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相良关了窗户。
毛巾和枕头已备好了。
相良一倒下便入睡了。
天已快亮了,原田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刚要睡着,就浮现出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遗体。眼看就要搜寻到能揭开这犯罪之谜的人物,原田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父亲和妹妹。
原田盯着眼前这一片漆黑。为什么父亲在暗中切齿咬牙也愤懑,却一声不吭,不对自己讲明真情呢?倘若说明了就不会遭害,至少不会出现把妹妹卷入事件这样一种结局。
缺少决断力而怯懦的父亲,真令人诅咒。
然而,在诅咒之余,随之又产失对怯懦的父亲这苦恼一生的恻隐之心。一想到父亲从战场上回国后,甚至连家乡也不能归,而只敢顶用他人的幽灵户籍惨度余生,原田就心如刀铰。
这种矛盾心情一直留在原田的心里。不仅是父亲,大概其他三人也是幽灵户籍吧。在黑暗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地压迫着四人,迫使他们顶用幽灵户籍……
白日来临了。
原田和相良还没起床,老太太就已送来了早点。她将外面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放在这儿,叫他们吃。原田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从事件发生以来,对他人表示感谢的心绪,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原田突然想到,在事件揭晓之际,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如同这对慈祥的老两口那样的祖父母,还在何处活着的吧。
芝村叶子没有动静,仅去过浆洗房和酒店。漫长的白日渐渐过去,夜暮又已降临。
“要是装上窃听器……”
原田焦急了。
“我也这么想,可是不行啊。”
相良笑了。
仍无动静。又是夜深了。
“今晚又告吹了……”
近零辰了,原田叹了口气。可能要等待多日的感觉,随着夜色的加深而逐渐变得强烈。
行人、车辆,都绝迹了。因为是住宅区,九点钟一过,就鸦雀无声了。
零辰已过了。
“换班吧。”
相良站起来。
“等等。”
站起来的原田,看见了车头灯。从拐角处的路面上传来两道光柱。一辆小汽车徐徐驶来。
“来了。”
相良的音调都变了,显得有些颤抖。
小汽车缓缓地滑过来,在芝村家前面停住,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若无其事地站在车的两端。
“那……”
相良带着杀机的声音嘟哝着,感到惊诧。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已过中年,胖胖的躯体,大腹便便地进了芝村家,从容地开了门,消失在里面。
两个男子进了车。车慢慢地后退,开走了。
“这是一伙的,是经济流氓集团吗?”
瞧见两个男子站在前后警戒,原田这样想。这两个男子虽然作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可却一点也不敢疏忽。
“不对。”
相良很肯定地摇摇头。
“那两个,是警官。”
“警官?绝不……”
“那个,还不是寻常的警官,是SP。”
“SP?”
今人难以置信。要是SP,那就是特别警察,是重要人物的护卫,精通射击和武术……。
是SP?究竟?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是SP也登场了,那进芝村家的男子……
“你没注意到吗?”
相良声音嘶哑,包含着严重的不安。
“是什么?”
“那个进去的男子,仅从背影着,大概是保守党干事长中冈亮介。”
“干事长?”
原田盯着相良。是开玩笑吧?但是,又不象。相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芝村家。
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绝不会!干事长。
原田打消了这种想法。政府和党的干事长,是一国政治的执牛耳者。深更半夜,悄悄潜入女人的家,这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再说干事长纳妾,不可思议。但是,进入芝村家的倘若无容置疑地就是干事长呢……
岛中电话的对方——干事长。
——究竟,这个?
原田感到战栗了。
“事态的发展真是瞬息万变、错综复杂。”
相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第05部分
23
“不会弄错了吧?”
峰岸五郎讯问相良。
“一定是干事长,我可以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相良自信地回答。“那位中冈干事长是大日本狩猎协会名誉会长。可以说是个酷爱狩猎的人。而我也喜欢打猎,因为对此有兴趣,所以记得清楚。日本的狩猎事务可以说是由那个人操纵着的。”
“是吗?……”
峰岸背着手。
深夜一点过后,原田义之和相良看见干事长消失在芝村叶子的家中后,立刻赶到中野——峰岸住的公寓来了。
“若是干事长……”
原田的声音中含有说不尽的苦衷。
“我们挖出了一个超级人物。”
峰岸嘟哝着。怎么样好?良久,想不出一个妥帖方案。岛中电话的对方倘若是干事长,那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也就是干事长了。
“岛中教授、干事长、中央情报局……”
原田住杯子里斟水,喉头感到疼痛。
“事态严重。”
峰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司——搜查一课长的面庞。吉田课长对搜查冷淡、无视一切旁证,不正说明已经受到了压力吗?
——崩溃了。
峰岸的肌体都已感到不安。若是干事长也纠缠上了,莫说警察,就连检查厅的意志也要随之转动,峰岸哪儿是对手。稍不留神就会掉脑袋,哪怕是略有要抗争下去的意愿,顷刻间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室内笼罩着沉郁的气氛。
“我有一个提议。”
原田打破了沉默。
“你把搜查任务交给我吧。对手毕竟还是对手。倘若我们已追到了干事长,那只要再进而一击,一切都会粉粹的。这个,就交给我一个人吧。反正我连命也豁出去了,无论对手是谁,我绝不惧怕。”
“……”
“刑诉法不能束缚我。我可以进行彻底的、非合法的调查。巨象不会和蝴蝶斗。我将化做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飞翔,寻觅证据。倘若抓住了确凿的证据,那就好了。你要是在这边行动,结果可能反而不妙。要是对方注意到警察已在行动,这一事件就会全部葬送。”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峰岸也是这么考虑。这已不是警察能介入的事,要完全中止,只能让原田继续搜索。若是证据到手,时机成熟,则怎么都好办。上司若要压制,可求助于在野党,或者在报纸上披露。
“那么,这事我已经忘了。”
原田站了起来。
峰岸默默地目送着原田。
身材高大的原田大步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没看见,已经忘了。”
相良痛快地说。
“是的,忘了。”
峰岸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翌日,是十七号。
原田被电话铃闹醒。一看表,已近正午十二点。
“是我。”
电话是峰岸打来的。
“把那男人的经历告诉你。嗯,那男子也是军医大佐,毕业于西海大医学部。战败前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在战败前一年半,和岛中一起归国。”
“是事实吗?”
原田声音嘶哑。
“是事实。好,外出时,要当心擦肩而过的人,明白吗?即使女人的诱惑也不能上当。危险啊!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峰岸放下了电话。是公用电话。从这点可看出峰岸的细心。不,是对手的庞大……
准备好之后,原田出了旅馆。正如蜂岸告诫的那样,他把大部分的行人视为刺客。不用多久,对手就会查明原田潜伏的地点。要是查到了,那是会不择手段的。
回到老夫妇的二层楼房。
继续监视芝村叶子。
原田决心已定。是的,慢不经心地去探索,结局只能适得其反——失掉自己的头颅。再说,对手绝非孩童,随随便便就想得到证据?必然全力以赴!
索味辛苦的监视工作仍在继续。
两天以来,原田就这么持续地坐着。在这两天之中,芝村出去过两次,是买东西。
虽是远远望见,但也能感觉到是一位美女。修长的身材,肌肤白皙无比,看上去性格温顺,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干事长中冈亮介肯定有六十左右了。六十岁的男人,以松弛的躯体沉溺于青年女子,是可以想象的。岛中教授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他跪倒在牧丘美都留的脚下。干事长是否也是如此呢?
第三天夜里,芝村叶子首次出门,是打扮后出门的。原田一着时间,近九点钟,看来是去会年轻的情人。那么,不会很快地回来吧。
原田出了房门。
芝村家是铁格子门。可以看见芝村叶子出去时没上锁。街上没有行人,原田迅速出了门,潜入黑暗之中。
在行动时,没有踟躇不前,他径直开了院门,进了芝村家。一进大门,就是花草丛,然后是房屋正门,右边是草坪庭园,再看左边,走廊的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似乎能通后门。商店的人来预约定货时,就从这里出入。
房门是里面锁着的,惊田把预备好的别针拿出来。据说这种锁用别针容易打开。
拼命地弄了多次,几分钟之后总算打开了。进去之后又锁上。原田手提着鞋,进了屋里。
有四间屋,两间卧室,内客厅和客厅各一间。原田观察了每间房屋,没有一处较理想的地方能装窃听器,放在电话附近吗?但电话是Сhā入式的,万能Сhā口在会客室和卧室都有。
安在哪儿好呢?因为不了解中冈干事长的习惯,原田犹疑不决。也有人喜欢在床上打电话。
沉思片刻之后,原田决定安在卧室。他推断,中冈来的时间晚,但其担任的公职繁忙,来后立刻就会上床。
卧室相当宽敞,约有十五的叠,铺着浅茶色的厚绒地毯,一张双人床,在小桌上放着三本象是秘密进口的Se情杂志。
原田开始寻找放置地点。
有一个壁柜,打开一着,是放皮具的,平常似乎不使用,在两开门中间有一缝隙。是搁在柜中的一隅呢,还是放在床下?他在考虑。因为是敏感度极高的麦克风,即便是放在柜中效果也很好。
原田正在观察壁柜的内部,外面传来了响动,他迅速地转身。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算逃走,可走廊的脚步声已经迫近,原田大惊失色。想从窗上跳出,可是嵌有玻璃。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这脚步声已迫近寝室了。门是半掩着的。别无它法,只好钻进壁柜,屏住呼吸。只能伺机再脱身了。
“啊,门开着的!”
芝村叶子惊诧地说。
“是不是小偷?”
传来男子的厚重声音。
是中冈干事长。
“绝不会。”
叶子好象在观察房间的内部。
原田蜷缩着身体。在这儿倘若被发现,计划就算告吹了。虽然有可能不被抓住而逃走,但被发现后干事长一定会加强戒备。中冈不会以为是小偷。岛中受到警告,他会怀疑是否是那个原田呢?若是这样,他会警觉到可能已被安置了窃听器,会叫警视厅的人来检查。也许他不会这样做吧?不,不会不这样做的。原田心里嘀咕着。倘若这样,苦心盘算的复仇计划就会受到空前的挫折。
门关了。
中冈和叶子进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会客室。可以听见酒杯的声响,似乎是中冈开始饮酒了。叶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走廊对面是兼作餐室的厨房。
原田冒汗了,同时又感到寒冷。想要逃脱是绝望了,从房门里出去要通过走廊才能出大门,在此期间会不会被发现,原田毫无把握。门开了,叶子可能正在厨房。
——究竟,为什么?
叶子是打扮后外出的,为什么二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了,甚至还和中冈干事长一起。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仅知道自己现已身陷囹圄,处境危险。
传未低声的谈话,不知说的什么。又过了许久,一阵淋浴声传入了感到绝望的原田耳里。似乎是中冈在洗澡,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概是叶子在照顾他。
毫无机会逃脱。
随后,中冈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并高声地向叶子讲什么。
脚步迫近了。
原田屏住呼吸。呼吸太急促了,自己都能听见。进行深呼吸,要镇静!
门开了,灯也开了。
可以听见身体在床上发出的声响。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这下绝无逃脱的机会了。一种深切的绝望感袭击着原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也许,待到清晨两人熟睡时,不知能否有机会?
光从狭窄的缝隙射进来。倚在棉絮上,将身体轻轻挪动,把眼睛靠近缝隙。原因可以见到床上,中冈仰身躺着,赤身祼体,腹部高耸,宛如孕妇一般,手和脚也是圆滚滚的。
他正在看Se情杂志,一页一页地慢慢欣赏。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从那肥胖的身躯和那种看Se情杂志的姿势看,就令人感到品质恶劣、丑陋异常。
远处的淋浴声停止了,一会儿,叶子进来了。她手里拿着盒子,穿着透明的睡衣。
中冈放下杂志,祼着身体,蓦然起身,无言地把站在一边的叶子按倒在地。
“饶,啊,饶了吧。”
叶子发出了声音,她象是在等待似的。
“不行。”
中冈把叶子拿着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把绳子拿出来,再从床下取出根木棒。中冈把叶子的一只脚绑在木棒的一端,把另一只脚又绑在另一端。叶子屡次乞求饶恕,音调越来越高。
叶子的腿被绷到最大限度。原田看见,她的睡衣被抛开了,露出了下半身。然后,中冈又将叶子的双手也分别绑上了。叶子的双腿被高悬着。绑好后,中冈的呼吸急促了,稍稍向下,看着叶子。
原田看见了叶子的脚,是一双纤细而白皙的脚,绳子已吃进去。从脚颈至小腿,从大腿至腰部,雪白的肌体在痛苦地蠕动。
中冈的行动开始了,歪着脑袋,手里握着绳子的一端。他挥舞着绳子,清脆的声音在叶子丰满的大腿上响起。叶子发出了高声的悲鸣。
“啊,饶了我吧,求求你!”
“不能饶恕。”中冈高声地叫,挥舞着绳子,抽打在Ru房上。叶子的身体痛苦地拼命乱扭。中冈还在继续抽打,形象也变了,血涌到了脸上,乌黑色的,如同恶魔一般。中冈把叶子翻了个身,用绳子把两根棒子绑上,使叶子的臀部不得不悬在空中,臀部丰满白净。一下、两下、三下……中冈用绳子抽打着叶子的臀部。
叶子的臀部扭动着。
“饶了我吧,饶了吧。”
“不许出声,坏女人。”
中冈仍在打。
叶子雪白的臀部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
原田屏住呼吸一直在视着。岛中和中冈完全相反。岛中甘心情愿让美都留虐待、奸辱,中冈刚在女人身上狂施暴虐。两人都已逾六十。令人欲呕的性欲,散发着肮脏腐朽的臭气。
原田想起了被棱辱后惨遭杀害的妹妹的尸体。中冈对于用金钱买来的女子狂施暴虐,见到此景,就使人感到,残酷辱杀妹妹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冈吗?
干事长的尊容只是这个男子的假面具。在常人而前尊大,装扮成政治家,这一切仅是面具而已,其本质就是眼前这个拙笨的肉体,一个对用金钱买来的女人恣意虐待、以发泄欲望的丑陋的老头。
中冈和岛中,就是棱辱妹妹、杀害父亲和他那三位毫无抵抗能力的可怜伙伴的元凶。中冈挥动的绳子,一鞭鞭地如同抽打在妹妹的身上一般。
中冈扔掉了绳于,把笨重的手腕贴在高高悬起的、被拼命绷开的叶子的臀部上。
“啊——”
叶子毫无忌惮地放声尖叫。
这悲鸣,消除了原田的幻觉。
24
中冈和叶子的污秽游戏仍在延绵地进行。
中冈用拷打斥责叶子,执拗地斥责。叶子的身体不能动弹了,臀部上下左右痛苦地扭动,抽泣、叫嚷。中冈一会又换用别的刑具。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叶子的身体已失去了其它的感觉。如今仅存在呼吸,宛如波涛拍打而来,逐渐变弱,立刻又往回收。
一切都尽收原田眼里。屋内满布阴惨恐怖的气氛。已经不是性茭了,是两匹淫兽在翻腾。
叶子的悲鸣消失了。波涛式的起伏不知多少次了。精疲力竭,声音逐渐消失了。
原田毫无机会脱身。
——这就是干事长?
原田嘟哝着。一切都亲眼看见了,作为一国政治决策人物的干事长和作为医学界巨头的教授,这种赤祼祼的形象。原田自己是医生,也知道在人的禀性中有阴暗的方面,也有变态的方面。在表面上越是压抑,人的性冲动越是阴惨。
可是,岛中和中冈的变态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两人在最后都缺乏自我控制的力量,无论怎样都要耽溺于欲望之中。从那腐败的内脏五腑中散发出霉臭,在这种霉臭中又产生出犯罪的行为。人类的尊严已不复存在,也无须追究自己的道德感。
真想跳出去,杀了他。一想到这个人就是杀害父亲和妹妹,绑架野麦凉子的元凶,原田的内心就按耐不住。
中冈和叶子已睡了近一小时。
等待入睡后,原田打开了柜扉。可以听见两人的鼾声。夜明灯微暗的光亮从灯罩中泄出,浸透了整个室内、叶子的赤足和大腿从毛巾被里伸了出来,肌体微微泛青,看上去宛如深海之鱼。原田收住了脚,看着中冈。中冈张开大口睡着。此刻,原田勃然冲起了一股杀人的欲望。这是很自然的,杀死中冈,同样地悄消潜入,杀掉岛中,那才痛快。不需要历尽辛劳、百般周折地去寻找证据。
原田开了门。
从屋里出去。一到外面,顿时感到夜里的空气清新,跌荡了刚才那污秽的臭气。
出了大门。
踏上返回旅馆的道路,已近十一点了。虽然不是深夜,可行人早已绝迹。
在前方的黑暗处,有个男子。原田看见那男子从暗处出来,便收住了脚.那男子站在道路当中,附近虽有街灯,可看不情那人的脸。象是个青年男子,从其动作可以得知,行动敏捷。
——是刺客?
那从暗处出来的男子,宛如一个黑漆漆的幽灵一般,默默地站在路中央纹丝不动。
原田也站着不动了。
在背后也出现了响声,原田慢慢回头,从拐角处出来两个男子,看上去是一伙的。原田转回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前方也变成了两个男子。
驱走了战栗,原田才感到疏忽大意了。原田打电话到岛中的情妇家里进行威胁,中冈当然已嗅出情妇的家已被察觉,因而惧怕自己的所在地也已处于危险之中。
岛中和中冈早已派出杀人凶手,四处寻找原田,只是不知道住所罢了。他们推测原田无论如何也会到这儿来的,所以一定要预先埋伏。
原田望望四周,已无路可逃。就是要逃。也只能逃到街旁的住家户里去,可这样也不能逃走,转瞬就会被逮住。
无声手枪吗?匕首吗?
眼前掠过被杀死的父亲和妹妹的遗体。自己在这儿也要被杀害,一家人就都要死绝了。
原田挪动脚步。若是手枪,一转眼就完蛋了,若是匕首,就还没绝望。
前面的两个男子开始慢慢地向原田移动。两人的右手都Сhā在西装里、腹部可能有匕首。原田向后退,后面的两个男子也慢慢靠过来。路上漂弥着无声的杀气。
原田停住了,什么武器也没有,慌忙地看着四周,连可用作为木棒的也没有。
——末日到了?
虽说还没有最后绝望,可也没有逃生的道路。对手若是一人,那不成问题,学生时代学的柔道,在记忆中还可以复苏,还有打掉匕首的技艺。若是两个人也还可以应付,但是对手是四人。无论向哪边逃,等待的都是两把匕首。
进退维谷,原田仁立不动了。
空、空、空,低沉的靴声从前后迫近,这阴霾满布的声响,一直浸透了大地,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男子距离仅三米了。
原田从身上迸发出了力量,也许是最后时刻了,不能束手待毙,哪怕不能匹敌,也要殊死一搏。向前进,引诱对手先动,便可飞起一脚,踢倒一人。再以后,就全凭运气了。
原田慢慢地挪动着。
“不许动!喂。”
前面的两人拔出了匕首,在街灯下匕首寒光逼人。两个男子将匕首握在腹前。
“是岛中指使的吗?”
嘶哑地问道。
“没有谁的指使。”
阴沉的声音。
“还是不动的好。”
前面两人一步一步池逼进原田,姿态潇洒。
“我们要问问你。过来,若是动一动,就戳进去,杀死无论。”
“想听什么?”
原田收住脚。倘若想听什么,这点还可以利用。至少,他们不象是准备在这里就要杀死自己。若是这样,也许还有机会逃脱。
就在这时,背后两个男子立刻上来,四把匕首已团团围住,瞬间的踌躇,使原田陷入了绝境,身体已不能再动弹了。这些男子都是杀人老手,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然而在这平静之中,弥漫着死臭的气息。
“不准动!”
两人从左右抓住了原田的手腕,其他两人在前后夹着。
前方拐角处射过来车灯的光柱。车停下了。
原田被带到那儿。是小汽车,门开着的。
原田被带入车内。真是悔恨万分,在乘车的刹那,原田醒悟到落入圈套了。这些男人什么也不会问,仅是为选择杀人场所罢了。就这样,被带到什么地方,然后被杀。
匕首就挟在左右,衣服破了,刺到皮肤,车静静地滑动了。由于车的晃动,原田可以感到被刺破的皮肤正在浸血。
“你,是一个笨蛋。”
右邻的男子说。
“是吗?”
“要是默默地当个医生,也许现在能开业了。”
“医生,讨厌。”
“声音都发抖了。”
低声地嘲笑道。
“那是因为害怕。”
“马上,就可以舒服了。”
说到这儿,男子沉默了。谁也不再说话了。都是异常寡言的男子。车静静地驶着。远处,可以看到稍为宽敞的道路了。车继续行驶。原田不明白到热闹的街道要做什么。象这样被带走肯定要被杀害,连尸体也不会被发现。
仇未报,恨未雪。不应该现在死去。仅知道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是幕后操纵,父亲被害,妹妹被害,恋人被抢走,而自己一仇未报就也要被杀害,这真是不堪忍受。
门稍稍开了,露出一个缝隙。原田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即便是被刀戳着,也可以从车门滚出去,倘若有行人的话,这伙人就只能逃走。要是很快有急救车来……
“这个门打不开!”这男子就象看透了原田的想法。门是自动的,由司机在驾驶台掌握。”
“没想过。”
喉头干透了,声音也出怪了。
前面有一辆车,慢慢地驶过来。怎么回事?那车在斜侧面停住了。
“怎么了,那个?”
司机减速了。
“奇怪,停住!”
“不行。看后面!”
“麻痹大意了!”
这伙人的声调充满了杀意。
原田朝后一看,一辆前车灯已熄灭的黑黝黝的小汽车很快地开过来。很明显这是准备夹击。
从前方侧着的车上下来一人,走过来了。后面的车也是一样。三辆车的前灯都熄灭了,仅有远处的街灯还有光亮。
“好哇。”
右邻的男子说。
“看那些家伙们要干啥。要是不对,就干掉前面那家伙,再逃走。”
一个男子从容不迫地靠近了原田所在的车。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喂,把那男子送过来。”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原田总算舒了口气。是峰岸五郎的声音。
“怎么啦,你们……”
“是警察。”
峰岸晃了晃警察的证件。
“不赶快些?喂,你们想以杀人未遂而被捕吗?”
“什么杀人未遂?”右邻的男子从另一测下了车。“只是想说说话。”
“是吗?”
峰岸一边嘟哝,一只拳头已打到那男子的腹上。男子“哇”的一声倒下了。
“要逮捕这些家伙吗?”
旁边两个刑事走过来。讯问的是相良。
“不。这些家伙只是些小虾鳖。”
峰岸问答。
原田走下了车。
默默地和峰岸并肩走着。
“有收获吗?”
看着车走了,峰岸问。
“什么?”
“进芝村的家。”
“已知道了吗?”
“你不知道吧?在芝村家附近,叫相良跟随着你。”
“是这样?”
“你进去后,叶子和中冈很快就回来了。于是,相良立即告诉我。情况不妙,我立刻就赶来了。万一你被追赶,就无处可逃了。要是那样,我叶无计可施,你可能只好被捕了。你被发现之前,那伙人已悄悄地潜伏在黑暗里了。”
“可是,为什么不逮捕他们呢?”
“这批蠢货。真正的杀人行家,一个人就干了。再说,毫无意义的骚动,不就葬送了这一事件吗?”
“是吗?……”
“哦,今天这伙人好象是被命令来寻找你的住地似的。这些家伙看见了你从芝村家出来。下次,大概会派出职业杀人犯了吧?一定是个厉害的家伙。安窃听器了吗?”
“是的。”
窃听器安装在壁柜里了。
“没用了。他们一定会告之你已潜入过。中冈会和那女人断绝关系或转移到别处。”
“你救了我,中冈会知道是警察在行动吗?”
“也许。不过,你在芝村家做了些什么?”
“在壁柜里,看见了丑态。”
“怎样的?”
“那家伙是个性格残暴的施虐淫者。”
“施虐淫者?……”
峰岸沉默了片刻。
“已查清那个女人的经历了。”
“什么?”
“在关西系的暴力集团中,有个根来组,是从港湾装卸组逐渐发展起来的组织。据说这个女人是那组织内一个组员的妻子。”
“……”
“不知为什么要把他人的妻子作为满足欲望的牺牲品。大概刚才那伙人也是根来组的成员吧?”
“这么说,杀害父亲和妹妹的。也是那伙杀人犯了。”
“这个还不清楚。那杀人犯完全是一条狼。”
“上车。”
峰岸和原田坐上车,车向旅馆驶去。
“正在请搜查四课协助,秘密调查根来组。无论如何,也可以得到一些情况。在此以前,望多加小心。”
“嗯。”
原田点点头,下了车,回旅馆去了。
峰岸目送着原田魁伟的身影。一个孤愁的身影。原田光政三十余年来,是顶用幽灵户籍隐匿。这一隐谜的复生,一举粉碎了原田的人生。家庭、恋人没有了,甚至连房屋也打算变卖。如今的一切,都环绕着复仇。这个身影是多么的苦闷。如今的原田,仅仅是为了向岛中教授,向中冈干事长,以及直接杀人凶手复仇而残生着。在他面前的只有落寞荒凉的旷野。
25
原田注意到那男子,是在新宿车站。
原田在等地铁。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在这之中,原田似乎感觉到有谁在凝视自己。他作出毫不介意的神情留心观察四周,看到了的是一个相当消瘦的,高高的男子。那男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混杂的好几十人中,却只感到那男子的存在。不知为什么,倘若那男子消失了,这种感觉也会随之消失。
那男子呈现出一种孤独感,仅就这点,就令人感到空气骤然变冷。由于过份消瘦,颧骨高耸,眼窝也显得深深内眼,嘴唇薄薄的,呈一字形。
乘车的时候,那男子不见了,原田也没搜寻。是跟踪者吗?或者仅仅是乘客?无法判断。
——要是跟踪者……
原田认为,大概是行凶者吧。那男子身上趋附着一种气氛,在混杂的人群中,仅有地呈现出一种孤独感,其中一定侵凌青团沉着而产生的冷酷无情。
一想到此,不觉有点轻微的战栗。
他在银座走出地铁。
原田向银座六厂目背胡同的N报社走去。在资料室的拐角处,回头看了看。
在四、五米后面,站着一个男子。
阳光映照在那男子的半边脸上,高耸的颧骨因为太阳照射而出现高光。不知是否正在看着原田。虽然是在银座,可却如同是在荒漠的原野上眺望一株矗立的狗尾草那样,身上溢出一种寂寥感。
原田收回了视线,是否应向那男子问候呢?他在思考。百分之九十九是行凶者。他迅速地想到,峰岸说过是一条狼,若是一条狼,那就一定是杀害父亲,蹂躏杀害妹妹的刽子手了吧。一想到此,在内心就有一种由于愤懑而引起的颤抖。
不能贸然行事!——原田警告自己。就算确实如此,可是毫无证据。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的情况也是如此,复仇的对象很清楚,但不能出手,因为没有证据。
——进行诱惑。
对策只能如此。那男子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存在,也没有鬼鬼祟祟地尾随而窥视机会。在白天,悠然地跟着。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心,烟身上有超群树本领。那么,对原田说来也很方便。他决不会在白昼里从人群中开枪,而是夜夜里袭击。那么就在夜里诱惑。
并且,要加以拷打。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能轻易招供的男子。可原田有信心让他招供,即便是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折断,也要让他招供。
看见这条狼的身影,原田虽有一种事态紧迫感,可也有一种放心感。但现在仍然是浓雾弥漫。事件背景如同舞台道具似的纹丝不动。倘着背景不动,就找不到进攻的方法。然而,在这道具之中,终于出来了一个人。
能感觉到那男子的视线就在身后,原田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有一位叫尾形的男子,原田请求会见他。
尾形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
“请坐。”
尾形递过来一把椅子。
“这儿是年老退职者的慈善设施。”
尾形笑了。
这是间宽敞的办公室。桌子对面有十来个年老退职者模样的老人。
“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下库拉西岛的情况。”
“哦。”
尾形在若干年前,写了一部由N报社出版的以《饥饿岛》为标题的书。饥饿岛是库拉西岛的别名。尾形在战争中,曾被派往库拉西岛,是如今还活着的少数幸存者之一。打听到此事后,原田便用电话预约请求会面。
在访问之前,原田读了《饥饿岛》,了解了内容梗概。
库拉西岛在内南洋群岛的西加罗林群岛外侧,靠近菲律宾。南洋群岛自大正九年①以来,根据“国联”的决议,日本有委托统治权。库拉西岛准确的方位,在北纬130度05分、东经134度38分,马尼拉以东约三百公里,帕劳群岛以北八百公里处。
①公元1920年。
岛周围四公里都是珊瑚环礁。在战争初期,居民有四百人左右,基本上是卡那卡族。岛上居民人数若再增多,便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因为这是在环礁上形成的小岛,海拔仅数米高,岛上虽然长有茂密的热带植物,可却无法找到能供养四百人以上的土地。而且在粮食物中也包括鱼类。
在这个小岛上,自昭和十八年九月以来,开始增派陆军。
最初登岛的,是南洋第五支队第七派遣队野战高射炮队的二千七百多名官兵。尔后,海军设营队防空警备队等陆续抵达,总人数超过了五千名。这是根据大本营政府联络会议制定的《今后执行之战争指导大纲》中《绝对国防圈》的设想而增加的。
在此之前,库拉西岛仅有陆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再早,研究所是归南洋厅管辖,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在太平洋战等爆发的同时,被陆军接收,变成瘴气以及其它热带性传染病的研究所。与此同时,岛上的原住四百余名居民,被强迫迁往南洋厅所在的科罗尔岛。
虽说叫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可实际规模不大,仅二十人左右的编制。研究所在岛的北部的潮湿性热带丛林中。被湿地包围着,没有渡船不能渡过。大蜥蜴、鳄鱼。巨蟒在那儿栖息,是一座环境绝好的研究所。
一个仅能容四百人的小岛,转瞬之间变为五千余人的战斗部队驻扎地,其混乱程度可以想象。
各种粮食都见底了。
而且,战局还在不断地恶化。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盟军在塞班岛开始登陆,七月七日全歼其守军。“绝对国防圈”破产了。在同年八月,马利亚纳群岛由于关岛败北而陷入美军手中。美军反攻,袭击西加罗林群岛、帕劳、佩罗利岛、昂奥尔岛。九月,盟军对这些岛屿的登陆作战开始。
从盟军在塞班岛登陆开始,库拉西岛就如同文字自身的含义那样,成为饥饿之岛。
食粮没有了,由于战局恶化而运输船不能抵达。最先被剿灭的是蜥蜴、鳄鱼、蛇、蝲蛄、鼠等。在野兽被猎获已尽之后,主食就是薯类。司令部指示要多生产薯和内瓜。在岛上真正的战斗并没有,仅仅是空袭,而对空炮火自暴自弃地沉默。总之,一个海拔不足五米的小岛,在受到一次猛烈的轰炸之后,全岛陷入了一种任凭风吹雨打的状态。
什么椰子、椰子的干核以及木瓜之类的,一切野生树木都被烧光了,土地用来栽培唯一的食品来源——薯类和南瓜。司令部指挥的是怎样的战斗呢?是在为生存而进行斗争。每天的粮食配给从五百克逐渐降低到最后的五十克。
饥饿的人群不断出现。仅有的一点粮食,就是被兵士们称为“孔索利”的大型苍蝇群。因为这种苍蝇很象敌机中的孔索利特多B24,是一种象银蝇而略带蓝色的苍蝇,由于看不见食物而聚集起来。一个兵士仅五十克苍蝇为食品,士兵们只好贪婪地到海滩去捉海星吃。但是,谁吃了海星就会患严重痢疾,并且便秘,伴随腹痛,身体衰弱,很快就会垮下去。死神接踵而至地出现。
起初,士兵们给它取的名字叫““膝盖颤抖症”,症状是膝盖晃晃荡荡不能举步,从步行困难到肿肠肌绞痛,胫部知觉麻木,膝腱反射消失,站立困难,凹陷性水肿,心脏衰竭,呈肌肉萎缩,在历经了这些发展阶段后,全身各处的皮肤都现出青白色。到此,就可以感觉到死亡将至了。
在昭和二十年一年中,已有半数以上的兵士饿死。
库拉西岛有飞机场,并且有二六一航空队的十几架“零战”飞机。可就在战局恶化的昭和十九年四月,“零战”飞机撤走了,机场被炸毁。炸毁的跑道用来种植薯类和南瓜,而耕地又实在有限。
也进行人工交配南瓜,然而偷吃南瓜花的兵士太多了。
连吃炸药的士兵都出现了。
供战斗所用的食品还有,那是有命令严禁吃掉的。敌人若是登陆,吃了这些食品,以增强体质好进行最后的突击。
罐头腐烂了,一腐烂就膨胀起来,如果这样吃下去,会出现呕吐,下痢,腹痛,蕁麻疹等等症状,无论怎样也无法抢救。于是人们把罐头盖打开敞着,让“孔索利”来产卵,极短时间内就会涌现出光溜溜的蛆,然后再把它吃掉。吃蛆不仅不会中毒,而且还有营养。腐烂的罐头成了蛆的培殖场。
蛆的培殖甚至用及人体。虽然有命令,饿死者的尸体一律要扔到海里。可是人们仍将尸体放在那里,以待生姐。
整个小岛笼罩着死亡的阴霾。
其它连队栽种的芋头被偷盗了,由于发现了要受到私刑,因而往往生吃。营养失调,胃液减少,引起严重的痢疾,这也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偷盗者被发现就要当场处决。每天夜里,在田地里都要响起枪声。
军队渐渐地沉默了,阴郁支配了一切。其间,也会偶然出现即如什么东西撕裂了似的狂笑声。毫无疑问,这是精神错乱者。几乎所有的精神错乱者都冲向海里。嘴里唠唠叨叨地念着什么“潜水艇送来的粮食,浮上来啦!”“运输船来啦!”之类的语言,而终于消失在环礁之中。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
最后,仅仅因为抢吃食品而搏斗至死的人也出现了。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军并没有在库拉西岛登陆。尼米兹舰队司令的机动部队、斯普鲁昂斯舰队司令的第五机动部队、米切尔中将的快速机动部队、哈鲁斯舰队司令的第三机动部队、加上水兵师团共二十多万人,在作为日本绝对国防圈的马绍尔群岛,东加罗林群岛、马利亚纳群岛、西加罗林群岛,由于所谓的蛙跳作战失败,而转向了小笠原、冲绳等地。
库拉西岛仅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轰炸,被弃置不理而残存着。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军的驱逐舰和炮舰驶进了库拉西湾,日本的特设医院船已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员有八百余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于饥饿。
26
“我根据当年库拉西岛的惨状,如实地描述了在岛上发生的一切。”
尾形递过来自己沏的茶。
“是的,这本书我已拜读过了,可不知是否还有什么没有写到的地方?”
原田义之感到不解,是不是还删减了什么呢?
“例如,有什么呢?”
尾形转了转椅子,作出一副随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对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
“例如,军官和士兵们的相互倾轧之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吗?”
原田说明了自己前来拜访的原委——父亲是从库拉西岛归来的生还者,可却对库拉西岛之事只字不谈,仅晚年说过一句,“库拉西岛栖有恶魔”。因而,读了尾形的著作,特前来拜访。
“那个,也是有的。可是,作为我的方针,是不描述憎恶。若是描述了憎恶,那即便是事实,显而易见,也是要伤害他人名誉的。我写这本书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与我自身的战争诀别。”
“难道不能请教了吗?我来并没有别的意图,仅仅是想知道父亲所说的恶魔是指什么?”
原田将在大学医院工作的名片递过去。这样,尾形才不会缄默,才不会生疑。
“好吧,坦率地说,军官中没有一个饿死。据说是为了保证营养,配给了足够的维他命之类的药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骂军官的人也不少,其中还有泄露出,说要杀了军官之后再死……”
在这一席话里,感觉到尾形指的是反抗。与铅字上的东西不同,岁月的流逝已将憎恶变成了单纯的回忆。
“就只有这些了。真正的憎恶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抛弃军队,逃离海岛的时刻,才清楚地表露出来。”
“司令部,是全体吗……”
“是的。在战败前六个月的时候,飞行艇在夜半时分来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级将领,名义上是去商议作战计划。仅仅这些。在留下的人中有几名中尉。”
“……”
“怨嗟声出现了。有人说,要是能活着回去,找到他们非宰了不可。眼睁睁地瞧着战友们相继死去,下面或许还要轮到自己,而那些营养充足的高级军官们,却乘坐着飞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种情况下嘛,当时我也同样。”
“是没有在战败前就被俘虏的士兵吗?”
这又是一个问题。倘若父亲等四人未被派往库拉西岛,那就与事件不合了。但是,用伪名就无法进行调查,国家机关是不会将俘虏记在文献档案中的。
“没有被俘虏的.为什么呢?因为从战争开始后,有谁看见过所谓的敌人吗?”
尾形苦笑了。
“是吗?……”
可以明白这种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亲在科罗拉多州作过俘虏,是编造的了。这,为什么父亲……
“在那儿是否有过名叫岛中的军医大佐和名叫中冈的军医大佐呢?”
“岛中和中冈?……”
尾形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不,没有那两个军医。倒是有个叫广里的军医大尉和叫竹泽的军医中尉。广里是医长,其余都是护士。”
“确实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还有记忆,再加上写书时进一步调查核实过。不会错的。”
尾形浮出了微笑。
“可是……”
原田突然无话了,兵籍簿里一清二楚地记载岛中和中冈被派遣到库拉西,归国是在昭和十九年一月。
“父亲说,那两位军医大佐,曾在那儿待过……”
“奇怪呀!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尾形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疑惑的神色消失了。
“那个,也许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军医吧?”
“在研究所——研究所也有军医……”
原田边说边觉得自己太傻了。
“你们与研究所没有交往吗?”
终于改变了这种局势。原田感到茅塞顿开,因而喜形于色。“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存在,在书中也曾读到过,但却没把岛中、中冈与研究所联系起来考虑。“饥饿岛”的印象太强烈了,原田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事件的某种重要因素潜藏在一幅有四千五百人饿死的、令人辛酸的地狱图中。
“那地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尾形轻描淡写地说。
“另一个世界,您能谈谈吗?……”
“我们是鸡犬相闻,互不相往,历来都是这样。研究所隔着一片潮湿地带,到那儿因为有屏障,所以不能进去。从前,那里是赤痢,痢疾、鼠疫等危险病研究所,所以禁止任何人进去。到那里,如同下地狱一般。那里,从任何地方也得不到粮食补给。不,更为恶劣的是,简直连一点儿耕地也没有,情况也许比我们更惨。司令官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对方的士兵严禁到这边来。最后为了预防传染病扩散,全部毁灭了那个地方,并且用药品彻底消毒……”
“真是活地狱,惨不忍睹啊!那么,所里有多少人员呢?”
“由于揩挥系统不同,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些魔鬼。不过,我想有二十来人吧,因为那儿的建筑物不大。……”
“那么,是一块儿撤退的吧?”
“不。”尾形一边换茶,一边摇头,“听说研究所全部毁灭了。”
“是饿死的吗?”
“大概不是吧?战败后,特设医院的船来了,也到研究所去转了转。据说无一幸存者,并且研究设施全部破坏了,也许怕细菌扩散,是烧毁的。”
“那么,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就烧毁了吗?”
“是的。”尾形很自然地回答,“四千五百人饿死,简直是当代地狱。而关于研究所的事,简直就无人去想了。”
“那特设医院的船,在靠进研究所时,见到尸体了吗?”
“那你……”
尾形摆了摆手。
“尸体,被活着的人扔进了海里。不过。到了最后就被用来培殖蛆……”
“问题在于,连尸体也没有,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全部消失了……”
“是那样。比我们还早。就已死绝了吧?因为就连栽培薯类和南瓜的耕地也没有。相反。在五千几百人的军队中,有农业专家,渔业专家。就连偷盗专家都有。几乎什么事都能干。即便这样,还是饿死了四千五百人。由于有许多渔业专家,在最初的日子里,靠捕鱼维持还不至于挨饿。不久,就用炸药大量炸鱼,这样鱼也就不再靠拢来了。稍后,用炸毁岩礁的办法又可以暂时捕鱼。真是忽性循环。不久,炸药没有了,捕鱼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么可以想见,二十个人,便会在一瞬间就死绝的。”
尾形强调说。
“是吗?……”
“我们的命运可能还算好的,即使是作为同一历史龟影拷贝中的一个画面,在战史中也还有记载,出版物也还可以证明。然而,因为研究所的人们,没有历史的见证人,就被湮灭在画面与画面的连接处了。与这种相类似的事情,一定还有很多吧。”
尾形的声音低落了。
“确实是……”原田点点头。“可是,尾形先生,那个研究所是部队所属的吧。难道不知道它是属于哪个军种、哪个部队吗?我想,那个被全部毁灭的部队的家属也一定收到了战死的公报了吧。”
“这是惯例。”
尾形平静地说。
“这是惯例?”
“在南方战线,哪个系统的部队都很少,即便是在一个岛上,有陆军也有海军。倘若往某岛运送军队,而船在途中被击沉,这些士兵便争先恐后地游向附近的岛屿。飞机也会意外着陆,就连歼敌机也是如此。在库拉西岛,就有三架飞机。这些人到战败时,名义上当然都是战死的。不过,真正的结局是饿死了。当时,完全是混合部队,而且部队聂本上都是从关东军抽来的,同一部队被拆散派往这个那个战场,简直就不着边际。因此,研究所的人员怎么能正确记录呢?实际上,写《饥饿岛》这本书时我进行调查,在这个问题上就摸不着方向——就是说,缺乏正确的记录。研究所的人员,大概是从各个部队抽调汇集的,因此那些人员就成了在某地战死的吧。可能是在中国大陆,也可能是在某岛上……”
“是这样?……”
原田感到浑身无力。
第06部分
27
午后,离开了资料室。
原田义之走在街上,又瞧见了那憔悴而深眍的双眼。街上的行人纷经杂沓,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无论是谁都洋溢着满足的神色,至少不存在挨饿的人们。
原田在心里描绘着的,是这些人的背后,库拉西岛的饥饿地狱。被描绘的那三十多年前南方一小小环礁构成的地狱图,今人感到是骗局。
原田坚信,袭击原田一家的悲剧根源,就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
“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
原田嘟哝着,走开了。
有一面墙耸立在眼前,这就是战后之墙。要推翻它!
明白了库拉西岛的存在,又明白了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在库拉西当过大佐,也明白了父亲以及三个伙伴曾被遣往库拉西岛,推理的脉络纷繁。再往后,要是能探知道在库拉西岛上有什么,那谜就迎刃而解了。
倘若仅仅根据尾形所说,那是不存在什么谜的。军官和士兵间相互轧辗,遂起杀意。可是,饥饿岛的杀意,在经过三十余年后的今日,却爆发出来——令人不可思议。姑且认为爆发了,那也只能是士兵报复军官,不能认为父亲和三个伙伴反被军官杀害。这种道理是讲不通的。
可是,最令人生疑的两人,没有曾被派往库拉西岛的形迹,然而在兵籍簿里却又有记载——他们是昭和十九年二月从库拉西岛撤退。曾被派往该岛是确凿无疑的。
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余下的问题就在这里。作为军医大佐被遣往传染病研究所,这是一般常识。但是,研究所的历史却隐匿在冥冥黑暗之中。在同一小岛上,却与守备部队毫无交往,甚至在什么时候彼全部毁灭也无人知瞌。而且,在厚生省的记录,防卫厅的战史记载中都没有。是何地的什么人在那里服役呢?简直无从得知。
——怎么办好呢?
麻烦就在这儿。曾作为报社记者的尾形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原田当然也不可能调查清楚。仅听说是从各地抽出来而汇集到一起的工作人员。
望见的目标又失去了,原田感到焦躁不安。
这是可以想象的。
岛中和中冈是军医。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极有可能是研究秘密武器——细菌。细菌武器是国际条约规定禁止的,所以不能公开,就只能借研究热带传染病之名,极其秘密地进行研究。
因为极其秘密,配属人员便可能没有记录,就象尾形说的那样,把所有被毁灭了的人员都说成是在战场上阵亡了。要严守秘密,就必须禁止与守备部队交往。
研究人员会被消灭了
可只有岛中和中冈回国了。
假设如今的事件就是从研究所那里发端的,那除了岛中和中冈之外,在全部被消灭的研究人员当中,一定包括了父亲等四名士兵。但是不知他们由于发生了什么事件而幸免一死。
——俘虏了?
突然,原田收住了脚步,尾形没有当过战时俘虏,而是从库拉西岛直接回米的,与盟军的接触仅仅是空袭。这自然不会成为俘虏。
父亲等四人到过科罗拉多州的收容所,成为战时俘虏。驻扎在库拉西岛的残存部队,是在战败那年的九月,由日本政府的特设医院的船接回国的,仅仅是解除了武装,作为复员兵而不是作为俘虏。八百人在别府着陆,直接送往医院。这些都在尾形的书中明确记载着。
父亲他们在库拉西的研究所,并且成为战时俘虏——从这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逃亡吗?
倘若是逃亡,成为俘虏,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从昭和一十九年至昭和二十年,内南洋群岛已处于盟军的控制之下。四人若是逃出库拉西岛,大概是乘坐橡皮船之类的。在西加罗林群岛周围有众多的岛屿和环礁。
想从本岛逃往其它的什么地方而被盟军俘虏的可能性极大。
“是这样的吗?……”
原田继续走着。
父亲等四个士兵,为什么要逃亡呢?又没有被饿死?而且,是迫不得已地从研究所逃出,在此之前是否存在有排挤四人的纷争呢?
归国的岛中和中冈,在三十余年后的今天,偶然地发现了四个逃亡士兵。两人如今虽然已成为日本医学界巨头和左右日本政局的干事长,却仍然冒着可能丧失其地位的风险,铤而走险,杀了四人。必须要用地位、人生进行赌博的过去,就是在那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那里,有什么呢?
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内部纷争吧?关于这点,可以从四人殊死逃亡中大体可知,也可以从四人作了美军的俘虏,至现在中央情报局还在继续寻找什么这一事中得到证实。
——是细菌武器吗?
想象力在这里又搁浅了。
要是细菌武器,而且四人掌握了这一秘密,那三十余年后这血腥杀人案件的出现,是可以想象的。
原田进入了车站。
这堵墙依然挡在面前,想象终归是想象,连只鳞半爪的证据也没有。姑且认为上述的推理都是事实,也不可能翻越这堵墙。倘若找不到研究所的残生者,那就毫无办法将想象变为事实。活着的人只有岛中和中冈,但谁也无法从他们口中掏出证词。
知道实情的四人,已不在人间了。
原田乘坐上地铁。
返回新宿的,不到四点。
出了车站,原田向旅馆走去。
突然,注意到了谁的视线。原田转头一看,在后面的人群中,就有上午见到的那个男子。任凭那男子身体如何变化,却不能变相,在他的周围浮泛着孤寂感。
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那男子如同高效粘液一样贴在皮肤上,让人难受。他宛如毒蛇那样潜藏着,纹丝不动地等待着原田从资料室出来。
——是杀气?
是这样的,那男子毫不隐讳自己的存在,当原田注意到他时,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站在自己的背后了。这就是作为行凶者的异样行为。可以看出,在这异样中,包含着自信和冷酷的杀意。
“好,要是这样……”
原田嘴里嘟哝着。
一定要决一雌雄!
原田见到的是繁茂的推理枝叶,繁茂得遮掩了枝干,核心的枝干则不能见到。而且也无法能再见到,已紧紧地封闭了。如果说现在能做什么,那就是袭击这个行凶者。倘若他招供了指使者,那就有证据了。
有了证据——仍然同以前一样,要复仇。杀人凶手自不待言,还有主谋,要用自己的手杀死他们。
——干、干!
他强烈意识到要采用非常手段。不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对付对手的。最好是作出一副调查搁浅的模样,这样反而可省去麻烦。倘若能得到他的自白,便可一举成功。
原田走向旅馆。
峰岸五郎在旅馆的走廊上。原田默默地进了房间,峰岸也往来了。
“到新宿暑去,所以顺便来看看。”
峰岸惦念着原田的事。
“那个女人,就是芝村叶子的事,知道了吗?”
原田问。
“那个女人以前叫川田宏,是根来组内一个成员的妻子。那个川田宏今年二月六日去向不明,二月二十日重新在东京出现。芝村是本姓①。上京之后,随即就住在那里。”
①本姓就是女子在结婚前所使用的姓。在日本,女子结婚后都要改随夫姓。
“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芝村叶子是作为人身供品献上来的,丈夫被杀了吧。这是可以想象的。中冈是施虐淫者,普通的女子不能满足。即便是用钱买的,要是过份虐待,就会逃跑。根来组看中了叶子,于是便除掉了她的丈夫。这个供品,是作为组织献上的,叶于若是背叛了,则要被杀,若有同伙也要被杀。可能威胁过她,不仅是本人,连亲属也要被杀。”
“那么,代价呢?”
“从中冈作运输大臣时起,根来组就飞黄腾达了。”
“果真如此。”
“在知道中冈干事长的存在以前,我还以为是岛中教授雇佣的行凶者,好容易才知道,似乎是根来组的。”
“中冈命令的吗?”
“不是命令吧.根来组和中冈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中冈只要稍许透露说自己濒临危险,根来组就会立刻来消除中冈的敌人。凶手一定是根来组雇来的。”
“凶手?……”
原田想起了那个身影孤愁的跟踪者。
“你想到了什么?”
峰岸已觉察到原田在沉思,好象有什久已事,呈现出一种懈怠感。
“碰见了一堵巨墙……”
原田陈述了从尾形那里听到的事情。
“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
“线索就在那里消失了。倘若真是研究细菌武器的,那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无法查明事件的真相了。军方的意图,就是连一切与此有关人员的档案都不建立,可能考虑到战败而消除证据,也许已经把研究所的所有人员都灭绝了……”
原田缄口了。
“作为饿死人员处理而全部杀害了?”
峰岸发出沉重的声音。
“父亲等四人,可能事先觉察到这点,因而逃亡了……”
“有可能。不过,倘若仅是如此,那你父亲等人就不应该到了战后,还在用幽灵户籍隐匿。相反应该去找岛中和中冈,告发他们。”
“这种事?”
关于这点,原田还不大明白。
姑且就认为是研究细菌武器,包括你父亲在内的四名逃亡者,可能也犯了同样的罪。研究所里可能试制出了什么奇异的细菌武器,暗中也对美军使用了。中央情报局觉察到了这一秘密,便开始着手进行调查战争罪犯一类的事情——虽然推测显得有点荒唐……”
“要是这样,那为何岛中和中冈又不惧怕中央情报局呢?”
“是呀……”
峰岸沉默了。
“无论向什么方向推测,这一事件都搁浅了。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总不可能超乎想象之外吧?”
原田的视线落在了桌上。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两人都沉默了。
“唉。”峰岸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正在想什么?”
“其它事情。怎么啦?”
“隐藏可不好哇。”
“……”
“不行。看你这神色,好象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而下定了决心似的。”
“出现了一个行凶者。”
决不能躲藏起来,要接受这个挑战。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自己的运气不佳而被杀死,那今后的事情就全权拜托峰岸了。
“确实是吗?”
“是的。”
“那么,你如何打算的?”
“给那家伙设个圈套,而且抓住他后要拷打他。别无它法了。”
“那个家伙,危险呀!”
“危险,这当然知道。”
“什么时候干?”
“今大晚上。那家伙已把我盯上了。若能哄他上钩,今晚就结束他。”
“不好吧。”
“叫我作罢才不好吧。”
原田目光迟钝地望着峰岸。
“不是作罢,而应该计划一下。”
“不,待一会儿再考虑。”
“这么办。到了晚上,也就是说在七点钟,你乘出租汽车回自己家里去。”
“回家?”
“是的,你若回家,那家伙一定会来袭击。在你回家之前,我先去。一定。”
“你?”
“我若不去,你可能要被杀死。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对手。”
“那怎么行,你不是警察吗?”
“又不是去作什么别的案。”
“可……”
“别说了,就这么干。六点以前,我到你家去。钥匙给我。”
峰岸站起来,伸出手。
“先说好。”
峰岸一介入,拷打之类的事情就干不成了。
“那么,就劳驾你了。从现在起,还有好几个小时,你让跟踪者钓着你。怎么行动,你决定吧。”
峰岸的手还未收回。
“你打的什么算盘了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不友好的行动。”
原田把钥匙放在峰岸手上。
“总比死了好。”
峰岸走了。
——警察的本性。
峰岸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这是不能忘却的。可是,如今的峰岸一反常态,虎视眈眈地盯住事件。正面不能突破,就迂回收集能击中要害,恰到好处的情报。原田把在此之前峰岸的行动,看成是对自己的好意,是对已故妹妹的怜悯。然而,以前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峰岸的目的是为自己,给我提供情报,是为了加倍索取。
峰岸最终打算怎样处理这一事件,不太清楚。他会不会认为,要想掌握这一牵涉到超级人物的事件真象,对自己来说是太棘手了。
“季美……”
原田轻声嘟依着。他感到身上寒冷异常,如同北风刺骨。父亲和季美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都是些多么弱小而可怜的生物啊!
28
六点三十分,原田义之出了旅馆。
他向自己的家走去。这时的新宿,仍然熙熙攘攘。
那男子是否在跟踪不清楚,大概还在吧。那男子是个老练的家伙,在白天无论如何不会袭击,一定会等待夜里。
步行回家是危险的,这原田也知道。可是并没有叫出租汽车,他很快地向四谷方向走去,提防着车辆。有可能那男子在车内边开边袭击。再说,从车上跳下一群根来组的,不容分说地将自己绑架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田继续走着。
那男子可能仍在跟踪吧。也许,已换成另一个人了。无论怎么说,只要原田一行动,那男子也会出动,这是可以肯定的。
原田在祈祷,但愿那家伙现在不要采取最后的行动,若是夜里来袭击,峰岸正在那里等待。这样一来,他便无路可逃了。
那男子可能不会来袭击。原田返回自己的住宅,在那里设下圈套,这是一般常识。况且他若是一连串谋杀的凶手,那原田家就是凶杀现场。再次进入杀害父亲、妹妹的现场去杀人,大概不会吧。
不过,那人也许并不介意。原田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孤寂感。他以杀人为职业,情感在他身上已经不存在了,他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充满冷漠。可以说,这家伙已将整个人生都赔在这上面了。
结局将会怎样,原由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让那男子袭击得手。要是在其它什么场所,两人还可以较量一番。了明事件真象的通道,现已被封闭着,在这家伙的身上,存在着最后一线希望。成败在此一举。若决斗胜利,就要从这男子身上得到口供。
原田不愿让峰岸来打搅。
回到了家。已是久别来归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门没锁。家里一片漆黑,冷飕飕的,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也许这正是死亡的气息。
峰岸在会客室,是父亲和妹妹被杀的房间。
“一个人吗?”
原田感到莫明其妙。他认为峰岸会带着部下,也许已经潜伏在什么地方了吧。
“有我足够了。”
峰岸轻声回答。
原田取出威士忌。
“想来点吗儿?”
原田掺水配成两份,边喝边问。
“不要说话。我在这屋不能动,你可以任意行动。约莫两小时后就关灯睡觉,别再想着来不来的事情。”
峰岸一饮而尽,靠在抄发上,抱着胳膊,闭上眼睛。
“好吧,任意行动。”
原田独自饮酒。
喝了几杯之后,原田出了房间,打开积压的信件,并写了需要回复的书信。然后,又整理了书斋,把不要的东西,装进废物桶里。
住房正在出售,不知何时就会有人来买,稍事整理是有必要的。
大约过了两小时左右,自己的东西整理完毕。而父亲和妹妹,再就是亡母的遗物还没有动。不知该怎样处理。虽然明知没有什么用了,可要扔掉却又下不了决心,尤其是妹妹的西服之类的东西更是如此。
还是达观一些,他返回会客室。峰岸仍旧同一姿势闭着眼睛。原田默默地回到书斋。峰岸的想法不清楚,单人前来,两个多小时,抱着胳膊,纹丝不动,表情严肃,简直不象警官。峰岸抓住那男子究竟要怎样处理?
原田熄了灯。
十点钟不到。
取出枕头,原田躺下了。枕下放着学生时代常用的木刀,没有其它目的,那男子若进来了,就用它搏斗。家里亮着灯,决不会遭到攻击,但灯灭了,那对手就会用无声手枪进行了。然而,即使用木刀,也要等待。
况且,还有峰岸。
室内鸦雀无声。街上,除了车音外再也无它声了。庭院里,鲷虫嘶叫,已是深秋了,仅能听见它的聒噪。一听这声音,便可知道这鲷虫是对于死亡临近的焦躁。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
近十一点了。原田已解除了紧张。那男子不会来了吧。原田知道一直被跟踪着的,所以留了一个破绽。对手不是一个乘虚而入的人,若要袭击,那一定是会使你感到意外的袭击。
这样一考虑,便准备睡了。这时原田听见微弱的声音。是不是有声响?那声响又象是夜气在摇曳似的。
原田悄悄地握着木刀。声响没了。似乎是有什么潜入了黑暗之中。全身的肌肉都抓紧了。
——是那男子!
原田慢慢爬起来,潜入门后的阴晴处。压迫感在黑暗中解除了。这象是那男子身上发出的杀气。那男子也不知道潜藏在哪儿,一动不动。
握木刀的手出汗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玄关的门锁着的,一声不响地就开了。又悄悄地熔化在黑暗之中,这是不寻常的技术。倘若不是神经高度集中,是不会察觉的。
——峰岸察觉了吗?
原田调整了呼吸。那男子的位置不知道,不能随意乱动,一动就可能要挨枪弹。自信心在手持枪支的人身上是有的。哪怕对手是两人、三人也好,无论何处都可以射击。可以断定他一定会来的。
那男子如同冥暗中的幽灵。
谁都站着不动。几分钟过去了。
——是耳听虚了吗?
感觉渐渐地淡薄了。黑暗象是挟着异物似的一晃,又再度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不能动!黑暗中虽无异常感觉,可那男子也许就在其中。三十分钟也好,一小时也好,一动不动,这可能是弄清对手所在的一种战术,倘若等不耐烦而一开门,那不如在何处就会飞来枪弹。
峰岸也是如此吗?他当然也应该感到了先前的动静,可也不能动。动了,就是死亡。现在,形成三人互相窥视的局面,无论哪方一动,就是死亡.那男子也许有动物般的嗅觉,已闻到在会客室和书斋中部潜藏有人了吧?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依然处于三人相互窥视的局面。
原田感到中那男子的计策了,自己设下的圈套,可能会自食其果。倘若那男子确实潜入了,情况就是这样。那男子如果觉察到这点,立刻就占优势了。关于这点,也许那男子从最初就觉察到了,所以才毫不踌躇地进入这一圈套。
又是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
毅然决然地出去吧——原田屡次这样想。要和这隐藏的男子在黑暗中较量毅力,那就要在这种状态中去迎接黎明。但是,原田没有动。不,是不能动。在这里,愚蠢地一动,那等待的无疑就是死亡。
砰!可怕的声响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声音是从会客室传来的。那声音如同什么家具倒下了。仅仅一声又重新沉默了。原田出来了。没有听见枪声,是峰岸被击中了吗?被击中后倒在桌上……
原田晕眩了。
29
从会客室射来了光亮。
亮光中出来一个男子。原田义之以突刺的姿势冲了进去。
“住手!混蛋,是我。”
峰岸叫喊。
原田在峰岸说话之前就停了,因为已经注意到是峰岸。倘若再迟片刻,峰岸的脑部或腹部就会被戳穿。这次,原田是孤法一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那家伙,怎样了?”
“在那儿。”
峰岸捋着下巴。
男子倒在会客室,如同断了气似的。胳膊反在背后,双腕被手铐铐着。
“真利索呀……”
“这个,是职业嘛。”
峰岸倒了杯水,喝了。
“知道他潜入了吗?”
“知道。这家伙,在门前站了约三十分钟,然后才慢慢开门。仅开门就用了五分钟。可怕的家伙,一身寒气。”
“那,挨打了?”
“是手枪。”
“真危险呐。”
“是的。”峰岸点点头。“谁成了他的目标,百分之百的没救了。这家伙,真是死神。我在等待的时候,就觉得死到临头了。”
说着,峰岸用脚踢着那男子的胸,而且将杯子里的水倒在他的脸上。
男子醒了,慢慢地抬起身子,用深凹的眼睛看着原田和峰岸。
“杀吧。”
男子声音混浊。
“交给你了。”
峰岸坐在沙发上。
“别开腔。我要审问这家伙。”
“知道。”
峰岸拿来威士忌。
“喂,什么名字?”
原田把木刀放在他的面前。
“杀吧。”
男子紧闭双目。灯光映在削瘦而高耸的颧骨上,一幅险恶的容貌,宛如死神一般。
原田把木刀捅进了男子的右肩。
男子痛苦万状地呻吟起来。
“名字?”
“宗方叶。”
“是职业杀人犯吗?”
“是这么叫的。”
宗方的额头上冒出了痛苦的汗珠。
“杀害我父亲和侮辱杀害我妹妹的,是你吗?”
“是。”
男子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双目紧闭。打算逃跑吗?原由对于男子的表情感到困惑不解。
“在行凶现场,来了个女人,是野麦凉子。你射击,子弹击中了什么部位?”
“右腕。”
“野麦凉子就那样被美国人的车带走了。那个美国人,是你的同谋吗?”
“不是,我没与任何人同谋。”
右肩凹下去了。被木刀一击。锁骨折断了。然而,宗方连眉头也没皱,闭着眼睛约眼窝深深地凹下。
“北条正夫,关根广一也是你杀的!”
“是的。”
“受谁的指使?”
“这个,不能说。”
“不说?不给你点儿颜色,你不知道厉害。”
“杀吧。”
声音嘶哑了。
“是吗?……”
宗方已感到死到临头了。这是一个不轻易开口的男子。
“腿伸出来。”
宗方伸出了双腿。原田用木刀向右腿胫部一闪,响起了可怕的声音。宗方的身体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可能没有用,”峰岸Сhā话说。“就算是吐了,也是受根来组的指使吧。这男子可能不知道岛中和中冈。”
“可能是。但……”
原田把宗方提起来,使他苏醒。唯一的希望就是宗方的目供。必须从这男子身上得到点儿什么……
“不行……不说,左腿也要撇了。”
“杀、杀、了、吧,”宗方呻吟着,咬紧牙关。“杀、杀、吧”
“不。”
原田用木刀敲打着他的脚趾甲,响起了钝闷的声音,骨头如同敲碎了似的.宗方又昏过去了。
原田擦了擦汗,挥动着木刀不禁怒火中烧。这个男子杀了北条,杀了关根,又枪击了正想逃亡的父亲,并在他眼前残酷地棱辱了妹妹,再杀死了她,还向野麦凉了开了枪,再者就是把原田本人也作为目标,再次闯进了原田家。
这男子决不能饶恕!
锁骨碎了,手腕碎了,腿也碎了,即便是不折磨死也不能康复了。
原田又提起了宗方。他也知道是自己把宗方弄成这副模样的。在这个形象中,他看见了妹妹全祼的尸体。
原田已经变态,忘记了峰岸正在看着自己。
“杀、杀……”
宗方嘟哝着。
“不!受谁的指使?”
原田疯狂也挥动着木刀。
“没,用、用——杀、吧。”
声音渐渐消失了。
“不说吗?”
原田用木刀在宗方的耳朵上一闪。
——杀了他!
原田这样打算。
宗方的身体倒下了,耳朵裂开了,血喷出来了。血,覆满了宗方的脸,滴到绒毯上,渗湿了一大片。
原田疯狂地挥动着木刀,连自己也不能抑制的凶暴残忍支配了一切。
“还是停止吧。”
是峰岸的声音。这声音使原田苏醒过来,突然想起烽岸是搜查员。
“宗方死了。”
峰岸话语冷静。
“死了……”
“是的。”
“……”
原田踢了宗方一脚,使他仰面朝天。宗方确实已停止呼吸了,不仅是耳朵撕裂了,好象连头盖骨也碎了。
扔下木刀,原田坐下来,手好象感到还在握着木刀似的。
双手抱着威士忌酒瓶痛饮。
“逮捕我吗?”
喉头在燃烧,胃也在燃烧,全身都异样地热,一种粗暴的东西沸腾起来了。倘若峰岸要说逮捕的话,那就与他拼了。
“不。”
“为什么!为什么——”
“冷静一点儿。”
峰岸拿下了瓶子,往自己的杯里斟。原田的脸上,浮泛着疯狂的表情。
“我不是作为警官来的。若是那样,就不会允许你乱搞了。”
“那是为什么?”
峰岸的话不能理解。为什么,峰岸仅仅是观望这一杀人过程?
“这个男人若是凶手,那我也有杀意。季美已和我订婚,对我说来,惩办凶手也是义不容辞的义务。”
“那么,从最初起就有杀意?”
“是的。”
“真令人吃惊!这么说,准备辞去警察职务了?”
“不,不能辞。”
“……”
“把尸体扔到什么地方吧,我开始就认为不可能从这男子身上得到什么情报。即或是能得到什么,那也仅是根来组的名字。就算以唆使杀人的罪名逮捕了根来组的什么人,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要想追溯到岛中和中冈,那不可能。就是判决了这男子也无益,再说,这男子也决不会认罪而接受判决。证据没有。他在这里老老实实坦白的,那时也可以说成是由于我们想杀他所致。这家伙也知道死到临头了。这叫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也免去了我许多麻烦。”
“……”
原田看着峰岸。峰岸还具有如此激烈的性格,这是原田未曾预料到的。
“再说,杀掉这男子还有一个原因,要是知道这家伙被捕了,我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种种压力,岛中和中冈也会受到更好的保护,这样就永远不能复仇。弄得不好,不,即便没有什么不好,这男子也会无罪释放的。上绞架的,是横田——基于上述原因,逮捕这男子是拙笨的。但是,也不能放,那只有复仇了。”
“你也是打算无论走到何种地步,也要把岛中和中冈作为复仇的目标吗?”
“正是这样。卑鄙龌龊的是指使人。我就是这脾气,只要认准了,就要走到底。”
峰岸用豹子一般的阴郁目光望着宗方。
“是吗?……”
原田也望着宗方。已不再流血了。哪张面孔周围的绒毯,由于吸了血而发黑,使人感到,那血的颜色暗示这一个解不开的谜。
“可是,唯一的证人叫我杀了,再也不能拿住岛中和中冈了。”
“是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尽管如此,这男子活着也没有益处。天无绝人之路。我再秘密调查野麦凉子的下落。”
“野麦凉子——她还活着?”
“不清楚。如果还活着,当然可以得到情报。若被杀了,那再……”
“情报从哪儿得到呢?”
“这不能说。某组织和中央情报局保持有秘密联系。不仅是野麦凉予的消息,还有中央情报局为何要介入并对库拉西岛感兴趣,这个情报也可能得到。”
“是吗?”
“你正面突破‘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即使是没留下记录,也可找到当时在军队要害部门的入。一点一点地追,不会毫无收获的。我这边再收集别的情况。只要踏踏实实地反复追查,总会得到的。
峰岸站了起来。
“喂,到哪儿去?”
原田交互地看着峰岸和死去的宗方。
“一小时后来个车。善始善终嘛。”
峰岸丢下话便出了房门。
原田边听着峰岸出玄关的声音,边看着宗方。太便宜他了,虽然报了仇,应驱散的怨恨,应出现的舒畅都没有。非但没有充实,反而可以说增加了空虚感。
“岛中和中冈……”
原田嘟哝着。
罪魁祸首是那两人,宗方只是蝼蚁之辈。在幕后操纵根来组、操纵宗方的是些痴醉于丑恶肮脏性生活的人。只有复仇的利刃指向那为保全自身而随意践踏弱者的两个超级人物,空虚方能填平。
战斗,从这里开始。
30
九月二十九日。
原田义之连续奔走了多日。
为查明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象,他八方寻求,可是无论哪里,都没有透出一丝解明真象的曙光。
已访问过许多在旧军队中枢部、特别是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南方派遣军军官,其中不乏有将校级的人物。但是,谁也不知道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事倩。
在厚生省查阅了旧南洋厅的资料,仅仅得知热带传梁病研究所是开战那年被陆军接收,同时,接收以前研究所的原全部人员都撤离了。
调查异常艰难。原田又会见了在N报社资料室工作的尾形。
“你可以了解一下战友会的名册,怎么样?”
尾形这样说。
“战友会名册,什么地方的?”
“包括库拉西岛那一带,被派遣的是陆军五一八师团,各师团部有防疫给水部,其主要职能是确保防疫和军队食用水,再者就是兵要地志的制作。兵要地志就是作战地域的详细图,各军队分布等。这些姑且不论,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应该知道其势力围内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事,这是可以肯定的吧?”
“那个战友会名册,在什么地方可以见到呢?”
“在厚生省有全国的战友会名簿。到那儿查阅,要寻找有关防疫给水部,不就容易了吗?”
“太感谢了!”
“可你为什么如此热心于此呢?”
尾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是的,要想干出点什么,就非得钻进去不可。”
原田苦笑了。
出了资料室,向厚生省走去。
出了厚生省,已是黄昏时分了。
原田得到了一个人的住址。
——户恒保道。
是世田谷区“世田谷成|人病医疗中心”的院长,原兵籍是陆军第五一八师团的军医少佐防疫给水部部长,战败后从西加罗林群岛的佩累利乌岛复员。
原田给户恒院长挂电话说希望会见,户恒听说原田是医师,就答应了。
晚上八点,原田拜访了户恒的宅邸。户恒住在经堂的高级住宅街,是座相当豪华的宅邸。
被引进会客室。
户恒进来了,年龄六旬,体魄矮小,容貌和蔼而略带微笑。
“请坐,和您见面很高兴。听说您想知道战争中的事情,是吗?”
“先生曾是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吧。”
“是的。你知道得很清楚。”
“在厚生省调查时得知的。”
“是吗?”
户恒的身体深深凹进沙发,作出一种不拘礼节的姿态。
“现有一事相求。我想调查一下设在库拉西岛那座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实情况。”
“哦,哦。”
“《饥饿岛》一书作者——N报社的尾形先生您知道吗?”
“知道,因为买了这本书。”
“从那位尾形先生开始,到防卫厅战史室,厚生省,南方派遣军的军官们,我逐一进行了调查,可都不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在研究所服务的军队名册没有。就是说。研究所从战史上被抹掉了。那么,作为当时第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的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
原田中断了谈话,窥视着户恒的表情。户恒的面部神色并无特别的变化。
“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有关那个研究所的事,连我也不太清楚。”
户恒衔着烟回答。
“您不知道?”
“是的。传染病研究所,确实是归我们防疫给水部管辖。可是,那个研究所是例外,指挥系统不同。”
“那么,照你所说,那个研究所不是归第五一八师团管辖……”
“是的。我被派遣到第五一八师团防疫给水部,是在昭和十八年底。当时,师团长告之,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不在管辖之内,所以不过问。”
“不过,那一带的岛屿是五一八师团的守备区域吧?”
“是的。”
“这么说,那是陆军的直辖组织……为什么……”
“我想不是吧?”
回答好象并不自信。
“那种直辖组织,在陆军中有吗?”
“我实在是……”户恒摇摇头。“按照常识,应归南方派遣军医务局所属,或者是陆军省直辖吧?关于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可是,难道连记录也没留下吗?”
“是的,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库拉西岛那个研究所的记录。”
“真奇怪……”户恒歪着头。“虽然不能认为那是个重要的研究所……”
“当时的五一八师团长现在还在吗?”
原田认为,倘若是师团长,那也许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是否归陆军省直辖,目前尚不明了。但这是极其机密的。这一点可以肯定。姑且认为师团长也不知道内情,可指挥系统是一定知道的。从那儿也许可以追溯。
“师团长在战后病死了。并且,师团参谋长等主要军官在对盟军的登陆作战时也都战死了。反正,那是一个随着战局的恶化而临时拼凑起来的师团,所以师团的番号数字大,正常的兵器没有,有的士兵连训练都没有参加过就上了战场。”
“是这样……”
原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么说——不,这事对您有什么用处吗?……”户恒比较客气地问。“我因为防疫给水部的工作关系,曾调查过库拉西岛。那时。从配备给库拉西岛守备部队的军医那里,听说过一丁半点的那个研究所的事。”
户恒向空中远眺。
“是什么样的事呢?”
“我记得大概是在昭和十九年去的岛上。当时,盟军的蛙跳作战已经开始,马绍尔群岛的库泽林刚失守,战局急转直下,库拉西岛的饥饿状况日益严重。那个军医说,守备部队没有补给物资,士兵们认为研究所内当然储备有粮食,因而引起骚乱。那军医问我,那个研究所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
“问题在于,士兵们怎么会认为研究所储藏粮食,这是什么道理?”
“……”
原田无言地望着户恒。
“这话要追溯到开战之始.研究所被陆军接收后,听说海军的‘二式大艇’经常飞到研究所来。”
“海军?”
“是的。那时库拉西岛上的飞机跑道当然还在,可研究所被湿地隔开。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二式大艇有时在研究所前面的海面上降落,但一律在夜间。”
“在夜间……”
“是的,夜间来,夜间又去,一定是运来什么又运走什么。所以,士兵们就想到研究所里有粮食之类的。据说这一疑惑被驻岛守备队长否定了。随着战局的恶化,二式大艇也销声匿迹了。”
“若说到海军的二式大艇,那研究所是受陆海军的支持在研究什么了?”
“我就是这么听说的。哦,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哦。”
原田小声说着,点点头。
出了户恒宅邸,不到九点。
向车站走去。原田边走边感到,这谈真是越调查越高深莫测,扑朔迷离。这个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你越是调查,似乎距它的真实面目就越发遥远。
守备师团防疫给水部部长不知道,师团长也不过问,南方派遣军,陆军省,还有大本营都没有记录,战后的战史也抹掉了它的存在、这座研究所——
原田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他醒悟到;在此以前的一切调查都是徒劳的,蓄谋抹掉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依靠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再重新崛起了。
研究所是由军队中枢部某个机关极其秘密地开设,又极其秘密的锁闭了。全体所员在库拉西岛饿死的幌子下消失了,研究所也消失了,仅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悄悄回国了。然而,原田光政和他的三个伙伴在一切都消失之前逃脱了。
能够想象的只有这些。
这些想象是不能公诸于世的。
一切一切都随着战局恶化而消失了。
“只能直接行动了吧?”
原田嘟哝着。
第07部分
31
在九州,夏日还迟迟不肯离去。
原田义之来到长崎县的谏早。
十月三日,根据季节,可能已是深秋了,但肌肤上却毫无这种感觉。空气中的干燥度加大了。原田的心中,已意识到了深秋的寂寥感。不。是先于季节变更的寂寥,早已埋在了心里。
调查八方受阻——这越来越明显。峰岸也没得到情报。他似乎也在为此苦虑。
一切突破口都淤塞了。原田死心了。旧陆海军联合秘密地研究什么的那座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已融化在无法开掘的冥冥黑暗之中了。
靠个人力量不能使三十多年前的恶梦复苏,原田被绝望感苛责看。虽然已杀了直接凶手,可在铁槌没向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砸下去之前,不能说复仇是成功的。
肌肤虽无深秋的感觉,却也并没有夏日阳光的炽热感。焦急使人感到阳光炽热,阳光又加深了焦急感。
原田考虑的是直接复仇。阳光无论从什么角度也射不到被湮没了的谜。即使诱拐、拷打、也要让岛中和中冈吐露真情——这个决断,在心里渐渐坚固起来。
谏早诊疗所。
在这招牌面前,原由停住脚步。
谏早诊疗所院长——后藤有弘,毕业于帝大医学部,战败时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原田从毕业生名册上发现的,他和岛中是同期学生。
同期学生,又是医生,对岛中军医时代的事可能还有记忆。原田怀着这一线希望。如果访问了同期学生还不能得到什么,再停止调查,届时便直接付诸行动——这就是原田的既定方针。
访问后藤有弘院长,还不仅因为是他是岛中的同学,在岛中的兵籍簿中,记载他从医学部毕业后,被任命为军医少尉,立刻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由医生马上被授予尉官,取得博士学位后马上又被授予恢宫。这些姑且不论,岛中在昭和十七年十月,以军医大佐身份被派往库拉西岛。
岛中被任命少尉军官的同时,战争爆发了。这期间,他在陆军大村医院约工作了一年。后藤院长也是同样经历。询问后藤,或许能得到点儿什么——原田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他也知道,这尤如抓住一根稻草。
请求面见院长。
后藤院长轻声把原田唤进诊疗室。他有一张削瘦的脸,一见就知道性格光明磊落,与岛中不同,的的确确是一个沾满人们手垢的,作为好爷爷的市镇医生。
“话长吗?”
“是的。想在先生有空的时候,再占用您的时间……”
“喂!”
后藤以大家都听不见的声音,招呼护士。
“我有急事,要停止工作。”’
后藤站了起来,好象左腿不太方便。
“可是,先生……”
原田不想打扰他的诊疗。
“还有孩子呢,”后藤笑了突。“与我相比,病人更愿找孩子听诊。好,请。”
后藤把原田引进与诊所一样的住宅。
“有远客,而且是晚辈呢。”
他吩咐女佣人,拿出了啤酒。
“哦,您有什么事呢?”
“是这么的,先生您知道岛中常平教授吧?”
“当然知道,”后藤立即答到。“我是市镇医生,人家岛中是教授——运气好哇。”
他笑了。
“在陆军大村医院时,他和您在一起?”
“是这样,我与他是同期同学。”
“想了解一下岛中教授军医时代的事情。可以预先告诉您,不是要陷害教授,只是……”
原田认为还是要根据具体对象,讲一定程度的真话为好。医学界狭窄,一个青年医生搜寻教授的昔日,很容易引起反感,尤其后藤又是岛中的同窗、旧友。
“只是,什么呀?”
后藤望着原田。
“他把握着解开杀人事件的钥匙。”
“杀人事件?”
后藤放下了饮酒的杯子。
“是的。”
原田作了概要地说明,当然不会说出中冈干事长的名字。
“可怕的事呀!”
听完后,稍息片刻,后藤感慨地说。
“能从先生这儿得到些什么,我不清楚。只是我已对父亲和妹妹的亡灵发过誓.但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么?为何从所有的记录中抹销?这点不弄清楚,就无法向凶手复仇。”
“对于这种事,岛中君是杀人的指使者,可能吗?”
后藤的眼中,掠过一道亮光。
“有可能。”
原田直率地回答。
后藤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您想知道什么呢?”
询问时,表情轻松了。
“岛中教授从大村医院被派往库拉西岛。如果,先生曾听到什么他在研究所的事情的话……”
“那个,弄错了。”
后藤打断原田的话。
“那……”
“岛中君在大村医院约待了一个月,立刻被派往战地。”
“可是,那——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在兵籍簿……”
“若这样,那就是兵籍薄弄错了。我参加了岛中君的送别会,不会错。”
后藤断言。
“……”
“为什么,会那样呢……”
“后藤自言自语。”
“岛中教授去哪儿了?”
原田受到冲击。不仅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就连岛中的军历,军方也有意隐瞒。他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着。
“应征到哪儿,是军事秘密。就是问,恐怕也不会说。可是,仅半年就从哈尔滨来信了。所以我知道岛中君参加的是关东军。”
“是哈尔滨……”
“因为身体健康,又积极肯干,晋升了中佐——就只有这样一封信。想回信。可驻地、所属部队番号一样也没有,只好作罢了。”
“那么,岛中教授就再也没回大村医院了吗?”
“没有。”后藤摇了摇头。“我毕业那年患了坏疽病,没能去战场,战败后很久,都在大村医院工作。再没有收到岛中的来信了。现在,我进京时,还与他互相问候。仅此而已。”
“那时,热带……”
“不对,我听说,是从关东军被编入南方派遣军的呀。”
“是吗?……”
原田吐了口气,有一种深深的虚脱感。研究所被埋没,连军历也被埋没。在此以前,无论怎样还可寻觅,可即口起,就不知从何入手了.这就是所谓的军队、国家匿秘的军队。仅哈尔滨一个地名,有什么用呢?
“意外地拜访您……”
原田感到歉意。
“请等一会儿。”
后藤把已起身的原田挽留住。
“我对岛中君并无仇恨。按理说,谈话到此可以结束了,不过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苦衷。倘若如你推测那样,岛中君是事件的幕后操纵者,那是决不能饶恕的。一个医生、杀人……”
后藤语气变得尖锐。
“若是误解或曲解,那就好了。可是若托盘端出,就可怕了——听了你在此之前的调查结果,我不能不这样推测。”
“……”
“你知道岛中君在帝大医学部细菌学研究教室研究过杆菌吗?”
“嗯。”
这个,已调查过。所谓杆菌,是一种细长棒状的细菌,霍乱、伤寒等就是那种细菌。岛中在杆菌教室里待过是有记录的,因而可推测是由此才被派到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
“所谓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呢?”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
刹那间。原田如同被水浇了一般。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别名。
为什么没想到这儿?——原田感到惊诧,不由得身体一阵痉挛。
“你已追到这儿了,但没想起七三一部队,这是因为岛中君在关东军里没有军籍的缘故吧。从大村医院直接被派往南方派遣军——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后藤似乎觉察到原田的内心。
“是。”
口渴了,声音有点儿变调。
“我在听你讲话时,就感到这里有复杂的背景。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是否与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有关系,尚不清楚。一般说来没有烟。从库拉西岛的那个研究所的规模看,不可能进行了不起的研究。可是,从你说的那些外部条件和现象分析,又与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相仿。”
人们在叙述秘密事情的时候,常常会采取一种特殊的姿势。后藤的身体前趋,压低了声音。
“嗯。”
原田凝视着后藤那皱纹环绕的双目,点点头。
32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日本参谋本部,陆军省和日本著名的细菌战倡导者——石野五郎军医中将,为了进行攻击性细菌战,把研究急性流行病菌利用法的细菌研究室设在满洲,并编入驻中国的日本关东军。
“以石野研究室为基础编成部队的一部分,为保密而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另一个部分称‘关东军军马防疫厂’。”
“这些部队,拥有细菌学专家,在骨干分子中许多都是受到日本著名细菌学家指导的研究员和技术员.仅看看七三一部队拥有三千名人员这一披露的事实,便可知细菌部队的规模。
“因‘准备及使用细菌武器’而定罪——这是在东西伯利亚哈巴罗夫斯克进行判决时苏联一方发表的公告中一节。起诉人是沿海军管区军事检事,司法部长A.帕列叶夫斯基。
“吉林省拉法站,在哈尔滨出来最近的平房站附近的北满原野上,设有七三一部队的一座规模巨大的研究所。周围有高墙和通有电流的铁丝网,从平房站牵来的铁轨通向里面。不仅如此,其内还建有飞机场。
“七三一部队第三部担任防疫给水,在第三部所属的各个工厂,制造称之为‘石野式炸弹’的特殊细菌弹的弹壳。这些炸弹,是为从飞机上投下感染鼠疫菌的加米麦达蚤而用的。根据预审资料,可以判明第一部队是为在进行细菌战时,使用鼠疫菌、霍乱菌、气体坏疽菌、肠伤寒菌、副伤寒菌等而专门担任研究、培养这些细菌的。在这个研究过程中,不仅用动物实验,也用活人实验。因而在所内设有能容纳三、四百人的监狱。
“问题是在人体实验。
“在七三一部队,广泛地进行在活人身上检验所有杀人细菌效力的实验。为取得实验标本,日本反间谍机关能捕获的犯人,是中国人和俄国人。为收容犯人,七三一部队特设有监狱。在那儿,为保守秘密,对被称为‘丸太’的被实验者进行严格的监视。
“拿来作为实验品的活人,一般是被反间谍机关怀疑有间谍嫌疑、破坏活动、反满抗日等的中国人和俄国人,并被称为‘丸太’。这些嫌疑者是从各宪兵队带上手铐脚镣送到七三一部队的,并以‘送丸太多少’进行联络。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孕妇,也有抱孩子的妇女。
“囚犯是用于病源菌移入的实验。实验是将人缚在木椿上,从飞机上投下装有被鼠疫苗污染了的跳蚤陶器炸弹,看跳蚤能以多大的准确率爬满人体。
“囚犯相继死去。
“也进行冻伤实验。在严寒的户外,将人体各部露在外面,或剥出下半身,使其冻到能用棒敲得发出冰那样的咚、咚作响声,以研究如何预防、治疗冻伤。冻伤囚犯待实验完毕后就放在那儿,手脚腐烂脱落,直至死亡。
“在冻伤治疗中,发现有一种用摄氏室十七度的温水简易治疗法,并在北满部队中使用——让全队人员排泄尿,把受冻伤的队员浸在温尿中治疗。因为战场上常常不能使用火。
“七三一部队在平房的五年期间,约杀了三千个丸太。
“七三一部队的细菌生产能力,是一个月约制造三百公斤鼠疫菌。在寒天和肉汁里繁殖菌。并在其表面捞取增殖的菌。据说那种培养器有四千五百个。
“鼠疫菌倘若就选择从空中撒卞去是会死的。因而,需要媒介物,例如鼠蚤,克布斯鼠蚤等进行感染。要饲养蚤就需要老鼠。七三一部队组成特别捕鼠班,以百万只为目标,在满人街捕寻。
“昭和二十年八月八日。
“苏联单方面撕毁互不侵犯条约,宣布对日作战。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是有番号的,细菌也是为打击苏联参战部队而研究的,所以准备了大量的各种细菌。倘若使用,病源菌就会使苏联军队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然而,遗憾的是关东军已丧失了战斗力。精锐师团被南方军带走,余下的部队近于徒手——不,近于难民群的战斗力。牙始对苏作战了。关东军能出动的飞机仅八十八架。虽然备有以三千人的死亡为代价才研制成功的、装有细菌的陶制炸弹,但可以运送炸弹的飞机却一架没有。
“关东军总司令部决定撤走七三一部队,彻底破坏研究所。细菌武器、毒瓦斯等,都是违反国际公约的。苏联间谍人员已注意到研究所,只有彻底破坏。
“监狱里还有几百丸太,给他们的食物中掺入了氰酸钾。知道这个而绝食的九太被枪杀了。所有的尸体被扔进坑里,浇上汽油烧毁,把烧后的人体曳出,敲碎骨头,严令不准剩下一片骨头——军方惧怕来自国际的非难。
“陶制炸弹一个一个地销毁了。建筑物用重达五十公斤的炸弹毁坏了。
“一座庞大的研究所从原野上消失了。
“八月十日。
“三千人的部队基本上都撤走了。可是有几人被苏军俘虏,在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被判决。
“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关东军防疫给水都的三千人员路经朝鲜回国。
“这是在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上,关东军副参谋长少将松村知胜的叙述。
“——恐怕七三一部队和一零零部队最贵重的设备,搬到了南朝鲜了吧。
“回国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队,也无安宁之日。三千名惨遭杀害丸太的梦魔缠身。虽然幸运从苏军手中逃出,可日本又被美军占领,白昼黑夜,兼程不断地搜捕战争罪犯。
“防疫给水部成员,不能归乡者数不胜数,冒用他名、伪造军历,在美军的吉普车下蜷缩地残生。进入流浪人群的也为数不少。
“美国占领军司令部着手搜寻旧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人员。实际上,美国、苏联也都在极其隐秘地研究开发细菌武器,不用说,这是以前的事了。所以谁也没资格对日本的研究说东道西。要指责的话,那原子弹的爆炸又作何解释呢?
“驻日苏联代表部也开始搜寻了。两者几乎形成交锋式的搜索。美苏的细菌研究虽然时间早,可收效甚微。两边都想把细菌研究的负责人——石野五郎医学博士攫为己有。
“可是,七三一部队的记录被抹杀而不复存了。
“最后,美军胜利了。石野五郎被发现、说服而引渡美国。美军隐没了七三一部队的全貌。”
“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帝银事件①发生了。警视厅开始暗中清洗旧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的成员。结果,以犯人贩卖毒品这种习以为常的理由,逮捕了其他罪犯而搜查闭幕——那时候,已感觉不到到处都隐藏有旧部队的成员了,官方惧怕以警察之手揭露旧时的罪恶。
①1948年1月26日,在东京帝国银行椎名町分行发生的事件。一名伪装厚生省技官的男子用氰酸钾毒杀了12名行员,抢走约16万日元的现金。平泽员道作为罪犯而被逮捕,1955年由日本最高法院判决死刑。
“以上,就是所公布的关东军七三一部队的情况。”
33
“因为我是医生,所以对七三一部队的活人实验,禁不住愤慨之情……”
后藤院长和蔼的面庞变得阴郁了。
“参加研究者是医生。医务工作者用活人实验而杀害了三千人,我真是不堪忍受!哦,那个还没开始说呢。问题是岛中事件。听完你的话,我想,也许……”
后藤把威士忌斟入酒杯,热情地递给原田义之。
从啤酒变为威士忌。焙干鱼也端出来了。
“岛中教授可能在关东军七三一部队……”
从各种迹象分析,这种可能性极大。
“就是。”后藤使劲地点点头。“在七三一部队服役的人员记录都被销毁了。岛中君也没有在关东军服役的经历。这一点是一致的。岛中君在细菌学教室,又是杆菌专业。派往七三一部队的条件充分具备。”
“这样一来……”
原田宛如溶入了黝黑无底的深渊,那里充满了因活人实验而被虐杀的人们的冤魂,到处是梦魔般的黑暗。
“岛中君是在昭和十七年十月被派往库拉西岛的吧?”
“是的。”
“在开战之时,陆军接收了热带传染病研究所。至于研究什么,连驻岛守备部队、五一八师团司令部也不知道……”
“是的。”
“假定岛中君是七三一部队的吧。他从那儿被派往库拉西岛。当然,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可以说是在开始研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了。这是不会错的。”
“对。”
“据说七三一部队是为防备苏联参战的。可是,主要战场在南方。不久,盟军反攻了。由于属于绝对国防圈的内南洋群岛失陷,已关系到国家存亡。为防备盟军得反攻,开始研究细菌,特别是适宜南方的细菌武器。这是合情合理的。”
“我也是这么想。”
“问题是在那儿干什么。纲菌研究、培养、使用——这是顺理成章的。可仅是如此,你父亲和他的伙伴就无须冒用幽灵户籍了。可能进行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毛骨悚然的……”
“可以想象。知道这点——即在假托饿死而全部被屠杀之前,你父亲等四人逃脱。那岛中蓄有杀意这是不难想象的。当然,一言以蔽之,这会超我的想象,_可能与事实完全不符。”
后藤看着原田的面孔。
“嗯。”
原田点点头,没有多说。
“若是这样,是不能饶恕的。为了掩盖过去的罪恶而杀害多人。但……”
握着杯子,后藤的目光转向远方。
“拥有三千人,铺进铁路线,还有飞机场的七三一部队,没有一页记录。仅仅靠着十二名俘虏,才在苏联的法庭上弄清楚,而别无它法。一个小小的库拉西岛的研究所,事到如今,真能查明真象遣往关东军一事。”
后藤院长背叛了旧友——岛中教授。现在,虽然只有少量的旁证,可是从这些旁证里,已发现了足以弹劾岛中的事实。
“非常感谢!”
原田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医生中——”后藤的语调变得柔和。“对于病人的生死漠不关心的人很多,即使病人死了也犹如放屁,不屑一顾。这个,可以说是没有人性。可是你,即使在全力以赴地为父亲、妹妹以及恋人复仇的时候,也使人感到能成为一位对病人富有同情心的医生。因为通过这次寻查,你可以懂得对话着的生命的尊重。”
“嗯。”
虽然在点头,可原田已没有作医生的资格了——殴打、杀死凶手,不仅如此,还要杀死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前途没有了。但对此绝无懊悔,从前那些夫于个人前途的设想已不复存在。
原田告别了医院。
此刻是黄昏时分,还有时间。
他向车站走去,并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他知道关东军七三一部队进行过酷虐的活人卖验.在医生中没有不知道的。细菌研究的负责人石野五郎出自关西的西海大学,被派遣去夫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医生并不限于西海大学,其它大学也有……。”
“西海大学?……”
突然,原田想起了中冈干事长的出身是西海大学医学部。
走着走着……
他慢慢地觉得能看见事件的全貌了。
岛中教授是从陆军大村医院被抽调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进行杆菌的研究。关于这点。军方业已隐匿了岛中的军历,可以肯定研究所对外是绝对保密的。
细菌武器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功,并且实用化了。所以陆军在南方战场设立了分室,开始了为对付盟军而进行的研究。气候不同,菌的培养、繁殖也不同,必须要挑选适宜于热带的菌。
岛中和中冈作为负责人被派往库拉西岛。
技术员和工作人员仅仅二十名,在那儿进行研究。可是,盟军很快就反攻了。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势态急剧恶化,研究所已不能撤退了。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有三千人,全部杀死显然不行。可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仅二十名,为了防止泄露机密,军方便下令全部杀死。说来运气也好,碰上这时库拉西岛已变为饥饿岛、饿死四千余人。假托于此是没有问题的。研究所破坏了,全体工作人员杀害了,仅仅岛中和中冈,或者还有其他的军官吧、总之只有军官,乘海军的二式大艇逃走了。
包括父亲在内的四名士兵,在这之前逃跑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耳际边回荡着后藤院长的话。
——究竟研究什么呢?
倘若仅仅是一般性逃跑,四名士兵不会冒用幽灵户籍。反之,要是去告发虐杀所员,那不是更好吗?若是这个也不能成立的话,那是不是四名士兵杀了其他的伙伴,最后又要被军官们杀掉,所以逃跑了。
或者,是不是由于争夺粮食之类的。在研究所虽互相火并起来了?
不——原田摇摇头。
直到战败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央情报局仍在活动。作为目击者的野麦凉子,仅仅讲出了父亲临终前所说的“库拉西”的话,就被绑架。倘若仅是内部火并,中央情报局是不会感兴趣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以上这些,都只是想象而已。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正如后藤院长所说的那样,毫无搜寻的办法,一切证据都被消毁了,最后的人证,就是父亲等四名士兵。
——绝望了?!
原田在想象中描绘着这幅黑暗的图画。在那冥冥黑暗之中,潜入了一条巨大的蛇,其身体前半部分已钻入黑暗里,后半部还在慢慢地蠕动,还要潜入黑暗。在此之前,原田正在拼命地追击着后半部,也抓住了一点真象,一点有关证据。
倘若这条蛇完全爬进冥冥黑暗,原田搜寻来的证据,也将永远地消失在那冥冥黑暗之中了。
在原田激荡、翻腾的胸中,又燃烧着焦躁的火焰。
34
深秋的地虫在嘶叫。那声音里包含着焦躁,不久,生命就将逝去。原田在思忖,它是在对此表示愤慨吗,或是在不绝如缕地倾诉着什么?
这是什么虫呢?不清楚,是一种能发出高亢声音的虫。
原田蹲在基地里。地虫对于原田不予理会,继续鸣叫。
十月六日,夜里十点五分。
岛中和美都留的声盲从调频接收机的窃听送话筒里传出。原田用耳机窃听。
从九州返回已三天了。
会见了峰岸五郎。他还没得到有关中央情报局的情报。
他们虽然分析了情况,可是都没有良策。库拉西岛的研究所被埋葬了。前往研究所的人员记录没有,即使还在也不可能找到。岛中和中冈曾被派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一事是可以查明的,那里的复员者能在某种程度上搞清,因为帝银事件之时,有搜查记录。可这毫无意义。岛中和中冈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这是显而易见的。关键问题是,在那个研究所里有什么。
只有等待中央情报局那条线的情报——这就是峰岸的结论。
原田仍返回去监视岛中的情妇——牧丘美都留的住宅。目前只能这样。
这条正钻进黑暗的蛇,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消失了。
以前借的公寓不能去了,警察已告之怀疑那儿装有炸弹。
原田蹲在基地里,他那焦躁的身体被掩盖了。
“随我去仙台吧?”
岛中的声音。
原田神经高度集中了。在此以前,岛中和美都留尽说些无聊的事。
“真高兴!真的吗,那个?”
“是各大学的教授会,这次是由东北大学主持。要带你去的话,那得提前两天乘车去。我也正想轻松一下。”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呢?”
“教授会三天以后召开。”
“那么,就是明天出发吧?”
“是这么打算的,准备一下吧。”
“好哇!真高兴!”
听那声音,象是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似的。
又传入了一阵杂沓的声音。
“常平!”
啴地一下,传入的声音如同反射的光那样严厉异常。
“是。”
——又来了?
原田双眉颦蹙。
可以想见,美都留在岛中面前就象哼哈二将似的,叉腿站立,双手也又在柳腰上,也许还拿着鞭子吧?常平——这种侮辱式的叫喊,是在一瞬间将岛中带入变态世界的关键。岛中内心栖息着的阴暗欲望,也就是由于这个而开始蠕动。对于岛中说来,美貌的美都留的厉斥,在内心带来了颤抖。
啪!传来了声音。
象是美都留用手打在岛中的面颊上。
“得意忘形了!你。”
美都留的声音象钢琴那样,一张一弛。
“是,是的。美都留小姐,饶恕我吧。”
岛中匍匐着,声音不清楚。
“你,是个奴隶,供我糟踏的奴隶!淫乱的奴隶!哪,舔我的脚心!”
“是,是。”
岛中变成了女人的声音。
“感觉好吗?”
“是的。”
“乖乖地舔吧,你这家伙!”美都留的声音也开始自傲了。
原田关了键讯。
原田认为差不多了。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翌日,天刚大亮,岛中常平就开车出了东京。
在助手席上坐着的是牧丘美都留。没有带驾驶员,是岛中在驾驶。原田义之乘着雅马哈摩托车跟踪。岛中奔驶在东北汽车道上。
——去仙台?
到仙台用单车不会感到痛苦。虽说是在跟踪,但并不能紧紧地贴着走。由于事先知道了去向,原田便远远地钓着。
岛中和牧丘美都留同行,对原田说来正合适。倘若是一人,那可能会乘飞机、火车之类的走了。要是那样,日程就会排得相当紧凑,寻找机会便困难了。
采用非常手段——对原田说来,只能这么干,再别无它法了。事件真象越来越清楚。相反,证据却晦冥地消失下去了,无论怎样也不能再得到。用非常手段,这是充分考虑后得出的结论。以牙还牙,杀人偿命——这结局,只能复归到那里。原田曾亲眼见到了父亲和妹妹惨死的尸体,从那时起他就已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双手讨还血债。至今,这种想法没有任何的变化。杀意,宛如一块冰冷的石头,牢牢地嵌在心里,随着搜查的进程,愈更坚固了。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就雇用杀人凶手如践踏虫子那样杀害弱者。绝不能因为证据不足,而任凭他们不受惩罚。再说,这些弱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在库拉西岛的研究所中,在国家的名义下,被岛中和中冈残酷地役使,最后,在那为湮灭证据而进行的屠杀到来之前,才逃离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无辜的人.没有控诉、告发的办法,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这些人冒用幽灵户籍,三十多余年来,抹掉了真正的自我,屈俯在黑暗中偷生度曰。最后,他们还是被岛中和中冈杀害了。
杀人凶手不仅杀害父亲,还虐杀了妹妹,甚至把恋人野麦原子也卷了进去。是亡灵复苏,三十多年前与美东军防疫给水部有关的亡灵复苏了,一瞬间毁灭了原田的一家。
在此之前,原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行走。但就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突变,等待意识到这点时,原田已被抛到一条异常的人生道路上,再也无法返回了.这条荒凉的道路无边无际,如同平行线定理似的,它与正常的人生道路平行地无限延长,永不能相交。
人生突变,多么短促啊!
雅马哈的性能很好,过了字都宫,就赶上了岛中的车。这车是原田学生时代乘过的,虽然珍藏了许多年,可性能并没落后,不一会工夭,就超过了岛中的车。在超车时,晃眼看见了岛中。岛中戴着遮阳镜,牧丘美都留的侧面白白的。
原田由那个白皙的侧面,联想到虐待岛中,命令他舔脚心,挥鞭的情形。美都留可能也是受害者,虽然年轻,也染上了变态的恶习。对岛中说来,已经离不开美都留了,正因为这点,哪怕是去男人的天堂——仙台,也要带女人去。谁也不能象美都留那样斥责自己,而自己则被鞭笞虐待,以女人声调乞求、最后再被奸污,若不这样就不能满足,在这个变态的世界里,岛中彻底堕落了。
——最终,岛中再坠入死亡的深渊才让人拍手称快呢。
与美都留一起,是为了旅游兜风,这就容易找到机会。如果能寻觅到缝隙,那岛中就会从缝隙中坠入死亡的深渊。
原田在飞快地奔驶。
嗖、嗖地,风迎面扑来,如同要撕裂身体似的,使人心情舒畅。
原田没有减速,就这样一直冲到仙台。
到了仙台市,还不到下午七点。
原田没有进入市区.东北汽车道和国道286号线在此交叉,岛中当然应从那儿经286号线进入仙台,或者不通过东北汽车道而从国道4号线来吧。但无论怎样,都要在这个交叉路口等待。
……还没有来。原田已等待近一小时,越来越忐忑不安了。若是从国道4号线走,在仙台前面的各取市有条支线,是联接通向牡鹿半岛的45号线。
岛中会不会往那儿了?
岛中带着美都留,会议又在后天开幕,在此之前不进仙台而转去牡鹿半岛方向的旅馆,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原田真是懊悔万分,为什么没有一直跟踪。
他又跨上摩托车。可以断定,岛中一定是向牧鹿半岛方向去了。在窃听器里虽听说是“去仙台”,并且带着女人,但是按照一般常识,不会住在仙台吧?……来仙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在途中顺便兜兜风,在哪一带消磨一个小时,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于是,原田骑着车又出发了——他将赌注押在这边。
从4号线到45号线抄着近路走。
车立刻就到了45号线。原田加快了速度向着盐釜方向驰去。前面是盐釜、松岛、石卷、再前面就是牡鹿半岛了。_过了盐釜,过了松岛。没能发现岛中的车子。虽然还在车上行驶,原田却已经感到绝望了,他诅咒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原田当时认为,在国道上跟踪好几个小时,被觉察的危险性很大。岛中这段时间以来当然是小心谨慎的,倘若发现尾随车,可能会中止兜风的。但是原田又不能不去跟踪,于是……他为放跑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而深深地悔恨。
要火速到达牡鹿半岛!
35
在进入石卷市之前,原田义之放慢了速度。
——是那辆车!
岛中的车子在前方行驶。原田将车靠近一点儿辨认对方的车号——没错。
这次不能再放跑了。
原田取好了间隔距离。
岛中的车穿过了石卷市的街道,从牧山的收费公路①上向女川方面驶去。从女川到牡鹿半岛的顶端,有牡鹿半岛的收费公路。好象是在往那儿去。
①为了偿还一部分或全部的建设费用,对通过公路的车辆征收费用。在日本,收费公路主要限于高速公路。
原田保持了足够的间隔距离跟踪。这时车已稀少了,象这样地跟踪很容易被发现。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倘若被发现可就糟糕了。一面严加注意,一面时隐时现地尾随。
岛中的车从女川进入了收费公路。
——可以肯定了。
收费公路在半岛的山脊蜿蜒。虽说是山脊,可海拔仅三百五十米。若是在白天,也许能看见左侧的太平洋和右侧的石卷港湾吧?但现在什么也见不到。车灯晃动的光柱,划破了巨大的黑暗。
虽然稀少,还是有车辆在行驶。
岛中还不知道自己的好运已经竭尽,仍在行驶着。也许他还在想象中体验着今晚进入旅馆,被美丽的美都留严厉虐待的阴暗快感吧。
但是,这一切也已结束了。
——找个什么机会呢?
原田边开边在考虑这件事。冲进旅馆房间或公寓房间,这是笨拙的,冷不防地对岛中进行袭击性报复,这是从未考虑过的。必须要拷打,叫岛中吐出真相,然后再杀死他。
不能在旅馆或公寓。倘若能够的话,那就在他从美都留住的公寓出来时为好。
岛中的车下了牡鹿町。
牡鹿町是位于牡鹿半岛顶端的一个城镇,在它的前面有金华山。
原田也进了城镇。
岛中的车停在金华山旅馆。原田远远地窥视着。
岛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旅馆中。
原田在寻找电话。距旅馆不远处有个公共电话。进了电话亭,原田停了数分钟。
他调整了呼吸,准备挂电话把岛中叫出来。象这样暗中监视是徒劳的。到了明天,岛中会出去游玩。可能去金华山。若是在白昼,什么也干不成,即便是夜里,若和美都留在一起,也不能下手。两人都杀,恐怕会遇到意外情况,原田也没有这种情绪。
必须把岛中和美都留分开。
原田挂电话了。
“是岛中教授吗?”
原田变了嗓音。
“是的。是谁呀?”
岛中不解地问到。
“我是木村。有话对您说。”
原田故意唐突地说。
“木村?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你到底是谁?”
岛中的声音非常不安。
“我是从东京尾随先生而来的。”
“从东京,尾随……”岛中沉默了一会情绪显得恐慌。“究竟,你受谁……”
“没受准的委托。要是尾随先生,当然是往常那个男子出现了。就是定好的那个目标。”
“往常的那个男子……”
“叫原田义之的那个男子。一直没有掌握住他的行踪,所以即便是在东京,也一直在尾随着先生。”
“等等——这么说,你是,根来组的……”
“请别说,因为那女人听见就糟了。”
原田用厚重的声音压着说。
“明白了。可是,告诉我有什么用。”
声音似乎不高兴。
“危险迫近了。请别作声地听我说好吗?原田从东京一直乘摩托车跟踪先生,来到这个镇上。他已下决心要采取直接手段了。先生您还不知道吧。派去盯梢原田的那个男子,看样子反而被杀了。因为当时还不能确认,就再次袭击了原田家。从那时起,他已去向不明。因此,我继而接受了这个任务——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危险。好吧,请什么也不要对那个女人说。那女人可能与原田有接触。大概,在自己家里装有窃听器,让那家伙听。要不是那样,那家伙怎么会事先知道先生这次要出发,再则,也不应知道中冈先生的那位女士的家。先生不是有次叫那女人出去,然后给中冈先生的那位女士家挂电话吗?”
“……”
岛中没有回答。
“怎么样呢?”
“有一次可——决不会。”
“根据拨号盘的长短音,可以解读出号码呀。”
“……”
“对那个女人适当地敷衍一下,然后请出旅馆来,在先生的车上商量对策。请来吧。当然,找一个恰当的理由,请求警察保护也可以。我这边随便怎么都行。”
“明白了。赶快去吧。”
岛中的声音很重。
原田放下电话。
出了电话亭,向旅馆停车场走去。停车场紧邻旅馆的花园,在大门的方向看不见。
原田从摩托工具箱里取出了登山刀。
停车场没有人影。岛中的车在暗处。在岛中来之前原田钻进了一辆车。那车与岛中的车仅隔着通常停车距离,下去了一男一女。岛中也朝这边走来了。原由认为:自己若被看见,情况就不妙了,不能踌躇,岛中若进了车内也麻烦了,必须在开车门时,在背后用刀顶住他。若进去了,岛中可能就会锁了门等待,这样一来,一切都砸锅了。
传来了脚步声,岛中正要转身,刀尖已顶在背上了。
“要出声,就在这儿杀死你。”
岛中不动了。一瞬间,就象塑像似地呆立不动。
“你——原田君吗?”
听那声音,如同在抽筋。
“上车。要是乱动,绝不能饶恕!”
“怎、么做?”
“就这样,要轻轻地。”
顶着的刀一用劲,先穿过衣服,感觉到已吃进了岛中的身体。
“别……”
岛中的身体仰了仰,原田抓住了他的襟首。已顾不上那一男一女是否看见了,成败在此一举。这次倘若失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死吗?”
“等等!别再戳了,我上。”
岛中仰着脸回答。
身体从门里滑进去。
原田也进去了,坐在后席位上,抓住岛中的衣襟,刀刃挨着脖子上。
“开走。”
“朝哪儿去?”
“进收费公路。”
“好的。请别做那些危险动作。”
岛中驱车前进,一边说着,嗓子显得干哑。
“都是些说得清楚的事。嗯,别那样,原田君。”
“说得清楚吗?……”
在暴力的胁迫下,一般人都会这么说。
“你,误会了。”
“别作声。走。”
“明白了。照你说的这样做吧。我没有理由怕你。”
车子行驶着,岛中渐渐地恢复平静了。
出了牡鹿盯,进了收费公路。这时,路上已基本无车了。
行使了十分钟,到了尾根筋。
“停下。”
在有眺望台的地方,车停了。
“下去。”
“要干什么,有话在车里说不行吗?”
“到了这儿,还要抵抗?下去。”
岛中下去了。
让他把车门锁了,然后原田拿过钥匙,催促着岛中,进了杂木林。夜异常的黑暗,他们借用手电筒光往往前走,一会儿,到了断崖边。这里是峭立的悬崖,下面的波涛呈现出灰白色,汹涌地冲击着沉降式的海岸线。
远处,那些通过金华山冲的商船隐约可见。
“就在这儿吧。”
原田停住了脚步。
太平洋的涛声朦胧可辨,夜风阵阵吹来。
“好吧。我带你出来是为了叫你讲出真情,不能再找托辞了,这点还是放明白些为好。要是不坦白就想从这儿逃走,那就请便吧。可是,我要是追到了,就要宰了你!”
“知道了。”
岛中避开悬崖。坐在灌木丛的根部上。
“命令根来组,雇佣杀人犯的,是你吗?”
“这是什么话听。”
“要讲老实话。”
“我说老实话。”
“那,为什么被电话叫出来了。你确实说过‘根来组’的。”
“那话,没说过。我是听说你跟踪我到这儿来了之后,才出来的。你的脑筋是有点儿问题了,莫名其妙地妄想出我与你父亲,以及病人武川惠吉的死有关。我早就想什么时候和你谈谈。俗话说‘疑心生暗鬼’。你虚构的妄想,已渐渐地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砦了。你已沉溺于自己构筑的城砦之中,丝毫没意识到那是妄想的产物。我作为一个医学部教授,为什么要杀人呢?”
“那么,你是人品高洁了?”
“至少,我还有社会地位。”
“我在牧丘美都留家里装有窃听器。你伪扮女人声音……”
“你,卑鄙!”
岛中声音颤抖。
“确实是的。若不这样做,就不可能看见你那人品高洁的货色。教授面具,院长面具,在夜里全部撕掉了。给作为情妇的护士……”
“住口!”
“不说也行。刚才说的只不过是你的本性,叫性变态。这是谁都潜藏着的。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并不是人品高洁——是杀人凶手!你。”
“啊,你……”
“老实听着!你,以前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从事细菌研究。在那儿,有三千名丸太被杀。”
“你没调查过我的军历吧?”
“调查过。军历上记载你是昭和十六年十月以前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十月被派往库拉西岛。但是,在大村医院你的同事后藤医师,你似乎忘了吧。”
“……”
岛中没有回答。看不见表情,也不知此刻岛中内心的感受。
“你和西海大学医学部毕业的中冈干事长一起,作为军医大佐,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被派往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为的是研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然而,在研制成功之前,战局恶化了。为了掩盖这些罪恶行径,必须要象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那样,毁掉库拉西岛上那研究所的一切痕迹。这样,你和中冈大佐,借库拉西岛上的饥饿之名,虐杀了约二十名工作人员。在库拉西岛上,有四千余人在饥饿中死去,按规定尸体应放入海里,所以即使把被虐杀者的尸体扔掉,谁也不会感到异常。但是,就在这场虐杀前夕,我父亲等四人,逃出了小岛——了解你和中冈干事长的,仅此四人了。”
原田中断了讲话,等待岛中的反映。岛中什么也没说。
“在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么,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我也不认识你父亲等人。在研究所只是从事正常的杆菌研究。我和中冈君在暗和十九年二月,奉军令撤退,以致连研究所的结局也不清楚。以后,就由一个叫铃木的军曹负责处理研究所的善后工作。”
“铃木军曹?现在住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工作人员是从各所秘密集结来的。现在是否还活着,住在什么地方,这些当然不可能知道。”
“那,不是说在研究所没有秘密吗?”
“不会完全没有的。”
“是吗?好,起来吧。”
原田抓住了岛中的胸口。
“干,干什么……”
岛中低声地叫着,抓住原田的双手。
第08部分
36
“叫你死。”
岛中想用劲泄开,但被原田一拖,就路起来了。岛中身材高大,然而却没有与此相称的力气。他挥舞着双手想抵抗。原田用拳头对准腹部一击,岛中胖重的身体便凹了下去。
“还是叫你悄悄地下地狱去吧。不说实话。就举了你这东西,为父亲和妹妹讨还血债。”
拖到了悬崖边。海风顺着悬崖吹了上来,包围了原田的身体。
“慢着!慢着!”
“已经晚了!”
原田用左脚踢着岛中紧紧蒙着的脸。
“等等,我说!说,等等。”
一边挣扎,一边被拖到峭壁边上,岛中放声悲鸣了。
“那就等等吧。但是,要不说实话,就扔下去。选择哪样,随你便吧。讲打,你打不赢,这你也知道。在此以前,你是杀人的一方,不给一点选择的自由便杀掉了弱者。到如今,换了交椅,自己开始被玩弄了。知道了吧。”
“不是我。”
岛中避开了从这悬崖吹上来的风。
“指使杀人的,是中冈!”
“中冈……?”
“那也不是指使,据说是对根来组不露声色地暗示。所以,根来组任意……”
岛中凭倚着灌木。
“杀武川惠吉呢?”
“那,那个,是我干的……”
“果然是这样?”
在岛中的尖叫声中,夹杂着绝望和恐怖。
“在给武川诊断的时候,我完全没察觉到他是谁,是从麻醉分析中才得知的。在回溯过去时,接触到了他的军历。我从他的话语中,知道恶梦复苏了。他说在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工作过。我怕被麻醉医生听见了,便立即停止分析治疗。事后,我呆若木鸡,难道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恶梦复苏了吗?……”
那场恶梦,原田在脑海中不知描绘了参少次。确实是存在的。可以感到,倘若能绘在画布上,那雾蔼就会消失。三十多年前的恶梦——
“难道,是恶梦……”
岛中和中冈自从战败以来,就如同怀中揣着一颗定时炸弹似的,惴惴不安地生活着。这颗炸弹不仅不能取出,而且不知在哪个固定的日子里,就会令人生畏终爆炸。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由于战局恶化,昭和十九年二月七日,从陆军省传来了封闭研究所的指令。二月一日,也就是在得到指令的六天以前,盟军开始在马绍尔群岛的库泽林岛进行登陆作战。
陆军省惧怕盟军察觉这一秘密,命令要干净、彻底地销除研究所的一切痕迹。
进行这项工作的负责人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仅二十余名。当时,在库拉西岛,饥饿战争已经开始。
毒死工作人员——这就是岛中和中冈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毒死后扔进海里,用这种方法没有问题。上级命令干净、彻底,也可解释为包含着这层意思。把工作人员编入库拉西岛的守备部队。这倒是很容易,不过这就会把研究所的秘密自我败露出去,如同细菌扩散似的。
因为在近期内要撤退。所以发给大家非常用粮。然而,但里面却放入了鼠疫菌。鼠疫菌的潜伏期为一天至五、六天,发病后在短期内立即死去。用氰酸钾等毒品虽然简单,但发作后谁都会明白的。
大家开始分吃发给的非常用粮。
可是,有四个人没吃。不仅没吃,那四个人还趁着夜色,用空桶罐浮在海上逃出了小岛。待天明发现后,请求附近守备队的搜索机出去搜寻,已不见踪影了。
数日内,全部工作人员都发病了——发高烧。岛中和中冈将他们弃之不理,让鼠疫菌把人体烧尽。患鼠疫的人被烧死后,尸体上会呈现小的黑斑。这是被称为黑死病的油烟。
高烧,在转瞬间就把全体工作人员杀死了——因营养失调而身体极度虚弱,人立刻就垮了。
岛中和中冈放火烧毁了研究所。
七日清晨,乘上了前来迎接的二式大艇,从空中了望,研究所无影无踪了。尸体扔进了海里,研究器具毁坏后也扔进了海里。因为研究的规模小,建筑物也是木结构的。
他们在国内迎接了战败。
岛中和中冈都隐匿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占领军和驻日苏联代表都在拼命寻找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研究人员。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石野五郎中将下落不明。
旧陆军的军官去岛中和中冈的家拜访过,询问是否知道石野五郎的潜伏地。那位军官自称是占领军和政府的联络官。
这些,都是两人在隐藏时,从家属那里听到的。
他们认为,若被捕就免不了要吃官司——以战争罪被判刑。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进行活人实验,是受命干的。战争的责任在国家。
石野中将和美军谈话、引渡美国一事,结束了岛中和中冈心中存留的战争。在旧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的三千名队员也是同样。为什么美军要将研究细菌武器这一事件强行掩盖下去呢?
岛中和中冈又徐徐踏回人世间。
岛中回到了大学。在他的军历中没有参加过关东军一项。要有意识地掩埋恶梦,甚至连防疫给水部的队员也不要再见到。因而,岛中对临床医学敬而远之。关闭在大学的基础研究室里。
中冈没有回到西海大学。他是一个有商业才干的人,搞起了土建业,眨眼之间就积累了资产。
和平时期来临了。
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战争被忘却了。
岛中成为教授的宿愿也实现了。
在此期间,穷追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暴虐行径而揭露活人实验的书也出版了好几种,可对岛中说来已不关其痛痒了,即便是谁要追寻岛中的过去,没有军历也无从入手。再说,也没有哪个好事者把防疫给水部的人员名单公布。谁也不会干这种自我挑战的事情。另外,美国、苏联也知道,在这种肮脏的战争中自己也并未甘落后。
可就在某一天,岛中碰上了亡灵。
——武川惠吉。
岛中大吃一惊。他躲开主治医生,多次给武川进行麻醉分析。从武川口中得知从库拉西逃走的四人成了美军的俘虏,战后又平安地回国了。
从武川的家属那里,听说武川惠吉讲过“大佐”,并想调换医院。岛中下定了决心,已经面临一种不能不当机立断的处境了,武川识破了自己的真面目。武川若讲出去——军队上级的命令、或者军队上级命令的言外之意是用鼠疫苗杀死所里的全体人员——岛中在一瞬间就会全部毁灭。
只能杀死武川。
与中冈商量后,“杀”——这就是中冈的结论。中冈已担任了执政党的干事长。中冈的过去若被揭露,从承担责任这个角度上讲,政府就要倒台。这是极为严重的事态。
中冈是执政党的干事长。大权在握、岛中信赖中冈,有一种安全感,认为只要中冈竭尽全力,一切黑暗都会过去。中冈是个勇猛、果断的男子。库拉西岛那些工作人员的结局,也是由于中冈强硬主张的结果。
要么结束四个人的生命,要么自己崩溃——对岛中说来,再无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虽然已通过对武川的麻醉分析,知道四人顶用幽灵户籍的原因是惧怕过去,但若杀了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过去完全埋葬在黑暗之中。
“我除了杀死武川,别无它法。要是往事被揭露,那不仅是我的毁灭,医学部的信誉也会丧失。中冈的情况也是同样……”
岛中结束了他的自白。
虽然这是一篇已清楚地意识到不能逃走后的自自,可毕竟还是痛苦的。自白的声音沉重而低微,并且常常中断。
“为了医学部的体面、政府的体面,就杀害了五人,并使一人行踪不明。你们现在的出发点和三十多年前毫无差别,为了保住研究所的秘密,就把工作人员象细菌一样地杀死。”
“我终于觉悟了,真是悔恨莫及呀!无论如何请允许我去向警方自首。虽说是为了保身,可我毕竟于了那么多不能饶恕的……”
岛中晃动着庞大的身躯,痛哭流涕。
37
“你认为找会这么就上当吗?”
原田递出一句尖锐的话。
“会这么——我……”
“住嘴!”原田打断了岛中的说话。“这是一心想从我手上逃脱而说出的话,是你的如意算盘。要是能从我这儿逃走,那你会开心大笑吧?你会说:哈、哈,一个愚蠢的家伙!姑且认为我已将此刻的自白录下音了,你在警察面前或法庭上也会矢口否认的,说是在我威胁下迫不得已只好迎合我,说我是在精神异常者的妄想支配下干的。”
“那种事,你……”
“此刻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提。你和中冈也会这么咬定的。三十多年前的证据当然不会有,也正团为没有,我才采取非常手段。这次杀人也是同样,你假托治病而杀了武川惠吉,当然无证据,中冈指使杀人犯也无证据。.这一事件以抛出横田作为牺牲品就了结了吧。我把你此刻的自白原样起诉,警察或检察厅会把我当作精神病处理,进行精神鉴定,被强行收容。以你的权势,操纵精神病鉴定医生,易如反掌。再说,中冈的权势,也能自如地操纵首相、法务大臣及检察厅等等。你可以悠闲地欣赏,我是怎样地被国家机器辗得粉碎,而后又可原封不动地过着那被牧丘美都留鞭笞而哭泣、奸污而喜悦的生活了。完全是鳄鱼的眼泪。”
“原田君,”岛中口气强硬地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我觉悟了。悔恨的念头……”
“住口!拙劣的表演。”
“表演——你说这是表演?的确,我的自自是无法证明的。我若是认罪……”
“你并没有认罪。”
“……”
“说心里认罪,那是撒谎。”
“撒谎?”
“你撒谎而隐瞒事实真象。在研究所还有更重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为什么中央情报局直至今日还在介入呢?再说,单是一个细菌研究,也没有必要杀死全所的人员。”
直到此时,岛中仍有什么重大事情必须要隐瞒。在库拉西岛研究细菌,从原田的口里泄露,那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但要是原田披露,说有近二十名人员被杀,那岛中和中冈也能否定。因为没有向研究所派遣人员的记录,原田只能被视为精神失常。
这是岛中的如意算盘。为了免于一死,说出一些即使公诸于世也不致于丧命的事实。这是无足轻重的自白。在此之外,究竟还藏匿了些什么呢?
“……”
岛中沉默了。
在悬崖下。渔火点点。
“随便出点钱就想买下性命?还是抛去你那些幻想为好吧。”
“可是,我……”
岛中已无力争辩。
“那就死吧。”
原田踩灭了衔着的香烟。
“等等!”
岛中后退了。
“听我说。我确实是个坏蛋,由于对恶梦的异常恐惧,弄死了武川惠吉。但是,与我相关的只有武川,你父亲和妹妹的事,我并没有染指。”
“你用麻醉分析掏出了三人的住址,然后又告诉了中冈,怎能说没有染指呢?”
“不对!”岛中强烈地否定。“没有用麻醉分析询问住址。住址之类的暗示基本上是没有的。那个,是潜入武川家才得到通讯录的。”
“武川被杀后,家属都到了你们医院而屋里没有人吗?”
“我想是的。”
“是你的意图?”
“不是我。”
“够了。到现在,我对于你那些肮脏的东西已厌腻了。”
“正因为这样,希望你能够听我说说。“我确实不肮脏。但是,唉,但是,说来我也是战争的牺牲者。有谁愿意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呢,但军令如山迫于无奈。我只是那里的一员,在那儿有许多医生和研究人员。他们都回国了。回国的医生,基本上都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而重返医学界,散布在各大学的医学部、国立的研究机关,为战后日本的复兴而竭尽全力.现在,仅我所知身居要职的人,就有相当数量。你说要对战争中的恶梦负责,如果要把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过的医生都揭露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捅了医学界的马蜂窝,影响也会波及各个领域。我们确实可能会遭到社会的弹劾。国民已和战争没有关系了,再这样做,不是又要将国家对战争的责任推卸给个人鸣?被国家强迫参加战争,这在我们的思想上已斗争过。不能因为战争失败了,就把那些责任强加在我们头上。若这样说,不是就把从战败至今日的这个国家否定了吗?国家发动的战争,可是这个国家却沿续到今天,如果,国家要清算战争,那我们不是也要清算吗?”岛中一口气说下去。“你想做的,无异于是治中起乱。”
“治中起乱?挑起这个的,又是谁呢?”
“所以——所以,你。就象我多次说过的那样,杀害武川惠吉的责任在我身上。我要向警察自首,要自首。我们约定,对过去的亡灵,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也是医生。我国医学界的混乱,对于国民说来,决不能认为是件好事。”
从恳求的口吻,进而变成了诫喻的口吻。
“这话是风马牛不相及。”
原田冷冷地答道。
“因为……”
“别因为了。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害四名部下的原因。不讲实话,就叫你见鬼去吧!”
“……”
“起来!”
原田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一把抓住了岛中的胸口。
“别动手!别动手!”
岛中紧紧搂住灌木。
原田踢开他的手腕。岛中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原田拖出了那尊庞大的身躯。
“说!我说。等等!”
“已经晚了。死吧。”
原田强行地拖着。
“是人体实验!用盟军士兵的身体进行活人试验!”
岛中边被拖着走,边叫着。
“盟军士兵的人体实验……”
原田松了手。
岛中趴着。
“那个,确实吗?”
“是的。”
岛中声音嘶哑。
“是吗?……”
岛中用那嘶哑的声音,终于开始吐露真象了。这一次没有辩解、也不是怀柔,而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美国中央情报局参与事件的背景,这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说,肯定要说。但要讲好,这事一定不能对他人说。不然的话,恐怕要发展成为日美两国间的问题。”
“那,要在你说明之后。”
“明白了。在这之前,让我抽支烟行吗?”
岛中说话的语调,象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
38
陆军已发觉盟军要反攻了。
军方设计了包括内南洋群岛的“绝对国防圈”。为了维护国体,一定要死守南方诸岛。
昭和十七年一月二日,日军占领了马尼拉。这时,陆军的细菌研究机关决定,研究所向南方发展。马尼拉占领后,盟军的士兵就容易得到了。
由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研究,细菌繁殖,细菌爆炸等研究项目已大致完成。现存的问题仅在于严寒的西伯利亚与酷热的南方,细菌的使用不同。既然已查明了有在冬季严寒下能猖獗的鼠疫菌,那么与此相反的鼠疫菌也应有。在开战的同时,陆军接收了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并在那儿进行研究。
在马尼拉陷落的同时,军方决定着手进行最后的实验——人体实验。
在哈尔滨进行被称为“丸太”的实验。其人体应有尽有。但是,以盟军为对手的细菌战,与以中国人,满人和苏联人等为对手的不同,存在着体格和其它方面的问题.而且,若不进行在热带自然状态中的实验,便不会奏效。无论如何,得需要美国人。马尼拉的陷落,为此创造了有利条件。
军方极其秘密地着手进行活人实验。哈尔滨的防疫给水部有庞大的设施。虽说这样,也还是设法严访各国谍报机关的间谍。可是,各国谋报机关还是侦探到一个梗概。在南方的一个孤岛,不用为此担心,但为防止意外情况发生,人员都是从其它各个部队抽调来的,在军历上也无记录。当时,军方就已拟定出一套以战败为假定对策的各种方案。在战争罪犯中,研究、使用细菌者要受到更为严重的处罚。正因为这样,所以要绝对保密。
岛中和中冈两名大佐被派遣去了。
俘虏也运来了。
虽说是俘虏,可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投降的俘虏,所以若从中提走一些人而没有返回的话,就会遭到抗议。战争胜利了则罢,倘若失败,战胜国常常会彻底地追查这些事情。
被击落的敌机机组成员、舰船船员、治安部队、秘密逮捕的间谍、破坏者——这些人在彻底秘密作战的幌子下,由海军的二式大艇在深夜送来。
在这里,俘虏也被称为“丸太”。丸太被带上铁脚镣再加上铁锁,关禁在临时的木房中。
研究的方法,由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积累了经验,因而仅仅需要调查极寒和极暑的不同点以及在这中间人体的差异和抵抗力等。
军方并没考虑到把细菌武器用于对付在群岛登陆的盟军。研究倘若完成,就预定开始进攻东丽亚和其它的盥军基地。
虽然丸太陆续送来,但一个又一个地都被杀了,其中多是下级士兵,可是也有高级将领、平民百姓。他们全部都是白人和黑人,是以破坏者和间谍的嫌疑而悄悄逮捕的。
细菌一经移入,人就发高烧而死去。这里与哈尔滨收容所不同,库拉西的研究所地势狭窄,九太们不能分开隔离。带着脚镣的丸太们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进行细菌研究而死的。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旦进了这里,就休想再生还。
但是,无法抵抗。丸太们整天哭泣,到后来基本是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不成其为问题,对进行活人实验说来,甚至效益更好。死者被沉入海底。这里和哈尔滨不同,处理尸体很方便——沉入海底、腐烂、被鱼吞噬而无影无踪。
在深夜被二式大艇悄悄地送来的九太中,时而也混杂有女人,是二十至三十岁的女入。并没有明确的嫌疑,被送来的女人边哭泣边争辩、恳求,说是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被捕了。
无论怎么申述,都没有用。
一个女人,在下一个女人没到来之前,可暂免一死,作为解闷排遣之用。从进来开始,直到玩腻以前,归军官所有。说到军官,仅仅只有岛中、中冈和下面的三名军曹。
岛中和中冈玩腻了,就交给士兵们。一旦交给士兵们,那个女人连一个月也活不成。有二十名士兵每天夜里折磨,生植器很快地就发炎了,并由于遭强Jian而出血,不能再供享用,这时,就对这个女人种殖细菌。
中冈从那时起,就有虐待狂的怪癖。中冈说,那是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形成的二次性的特征。在对待丸太时,内心深处就涌出一种象搔痒似的焦躁,为了镇静.只有拼命苛待丸太。这是一种精神痉挛——伴随着对已醒悟到要死可又只能默默地作为实验材料的丸太的怜悯,心里感到愤懑,可无视人性的罪恶意识又使中冈内心的弹簧弯曲,形成一种反馈,萌发了阴暗的芽。
女人送来后,最初由中冈玩弄。岛中多少次地看见这种情景。中冈让女人站着,冷不防地用手打在她脸上。女人因为还不知道自己的悲惨命运,便抗议。中冈就扭住胳膊按倒在地,扒下衣服。这时,女人才彻底觉悟了,是被敌国的敌人抓住了。已不能不彻底觉悟了,因为雪白的肌体,已被按倒在床上。
中冈对女人挥舞着鞭子,这是毫无必要的。女人悲鸣了,雪白的皮肤很快地浮起红肿的条痕。
一阵凶残暴打之后,中冈站在女人的面前,命令对方舔自己的生植器。女人边流泪边舔。有时中冈揪住女人的头发,将生植器放入女人的口中撒尿。女人若不饮,就用鞭子抽打。仅有一个女人不饮。中冈把那女人赤祼祼地捆在木桩上不能动弹,全身用鱼的腐烂液体涂满。库拉西岛的银蝇异常可怕,就是那种被士兵们称之为“孔索利”的大型的发银白色光的家伙。数分钟之内,从脚尖、被掰开的性器、肛门,到眼睛、鼻子、嘴,全被银蝇埋没。这种感触即使男人也会肉麻。
那个女人,在此之后,只好衔着中冈的生植器饮尿。
一旦知道中冈的心情不佳,那个女人都要跪拜在地上乞求可怜。
岛中和中冈正好相反。岛中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时代末能幸免,也沾染上类似二次性性征这类的东西。从学校出来不久,就被放入那随意杀害丸太的生活中。越纯洁就越容易被污染。同时,岛中也不具备士兵那种豁出性命拼搏的大胆精神。
最初,在防疫给水部工作时,不是丸太,而是岛中自己便出现了精神异常。那是个恐怖的经验。不久,便对此习惯而不动摇了。但是,这仅是在表面上,内心的二次性性征正在形成。
中冈由对丸太怜悯而变成怒火。岛中则变成内向性的精神痉挛,一想到伴随命令而被杀害的那囚犯的心。就涌出异样地激昂。试着把自己置身于那种立场。通过那种冲击,不禁地出现受难忍辱的被虐待的战栗。经常将蹂躏者和被蹂躏者、虐侍者和被虐侍者进行比较,认为被害一方的精神振幅大,从中感到一种明暗的、变态的喜悦火焰。
可以感到,虐侍者的精神亢奋较浅b。不久岛中便从虐侍者的伤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变态。
岛中接过被中冈折磨得半死的女人,命令她虐待自己。女人无论什么命令,都得服从。为满足岛中的要求,在密室里用脚踢踏赤身祼体的岛中。岛中的命令与中冈的相反,他仍从中得到剧烈的快感,而由白人女人进行就更增添了这一效果。即便是对岛中拳打脚踢,可女人想到什么时候就要被杀,总是战战兢兢。那种内心和行动的奇妙的不平衡状态,那种岛中趴在白人女人脚下用语言乞求饶恕的行径,岛中都视为自己的东西而激昂亢奋。
昭和十九年二月。
岛中和中冈由于得到了军方的命令,封闭了研究所而回国了。
在约两年的时间内,送到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丸太,是一百三十六人,其中二十几名女人。在一百三十六人中,无一人活着出岛,全部成为细菌的牺牲品而消失在南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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