指纹,岂止是抗议,甚至还会发展成日美两国间的政治问题呢,这伙人就不能不把贝克引渡给我们。”

“要是没发现指纹,那会怎样呢?”

“那种事,不考虑。”

峰岸回绝了。

峰岸心里很清楚,要找到野麦凉子的指纹可能­性­很小。倘若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要员……即使是会惹起政治问题,他也­干­得出来,不能认为这是峰岸的疏忽。同样道理,也不能想象野麦凉子会被幽禁在这里,仅仅是抱着一线希望,即贝克可能在这儿。哪怕贝克不在这儿,搜查也不能不进行,要进行到底!一方面,他总抱着可能会偶然地发现指纹——这样一种侥幸的心理。另一方面,作为对中央情报局要员进行搜查的负责人,还是应保全面子。

搜查和取指纹的工作仍在继续。峰岸坐在沙发上等待。搜查完毕时,已临近深夜十二时了。

指纹没有查出,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把尼克洛逊带来。”

他命令部下。

“怎么样,有收获吗?”

尼克洛逊露出了略带讥讽的­奸­笑。

“搜查结束了,”峰岸又说,“但是,你记住,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污秽的行为揭露出去。”峰岸走了,留下了这句话。

“好一句下台话。”

尼克洛逊在背后说。

装着没听见一样,峰岸走出了大门。

“这些女人怎么办?”

四个女入被放在巡逻车里。

“放出去。”

峰岸坐进了车里。

不能说已经输了——抓到贝克的可能­性­并未完全消失,这里还有照片,是在酒吧间里拍的合影。但那个女人住在什么地方呢?据猜测,她可能是贝克的女友,到酒吧间去打听一下,或许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一想到尼克洛逊的讥讽话,峰岸不禁咬牙切齿。的确,不能逮捕作为使馆成员的尼克洛逊,但是如果发现了野麦凉子的指纹,尼克洛逊就要悄悄地回国去了。然而,无法证明他是否犯罪,就不能要求遣送回国。若是贝克已经回国了,这一事件就很难弄清了。大概贝克在处理完野麦凉子的事之后就已回国了。

究竟美国中央情报局与杀害原田光政事件有无瓜葛?——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伊庭的情报若是正确的,那就是说贝克与杀害原田光政无关,只是在克拉哈陪送下通过原田光政的家门时,偶然地碰上了这一事件。那么可以这样断定:凶手没有预料野麦凉子会来访问原田家,也不能认为凶手是在等待野麦凉子;大概美方人员也不是为了在情况紧急时,接应凶手而在那里等待;否则克拉哈就不会故意穿着引人注目的军服了。

确实,贝克在听到野麦凉子的讲述之前,与此案无关。

可以这样认为,由于野麦凉子对贝克的讲述,使她自己陷入了不幸的境地。

贝克表示关心的,是“找警察,库拉西”,并再三追问。

是“拉”还是“乌”,不清楚。是不是什么暗号?峰岸突然想到。倘若不是暗号,那么实在难以想象贝克对这句话有什么关心的必要,因为这是一句极普通的话。

不,峰岸否定了,不会有这种暗号。再说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男子,当然不应该去说什么暗号。它的真正意思是:快去叫警察,说这里有惨案。

是惨案吗?贝克竟会如此嫌隙。

峰岸的脑子里突然一闪,如同灵感来临一样,出现一个新的念头——库拉西,原田光政说的不是“找警察,有惨案”,而是说的“找警察,库拉西”。库拉西是岛中教授作为军医大佐时曾被派遣去的那个岛屿的名称。

“是库拉西岛吗?”

峰岸脱口而出。

峰岸欣喜若狂,可又极力克制住高涨的情绪。可以认为谜是解开了,至少是解开一半了,若不是库乌西而是库拉西,就能讲通了。野麦凉子赶到行凶现场时,诧异万分,不会听不清库乌西和库拉西。她在对克拉哈讲述事件经过时,可能是一边流泪一边重复恋人父亲临终前的话。

“找警察,库拉西。”库拉两岛对贝克说来是一个特别关心的岛屿。在哪儿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一定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以致国家权力也涉足于此,并绑架了野麦凉子。

大概贝克在一瞬间意识到了在原田光政之死的幕后,一定有什么事情,因而才想回避警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武川惠吉异常惧怕“大佐”,那个大佐就是岛中教授,岛中教授曾被派往库拉西岛,终于武川还是被岛中杀害了。

察觉到这件事的原田光政异常吃惊,但即使是知道伙伴们依次迫害,灾难也将降临到自己头上,却又不能告诉警察,只能计划悄悄逃亡。最后,仍然被杀了。在临终之际,原田终于下决心告诉警察了——亲生女儿竟然在自己眼前惨遭­奸­污、杀害,这对原田说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隐匿的了。

野麦凉子并不是必然要死,而是偶然对贝克讲述了之后,被强行绑架的。

据说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原田光政等四人曾被派往特尼安岛,成为俘虏之后又被带到科罗拉多州,因而可能和贝克有点什么关系.

贝克极感兴趣的不是特尼安岛而是库拉西岛,岛中军医大佐也曾被派往库拉西岛。

武川惧怕岛中大佐,武川被杀,包括原田在内的其他三人也被岛中大佐派人杀害。这关键的一环是衔接上了。不,应该连成一圈的地方,仍然存在缺环。

缺少关键的一环——这就是“库拉西”和“特尼安”,原田等四人所在的部队若不是在特尼安,而是在库拉西岛,那么这关键的一环就完全衔接上了。

原田等四人没有兵籍簿,这是为什么?

此刻的峰岸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安之若素地观赏着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

第03部分

13

在中央医疗中心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绒毡,走路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沙发也放置其间,显得格外地豪华。

原田义之的身体理在沙发里。

走廊里有漂亮的女招待。这里是不用扩音设施的,直接由招待来接待病人,然后再由护士出来接进去,相应地病人也都是与此相称的人,不论哪个病人都沉浸在特权意识之中,作出一副雍容大雅的派头。

原田联想到大学医院和市内医院的情景。在那里,无论老人、重病人或是小孩——各种各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毫无怨言地等待,而诊断只有两三分钟,最多数分钟。即便如此,病人出出进进还要作出一副谦恭畏怯的样子。

“院长先生要会见您。”招待员在招呼原田,露出一种女­性­的妩媚笑容。

在护土的引导下,原田向院长室走去。院长室在大楼东北角上,铺着­嫩­绿­色­的粗毛地毡,长长的毛连踝骨也能淹没。

房间中只有岛中教授一人。

“你请坐。”

岛中的声音显得厚重。

原田默默地坐下。从学生时代到实习医生时代,甚至可以说直到昨天,从教授的口中,发出的都是庄重的声音;一种充满医学上的自信情绪环绕在这魁伟身躯的周围,有一种压迫感。

可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原田的双眸如剑似地注视岛中。

“听说你昨晚会见了井上君?”

岛中的视线一直­射­向原田。

“是的。”

“据说你认为我杀死了病人。”

“说过。”

“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妄想狂似的语言?”

“妄想,你是这么认为吗?”

原田单刀直入地打断了他的讲话。

原田决定给他一个正式的警告——这是昨晚一夜考虑的结果。井上医生会怎么做,若见到岛中一切就清楚了。如果他已经报告了,那再想得到证据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余下的就只能是正式地宣战!原田认为应该给子警告,若是清楚地告诉他,要夺走他的生命!岛中也许会动摇,动摇就可能会在谈吐中露出一些破绽。

哪怕摆在前面的是一条无比崎岖泥泞的险路,原田也还是决心走下去!

原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岛中。

“不是妄想,又是什么?”

岛中呈现出苦涩的表情。

“在你的行动中,有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你说的是那位病人吧?他大脑受到损害,有生命危险,我便接过来了;因为井上君感到棘手。事情仅仅如此。是谁委托你前来的?”

“当然不会有别人委托。”

“那,是为什么呢?”岛中显得焦躁不安,用一只手拿住桌上的打火机,“这次的不幸事件,给予你很大震动,这我是知道的。究竟该怎样来安慰你呢,我一时也找不到恰当的词句。你是一个有前途的男子,这点在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已看出来了,若是由于这次的不幸事件使你离开了医学界的话……”

“请不要说了。”

原田打断了谈话,感到一阵恶心。在通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医生从教授的口中,听说自己有前途而不感到喜悦的。即使是在大学纷争以前,教授虽然没有权力,但也仍在金字塔的顶端。

“对我进行恫吓是行不通的。实话对你说吧,我已辞去了医生的职务。”原田毅然决然地将岛中教授满带威胁的话顶了回去。

“借治疗的机会,杀死了掌握着自己秘密的病人——向这种教授学习,我感到羞愧。对吧?你不是医师,而是一个手人的魔鬼!”

“这……”岛中掠过一丝苦笑。“你还不知自己­精­神失常了,好象是遭意外的刺激所致。”

岛中的目光变得冷酷,如同给病人诊断时那样。

“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吧?你听说武川惠吉认出你是大佐,并对其家属说想调换医院后,就编出因脑伤害而出现幻想、幻影之类的谎言。这些谎言你能欺骗武川的家属,却欺骗不了我。”

“你说的是……”

“你好好听着!”原田愤怒地吼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要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我迟早要杀死你,目前只是在收集证据。你要想听听,我就告诉你吧。”你不仅杀死了武川惠吉,还杀死了北海道的北条正夫,大阪的关根广一,以及我的父亲和妹妹。除了武川惠吉以外,你没有直接染指,而是通过杀人凶手——你所恐惧的就是大佐,你对于三十年前恶梦的复苏感到胆怯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四个下级兵士是知道这一恶梦的,迟早我也要把它揭露出来,并在得到确认后再杀死你。我不指望法律,我所寻求的目标——你的命,要如同我父亲、妹妹所遭的惨杀那样,来杀死你!”

原田的宣言结束了。由于激动,岛中的手颤抖了。

“你这家伙,真是在说梦活。”岛中的脸­色­发青,“妄想狂!在战争中我确实是大佐,这一点只要调查兵籍簿就可以明白,但象你说的那种恶梦是不存在的。我被派遣的部队番号、驻地以及战历,也可以从防卫厅战史编纂室那里得到的。如果从普通的意义上讲,那种恶梦也是有的,可是在三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定要杀死几个人的恶梦,难道还存在吗?不,这是极为荒唐的。那种事,你只能从小说中找到。首先,你父亲以及你刚才叙述过的人,我不认识,大概由于某种原因你弄错了吧?你要冷静地想想。确实,据说武川惠吉对他的家属讲过‘大佐’的话,而且我是大佐,要说联系也就只有这一点、偶然的,纯属偶然的!并且,武川由于脑器质­性­损害,正处于产生轻度幻影的状态,因而可能是在战争中被大佐虐待的记忆突然复苏了吧?但这究竟与我是怎样联系上的,我倒很想请教请教。很显然,你的这种妄想正在支配着你,要寻找我的杀人证据,那就寻找吧!要杀我,那就杀吧!你的那个要搜查证据的设想,只是一片幻想的荒原,只能在幻想中追寻、前进,然而不久,你的幻想就会荡然无存——我要奉劝一句,你最好是去找找­精­神病医生。”

血­色­仍然没有返回岛中的脸上,也不存在尊大和傲慢的表情,在这张竭尽全力想抹掉所谓妄想的面孔中,渗透着惊悸恐怯。

“是吗!”

原田站了起来。

“再等一会儿。”岛中说道。“本来,这种事对我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害,作为我完全应该去告诉警察。可是,你我之间还毕竟有一些关系,所以我不忍心这么­干­,并且我还有帮助你治愈病症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再谈一次,好吗?”

“又再预谋一个把我送进­精­神科,然后杀死的计划吧?你单方面把我强制入院是可能的,可我会俯首贴耳地去做吗?我可不象父亲、妹妹,或者武川那样,是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男子。若要去告诉警察,那又怎么样?”

“住嘴!你,”岛中恼怒地咆哮,“说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声音颤抖着。

“你应该采取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交给杀人犯,不过,你记住好了,无论如何,我要亲手杀死你的!”

原田举起这双颤抖而紧握的拳头,在拳头中握着父亲和妹妹惨死的尸体。

“……”

岛中什么也没有说了,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原田,目光呆滞。在这呆滞的目光里面,隐藏着无限的杀意。

原田转过了身去。

14

在八月二十七日的傍晚,逮捕了杀害原田光政和原田李美的凶手。

峰岸得到报告便出发了。

在港区的麻布,刚刚查明C·贝克的住址在西班牙大使馆附近,已经去查访过,但不在家。这是一座高级公寓的房间,据管理员说,是在三天前看见他的。

峰岸在新宿署的搜查本部用无线电与留守的监视人员通话。

“那家伙是谁?”峰岸对着无线电话筒怒吼道。

“关西系暴力集团野岛组的成员,叫横田洋一。情况是这样的:有人向本厅搜查四课告密,说横田可疑,因此在搜查四课的协助下,迅速袭击了横田家。”本部工作人员用激昂的声调回答。

“明白了。”

峰岸中断了无线电通讯。

逮捕的是凶手吗?

一边向新宿署走去,峰岸一边强力抑制着越来越剧烈的不协调感。

罪犯是暴力集团的成员,这是可以理解的。搜查四课是专门对付暴力集团的,也是有办法的,他们的情报网已渗透到暴力集团的同伙中间了。

可是,总觉得身体不协调,所谓的感觉不熟悉肌肤了。

杀害原田父女俩的罪犯绝非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即使在冷酷的暴力集团成员中,也是不能相比的。峰岸感到此人已完全丧失了人类的感情,其杀­性­如同一只狼一样。那个罪犯不仅杀害了原田父女,也杀害了北条正夫和关根广一。这些可能都是那个暴力集团千的。

谋杀,是有背景的,若是没有巨大的背景,他们也就不会遭杀害了。岛中教授和中央情报局都参与了这一事件。可以预感到,这一事件若被揭露出来,就不会象寻常的小事那样了结。然而,处于这一事件中心的罪犯由于告密而被捕,是不合情理的。

路上,峰岸在思索着。

在新宿署,上泉刑事课长正在等待自己。

“捡了个落地桃子。”

上泉显得很高兴。

“提审口供了吗?”

峰岸问。

“还没呢。不过,一定是横田洋一­干­的,在横田的房间里发现了从原田家夺来的一百六十万纸币,纸币的号码都是吻合的。”

“是这样?”

原田光政从银行取出而准备带走的资金是纸币,并且原封不动地消失了,这是事实。

“去看看吧。现在甲斐君正在提审。”

“嗯。”

峰岸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们向刑事室走去。刑事调查室是一间六叠间①的房屋,里面放着一张细长的桌子,并且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横田洋一,另外两个都是老练的厅辖署员。

①为日本的一种特有的面积计算单位。叠为日本式房间中铺的草垫,由于这种房间中不安置床,铺上它便可席地而睡,所以日本人常用它来作为计算房间面积的单位。一叠为0.9X1.8米(1.62平方米),相当于一个成年人躺下的面积。

“这位是峰岸。”

甲斐年近五十了,从事侦缉工作已近三十年,受到很高评价。

“来替换的吗?”

搜查本部设在负责大部分案件的所辖署,本部长是本厅的刑事部长,副部长是署长。实际的搜查任务是由本厅搜查课派来的声援班和所辖署的搜查课长及其部下共同承担。本厅的搜查课,可算是老手云集荟萃。在通常情况下,从本厅来的声援班有实际的主导权。

“能不能稍稍提审一下?”

“请。”

甲斐换了个地方。

“是横田洋一吗?”

峰岸注视着横田。

“冤枉啊,真是倒霉透了!”

横田的脸朝着一边。这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脸上溢出一副愚昧的神态,但仍可感觉到在身上有一种强韧的力量。在这种强韧中,要是受到了异­性­的吸引,可能隐匿着无限的冷酷。

“事件的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

“不说,就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说,说些什么呢?”

横田作出一副要受罪的姿势。

“你杀死的那个女人,即将要成为我的妻子,知道吗?要是不说,那也好,就是把你打得半死,也要叫你开口。我也不把我当刑事了!”

“请等一下。我确实什么也没做呀!那天,从傍晚开始,我就在自己的房间中睡觉,醒来时已是深夜两点过了。至于杀人之类的事,确实是不知道呀!”

“那钱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有人给我设的圈套吧?”

横田提高了嗓门。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

“峰岸先生,”甲斐Сhā话进来,“这个男子曾两次犯案,抢劫、强Jian……”

“那些事,与此无关哪!”

横田大声地申辩。

“住嘴!”

另一个刑事,发怒地叩着桌子。

“他现在住在中野区一座有点儿脏的公寓里。”

“让我好好地说吧。”

横田又叫了起来。

“从傍晚开始睡觉,无人证明,可十一点过后你从外面返回房问,却有目击者。”

“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如此胡说八道!”

横田叫着。这是个­性­急的男子,额上的青筋暴胀横突。

“横田,嚷什么。”峰岸用平静的声音制止道。“就算是睡觉吧,可睡觉之前又在哪儿?”

“没去什么地方!下午我起得很晚,打算黄昏时出去,可是我浑身软弱无力——不,我就又睡了,所以哪里也没去!”

忽然,横田向桌子冲过来,眼睛直愣愣的。烟灰缸、纸、笔等四处飞溅。

刑事抱住了横田。

“咦,你们不是要打吗?好,警察先生们,就请你们把我打个半死吧!”

甲斐和另外两个人,把叫嚷的横田绑了起来。

“此后的事,拜托了。”

峰岸出了调查室。

出了新宿署,回本厅去了。

夜幕降临,街道淹没有纵横交错的霓虹灯、车灯之中。

“问题解决了。”

与甲斐年龄相仿的相良刑事拉开了话题。

“横田可能不是罪犯。”

峰岸回答。

“可是……”

“不知是谁巧妙地安排的,不是这个男子犯下的罪行。”

“应该是个行家,先杀死一人,然后又将一位姑娘强Jian后杀害。这一切易如反掌,可见凶手并不蠢,犯罪时冷酷无情,擅长杀人,并有一定的文化。作为被派遣的凶手,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

“你和加田君,从明早开始到横田住地的周围搜寻好吗?必须证明他无罪,不然的话,就会以横田的砍头来草结这一案件。也许,横田是被服了强效安眠药,或者是在食物中被混入了什么东西,再者就是横田在睡觉时被注­射­了什么。这些都是可能的。”

“明白了。股长你呢?”

“我要追捕贝克。要弄清事件的全貌,只有抓住贝克。”

“可是,横田的口供呢?”

相良担心地问。

“无论如何,要在这期限之内……”

审查拘留的最长期限是二十天。被拘留多日,再加上昼夜兼程地被审查,人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相同的事情,几百次地审问,教唆、恐吓、怒吼,最后人的­精­神就会崩溃,从而就会照着审问者理想的那样去招供。

峰岸对此也是惧怕的。横田被抓后若不能证明他无罪,那么这一案件的大门也就封闭了。要是这样,再想成立搜捕罪犯的机构,就毫无理由了。从其它途径进行搜查,即使经长期审判,最后宣告横田无罪,效果也是一样,因为那时原田父女遭惨杀事件已被忘却。

一定要让对手的圈套落空!

——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峰岸这样认为。对手是准备扰乱警察的视线,不论是否愿意,还是把曾犯过抢劫、强Jian案的横田洋一送了进来。很快,横田就会招供,有了物证,检事就要起诉。要是这样,在搜查本部,此案就算了结,即便峰岸一人持有异议,也无济于事。况且,本厅搜查一课,虽然有九个班,但由于案件众多而深感人手不足,这种状况今后还会长久持续下去。

峰岸要重新提起原田父女被杀案件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能听任事件象这样发展下去!

峰岸将视线转向了新宿的夜景。

15

峰岸五郎住在中野附近一座六层楼的公寓里。

电话铃响了。

已是深夜,使用过的玻璃杯还放在桌子上。他拿起了电话,是相良打来的,说是有意外情况发生。

不到十分钟,相良来了。

“横田逃跑了。”

相良坐在椅子上报告。

“已经……”

峰岸正在混合酒,不由地停住了,一阵寒意一直渗到心里。逮捕横田是在昨天傍晚,太快了吧?眼前闪出了横田往桌前蹦窜的暴躁面孔——那莫非在作戏?

大概,横田一定受到了刑事的虐待,从自己走了以后,一直受到暴虐。听说刑事为了让他规矩,将手倒撇过来,因而横田的左手脱臼了。

中了横田的诡计了。

让医生治疗,在公证庭可以作为证据,强调受到了警官的暴力。招供是在这种暴力下产生的,裁判官对此也是同情的。对于横田的作法,可以理解为想去法庭的一种策略。由于在他的房间中找到了纸币,而他又提不出他不在现场的任何证据,他就无法申诉。因为陷入了这种困境,便迅速地招供了。

“明天送检察厅。在署搜查课,个个喜形于­色­。”

“是吗……”

募然间,峰岸感到­精­力殆尽,横田之流的罪犯,穷追峰岸。横田在检查厅也会招供吧?总之,倘若结果相同,大家就可以兔去天天搜查的苦楚,所以人人都感到欣喜。

“这小子。”

峰岸握住玻璃杯。在检查厅要是同样地招供,搜查工作就会完全停止。

“唉!”

相良拿起了玻璃杯。

“顺便到署里去,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份招供。看看那个厚脸皮家伙的再次表演。哼,这还不能算完呢……”

“那,好。不过,那家伙的血型?”

“据说是O型。”

“O型?”

峰岸瞑目沉思——O型,根据Jing液的血液检查,大概也得出的是O型。这么看来,对手在事先是有准备的。

“那么,这家伙无罪的证据呢?”

“这个……”

相良摇摇头。

虽然不断地搜寻,可是没有得到任何横田不在现场的证据。对一切可能混入安眠药的食物,都进行了检查,例如每天送来的牛­奶­、电冰箱里的水瓶、果子汁、咖啡杯等都进行了检查,也没发现任何端倪。看见横田十一点过后回房间的目击者是公寓同层楼的房客,仅仅是看见背影。横田是水蛇腰,目击者也仅从远处见到那个水蛇腰的男子打开门进去。

“是吗?”

在这一点上,策划这一事件的庞大组织并没有疏忽,把安眠药放入容器后,在当时就已处理了吧。

“怎么办?”

相良问道。

“搜查本部若被关闭,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但是,如果说服课长……”

峰岸的情绪低落了。

检查厅若已决定起诉,警方就不能再搜查别的罪犯了。如果再继续搜查,检查厅就会提出抗议。警察的权力是什么呢?他们可以把犯人,即便不是真正的罪犯送到检查厅,并对此不作解释,哪怕是横田的辩护律师知道这种情况,也要拿出无罪的证据才行。

应该说,搜查贝克的理由还是有的。因为贝克绑架了野麦凉子。这可以作为搜查的理由。虽说如此,可也还是有障碍——这就是情报本身得不到确认,因为情况的来源不能泄露,与外事警察伊庭的约定不能破坏。这个情报的来源若是泄露,伊庭今后的情报活动机能就得停止。

峰岸­阴­暗的脸,这时拉得更长了。

翌日,峰岸被搜查一课课长叫住了。

“辛苦了。”这是吉田课长的第一句话,“解散搜查本部。”

“是吗?可是,我反对把横田洋一作为罪犯。”

峰岸作出一副拼命抵抗的架势。

“为什么?”

吉田课长有一张神经质的面孔,虽说是个能­干­的人,可度量太小;并且,他又是一个官僚主义者,典型的官吏。他有洁癖,办公室里一尘不染,一有空闲就自己打扫。

见到吉田这种眼神,蜂岸深深感到已绝望了。

“你的怀疑没有什么新鲜的。怀疑武川惠吉之死是遭杀害,这仅是想象。由于这种想象的支配,便认为岛中教授是‘大佐’。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原田光政,这四位旧友相继死亡一事,是有可疑之处,但细看每个人的情况,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吗?”

“……”

“武川是脑外伤,北条是车祸事故、关根是酒醉失足,并且,原田父女又是为横由洋一这个强盗强Jian、杀害的。要是这么看,疑点就消除了。另一方面,岛中教授仅仅是大佐,而没有任何杀人动机。岛中教授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可原田等四人没有兵籍,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又没有记录,特尼安岛驻军部队中也不见记载他们的名字。虽然根据一些事情可知他们的过去都是伪造的,可那些事情与岛中教授以及这次的事件,即便是有点什么关系,也没有积极的证据。”

吉田课长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原田临终时说的‘找警察,库拉西’与岛中教授战时曾被派往库拉西岛联系起来,我是不赞成的。在临终之际说‘很痛苦,叫医生’,这是顺理成章的。再说,你得到的情报,没有提供者。原田果真说过那种话吗?倘若仅因为岛中大佐曾被派往‘库拉西’,就这样论断,我是不能接受的。作为搜查本部的刑事部部长,他的意见也是同样的。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野麦凉子这一说法也非常含混,根据目击者的话分析,情况也是这样。而依你的意见着,一个叫做克拉哈的芙国军人把野麦凉子拉上车,是偶然的,可就在这偶然之中,中央情报局又介入了——不太妥当吧。贝克这个男子对‘库拉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以此为契机而介入事件。但是,这个情报本身不一定能成立。”

“……”

峰岸无言以对,因为无论怎么说,内容都是空泛的。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已失去了它自身的活力。

“你的一个个疑问都变成了幻影,所以我必须作出决断了。我们遇到的问题被‘库拉西’搅乱了。库拉西岛被称为饥饿岛,在战史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可其它就什么也没有了。在三十年后的今日,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推测,一定要杀害这四个人呢——不,这种事对我说来是不能设想的。固然,兵土饿死而军官逃生,有怨恨是可能的;反之,当时士兵为逃生,将军官们一个一个地杀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即便这样,为什么中央情报局一定要介入呢?难道仅仅因为听到一个三十余年前曾作为战场的南方小岛的名字,就……”

“明白了。”

峰岸打断了谈话。

为什么仅仅听到武川惠吉临终前的一句话,就使原田光政感到恐惧呢?为什么他要乘飞机去北海道、去大阪呢?为什么那两人又相继死亡了呢?为什么原田光政要准备逃亡呢?

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不解之谜只好掩埋在峰岸的心里了。吉田课长的看法已如冰坚雪寒,要想改变是不可能了。

横田洋一有纸币的物证,又有他的自供,反之却找不到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加上抢劫、强Jian的作案前科以及在警察面前的表演,定罪是免不了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某个看不见的巨大组织所运筹的那样在运行,它将以横田走上断头台作为尾声,永恒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倘若峰岸不肯鸣金收兵,就必须将有关克拉哈和贝克的情报来源讲出来。但这是绝对不行的。外事警察、公安警察以及自卫队的调查机关——陆军幕僚二部特别室等等,都主要是收集情报的机构。这些机构的成员,都是宁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恪守机密,倘若不是这样,这些机构也就不复存在了。

退一步讲,姑且认为伊庭会同意将他的情报来源披露,也无法推翻横田的自供。

峰岸感到前功尽弃了。

原田季美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浮现出来。

“理解了吧?”

吉田递过来一支香烟。

“搜查本部解散,可事件也不能全部完结吧?那野麦凉子怎么办呢?”

“基本上可以把那个叫贝克的男子作为嫌疑犯追查,野麦凉子被美军汽车搭救一事是有家庭主­妇­目击的。那个军人是否就是克拉哈中校还不能肯定。虽然已再次拜托驻日美军司令部进行调查,可是已得到正式答复,说那不是事实。据说克拉哈中校是电子工业学校的技术军官,­性­情温和、为人忠厚。向美国本土去询问,贝克是否已调换工作,答复是不知道此人。当然,也有证人说野麦凉子当夜在家。

“哦,是这样?”

“我推测,野麦凉子极可能是被道德败坏的外国人得到后,作为发泄情yu的对象了。要是这样,那是绝不许可的,应该从这方面继续搜查。”

“是。”

峰岸立正地站着。

行完礼后,峰岸依然无端地站着不动,再次凝视着吉田课长的面庞。

然而,他默默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

16

原田义之和峰岸五郎会面,是在八月三十日深夜。

原田在新宿K旅馆自己租的房间中,等待峰岸的来访。

“喂,为什么不通气?”

峰岸一见面就责难他。

“哦,很抱歉。”

原田用脚踢了把椅子过去,给一直站着的峰岸。峰岸的脸显得有点儿憔悴,眉间隐匿着凶­色­。

“说呀。”

峰岸追问。

“我去见了岛中教授,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是的。虽然没有成功,但已宣战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寻找证据,然后杀死他。”

原田将加水酒递给峰岸。

“混蛋!尽­干­些小孩­干­的事。”

峰岸的语气粗鲁。

“他怎么会毫无反应呢,谁能以悠然自得的心情来对待这种事。我恫吓他,想从这一连串事件的罪魁祸首身上,发现一鳞半爪的证据。无论如何也要这么做。”

“那么,收获呢?你过家伙。”

“没有。可是却打听到这家伙有个情­妇­,我想在他的情­妇­房间里安装窃听器。”

“在这之前,你已先被杀了。”

“现在我很谨慎,所以住在旅馆里。”

“就算在这儿,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原田点点头,“可我也要等待凶手。岛中不是千方百计想除掉我吗?要是抓住了凶手,也许还会意外地追溯到岛中那里去。”

“你呀,总是个乐天派。”

峰岸显出愤慨的神情,狠狠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横田那小子……”

“别提了,那家伙!”

峰岸激烈地否定。

“不,我还是要问,虽然读过报纸了,可其间有些遗漏。”

“横田是中了圈套。那家伙,说不定要受重刑。托他的福,我也被摒除在搜查之外了。不,搜查算是闭幕了。我感到搜查受到了压力。那一伙人,神通广大,能够影响官方机构,使搜查夭折了。”

峰岸已经说明,横田若被起诉,自己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以可怜的山羊头作为祭品……但是,我的复仇之途现在才刚刚开始,一定也要残酷无情地杀死岛中和那些杀人凶手!”

幸而,从一开始,就未寄希望于警察,所以原田也没感到失望。

“至少在表面,我已不能再协助你了。”

“我知道。”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使得要想揭露出这次犯罪行为的真相,就非要走到不得不辞职的地步。”

正面顶着压力搜查是不行的。从课长的口气中峰岸已猜测到,这一事件的波纹已不能再加以扩大。倘若抵抗,职务就要被解除,并且可能会被派到边远的署去。

“你不愿意结束人生的旅程,难道只有我的情感特殊吗?我也不愿抛弃人生。但是,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尸体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要除去它,只有复仇。复仇之后怎样残废余生,在此之前我不愿考虑。可能不会在残存了,我的人生航程就此也结束了。”

“……”

“倘若你辞去警察职务,就无法得到情报了。”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峰岸凝视着杯子。季美和自己是订了婚约的,没想到未婚妻遭强Jian后被杀害了。所以,自己有责任站出来,即便丢掉职务也要为未婚妻报仇雪恨。可是,此刻的自己却有些踌躇,与原田相比显得忸怩。不过,要是辞去警察职务就再也不能得到情报,这也是事实。事件背景虽然还不明了,但可以肯定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有瓜葛。因而,这个看不见的组织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要是到了连情报也得不到的地步,原田就会如同一条瞎眼的狼似的左冲在撞,最后以被消灭而告终。同样,自己辞去警察职务而单独行动,也只能是相同的下场。

“告诉我在此之前你得到的情报。”

原田并无意要把峰岸挽入泥沼,即使峰岸要那么做,也打算拒绝。

“告诉你吧。可是有几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峰岸叙述了在此之前搜查中遇到的几处疑点。克拉哈和贝克从那儿路过而偶然地搭救了野麦凉于,贝克对野麦凉子在叙述中提到的“库拉西”表示关切,岛中大佐的被派遣地是“库拉西岛”、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姓名不见于兵籍簿、科罗拉多州俘虏收容所并没有公文名簿——对这一切,峰岸都作了说明。

“当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贝克。”

峰岸脸­色­­阴­暗。

“是的。贝克是用为期三年的商用签证入境的,本籍是美国西雅图。外国人凡是在日本停留六十天以上,就必须去所在地的市町村政府机构登记。这在外国人登记法中有明文规定。贝克是在港区区投所登记的,住地是在西班牙大使馆附近的‘布鲁斯克公寓’。这是一家几乎都是外国人住的公寓。六大前,也就是二十四日,管理员还曾见到他。贝克还在日本。我们去入国管理事务所调查,证明他还没有出国。在航空署也没见到他的出国签字。”

“贝克是中央清报局的要员,能肯定吗?”

“情报是绝对可靠的。”

“要是这样,那无论如何也能在航空署抓到他的。”

“不!”峰岸轻轻摇了摇头。“要是知道警察也出动了,那家伙可以乘军用飞机出国。这样就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了。所以……”

“要极其隐蔽地搜查。”

“是的。”

峰岸递过去一张照片,是贝克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去搜查过一次那个酒吧。但是,在搜查之前她就不在了。”

“好,要找到这个小子。”

原田收起了照片。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你父亲等四位伙伴的经历。据家属告诉,四人都曾被派遣到特尼安。可是,在派遣人员名单中,却没有他们的名字。为了慎重起见,又调查了库拉西岛的,可那里也没有。这是一个谜。四人的过去可能是伪造的。你去向亲戚和他们童年时代的朋友打听一下,大概能了解些过去的情况。这样也许能揭开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之谜。”

“知道了。我去调查一下吧。”

“肯定要去。你已向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岛中教授提出了挑战,他对于你的调查也不会等闲视之,很可能会派老练的杀手来对付你。你要多加小心啊!”

原田笑了,真诚地笑了,一点也不做作。

“要克制急躁,可能由于是医生,你­性­格太直、太露了。”

“我已辞去医生职务了。”

“那钱怎么办呢?”

“暂时没问题。若见底了,就卖地皮,再廉价也要把它卖掉。”

“是吗?……”

这些话,不是峰岸应该说的、原田的微笑中隐藏着透骨的寒意,这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峰岸慢慢地避开了原田的视线,而停留在他那­阴­沉却又藏着­精­悍的脸上。

17

整个港区酒吧众多,原田义之基本上都没有去过。

在调查之前,原田走访了风俗营业合作社,在那里把照片拿出来,问那个女人是哪个酒吧的。但仍然不清楚,因为没有入社的酒吧很多。

原田走了,开始以布鲁斯克公寓为中心逐渐扩大搜索半径。

公寓的值班人员中有一人是峰岸的部下,暗中保护着他。

第一天晚上,原田走访了二十几家,无论在那儿都要了一瓶啤酒,但却未喝。在酒吧,他出示照片,询问有谁认识那个女人和贝克,但仍然一无所获。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晚上,原田到了我善坊街。

出入了七、八家酒吧,都出示照片,但都没能如愿以偿。酒吧毕竟不同于照像馆。原田开始对在酒吧寻找产生了怀疑,即使说贝克住在港区,可酒吧却并不一定限于港区,新宿也有可能,再远些,就连大阪也有可能。

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也许已乘军用飞机口国了。

——今晚就停止吧。

水中捞月的搜索应该停止,也许去调查父亲和他那些伙伴的过去更有用,更实际一些。

“喂。”在一个酒吧里,巴顿歪着头。“在这儿,外国客人多呀。请……”

巴顿拿过照片,突然好象发现什么似的。把照片递给在原田旁边的两个外国男子。

“这个,不是你的同伙吗?”

巴顿开玩笑地说。

其中的一个外国人看着照片。

“这个,是惠子。”

他用清澈的蓝眼睛看看原田,笑了。

“认识吗?”

“知道她住的地方。”

“在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我告诉你。”

“那就拜托了。”

“可是,没有预约……”

那个外国人耸耸肩,爽快地笑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明白惠子这个女子的职业了。原田略微有点失望,不能指望从这种几乎都以外国人为对手的女子中,获得有关贝克的消息,但也不能不去试试。

约莫过了十分钟,原田和两个外国人一起走出酒吧。两人往身前一站,都是彪形大汉,原田个子不矮,可还要仰头看他们。

原田被引到停在附近路面的一辆小汽车旁。他正要进去,却看见了车上的外交官番号,猛然间想起了D·尼克洛逊,野麦凉子不就是被暂时带到他家去的吗!

原田的手不由地从车门上缩了回来,右臂碰到了站在身后那男子的胸部。啊,一切都晚了!在这一瞬间,后脑勺被手枪猛击了一下。

原田醒过来了。

不,是被打醒的,两颗遭到猛击,又恢复了知觉。双手被反绑着,弄不清楚这是在什么池方。在铺着草席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刚才那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另一个是长着胡须的男子。

“找照片上的男子­干­啥?”

两颊生须的男子问,一口道地的日本话。

“想见见他,有话对他说。”

头部和身体如同喝了酒似的沉重。

“有什么话说,原田义之君?”

“我的名字你怎么……”

原田明白了,这是徒劳的质问,他们什么都知道。正因为这样,才设下这圈套。

——要被杀了。

原田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蓝眼睛的男子,此刻露出野兽般的凶相,原田很快地就明白了一切。这里,很可能是峰岸曾被查过的D·尼克洛逊的住处,现在他们已转移了。房间异常宽大,只能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房内却悄无声息。

原田绝望了。倘若手没被绑,从这两人手中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现在在这儿,就是想死也不能畅快地死去。

“给我松了绑我就说。”

“不行。好吧,给你个开口的方法。”

两颊上须的男子说。

“要杀我吗?”

“……”

“受谁的指使?”

两颊生须的男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受谁的指使其实无须点明。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杀害了野麦凉子。野麦凉子是凶杀案的目击者,放了她,凶手就暴露了。再说,搜查已涉及到岛中教授,要保住他就只有杀掉野麦凉子。

岛中教授在外苑指使人袭击原田,要不是有峰岸尾随,原田在那儿早就被杀了。如今的岛中更是穷凶极恶、充满杀机,他的同伙不会不这么­干­的。

“野麦凉子也是这么被杀的吗?”

“野麦凉子?不知道。”

两颊生须的男子答道。

“不可能。是被你们的同伙贝克带到这儿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贝克?”

笑容从那人的脸上消失了。

“连警察也知道了。”

“是的。警察正在寻找贝克。”

“……”

“你和警察,还知道些什么?”

“只有这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贝克要杀野麦凉子。所以,我才到处寻找。”

“不,你还知道许多情况。”

“不知道,只有这些。我哪怕是死,也要寻找野麦凉子。”

“撒谎!你要全部说出来!”

“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岛中教授与中央情报局合作,竭力想掩盖这一案件。大概,他们准备在杀死原田之前,证实一下原田究竟对案情真相掌握多少。原田了解到的情况与原田妹妹的未婚夫峰岸五郎了解的完全一样。原田一招供,随即峰岸也会死于什么事故吧。

峰岸说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路过,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不正是在伺机接走凶手吗?而且,杀人犯就是他们的同伙。

蓝眼睛的男子将原田推倒在草席上,解开了倒在地上的原田的腰带。

原田感到全身萎缩。

18

一阵清风,使原田苏醒过来。

在黎明的树林中,小鸟在争相啼鸣。

原田义之撑起了上身,手来被捆绑,裤子、鞋也穿着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双眉颦蹙,下身一阵巨痛,不能动弹。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为拐杖,象重病人一样缓缓地挪着步子。

是什么地方了不清楚,好象是武藏野。枥树鳞次伟比。远处有汽车的声响,往那个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来往的出租汽车。没过几分钟,过来一辆空车。

“到新宿。这儿,是什么地方?”

乘上车,原田向司机询问。

“在练马区的外面,马上就要到崎玉县的和光市了。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

原田凭靠在座席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决不能饶恕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事,决不能饶恕这两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蜷缩。

那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呢?原田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它。

走进我善坊町的酒吧时是十点过,可由于后脑勺遭殴打而失去知觉,被带进那座房子的时间不清楚。那男子是个老手行家,原田的手表被取了,是为了防止他从时间上推算地点。现在,手表已停了,口袋里还有纸币。

结果还是无法推算。被殴打后,大概在车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的时候,人象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不能判断时间,就无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对原田来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家伙为何不杀自己。那两个男人,肯定与中央情报局有关,是知道原田在寻找贝克后,才设了圈套。既然是贝克的同伙,当然也就与岛中教授相识。从野麦凉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岛中教授要杀原田,就必定会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满杀机。但是,为什么……

中央情报局和岛中教授没有关系吗?

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麦凉子,当听说原田的父亲讲过“库拉西”这个地方后才表现出兴趣——是这样吗?

未被杀掉一事,对于原田说来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照这样推测,原田的父亲和他的伙伴知道库拉西岛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报局暗中打听的也正是这个。

在另一方,这个谜若被揭露,就会有人被致于死地。这个人也许就是岛中教授,所以岛中教授就杀死了四人。

那么,中央情报局为何要始终参与野麦凉子事件呢?参与的应该是岛中教授,并且,既然已损伤了一个男子的尊严,那就应该杀掉原田,这样就不存在复仇之忧了。

也许,野麦凉子活着,监禁在什么地方吧?

——绝不会。

倘若这样,中央情报局就成了岛中教授的对手了。可要足与岛中教授对立的,就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野麦凉子的恋人原田了,因为这样做会引起复仇的。

——实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觉得混沌。

仅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就是中央情报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寻贝克。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国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国了。

显而易见,搜寻贝克毫无益处。同样,原田意识到要寻找昨天的两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地点也极不易发现,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知道,昨夜的两个男子、贝克,还有野麦凉子的消息。

——野麦凉子。

原田感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隐约作痛了。

野麦凉子被带到D·尼克洛逊的公寓,可能已被杀害,被杀之前还遭受了各种棱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男子在­奸­污野麦凉子雪白的肌体,就象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来到浜松市。

浜松市是父亲的故乡。虽说是故乡,但只是徒有虚名,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们都在空袭中死去了。

浜松市在战争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袭。从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计遭到二十七次攻击。攻击集中于炮舰­射­击和空袭两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袭。当时有五十架飞机袭击,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烧弹,全城顷刘间成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万六千户人家无家可归,死伤两千人的大惨案。

浜松市之所以前后遭到二十七次反复攻击,是因为这里有陆军浜松飞机和无数的军工工厂,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岛飞机工厂。当然,各个民间小型工厂都是军工厂的加工配套厂,所以数量极多。再者,在浜松有火药生产,这也是在民间小厂制造的。

攻击浜松市就等于打击了日本的军需物资供应。正因为这种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复猛烈攻击。

如同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广岛那样,在浜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为数也不少。

以广岛为例,有称为“原爆幽灵户籍”的户籍,即全家死亡的户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归入全灭户籍。要申报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二十几万人死于一瞬间,这是毫无办法的。

在广岛,由于需要整理那样的幽灵户籍,每年有关部门行使权力,把幽灵户籍簿上满一百岁的人名除去。

浜松也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全部死亡的家族无人申报,只有作为自然消亡处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听说在市内的亲戚也都死了。

原田为了调查父亲神秘的过去,来到了浜松市。可是,亲戚全都死亡,市内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谁询问父亲的情况呢?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机关,只能仰仗户籍簿了。据说在户籍中,有“除户籍”一类,也就是把死亡者从户籍中除掉。原田并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关心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父亲也从来未提到过这类事情。

倘若见到除户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在空袭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处?如果是分散的,或许还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原田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在市政机关查阅了除户籍簿。

祖父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六岁就死了,哥哥还活着。十七岁那年祖父从高知县迁到浜松来的。

“高知县……”

出了机关,原田念叨着。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还是无功而还。在一般情况下,有交往的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论,若是远隔它乡,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亲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结论。要探索父亲的过去只能从这里开始。城市被烧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访问了父亲以前居住地的滨松市仓吉町514号,也不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华的街道,昔日永远地湮没了。

去访问高知,倘若在那儿又无所获,再另打主意。

第04部分

19

高知县中村市下田町。

这是祖父的长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这是在四万十川河口的一个临海的小町。

原田顺便到了町役场,说明来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户籍。因为是小町,所以町役场的公务人员知道原田家。

当然,原田作太郎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原田保高现在是户主。他现在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

经公务人员的指点,原田向四万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筑,仅从外观看去就可知道家境并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伫立在水边,心中充满奇妙的感慨——这里是父亲的出生地,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原田家的发祥地,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来,为谋生而远走它乡,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祖父迁到了浜松,晚年开了个做西装的裁缝店,若不是战争的缘故,父亲恐怕也成了做西装的裁缝了吧。

那些姑且不论。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族人,仅仅为了查访户籍,才来到了这里。原田一面凝视着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一位手持渔网的老人出来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肤上布满皱纹。

“是原田保高先生吗?”

原田问道。

“是的……”

老人将渔网放在路边。

“我是……”

原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说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并未泛滥出格外亲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大看原田的脸,而转向水面。

在交谈过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欢迎,血缘关系已不存在。原田感慨万分,而这些情绪对于老人,似乎毫无缘份。

狗走了出来,蹲在老人的旁边,它抬起头看了看原田,觉得没有兴趣,头转向了一边。

“没有什么新鲜的……”

刚一讲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么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领会。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爷爷,确实在浜松当西服裁缝。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着水面。

“是吗?”

来访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Сhā入的答话不尽兴,而且乏味。虽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一员,居然也不招呼进屋。

“那个,俺见过你爹爹。”

“爹爹,是吗?”

“见过。奇怪……”

艺人歪着头。

“有什么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饶成荒野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很久。俺去了浜松,听说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确实也死了。这样,俺到了市政府申报了他们的死亡后就回来了。”

“嗯。这件事我也听父亲讲过。但那时他成为俘虏在美国,几年后才回国……”

“不,”老人转过身来,一个劲摇头,打断了原田的讲话。“光政没有去参加打仗。”

“没有去参加打仗?”

“当然不会去。光政生下来,脚就不好,走远路,左脚就不听使唤,不用拐杖就不能动弹。”

“怎么?”

突然,原田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中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不安。

——父亲用拐杖。

“这个,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父亲当然参加过战争。拐杖?身体还好嘛。是和谁弄混了……”

“没那话。”

老人摇摇头。

“老作次常常因为光政的脚而衰声叹气,我都见过好多次。光政不仅是脚,身体也很差劲。我以为他活不长的。”

“真的吗?”

原田的血涌到了脸上。

“当真是的,什么都……”

老人再次将视线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样……”

原田没话了。

“你的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这么的,不是俺的血亲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亲的户籍上写的是滨松市仓吉町514号,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这以前,也有人来问过这事……”老人缓缓地摇摇头。

“以前?”

“嗯。”老人。点点头。“是我老婆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是吗……”

原田小声地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失礼了。”

原田将实的土产礼品都送给老人。老人固执地回绝了。

“不幸啊!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来。”

老人拿着渔网。

狗跟在老人后面走了。

原田目送着老人,随后也离去了。走到一处无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来。他把礼品扔到水而。那礼品很久很久地漂浮着。

四万十川的河口,气魄宏大。河中沙洲到处有繁茂的芦苇。秋天的艳阳在这里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来不是原田光政——这一点已毫无疑义,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这一点。这样一来,父亲究竟是谁呢?户籍又是怎样弄到的呢?在此以前来进行调查的人又是谁呢?

虽在烈日照­射­下伫立,可原田却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围着。父亲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从未对自己的什么血统、祖先这类的事表示过关心,而此刻得知父亲过去的抹灭后,突然间一阵阵孤独感朝他袭来。

这感觉,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来似的。

原田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从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点:父亲抹除了原形而变成了原田光政。

——不过,那种事可能吗?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现实就是父亲冒名顶替。三十年来,一直使用他人的户籍,不仅如此,还是用他人户籍死亡的。

究竟父亲是谁?出生在何处?

父亲参加过战争,他本人也这么说过,不会有错。即使说户籍上父亲的年龄不可信,可根据实际年龄椎算,父亲也一定被迫参加过战争。这么说,从特尼安到科罗拉多州战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亲是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回国的、当时的战俘多半没有用真名,这是因为当时的教育灌输的是活着就不能接受虏囚的耻辱。在美军一方,没有战俘名簿,作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没有战俘的名簿。战俘与复员兵一样,趁混乱之机用伪名回国。

父亲用伪名回国,所以回国后也不能用本名,于是打定主意在后半辈的生涯中使用伪名。当然,故乡在哪儿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没有户籍不能生活。

父亲便来到了浜松。

浜松受到了战火的猛烈袭击,全市被野火烧成一片废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寻找血亲为理由,翻阅了户籍簿,自己便作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员。这样,便到了东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个人都是这样吗?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亲的旧友们都分别用的浜松籍。

关根广一、北条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浜松人。确实是这么听说过。这么说,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伙伴都是用的伪名?在浜松、广岛,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现在仍有幽灵户籍。这四人分别从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这样的吗?”

原田嘟哝着。

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个人都是顶用幽灵户籍。父亲是这样,武川、北条、关根也是这样,不对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谈及过去的事情,过去是绝对不能讲的。

是什么样的过去,必须要抹销户籍,埋名换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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