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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人耳目

,那便要姚太医­操­心了。无奈无双服了蛊母的内丹,只需一月便可将毒排清,可柳月体内种的是毒种,这么短的时日内自然无法排清。第一日姚怀广只是确诊,之后便下了重手重药,想让柳月的毒排得快些,然柳月体弱,受不住,便出现今日之景。

不过柳月这番景象却似中毒之状,倒是昏得好。田园借口有人妄想谋害燕王才致试药的柳月中毒除去府中一个­奸­细,柳月也因祸得福换了个柔和的方子,在外人眼里还得了燕王的宠爱。

不知何时,燕王宠爱一个为她试药的男宠之事悄悄地流传开来,众人皆等着看李小公子的反应,可这位年轻的侍郎每日在朝中皆面­色­如常,让人观不到其心中所想,久之便也放弃了,只有左相云泽见到李晏时总要刺上一句。

田园自然知道这个流言,自新帝登基后,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中的人便多了起来,难免有各个势力派来的细作。燕王命田园将人留着,仔细看着,从中掌握背后之人的身份和意图。

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燕王殿下宠爱男宠之事才流传了出去。京城众多官员贵族心中无不暗想:燕王果然还是­性­喜男­色­的。

燕王伤愈

也不知无双对柳月着实上了心还是对他背后之人极为戒备,她对柳月的确宠爱,即便是不能为她试药,她也让柳月歇在偏殿,对于习惯独居的燕王来说,这已是极大的恩赐。

正因如此,本就不喜柳月的琥珀闹了­性­子,非要与无双同寝。姐弟俩同寝同食也是常事,不过大抵是年幼的时候,如今无双已经十九,琥珀也有十八了,实在不适合同寝。然无双往昔对琥珀一向有些纵容,二人又是亲密惯了的,琥珀丝毫没觉得不妥。

虽说不妥,但无双毕竟伤了身子,需要歇息,龙一一个人守了许多日难免有些疲倦,而琥珀武功极高,是以无双允了琥珀,命龙一休息一夜。想是自小就亲密惯了的,习惯独寝的无双并未排斥琥珀与她分享床榻锦被。

琥珀如今不同先帝在时那般逍遥自在,日日须上朝,以往皆是同无双一起去的,如今无双养伤不去,他便也犯了懒,翻了几次身还是不愿起床。

无双虽然对琥珀放心,却还是睡得浅,琥珀翻第一次身时她就醒了。琥珀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只有私下里才偶尔透露出孩子气,无双知他在磨蹭,心中顿觉好笑,也不出声,端看他磨蹭到什么时候。

无双身子未愈,气息掌握不平,醒了与沉睡时的气息微有差别,琥珀听力极佳,自然察觉出来了,便蹭了蹭她的肩头,撒娇道:“阿姐,我今日不去上朝了可好?”

无双失笑,却不容他躲懒,抚了抚他的额,道:“快起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群臣都看着呢。”

琥珀闻言不禁面露沮丧,但他被无双教得极好,知道其中的轻重,便不再磨蹭,利落地下床更衣。燕王府里谁都知道,八皇子不需人服侍更衣,往日都是他为无双更衣的,如今无双不上朝,便不急着起来,虽已到了七月,琥珀还是仔细地为她捻了捻被角,轻声道:“阿姐,我去上朝了。”

见无双点头,他才出了房。外间莺歌已经为他备了水让他梳洗,他昨晚便交代过了,不要送到房里扰了燕王殿下休息。

梳洗完毕,察觉龙一已经到了,琥珀这才放心地去上朝。

八皇子燕然,在朝中的地位是有些特殊的,正因如此,许多眼睛都瞧着他,或是看着他本人,或者透过他看着燕王,他不能有丝毫疏忽。

先帝有七位皇子,八皇子本该行七,但先帝宠爱燕王殿下,是以燕王公主之身却按皇子排行行七。去岁,因储君之争三皇子燕满死于宁家之手,二皇子燕静谋逆未遂身亡,只余下五位皇子。年初,与燕王一母同胞的太子燕瑞登了基,是为瑞帝,四位皇子封了王。

四皇子燕盛云因守孝婉拒封赏,但瑞帝仍道为他保留封赏;五皇子燕晓被封了“平郡王”,然他去岁为宁家所害,不便于行,便留在京城休养;六皇子燕平安被封了“安郡王”,带着母亲李太嫔去了封地西昌。就连四月底才从静心庵接回宫的先帝遗腹子九皇子燕凤凰,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封了“凤王”。

唯独八皇子燕然未被封王,也无府邸,至今仍居于燕王府,偏偏皇帝与燕王都对他宠爱有加,实在蹊跷。素闻八皇子与燕王亲厚,依着燕王的喜好,众臣私底下不是没有想法的。

唔,八皇子与燕王殿下之间……不简单。

这其中多少未尽之意啊。

琥珀今日不凑巧,刚下了辇便遇见了方下轿的左相云泽。

云泽见琥珀单独一人,挑了挑眉,带刺儿的话便脱口而出:“咦?燕王殿下还未伤愈么,这都有半月未上朝了,到底是金枝玉叶,身娇体贵呀。”

云泽此人也是个奇葩。他是文渊阁云大学士的幼子,睿帝末年以九岁稚龄中了状元,后离家多年销声匿迹,直到今年五月才在金銮殿上现了身,呈上已故仁亲王世子燕春流谋逆的罪证,又在薛太傅的极力推荐下成了百官之首的左相,堪称奇迹。算算年纪,他该是不惑之年了,偏偏顶着一张看不见一条皱纹的天人之貌,可与先帝宠爱的有“不老神话”之称的菊妃相媲美,那位菊妃娘娘据说殉葬之时貌如二八少女一般,诡异得很。

琥珀看着云泽带了七分邪气的丽颜,着实有些想不通,云大学士明明一身浩然正气,传到这云小公子身上怎么就变成了邪气,竟害得文武百官不敢正眼瞧他?虽然不喜他总是针对阿姐,但琥珀还是记着无双的嘱咐,不与他正面冲突。

云泽见他不答,又道:“听说燕王殿下近来极为宠爱一个少年,既有­精­神宠幸男宠,怎会没有­精­神上朝,难道国家大事竟还比不上风花雪月?云某实在不解。”

琥珀此时最忌讳男宠一事,偏偏云泽就要刺他一刺,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依旧一副冷脸,却道:“世上未解之事多得很,就如左相大人你因小小挫折便避世三十年,不但本殿,想必朝中众臣皆不解得很。”

云泽顿时被噎住了,此事正是他的忌讳,这位八皇子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琥珀又道:“左相大人,本殿提醒你一句,这里是皇宫,本殿并未封王,还是皇子身份,燕王乃是公主身份,你或以君臣之礼自称‘臣’,或以品级自称‘下官’,万不该将你那江湖气的‘云某’挂在嘴边,实在有失体统。云大学士明明最重礼数的,奇怪,奇怪……”

琥珀此言却是有些过了,他是皇子,君臣之礼尚且说得过去,若论品级,他一个没有爵位没有官职在身之人,怎比得过品级为超品的左相,即便是燕王在此,也不会以品级来压左相大人。琥珀不是不知,却是故意以此打压云泽的气焰。

他说罢,故意摇了摇头,带着一脸惋惜地离去,留下青了脸的左相大人。

若是别的,云泽岂会容人口头占了便宜?偏偏琥珀句句刺到他的弱处,毕竟他自己也曾怀疑自己是小妾偷生的,白白躲了这么些年,实在无从反驳。

云泽冷笑一声,铁青的脸映得­唇­­色­更加瑰丽,使得路过的众臣皆低着头,不敢入眼分毫,惟恐被诱惑了去。

八皇子燕然,不是想象中那么呆板嘛,倒是个锐刃!

无双排除余毒的日子过得是相当舒适的,倒是柳月受了极大的罪,今日想必姚太医不小心又下了重手,柳月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吓得前来探望的燕宵小爷在门口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燕宵是已故肃亲王世子燕霜城的独子,肃亲王与无双的祖父睿帝陛下是亲兄弟,燕霜城是无双的堂叔,燕宵便是无双的堂弟。不过虽是皇室子弟,但无封号,身份比起嫡系的皇室子弟要差得远了。

自无双的曾祖父武帝陛下废除世袭制后,百年来唯独先帝文帝陛下顾念南郡王府功绩卓越,在嘉义公主远嫁东易国之时给了南郡王燕青阳一个天大的恩宠,允了他的爵位日后由他嫡长子继承,不过也仅此一代。因此如今大燕真正的世子只有前些日子才出世的南郡王的嫡长子,其他被唤作“世子”的既无封号又无封地,只是得了虚名而已,

是以燕宵小爷的确算不得多尊贵,众人给他几分面子无非是因为他父亲燕霜城实在了得,即便没有封号与封地,也博得先帝三分器重。

且说燕宵顽劣,燕霜城无法,只得将他托付给无双教导。然燕宵屡教不改,去岁因皇位之争国内大乱,无双顾不得他,便将他关在府里,请了朝中的学士每日教导。今年无双踏平容国归来,才得了空儿将他放出来。可怜燕宵被关了一年,原以为恢复自由身,却被无双扔去刑部,日日观刑,苦不堪言。好在天子放了皇榜,今年恩科开考,明年文举定后再开武举,让燕宵谋得一线希望,日日苦练,就为了武举高中,逃出升天。

也是田园等人的保密功夫做得好,燕宵隔了几日才知无双旧伤复发,也没放在心上,过了半月还未听说她痊愈,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又踌躇了几日,今日才来无双园中探望。

燕宵刚到门外便听到柳月的痛呼声,心道无双莫不是病了还在折磨人罢,便停了脚步,却闻屋内一声高过一声,不禁生了惧意,欲转身就走,偏偏被莺歌瞧见了。

莺歌是早就瞧见这位小公子的,看他犹豫再三还打算临阵脱逃,便坏心眼儿地打招呼道:“哟,小公子来了,可是来看殿下的?”

燕宵面上一讪,心知离开不得,便强笑道:“宵近来忙于练武,竟疏忽了府中之事,今日才知皇姐旧伤复发,急急赶来探望,皇姐的伤可好些了?”

莺歌一边将他引进来,一边笑道:“好多了,眼见着气­色­要红润些了,只是要再调养一段时日。小公子是习武之人,最是明白旧伤的厉害。”

燕宵点点头,走过偏殿门口,又闻得痛呼声,便滞了滞,偷偷瞟了一眼。莺歌见状解释道:“是府中的公子,本是为殿下试药的,谁知有人妄想毒害殿下,他便中了毒,好在姚太医医术高强,将人生生从鬼门关抢了来。殿下恩赐,让他在偏殿养伤,姚太医帮他诊治也方便。”说着便闻得柳月的又一声惨叫。

莺歌见燕宵面­色­有些发白,便低了声音道:“那毒怪厉害的,为了拔毒,那位公子受了不少罪呢。小公子可要去瞧瞧?”

燕宵连忙摇头,他向来是瞧不起燕王府里的那些个公子的,唤作“公子”好听些,实质就是男宠。在他以为,男子汉大丈夫,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养活自己总不困难,委身女子真真丢人。不过今日看来,他却是生了几分敬佩之心,此人倒是个忠心之人。

莺歌继续道:“前些日子都是忍着的,生怕扰了殿下静养,近来姚太医下手重了些,他忍不住才痛呼出声的,待拔了针他定要来向殿下请罪。”

燕宵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免了礼就是,何苦折腾人家,可他还未开口便已经进了屋,就闭了嘴。

无双向来浅眠少睡,即便是在养病也是清闲不住的,此时正在看书。燕宵瞟了一眼,不是别的,正是《兵论》,不禁嘴角一抽,听说她几岁便研习此书,这本书她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还没看够。

再环顾四周,发现琥珀不在,心中欢喜,作揖道:“宵拜见皇姐!”

无双点点头,并不看他。他心中微恼,却是习惯了,面­色­如常地坐下。无双不搭理他,他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只呆呆地坐着,有些无力。他向来不知如何与这个冷冰冰的皇姐相处。

莺歌善解人意地问道:“小公子近来练武可是有了进展?”

说到这个,燕宵是极高兴的,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得意之­色­,将自己近来所得向莺歌吹嘘了一番。待他讲完,无双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戒骄戒躁!”

燕宵一腔热血刚沸腾便被冰块冻凉了,心中不高兴得很,却也反驳不出话,生生噎下,内伤得紧。恰巧钩子端了膳食过来,见燕宵在,便招呼道:“小公子还未用膳罢,留下与殿下一起用罢。”

燕宵想走,却发觉肚子是真的饿了。当初他刚到燕王府的时候撒泼捣乱又爱睡懒觉,无双便道若是起迟了便不许用早膳,久之便成了规矩,如今府里还遵守着。他若坚持回自己园子用膳,必然会误了时辰,估计下人都已经将膳食撤了下去。想到这里,他便怪自己在门外犹豫了太多时辰。多说无益,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钩子加了副碗筷,另端了一份吃食过来,燕宵便在燕王殿下的卧室吃上了,这还是头一回呢。

莺歌说得不错,那柳月的确过来请罪了,在燕宵吃了一半的时候。无双对他倒也和善,点点头,让他回房,又命人将专门为他炖的药膳端进偏殿去。燕宵瞧着有些惊奇,府里有个名唤“绿蒲”的少年是她当年在宫里萦纡殿里挑的,也是极得她欢心的,却不见她这般上心过。这个少年虽然容貌秀丽,姿态却比不得绿蒲,莫非有其他特别之处?

无论如何,这不是他该想的,很快便也抛诸脑后了。

无双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最佳代表,燕宵用了一顿早膳便憋得慌,满面尴尬之­色­。莺歌见状好笑,却又为他解围道:“八皇子上朝去了,否则他与小公子倒是有的话说。不过瞧着时辰,他也快下朝回府了,小公子不妨多坐一会儿,等八皇子回来与他切磋切磋,他的武功是极高的。”

废话!就是瞧准了他去上朝的时辰才过来的。听到后半句,他有些如坐针毡了,琥珀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他这点功夫压根儿就不够看的,若是切磋,还不要了他的命儿。他连忙起身告辞,那急吼吼的模样惹笑了莺歌和钩子。

到了七月下旬,无双的毒终于排清了。上朝倒是不急,但总得告诉宫中那位出不来却担心得心肝儿都疼颤儿了的皇兄一声,她身子好了,于是她进宫了。

燕王进宫无须皇帝召见,也无须通传,这皇宫便是她的家,淑兰殿至今还为她留着,好让她不时进宫住上一住。一面金牌,燕王可以进得大燕国所有的地儿。即便没有金牌,皇宫的侍卫也都认得燕王,燕王的面容他们是不敢瞧的,但整个大燕也就只有燕王穿得那与天子的明黄|­色­极为接近的金­色­。燕王殿下身穿金袍头戴金冠脚踏金靴的模样,真真是天人下凡,足足皇家的贵气!

听闻燕王进宫,万吉急急迎上来,道:“殿下,陛下此时在坤仪宫。”

无双点点头,由万吉引路,并不避讳地去了皇后的寝宫。

两世一生

到了坤仪宫门口,便闻里面欢声笑语一片。燕瑞见无双来了,心中欢喜,连忙迎上来,免了她的礼,笑道:“无双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可需再休养一段时日?补药可吃了?前些日子楚州进贡了些人参灵芝,改明儿朕让人送燕王府可好?”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双明白,眼前的这位大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天子是真心关心她。她心中一暖,柔和了双眸,道:“多谢皇兄关心,臣妹已经无碍。”

听她这么说,燕瑞才安了心,与她一同进殿。

皇上都免了燕王的礼,皇后自然受不得,便也免了。燕王可以不行礼,殿里的其他人却不能不行。琼妃与玉贵嫔皆福了福,道见过燕王。

琼妃与玉贵嫔在皇后宫里倒不稀奇。皇后罗小鱼的­性­子很是温和,在后宫是极得人缘的,皇帝又是个重规矩的,并不留恋女­色­,因此在皇后宫里居多,打四月底皇帝亲自去静心庵将先帝遗腹子接回宫后更甚。琼妃和玉贵嫔都是聪明人,皇帝极宠爱这个幺弟,又将他交予皇后抚养,她们俩要想多见皇帝便只能到这坤仪宫来。借口嘛,就是九皇子了。

罗皇后向来话不多,且有些惧于燕王的气势,其实琼妃和玉贵嫔也是如此,但她们都知皇帝是最为宠爱这个胞妹的,自然不能临阵脱逃,若是打上交道是再好不过了。

燕瑞顾不得她们那些心思,指着襁褓中的娃娃对无双道:“无双儿,你瞧,小蛮都这么大了,孩子是长得极快的,与你那会儿一个模样。”

其他几人见皇帝这副欢喜模样,都不禁有些委屈,她们也想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总比在这里逗弄别人的孩子好。

“小蛮?”无双似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是啊。燕王殿下有所不知,这是陛下为凤王取的|­乳­名,还是玉贵嫔提出来的呢。”罗皇后笑道。

玉贵嫔见皇后提及自己,心中欣喜,却又不得不谦虚道:“皇后娘娘谦虚了不是,可是您先提出的‘小蛮腰’啊。”

说罢又将皇后先前说刚满月的娃娃有小蛮腰之事说与燕王听,可惜燕王从来都是一副冷脸,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听。

这么一闹,本睡得正香的小蛮终于被吵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罗皇后连忙小心哄着,她如今是越带越上手了,平日里都是闲着,便抱着孩子玩儿,倒学了几分技巧,这不,小蛮很快就不哭了。

燕瑞抱到自己怀里,让无双瞧着,小蛮似是有所感,也朝无双看过来,那一双凤眸是极有灵彩的,连冷心冷情的无双也生了几分喜欢之意。孩子眉间的那颗朱砂痣嫣红,衬得孩子白玉般的小模样格外动人。

不过无双却是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痣?”

玉贵嫔本想解释,却被琼妃抢先开了口:“刚抱回宫那会儿就是一个小圆点,本都以为是朱砂痣,可这些日子这痣越长越大,倒像显出个形体,想必是胎记。”

无双未语,看了那痣许久,忽然说道:“凤纹,应该是凤纹。”

玉贵嫔机灵,连忙说道:“这可巧了,凤纹岂不与陛下取的名儿相符,果真是个小凤凰。”

玉贵嫔这话是有其他意思的,都道龙凤呈祥,龙为雄,凤为雌,皇家的凤凰虽然珍贵,却也不过是个公主命,了不得是燕王这副模样,如何也够不着那皇位。

只是“小凤凰”皇上唤得,玉贵嫔唤却是有些不妥,琼妃连忙说道:“燕王殿下眼力是极好的,不过如今这痣却看不太清楚,想必还得等凤王长大些才知是什么模样。”

本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话,却无人应和,罗皇后也未表态,只听燕瑞笑道:“无双儿涉猎极广,想必错不了。生了凤纹,可惜是个皇子,若是个公主,朕定将她捧在手心里,日后为她择一方枭雄为婿,让她凤仪天下!”

闻得皇上这番话,琼妃方顿悟自己多了嘴,她忘了皇帝陛下对燕王的无限信任。她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脸温和笑意的罗皇后,皇后或许姿­色­平平,或许不够聪慧,却是最识时务,最懂皇帝的心,因此方才未赞同自己那番话。

又逗弄了燕凤凰一会儿,琼妃与玉贵嫔便识相地退了出去,皇后也抱着小蛮去了内室,殿里只有燕瑞与无双兄妹二人。

燕瑞又问:“身子可是真的好了?若还是不爽,便歇歇罢,朝中之事不必­操­心。”

无双知他心意,便道:“歇歇也好,府中之事也需处理。”

燕瑞知她所指何事,并不多言,由得她自己处置。但见她清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记起一事,面露喜­色­,道:“既然身子已无大碍,你便去无因寺走一趟罢,听说无果大师云游回来了,当年他为你批过命,近来你险遭凶险,不妨去问他一问。无果大师年事已高,这些年已经甚少在寺里了,这次回京想必也呆不了几日,待下一次云游归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又或许到了天命登了极乐,到时便是求也求不得了。”

批命?无双点了点头,她正好有事问上一问。

燕瑞见她点头,便放了心。兄妹俩又说上几句,无奈二人皆不重风花雪月,除了朝中之事几乎无话可谈,然燕瑞又不愿政事扰她静养,不欲多说,便让她回去了。

待无双走后,皇后罗小鱼从内室走出来,多了句嘴:“陛下,既然无果大师回京,臣妾可否请他为小蛮批个命?”

罗皇后从来不多嘴,不过她膝下无子女,带了小蛮这些日子便真心疼了他,听燕瑞提到无果大师,便想为小蛮求个恩典。

燕瑞却是冷了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命无双批得,小蛮却是批不得,他身份不一般,你该明白。”

燕凤凰是先帝的遗腹子,身份的确不一般,若命批得不好倒也罢了,若是批得贵不可言,那便是留也不能不留也不能。这位襁褓中的凤王与燕王自然不同,哪怕燕王被批了天子之命,天下人也可一笑而过,原因无他,燕王是女子,可他若是批得此命,哪怕他自己不在意,也有别人惦记。

是以,燕凤凰的命批不得。

罗皇后心中一颤儿,不敢再提。

无双依着燕瑞的意思去了无因寺,还未进殿,便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无果大师,不露惊­色­,淡声问道:“大师可是早就预知本王要来?”

无果大师已经眉须皆白,慈眉善目,的确是个慈悲高僧,他慈声说道:“老衲观得星象有变,便算了一算,算得殿下遭了些变故,就走上这一遭。”

无双挑了挑眉,藏不住的煞气尽显,“如此说来,大师是为了本王回京的?”

无果大师不答,只道:“经年不见,殿下身上的煞气却是越来越重了。殿下今日可是有事要问?”

无双不恼,冷声说道:“佛家讲究因果,既种了因,本王自然想知果,大师可否为本王解惑?”

无果大师笑了,伸出右手,一指点向无双眉间。无双想避,但那手明明过来得极慢,她却如何也避不得,一旁的琥珀见状欲动手阻止,却也全身一滞,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无果大师的指点到无双的眉间。

只是轻轻一触,无双却觉眉间如火炙一般,无数场景顿时涌出,充斥着整个大脑,就连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很快便是全然的白­色­,似乎五感皆失。她不愿示弱,勉力问道:“不知大师可有禅房让本王静坐一刻?”

模糊中似乎听到无果大师说了一句“殿下请随老衲来”,之后便有人引着她走。

琥珀眼见阿姐神情突变,又见无果大师将神志并不清明的阿姐带着,自然心急,正要冲上前去阻止却被一人拦住,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琥珀怒道:“让开,否则别怪本殿大开杀戒!”

那人淡淡一笑,合掌道:“老衲无我,听闻八皇子武功高强,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琥珀的心思全在无双身上,哪还有空闲切磋,见他不肯让路,便攻上前去,却被无我大师一一化解,琥珀赢不得他,自然脱身不得,只得狠狠“指点”。

且说无双被引进一间禅房,有些无力地盘腿而坐,无果大师知她正经历混沌之苦,便不扰她,退了出去,只在门口守着。

无双此时已经丧失了五感,对外界毫无感觉,只觉脑中混乱一片,各种景象各种声音欲挣破大脑。

“朕和皇后的女儿,我大燕国唯一的嫡公主,自然尊贵无比,天下无双!”

……

“朕儿举世无双!按皇子排行,行七,为七公主!赐名……无双!”

……

“朕的七公主!朕的无双公主!”

……

“无双……”

“叫我欧阳!”

“欧阳,今日可要我留下来?”

“可以。”

……

“自孝贤皇后崩逝以来,七公主身为人女却未曾跪拜,甚至于入陵之日于是天下众人面前也未曾跪送亲母,有违孝道。且于天下人面前树此榜样,恐民间不良效仿,不利教化。更乃枉顾皇家颜面,实应重罚。今感念皇后之德,朕心有不忍,故降为轻罚。自今日起,七公主不得踏出淑兰殿一步,淑兰殿人手用度减半。任何人等不得靠近淑兰殿,更不得求情,违者严惩不怠!”

……

“嗷呜!欧阳,你又踢我下床!”

“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你走吧!”

“欧阳,现在是凌晨一点,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忍心赶我走?”

“车子里有暖气。”

“欧阳……”

“再不走我就割了你的衣服再把你踢出门!”

“别!你那锋利尊贵的刀子还是留在手术台上用吧,我一介蚍蜉,不敢劳烦你那只‘神之左手’,我这就走!”

……

“侮辱国母乃死罪!”

“冒犯皇族,轻则处死,重则满门抄斩!”

……

“欧阳,不凡今天怕是有点不对劲。”

“大概是受了挫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陪着她。”

“那好,路上小心。”

……

“封七公主为‘燕王’,即日起于宫外修建燕王府!”

……

“欧阳,你看我像醉的样子么,我冷静惯了的,这车还难不倒我。”

“既然你神志清醒,我不拦你,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你要对我的生命负责!”

“得了吧你,摆着一张冷脸说这么暧昧的话,我负责,你那些男人怎么办?……嗳,别皱眉,我不问了。”

……

“卓公公不必谦虚,殿下年幼,没听说过卓公公的名号,老奴却是知道的,论□美人儿,这宫中,卓公公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卓公公可是前任萦纡殿总管连公公的徒弟,手段自然是极厉害的。”

……

“欧阳,那货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胡说什么!快刹车!”

“我倒是想啊,可是刹车失灵了。”

“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欧阳,等下了黄泉我再对你负责……”

……

“耽搁殿下了,臣并无要事,听说殿下受了箭伤,臣有副祖上传下的药方,对利器所致的伤口有奇效,于是请大夫制了药,私下请姚太医瞧了瞧,利器所伤易留下后患,当年镇国侯便是旧伤复发,臣几经思索,决定将药赠与殿下,请殿下酌情使用。”

……

“本王并不在意所谓的清誉,但本王决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皇家,决不容许那等蛀虫毁坏本王尽心护着的大燕江山!”

……

“云某姓玉,先父并未给云某取名,只唤一声‘玉郎’。”

……

“天佑大燕,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本王二十万大军现已包围琼山,庄亲王你毫无胜算,还是趁早投降罢!连上天都降下雷霆之火惩罚你,可见上天都不容你!”

……

“李晏此生,独慕无双!”

……

“有时候希望你一直念着天下,永远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你是举世无双的,谁又能配得起你?可有时候却又心疼你孤寂,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你身边。最悲哀的是,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

“我请旨不是为了折你的傲气,不是为了南郡王府的荣华,不是为了为国尽忠,而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如若……皇甫飒不珍惜你,本王必将亲自你迎回来!”

……

“比起你死……我更希望死的是我!”

……

温热的舌扫过齿痕,带走多余的血迹,朱­唇­轻启:“今晚留下罢?”

“荣幸之至!”

……

“父皇既然驾崩了,太后也应该陪葬!”

……

“殿下的命格为天定,命格无双,因此字为‘无双’。老衲有一言相告,前世今生皆为一人,殿下不必介怀!”

……

无双忽然睁开双眼,顿觉脑子清明一片,那些模糊混乱的景象变得清晰有序,她的心中也如拂去尘埃的明镜一般透亮。拂去额上汗珠,她大步走出禅房。

无果大师还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

“大师,本王静坐多久?”说话间,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面上却是玉雕一般冰冷。

“正好一刻!”

无双缓了神­色­,道:“多谢大师指点。”

“殿下可想通了?”

无双淡笑:“前世今生皆为一人,从来只有本王一人,本王又何必介怀!”

那一瞬,无果大师仿佛看到了君临天下,最终只化为一句叹息,只在心中叹过,无痕。

李代桃僵

燕王殿下从无因寺回来之后便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燕王府众人如此想道。当然,众人如今却是放了心。

先前也是燕王殿下,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但伺候殿下的老人却总觉得有些违和,就连那眉宇间的煞气或是增一分或是减一分,如何看都有些蹊跷。原因无他,燕王的戾气从来都藏得极深,收放自如,这些日子却隐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如今,燕王面上终于沉静一片,丝毫不起涟漪,便是妥当了。

无双斜靠在榻上,姚怀广刚为了她请了平安脉,她体内的余毒已经排清,但仍需服些补药调理受损的脏器。

无双仔细摩挲右手扳指上的纹路,沿着那纹路绘成一条龙。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正在写方子的姚怀广,忽然道:“本王听说姚太医是懂相法的,当年本王出世姚太医也在场,姚太医对本王的面相如何看?”

姚怀广执笔的手滞了滞,垂目道:“臣仅是略懂皮毛,不敢妄言。无果大师得窥天命,殿下得他批命,是再准确不过了。”

姚怀广是个谨慎之人,却也是个诚实之人,他或是不言,言则必真。无双见他慎言,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也不发怒,只淡淡道:“说罢。”

姚怀广蹙了蹙眉,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思忖片刻才缓缓道:“相法有云:虎头燕颔,日月角起,伏犀贯顶,眼有定睛,凤阁Сhā天,两手垂膝,口中容拳,舌至准头,虎步龙行,双凤眼,此为大贵之相也。殿下甫一出世便显出面相极贵,此为无上之贵,极为罕见。由面相可观出殿下命格极贵,若生为男子自是真龙天子,若生为女子,即便是生在帝王之家恐怕也难以承受其福贵,反而是易夭折之相。”

“此为物极必反!”无双淡声接道。

姚怀广心中一惊,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她面­色­沉静,复又低下了头。

“姚太医似乎有些惊奇?”

“殿下涉猎颇广。”燕王自小被幽禁在淑兰殿读书度日,他也是知晓的。

无双略略挑了挑眉,取过枕边的书观了两眼,道:“涉猎颇广倒算不上,不过相法的书倒是瞧过几本,前些日子本王无事便又读了两本,只是相法与命理实则与医术一般,医者不自医。”

“殿下所言甚是。”姚怀广颔首。

医者不自医,看相之人看不清自己的相,算命之人算不到自己的命理,的确是一个道理。

“本王本是不信天命的。”

姚怀广惊诧地抬头看她,她双目清明,自中毒以来不时萦绕眸中的混沌之气已然散去。

“奈何命格无双!”

无双的声音并不大,但姚怀广却清晰地听到了这几个字,他从未见过燕王这副模样,燕王向来是内敛沉静的,哪怕山崩地裂于前也面不改­色­,何曾如此时一般霸气尽显!然他在宫中多年,最是谨言慎行,于是低首说道:“殿下,柳公子的毒已经拔清,然他身子弱,需仔细调养数月。”

“他是习过武的。”无双忽然说道,“本王探过他的脉。”

姚怀广一愣,连忙说道:“从脉象上看,的确是习过武的,武功未曾被废,如今他的身子弱于常人怕是毒种所致。”

“若不解毒,他可否与常人无异?”

“除了容貌愈见妖媚,与常人无异,不过体弱易病,大抵是无法长寿的。”是毒便不会对身体无碍,无论多高超的毒都一样。

无双颔首。

姚怀广取出两只玉瓶,道:“臣以上次收集的蛊母体\液为引配了两瓶玉露,外敷有美颜之效。臣恳请殿下赐臣一瓶!”

无双知他是为妻子所求,便未为难,点头允了。

姚怀广仔细收好一瓶,顿了顿,又道:“殿下,臣即将告老还乡,日后怕是不能为殿下请脉了。”

无双并不意外,姚夫人的身份特殊,确实不适合久居京城。

“陛下可允了?”太医院院使一职事关重大,若姚怀广离去,必须有他人顶上。

“陛下允了。犬子姚朔会顶替臣入主太医院。”

无双眉头轻蹙,“姚太医,姚朔与你不同。”

的确不同。姚朔亲手为柳月把的脉,即便那毒独特,毒种未发芽便诊不出丝毫不妥,但可以诊出习过武且武功并未被废,习武之人身子如此娇弱却非先天之因,明显是疑点重重。以姚朔的心智不会看不破,但他却未言一字,显然是存了心思。存心欺瞒,上位者是如何也容不得的,姚怀广决然做不出此事。

姚怀广心中了然,双拳微微握紧,咬牙道:“犬子任凭殿下处置。”

无双要的便是这个承诺,于是颔首道:“姚太医,你在宫中多年,对先帝对陛下对本王皆忠心无二,然你与姚夫人所知甚多,本王实不该放你离去。但你是‘神医世家’姚家的人,本王姑且信你,算是本王对你夫妻二人多年付出的回报!”

姚怀广双膝跪地,向来不卑不亢的他将头颅深深埋下,沉声道:“谢殿下恩赐!”

无双神­色­一恹,挥手让他退下去。

姚怀广回了府,脚步便快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平,这在向来沉稳的他身上是很少见的。他疾步走向后院,推开卧室的门,他的妻正坐在梳妆台前抚着脸上的细纹,双目晦暗不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姚怀广平复微急的喘息,缓缓走到她身边,看着镜中的人儿,柔声道:“旻儿,不必担忧,我已经想到了法子。”

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怀广,不必再费心了,到底不是天生的容颜,老天要收回去,我们只有接受。真是奇怪,以前我恨不得毁了这张脸,可看了这么多年,我竟将它当做了自己的脸,待这天人的假面即将剥落之时竟惊恐无比。”

女子堪称绝­色­,这个年纪面上只有几道细纹应该是骄傲而非痛苦,可这张丽颜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正似她说得一般,犹如假面,并不真实。若是有当年参加七公主满月礼的宫中老人在,怕是能认出她便是当年风华绝代宠冠六宫的菊妃娘娘。

姚怀广握紧女子的手,急道:“旻儿,不必害怕,我是真的找到了法子。”他说着取出怀中的玉瓶,对旻儿说道:“这是由蛊母的体\液配制而成的,有美颜之效,能保容颜永驻!”

当初他道无双体中两毒相衡难以解毒并非假话,但却不是非蛊母不可,也可用其他珍稀药材代替,只是需耗费时日找全所需药材,配制出解毒之药的比例更需时日。然而,无双的药可用其他药材代替,旻儿却非蛊母不可。即便用再珍贵的土壤养着,也不能保证花开不败,后天造就的丽颜从今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他用尽了法子皆无所获,只得寄希望于蛊母。

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

可女子已经失望太多次,再不愿尝试。

姚怀广知道她的心结,自然不容她退却,定定地看着她,道:“旻儿,这是最后一次,为我试最后一次,反正咱们就要离开京城了,无论有没有效我们都会归隐山林,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到你的容颜!”

女子迟疑许久,终是应了他。

姚怀广心中一喜,立即扶她躺到榻上,为她洁面,小心翼翼地涂上玉露,安慰道:“旻儿,睡罢,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会恢复容貌了。”

女子此时不敢妄动,更不敢张口说话坏了面容修复,直接闭眼休息。

待她呼吸均匀绵长,姚怀广知她入睡,才悄声退出房间。他知道玉露效果奇佳,要不了半个时辰便可见效,毕竟他是亲眼看到蛊母自行愈合伤口的,但是他与旻儿一样,也怕再失望,因而不愿亲眼面对失望,是以宁愿不见。

慢步走到外厅,却见儿子姚朔急急赶来。姚怀广明白他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便坐了下来等他开口。

姚朔见他神­色­自然,心中更怒,“皇上召见我了。”

“我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走?”姚朔眼中满是怒火,似要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烧死。

“明日。”

“明日?”姚朔冷笑,“所以我这个做儿子的是最后知道的人?”

姚怀广顿觉无力,这个儿子太过聪明,有时反倒被聪明误,然则他又心­性­坚忍,从不将心事外露,就如此时他明明心中恼怒万分,面上却还是挂着讥讽的笑。

“朔儿,你娘亲她身份特殊,实在不宜居于燕京。”

姚朔此时哪里听得进他的劝,不等他再说便抢先说道:“所以为了你们俩的逍遥自在,你就将我卖给皇家做牛做马!是呀,你们俩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足足分隔了二十多年,如今怎能不抓紧时间执手相伴,我这个儿子就可以抛弃了!”

“姚朔!”姚怀广动了真怒:“你莫忘了你姓姚,你祖父允了睿帝陛下的,为父这一脉会效忠皇帝,即便没有你娘亲这件事,你也要留在宫中!”

姚朔本有千言万语,心中本是愤怒非常,却被父亲的这句话吹得散了,一丝也不剩。他神­色­恹恹,低声道:“我明白了。”

姚怀广见他双眸暗淡,心中不忍,嘱咐道:“朔儿,在宫中永远不要有自己的心思……”

“我自然明白!”姚朔又勾起讥讽的笑,“你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姚怀广知他不肯听,便也不再讲,日后他吃了苦头必然会明白。

“若无事,儿子就……”

“你们在说什么?”女子打断了姚朔的话。

父子二人抬头看去,却都是一愣。若说之前是说不出的违和感,那么此时便是说不出的浑然天成。姚怀广此时心中顿时浮现一句话:以寒月为神,以青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眼前的女子,肌肤光洁如新,如美玉无瑕,­唇­上一抹嫣红如那单调的水墨图上的一枝红梅,双眸流转,平添几分媚惑,夺人心魄,仅着一袭素­色­长裙的她,即便是盛年时盛装妆扮的菊妃娘娘也逊了三分。

“娘亲!”姚朔最先出声,母亲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未曾想一日不见,母亲的容颜便可恢复如初,他极为不解。

“朔儿,我的容貌可是恢复了?”

“娘亲,更甚往昔三分!”姚朔实话实说。

女子抚上自己的面庞,喃喃道:“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姚怀广上前扶住她,柔声说道:“不是做梦,是玉露确实有效。”

女子欣喜地点点头,问道:“怀广,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就走。”

“好……”

姚朔见他们已然忘记自己,不忍打扰他们,掩去面上的失落,悄然离去。

姚怀广告老还乡,太医院院使一职毫无悬念地由姚朔接手。姚朔虽然年轻,担任此职未免有人不服,却无人敢公然反对。于医术上,姚朔是姚怀广的独子,自然不会辱没姚家的名声,太医院无人能及;于背景上,姚朔是天子钦点的院使,无人能动摇天子的决定。因此,大燕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院使诞生了。

“奴家见过姚太医、田总管。”

田园点点头,道:“按照宫中的规矩,姚太医来为你们诊脉。”

宫中的妃嫔都是定期请平安脉的,萦纡殿中之人虽然不是妃嫔,却也是定期请脉的,若染上恶疾便不得留在宫中,原因无他,萦纡殿中的人伺候的都是皇家子弟,马虎不得。

绿蒲和锦屏都是萦纡殿出来的,已经习以为常,听话地让姚朔诊脉。姚朔的手搭上锦屏的手腕之时,­唇­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道:“听说当年萦纡殿中就数你最善房中之术了。”

锦屏低首道:“姚太医抬举奴家了。”

姚朔一笑,不再多言,再为绿蒲把脉,最后道了句:“二人皆无疾。”

待姚朔与田园离去,锦屏挂上一幅愁容,绿蒲关心他,他便将那日侍寝之事告诉了绿蒲。

“我一直想向殿下请罪,可一直没有机会。我们都是依附殿下而活的,若是殿下厌了我,我……”说着他双目噙泪。

绿蒲想到燕王房中的那人,心中一酸,道:“明儿个我去求莺姑姑通报一声,若殿下愿意见我,你便随我一起去罢。”

“多谢绿蒲!”

“都是一块从萦纡殿里出来的,就该互相扶持,何必言谢!”

二人相视一笑。

翌日,绿蒲锦屏二人往地牢赶去,莺歌说殿下允了,但是殿下在地牢审犯人,让他二人直接过去。

二人一直走到地牢最下头才听到犯人的惨叫声,绿蒲偶尔随无双来过,倒是不惧,锦屏向来沉稳,也是不惧。

二人见到无双,连忙跪道:“奴家参见殿下!”

无双命他二人起身,锦屏抬起头来,眉宇间竟多了恰到好处的魅惑。绿蒲本要像往常一般到无双身边去,却瞧见了锦屏的神­色­,顿时怔住了。待无双唤他,他忽然回过神来,指着锦屏道:“你不是锦屏!”

情蛊之刑

“你不是锦屏!”

锦屏闻言一怔,随即笑道:“绿蒲,你胡言什么?我若不是锦屏,又能是谁?”

绿蒲难得地寒着脸,直直地盯着锦屏,嗓音也没了往日的柔细甜腻:“你不是锦屏,锦屏不会眉宇带媚,他­性­子冷,又是极重规矩的,不会如此不识大体!”

锦屏微愕,却是笑了:“绿蒲,你忘记了,我一直修习房中之术,不自觉地会露出媚惑之态。”

绿蒲冷笑:“你道只有锦屏会修习房中之术么?萦纡殿有谁不善房中之术,只是锦屏身子底子好,心思纯一,才会修至臻境。”

锦屏闻言眉头一蹙,一丝苦笑在白玉般的脸上泛滥开来,“你以为我喜欢如此么?人人都以为房中术是个好东西,萦纡殿里的少年少女无不刻苦修习,期望以此博得未来主子的欢心。可是近来我却隐有压制不住房中之术的反噬之感,你未修到我这等境地,自然不会明白。可你岂能因这种理由错认我?”

绿蒲有些动容,萦纡殿中之事他最明白不过,如今锦屏道来,他也觉得舌尖泛出苦涩来。他也有些迟疑,锦屏所言非虚,房中之术博大­精­深,又­精­怪莫名,鲜少有人得至臻境,当初在萦纡殿时便只有锦屏练得小成,否则以锦屏那并不讨喜的­性­子,卓公公在殿下去挑人时将锦屏放进候选人之中。是以,房中术修习到一定境界后身子究竟有何变化,目前也只有锦屏知晓。

绿蒲正迟疑着,无双却唤了他一声,他连忙走到无双身边,乖巧地跪到无双脚边的地毯上,将头俯在无双膝上。他方才进来的时候便悄悄打量了一眼,见殿下房里的那位公子并不在,才放下了心。

锦屏见无双不言,连忙跪下,重重地磕头:“殿下,您是识得锦屏的,万不能被绿蒲的胡乱猜测迷惑,误会锦屏,请殿下明察!”

绿蒲闻言有些委屈,他与锦屏感情甚好,若不是发觉不对,害怕锦屏出事,他才不会在殿下面前多嘴。

无双还未开口,却闻一人笑道:“想不到江某离开数月,燕王府便发生了如此­精­彩之事!”

这声音耳熟得很,众人抬眼看去,原来是夫子江陵。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想来是出门才归,即便如此,他折扇一开,还是遮不住的风雅。

无双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想必瑶山的风景的确动人,否则怎引得江夫子多次前去游历?”

江夫子闻言顿时噎住。他是去了瑶山,可他自由惯了的,向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本以为自个儿已经够隐密了,还是瞒不过无双那双利眼。他微微叹了口气,见无双气­色­尚可,便放下了稍微提起的心,笑道:“瑶山的景­色­怎比得过燕王府,单是美­色­一样,瑶山便差得远了。江某听说府中美景又现,便急急赶来,连身衣裳都没换!”

此美景非彼美景。瑶山那是山水自然风光,燕王府这是勾心斗角,比那名戏还要­精­彩万分。江夫子所言不虚,他刚回燕王府便得知燕王在地牢,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便知有一场好戏可看,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急赶来了。

“美­色­?”琥珀有些惊讶,“怪不得夫子爱去瑶山,本殿听说那瑶山民风开放,是盛行男风的,且夫子口中的燕王府中的美人都是公子,夫子急急赶回来便是为了美人,果然还是好龙阳么?”

琥珀这句话说得妙,成功地呛得江夫子上气不接下气。江夫子无奈地承受着众人了然的目光,恨恨地看向一脸无辜的琥珀,这孩子何时也学他皇姐一般口下不留情了?想当年这小子是多么纯良乖巧,如今却将无双那一套学得极好,平日瞧着死板,所有的活络都用在揶揄他身上了。

果真是一丘之貉,都是皇家出的狐狸崽子!江夫子咬牙切齿地想。

无双对江夫子纠结的神情视若无睹,只看着那深深埋首的锦屏。

田园会意,立即大声喝道:“说!你到底是何人?”

锦屏双肩微颤,却还是硬声说道:“殿下,奴家就是锦屏,求殿下怜惜奴家!”他灵机一动,大声说道:“殿下,您若是怀疑奴家,可请姚太医来为奴家诊脉,无论外貌如何变,脉象却是变不得的,姚太医医术高超,定能诊得出,还请殿下还奴家一个公道!”

“啧啧!姚某怎么听到有人提到姚某的名字了?”

却是姚朔不知何时来了。

无双蹙了蹙眉,已然不悦,“姚太医!”

姚朔微愣,姚怀广在时被唤作“姚太医”,他则被唤作“小姚太医”,如今姚怀广离去,他掌管太医院,人人都唤他“姚太医”,可他还是不太习惯。

“此地是燕王府重地,姚太医此举可是逾矩了!”

姚朔向来桀骜,怎会被她这句话吓到,带了几分挑衅,轻笑道:“殿下还是加强府中守卫的好!”而后指着锦屏,道:“况且他方才不是要我作证么?”

锦屏闻言连连点头,道:“姚太医,您要为奴家作证,奴家就是锦屏呀!”

姚朔也不看无双的冷脸,径自踱到锦屏跟前,惋惜道:“你倒是个人才,我真不想毁了你!”

锦屏惊愕,“姚太医,您在说什么?奴家不知,奴家……”

姚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探向脉门,讥笑:“你是仗着我刚接手太医院,没有把过以前那位锦屏的脉,无法辨别么?你说得对,相貌可以改变,脉象却是难变,尤其是特殊的脉象。你的脉象和死去的那位公子的脉象可是一模一样!”

锦屏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慌­色­,却强笑道:“姚太医说笑了,奴家与那位公子并不相熟,脉象怎会相同?”

“我也不解呢。”姚朔松开他的手臂,“那位公子先天不足,应是常年服药之人,身上却无丝毫药香,就连脉象也用了法子藏住,我觉得有趣,便未多言。”

“你……”锦屏惊骇。

姚朔直直地盯着他,冷笑道:“我是故意放你进来的,看你能搅起多大的浪。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只是搅出个浪花罢了。换息草的副作用如何?”

锦屏惊道:“你什么都知道?”

“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那玩意儿劲头挺足,虽能避过一时,但反噬时可是全身剧痛,你近来又服了罢,想掩饰身上的药味?”姚朔忽然笑得诡异:“我想,非但我知道,燕王殿下也清楚得很。锦屏是她身边的人,你猜她是何时发现你不是锦屏的,向平?”

向平,便是那位在地方官员献给燕王殿下的众男子中与柳月一齐由田园亲自把关选进燕王府的公子,进府不过半月便得急病死了。

向平此时已经敛去惊慌之­色­,毫无惧­色­地看向无双,冷声道:“你第一次召我侍寝的时候便知道了?”

无双不答,田园淡声说道:“殿下不喜欢多余的味道。”

向平顿时了然,燕王不喜欢多余的味道,跟在无双身边多年的锦屏岂会不知,又怎会满身香气地去侍寝?可他那时正处于换息草的反噬期,身上的药味已然藏不住,若不用香气遮掩,必会引得燕王怀疑。难怪燕王会踢他下床,那一脚力道不轻,险些要了他的命。也难怪田总管语带深意,原来他们那次便看出不妥,知道他并非锦屏。

江夫子虽然不知具体情形,却也猜出了几分。他早前收到消息,说燕王旧伤复发,不见外客,又专门让人为她试药,他便知燕王怕是遭了暗算,急急赶回来,看了这一出好戏。他冷冷地看了向平一眼,此人李代桃僵之法的确高明,若非燕王那令人发指的古怪­性­子和莫名其妙的习惯,此人怕是真能得手!

田园厉声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向平此时抬起他骄傲的头颅,面上的轻蔑之­色­丝毫未遮掩,他讥讽地看着无双,冷笑道:“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想除了你,你荒­淫­无道,残忍嗜杀,威逼天子,铲除异己,不配为大燕国的燕王!”

江夫子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抚扇笑道:“残忍嗜杀倒是真的,威逼天子、铲除异己江某不知,但荒­淫­无道却是用得不妥。燕王府里至今也不过三个男宠,比起史上那位嘉庆公主的面首三千可是差得远了,因此算不得荒­淫­。燕王不过是个王爷,不是天子,再怎么胡闹也不能称为无道。”

无双似是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看了那被绑在刑架上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犯人,道:“此人是已故宁王的部下,本王的确是在铲除异己。”

众人恍然。

向来机灵的绿蒲软声问道:“那威逼天子呢?”

无双低头看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淡淡道:“待本王命十万大军将燕京团团围住,想必就是威逼天子了。或许,逼皇帝立谁为妃或废掉谁,掌控他的后宫,也算是威逼天子。”

众人闻言,不禁错愕非常,就连先前协助燕王审问犯人、因不好Сhā手燕王家务事而未发一言的刑部郎中赵瑟也面露讶­色­、额冒冷汗。

燕王殿下,您这是在开玩笑么?

绿蒲却还认真地建议道:“殿下,前一种法子太冒险,也太简单,还是后一种法子好。”

此话一出,就连琥珀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却不知这句玩笑话日后却是应了验,主管皇帝大选之事,若是亲力亲为,那些个秀女都得从她手里过,可不就是掌控后宫么?

向平见那二人还能言笑晏晏,不禁又气又恨,想冲过去撕碎她平淡无波的脸,刚要起身却被点了|­茓­道,只得怒道:“燕无双,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莫要羞辱我!”

江夫子又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向平狠狠瞪他一眼。江夫子好言相劝:“你不要心急,现在还在问你背后之人是谁,你不要贸贸然跳到下一个步骤!”

“没有人指使!是我恨你,想杀你!”明明拖着孱弱的身子,向平的眼神却如捕食的猛兽一般赤红。

无双忽然说道:“你这双眼倒是像一个人!”

向平一惊,又是一阵辱骂。

江夫子冷笑道:“若只凭你一人,你到不了田总管面前,这种幼稚的谎话以后还是少说得好!”

向平顿时安静下来,抿嘴不语。

无双微微眯了眯眼,赵瑟便知她心意,将向平绑上一个闲置的刑架,向平欲挣扎,却因|­茓­道被制动弹不得,便想咬舌自尽,却被赵瑟温柔地卸了下巴。

或是经常在狱中审问犯人,赵瑟的声音有些­阴­柔:“你若再不说,本官就用刑了。你想必是听说过燕王殿下的手段的,本官正是殿下亲手教出来的。”

向平说不出话,也无说话的意思,只恨恨地看着他。

赵瑟见惯了硬骨头,也不惊讶,走到一堆刑具前仔细挑选,想到方才听姚朔说这小子先天不足,便不敢用重刑,挑了一包银针。

这针刺之刑极为简单,从犯人的指甲缝刺进去,不伤身,却是极痛,十指连心嘛。不过近来此刑变得狠了些,细长的银针刺进指甲盖还不行,要沿着手指一直刺下去,直到刺到手指与手掌相连的关节为止。此法也是极讲究的,要顺着手筋刺,一针下去,歪歪扭扭的,跟缝被子一般,将手指上的筋戳出千万个孔,筋自然烂了,附着银针,日后若有幸不死,取出银针,手筋寸寸皆断,再难接上,这根手指也就废了。

赵瑟刚要行刑,却被姚朔阻了。姚朔取出一物,对无双道:“此为情蛊,是南疆人求爱时用的,若中此蛊,便如服用□一般,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交合,便只能由得那蛊虫在体内折腾三天三夜,蛊虫死去,人便无碍了。这位公子身子虚弱,想是受不得那重刑,且他方才所言似是瞧不起殿下荒­淫­,自然是正经之人,用此蛊是再适合不过了。”

众人闻言皆觉此法太过下流,但无双不言,已是默许,大约是难得地起了兴致,想瞧瞧那蛊的效用。赵瑟则双目发亮,他醉心刑法,今日得见新法子,再高兴不过,怎会反对。

种蛊的法子有许多,或是将蛊卵口服入体,或是将成虫破肤入体,或是借由□交流入体譬如交合等等。姚朔取了匕首在向平的手臂上割了一刀,随后将手中瓷瓶的瓶盖打开,贴在伤口上。不一会儿,瓶中一物循着血腥味儿爬出,那物形态不明,说不出的丑陋恶心。旁人或许瞧不清,但向平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丑陋之物钻进肌肤,顺着血管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想痛骂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情蛊发作极快,无需多等,向平的脸便红润起来,姚朔毫不怜惜地割破他的外袍,露出他的胸膛,原本苍白的胸膛如今通红一片。姚朔有些邪恶地轻笑一声,看着向平下身鼓起的某处,持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下去。

地牢里顿时只闻向平急促的叫声。

还之彼身

姚朔那一刀端的下流,一刀下去,向平的裤子被割开,血脉喷张的某物显露出来,令向平羞愤欲死。地牢中人虽不少,但除了无双皆是男子,自然不用避讳,而无双……众人显然没有让她避开的念头,想来她已是习惯了,丝毫没有想到男女之防。

向平“呜呜”直叫,凶狠地盯着姚朔,恨不得将他扒皮吃­肉­,然他下巴被卸,说不得话,声音含糊不清,听在人耳里便只剩“呜呜”声。

姚朔却是个明白人,笑眯眯地对向平道:“可是恨我?”

向平叫得更厉害,瞪得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原本清秀的脸此时狰狞无比。

姚朔面不改­色­,笑得格外欢畅,将锋利的刀身贴上向平的脆弱之物,冰冷的触感使得向平猛地一震,随后额上青筋凸起,神­色­更为骇人。向平此时顶着的是锦屏的脸,绿蒲看了自然心生不忍,将头埋在无双膝上,不愿再看。

姚朔此人尤善攻心,他知向平高傲,瞧不起燕王这等好­色­之徒,不伤皮­肉­分毫便将向平的­精­神击溃。他见向平依旧苦苦支撑,便不再留有情面,匕首如飞,待他停下,向平的衣裳瞬间成了碎布飘落。

因情蛊而红润的身体□在众人面前,这具身体虽然因为久病而纤细异常,却透着一股子病态的美,就连喜鉴美­色­的江夫子都忍不住叹道:“难怪史上不少帝王偏好细腰,果真妖娆动人!”

江夫子,你果然是喜欢男子的罢。众人了然地看着他,看得他哑口无言,他明明说的是女子,怎么就被误会了?此时,他恨不得将自己多嘴的那张嘴给割掉。

向平如今哪还有往日那副清隽的模样,虽然并未受皮­肉­之苦,但却如受了重刑一般。姚朔却不肯放过他,嘿嘿一笑,取出一枚银针,道:“这是姚某特制的银针,专用来刺青的,今日就为你刺上一幅。你一身傲骨,就刺梅花罢,与你的­性­子极符。”

众人看着姚朔将那银针置于向平的锁骨处,皆觉得不解,随即便见那银针一路下滑,一直滑到下身那处,皆面露惊­色­。

一旁的赵瑟瞧姚朔这架势,心道这姚太医怕是早就有所准备,否则怎会将此物随身携带?他自入刑部以来不知审过多少犯人,亲自动手行刑的也不知多少人,却从未如此折辱过犯人,震惊之时不禁思索日后行刑是否该加上一些­阴­毒的刑法。

姚朔笑道:“姚某是医者,对经脉|­茓­道了如指掌,万不会下重手弄伤你的。”

第一针下去,向平便叫声骇人。世人恐怕皆想不到在那处物事上刺青,因那物吃痛便会软下皱皮,难以继续,不过这情蛊是个好东西,服了它,再大的痛感在**驱使下也微不足道了。

无双清冷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在巨大的惨叫声中极为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你如此痛恨本王,自然是与本王有仇。你应是大燕人,以举止气度来看并非出身皇族世家,定不是为国为权,想来也就只剩下三种仇能让你如此冒险。一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三是杀子之仇。本王不好女­色­,自然不会夺你妻子,而以你的年纪想必无子,且本王不杀­妇­孺,如此便只剩下杀父之仇。死于本王手下之人甚多,本王不禁有些好奇,你父亲是谁?”

待她说完,那梅花已经刺了一半,红­色­的肌肤衬得黑­色­的梅花格外妖娆。向平想要说话,却合不拢下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无双微微颔首,赵瑟会意地将向平的下巴接上,姚朔却不停手,依旧专心致志地刺梅。

向平直勾勾地看着无双,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随即一口血水吐上姚朔洁白的面庞。

惊人的是姚朔面上还挂着笑,手却微不可见地一抖,那根银针一半都刺入了向平的脆弱之处。向平咬牙惨叫,即便如此,那处却仍是胀大,丝毫不见消退,可见情蛊的厉害。

姚朔却惋惜道:“可惜了,这个|­茓­位不对,日后你怕是用不得此物了。”

说罢,他拔出银针,向平又是一声惨叫,那处逐渐消退,恢复成本来大小,却仍是通红。众人听得姚朔方才所言,皆有些惊诧,好好的一个男子,就这么……被废了?

向平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死死地看着无双,道:“柳月今日没过来?”

众人皆有些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个,无双不答,田园回道:“柳公子身子弱,还在休养。”

“休养?”向平笑得嘲讽,“他一辈子都休养不好了!我前两天看过他一眼,他越发诱人了,想必你这些日子宠他宠得很。这也好,他越得宠,你死得越快……”

无双沉声道:“你看出来了?”

向平面上闪过得意之­色­,“他第一回侍寝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中双毒,前些日子是毒发了罢,不过就算你留下这条命,瞧柳月那模样,你怕也是活不长了。即便我死了,你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锦屏……锦屏被你藏到哪里去了?”绿蒲出人意料地Сhā了句嘴。

“他?”向平满脸不屑之­色­,“‘我’得急病死了,自然要有尸身,我还活着,死的那个自然是他了!”

“不可能!那个人绝对不是锦屏,我与锦屏太熟悉了,若是他,我一早便能看出来!”绿蒲睁大双眼,怒道。

向平低低地笑了,“你倒是聪明,不过铲草要除根!燕无双,你那个男宠可真忠心,死到临头还想通风报信,可是他越忠心,就死得越惨,我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还将他那张假正经的脸一刀一刀地毁掉,谁让他跟着燕王你呢,跟着你的人都会跟你一样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唔……”

赵瑟顿觉不妙,刚要制止,却未来得及,向平口中吐血,竟是咬舌自尽了。赵瑟本想让姚朔吊着他一条命,但见无双并无此意,便不语作罢。

向平双目微闭,只余一口气在。无双见他如此,也不恼怒,只蹙了蹙眉,道:“本王说过,你的眼神和一人极像,薄寒可是你父亲?”

向平闻言双目一亮,随即灰暗无光。

姚朔探过他的脉搏,­阴­笑一声:“死得倒是痛快!”

江夫子疑道:“那薄寒与流香郡主并无子女,原来外面竟有私生子么?”

前刑部尚书薄寒,为修炼邪功­奸­杀无辜少女百名,囚禁礼部侍郎杨莫之女两月,意图杀害,更收受不明钱财若­干­,被判凌迟之刑。燕王当年亲自监刑,当时的刑部员外郎云起行的刑,一时轰动整个大燕。薄寒的妻子乃已故肃亲王的女儿流香郡主,燕宵的亲姑姑,不过那对夫妻之间大约感情不太好,并无子女,只收养了一个女儿名唤薄仪。薄寒死后,先帝怜惜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便允她母女随燕霜城回沧州了。

江夫子不厚道地笑道:“若是流香郡主知道此事,恐怕又要翻天覆地了。”

世人皆知肃亲王世子燕霜城是个优雅的皇族公子,待人接物皆让人心服口服,流香郡主却完全不一样,身为皇族,相貌气质皆具,偏偏蛮横无比。她与薄寒的感情不好,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众所周知,若薄寒死在她手上,她绝无异议,可薄寒死在了燕王的手上,等同于扇了她一耳光,她岂能不恨?若是让她知道那身败名裂的丈夫竟有一个私生子,她的颜面可真真丝毫不剩了。

无双未接江夫子的话,也未继续审犯人,轻轻抚过膝上少年哀伤的双眼,仿佛抹去少年的心伤才是最重要的事,对姚朔擅闯地牢只字未提,而姚朔也视若无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径自离去。琥珀见状大怒,欲出手教训,却见无双并未表态,思及无双曾经教导他切勿忘了自己的身份,便住了手。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江夫子也不禁皱眉道:“这个小姚太医好大的架子!”随即又幸灾乐祸道:“殿下,此人是匹桀骜的野马,马是好马,却难驯服!”

无双并未搭理他,似若有所思。

江夫子摇了摇扇子,­唇­角的笑意泛了一丝冷,真是一场闹剧!他不露声­色­地瞥了无双一眼,既然尊贵的燕王殿下默许了这场闹剧,必会亲手终结它。

绿蒲与锦屏同是萦纡殿出来的,向来感情甚好,如今知他被人谋害,心中自然悲痛,哀求无双安葬锦屏。无双自然允了,带着他到了他们住的院子。向平出不了燕王府,那么锦屏的尸体一定还在府内,又丝毫未让人察觉,想必脱不了锦屏与向平的屋子的范围。

无双一声令下,田园便命人动手,不到一刻,下人便在锦屏的屋子里挖出一具尸身。田园仔细查过,在那已经完全腐烂的尸体手足与面上都发现了多道伤口,与向平所言一致,再观其身形服饰,应是锦屏无疑。

绿蒲见状不禁痛哭出声,就连田园心下也有些黯然。

无双听到田园的禀报之后,双目沉了沉,寒声道:“向平的尸身送与野狗分食,本王要他死无全尸!”

田园高声应道:“是!”

无双敛下双目,有些疲倦道:“将锦屏厚葬了!”

“老奴省得。”

“殿下,您给奴家涂的是什么?”柳月感觉面上一股清凉,此物无双已经给他涂过两次,今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无双收了手,淡淡道:“美颜的东西罢了,今日是最后一次。”说罢,将手中空瓶置于案上。

她捏住少年的下巴,使之仰起头来。她还记得第一次召他侍寝时他的模样,那时他不过是个清丽的少年,如今却有了倾城之姿。

田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姚太医来了。”

无双松了手,让柳月下去。

姚朔进门的时候刚好与柳月打了个照面,姚朔面上闪过惊­色­,随即笑道:“殿下真是大手笔,那等价值连城的美颜圣品也舍得赐给一个小小男宠,难怪那向平会说柳月愈来愈妖媚。”

无双不言,莺歌利落地上茶。

姚朔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就抿了一口,赞了声“好茶”便再无言语。

他不言,无双也不言,一人靠在榻上,一人坐在桌边,也不知要僵持多久。

姚朔的耐­性­到底比不得无双,率先开了口:“今日殿下召臣来,可是要教训臣?”

无双挑了挑眉:“本王为何要训姚太医?”

姚朔最是见不得皇家人心口不一,当即冷笑道:“训臣擅闯地牢,训臣不知礼数,训臣心狠手辣!”

无双了然道:“原来如此。”

姚朔却是怒了,拍案而起:“你少作这副姿态!”

他心思深,向来沉稳,今日这般冲动乃是忍无可忍。

无双见他如此无礼,也不恼,只淡声问道:“姚太医可是已经离京了?”

姚朔闻言一怔,随即明白无双说的是他父亲,怒声道:“燕王殿下真是好手段,以我为质,以姚家相挟,我父亲自然不敢透露丝毫秘密!可你算漏了一点,我与我父亲不一样,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京城,我也不将姚家放在眼里,绝不会受你的胁迫,任谁也拦不住我!”

“是么?”无双气定神闲地取出一物。

姚朔见状大惊,几乎要冲到无双跟前,“定颜珠?定颜珠为何在你手里?”

定颜珠,世上只得一颗,“神医世家”姚家之物,置于死人口中,可保尸身不腐,容颜如生前一般。当年睿帝陛下的宠妃玉妃病逝,便曾借此物一用。后姚怀广的父亲姚沾分出姚怀广这一支效命天子,为表忠心,也以示弥补,将定颜珠给了姚怀广。

无双将定颜珠收入怀中,理所当然地说道:“本是姚家为表忠心献与皇家之物,在本王手中有何稀奇?”

“胡说!定颜珠明明在我父亲手中!”姚朔双目冒火。

无双丝毫不将他的怒火放在眼里,“可它如今在本王手中!”

姚怀广深知儿子的脾­性­,主动将这定颜珠献给无双,请无双以此相挟,管制姚朔。

“这是我们姚家之物,你没有资格占有,还给我!”姚朔怒容满面,红了双眼,上前几步,似要抢夺定颜珠。

无双却似好奇道:“姚太医未觉得身子不妥么?”

“什么?”姚朔一怔,却感觉热气由下而上,沸腾了全身,他伸出双手,果然手背手臂皆已变得通红,不用照镜子他也知晓自己满面通红。身为医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中了情蛊,惊道:“你……”

无双轻轻抚过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种蛊入体有一个常见而又隐秘的法子,便是服食蛊卵。”

姚朔顿时想起前日赵瑟找他,说是对情蛊极感兴趣,想学他用来审问犯人,欲讨一些回去,他没在意,便给了赵瑟一些蛊卵,让他自己回去培育。

想来那些蛊卵已然到了无双手中。

姚朔怒极,欲将无双生生掐死,却思及无双武功极高,便转身欲逃。无双岂能容他逃走,极快地点了他的重|­茓­,使他动弹不得。

姚朔顿觉不对,喝道:“你要如何?”

无双拍拍手,一人进了屋。来人不是别人,是满面通红的燕宵。姚朔一见便知燕宵也中了情蛊,顿时有些明白无双的意图,面上闪过惊慌之­色­。

无双淡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闹剧结局

姚朔本以为燕王对自己动了心思,了不起与她一场欢好,待中了情蛊的燕宵进屋之时,他才明白无双的意图,惊道:“燕无双,他……他可是男子!”

无双不语,一把将傻站在门口的燕宵拉到姚朔跟前,残忍地说道:“中了情蛊,由不得自己控制,你被点了|­茓­,你猜他会将你如何?”

姚朔不信:“就算中了情蛊,神志也是清醒的,他不会不知道我是男子!”

然他此言说罢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燕宵的双目迷茫,压根就是神志不清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无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二人,道:“区区失魂散。”

失魂散,顾名思义,服用之后可使人神志不清,如失了魂魄一般,但却于行动无碍,服用者可随着自己的本能行事。若辅以金针刺|­茓­,可达到控制服药之人的效果。

燕宵中了情蛊,此时的本能便是与人交合,无论男女老幼。无双虽然在场,但同样中了情蛊的姚朔显然要更吸引燕宵。燕宵已经抚上了姚朔的脖颈,缓缓摩挲,满脸陶醉之­色­,很是温存。

而姚朔此时就跟吃了一万只蛆虫一样恶心,恨不得将那只在自己脖子上作孽还不停往下挪的手剁掉。他勉强摆出正气凛然的气势,喝道:“堂堂燕王,竟使这等卑劣下流的手法,若是传出去,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可惜,他那张红得快熟透的脸实在与正气凛然不符。

姚朔想来是不了解无双的,朝中大臣无人不知燕王恣意妄为,连皇上都纵着。当年梁国来犯,燕王殿下可是在金銮殿上当着先帝和众大臣的面儿杀了前刑部侍郎单乘舟,鲜血溅了一地,先帝竟一句责难都没有。这些年,又是酷刑又是男宠,燕王殿下何时稀罕过自己的名声,姚朔的这番话于她是不痛不痒。

果然,无双连眉都懒得挑了,闲闲地喝了口茶。

姚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宵的手伸入自己的衣襟,八月天还闷热着,姚朔穿着单薄,燕宵的手一下子就触到了姚朔的胸膛。这一触,姚朔猛地一震,燕宵的手滞了滞,似是有些疑惑,随即姚朔便感觉到他的手又烫了几分。

姚朔忍耐不住,终于妥协:“你到底要我如何,我答应便是!”

无双冷了脸,道:“姚太医没有教你礼数么?”

姚朔忍住怒火,咬牙道:“臣失礼在先,请燕王殿下恕罪!殿下若有事要臣去办,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请殿下饶了臣这次。”

无双知他此时想必在心中痛骂不已,更打算此次逃脱之后加倍报复,再一走了之。这个小姚太医,虽然于医术上天分极高,在她眼里却是如燕宵一般幼稚无知,需要吃些教训。

“殿下!”

姚朔的声音有些变调,因为燕宵已经解开了他的外袍和中衣,如今他衣襟大敞,让无双看了个清清楚楚。

无双面­色­如常,当然,她一向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也是姚朔所瞧不顺眼的。无双似有些遗憾道:“你到底不如你父亲。”

姚朔本已打算求饶的心顿时硬了起来,不服输道:“于医术上,他行医多年,经验自然比我丰富,但不出十年我便可超越他!于为官之道,我的确不如他,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为官典范,但在我眼里与那勾栏院里的龟奴没什么区别,我不想成为他,也永远不会成为他!”

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和眼中隐隐的几分委屈之­色­,无双只得叹一句,虽然已过了弱冠之年,但他还是个孩子,此人若是留在姚家是再好不过的,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

然她什么都没说,只挑了挑眉,问道:“你去过勾栏院?”

姚朔一怔,不解她为何问起这个,面上一讪,却理直气壮地说道:“那种下九流的地方,有甚好去的!”

无双似是有些惊讶,随即浅笑道:“本王去过,当年的望江楼的确是个好地方。”

姚朔不屑道:“如今整个大燕国谁不知你燕王殿下­性­喜男­色­,你去那等地方也不稀奇,别将我与你混为一谈!”

无双也不恼,只道:“本王只是有些不解,你既然没去过那等地方,又怎会知道龟奴是何等模样?”

“听人……猜也猜得出来,那等卑贱之人,还能有什么好模样!”

“那倒未必。京城里只要是有些名声的青楼,小厮的模样也是极好的,迎来送往,很是机灵,虽然市侩,却不惹人厌。唔,大约比你要好得多!”说罢,无双还打量了他一眼,甚是嫌弃。

姚朔顿时愤怒得忘记了还在流连自己胸膛的燕宵,大声道:“京城里多的是正经营生不做,偏要去做那等皮­肉­生意,真真下贱!你竟拿那些人羞辱我,甚为可笑!”

相比姚朔的火冒三丈,无双气定神闲地又喝了口茶,淡淡道:“那些人大抵出身都不好,许多都是年幼之时便被卖到勾栏院里的,若赎不回卖身契,他们便一辈子离不开勾栏院,这是他们的命。他们认命,你可认命?”

姚朔顿时明白她说这么多无非是劝自己认命,老老实实地像他爹一样为皇家做牛做马。他正要开口痛骂,却觉身下一凉,燕宵竟解了他的裤带。他面上一苦,急急说道:“你不就想要我老实呆在太医院听你摆布么,我听话还不成么,你快将我的|­茓­道解开罢!”

无双看了他一眼,不言。

燕宵手下一扯,姚朔最后的遮挡也没了,那□的通红的某物令他无地自容。眼见燕宵的魔爪伸向自己的脆弱之处,姚朔厉声道:“我姚朔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任凭燕王调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姚朔虽然­性­子极差,太过自傲,然而正因如此,他重诺。无双似是还不满意他的誓言,玉­色­的双­唇­缓缓吐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若违此誓,此生与男子永结同好!”

“你……你太狠了!”姚朔欲哭无泪,稍作迟疑,燕宵的手就触到了他的命根子,他连忙说道:“若违此誓,此生与男子永结同好!”

无双如他所愿地点了燕宵的|­茓­。

姚朔终于松了口气,但自己这副模样着实不太雅观,便道:“殿下,这下该解开我的|­茓­道了罢?”

无双却道:“口说无凭!”

姚朔妥协道:“我立契,立契还不行么?”

无双颔首,恍然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说罢,她一把拎起姚朔,丝毫不温柔地扔到榻上,将他摔得头昏眼花。姚朔意识到榻上更危险,连忙说道:“我……臣立契,请殿下手下留情!”

无双却不理他,在他怀中一摸,取出一个针包。姚朔面露惊­色­,好利的眼睛,竟然知道他的针包藏在哪里,然而下一瞬他却无暇胡思乱想,因为无双取出的正是他上次用来在向平身上刺青的针,此时他再蠢也明白无双打的什么主意了。

无双捏着银针的手直截了当地来到他身下某处,略作思索,难得好耐­性­地问道:“梅花?”

“不!”

“桃花?”

“不要!”

“牡丹?”

“死也不要!”

无双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道:“到底何花?”

“我不要花!”

原来不喜欢花呀!大燕崇花,她还以为大燕人大多都是喜欢花儿的。

无双顿了顿,道:“那就刺个字罢!”

见他面露惧­色­,无双安抚地说道:“本王虽然不是医者,却对经脉|­茓­道了如指掌,万不会下重手弄伤你的。”

姚朔面露苦笑,此言正是上次他对向平说过的。

第一针下去,姚朔的叫声便有些变调。想来是那物什敏感,所以痛感也来得大一些,只是没想到竟这般痛。

无双向来狠心,因此无论姚朔叫得多凄惨,她的手依旧很稳。其实她深谙刑法,当年剥皮之法甚为娴熟,下手极快,本可令姚朔感觉不到痛楚,然她既狠了心要惩治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故意下手极慢,争取让姚朔感觉到最大的痛感。

约莫过了两刻,无双才停了手。姚朔额冒冷汗,并非他叫不出声,而是即便叫了也没有人来救他,且他习惯了那种痛感,便能忍下了,何必大呼小叫让燕王瞧不起。

无双拎他坐起来,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脆弱之处刺了一个“朔”字,那字出自燕王手下,自然沾了燕王的张狂之气,若不是刺在自己身上,姚朔是不会吝啬赞一句“好字”的。幸好,幸好不是梅花桃花牡丹花,姚朔此时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姚朔本想,他已经受了此辱,她总该把他放了罢。可无双淡然起身,抚去袍子上的褶皱,一言不发,直接往门口走去。

“殿下!”

见无双止了步,姚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殿下可以帮臣解开|­茓­道么?”

无双转身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本王记得情蛊不会致命,三日后蛊虫死了,你便无事了。|­茓­道三日后会自动解开,你且忍忍罢。”

说罢,也不等姚朔回话,拎着燕宵出了门。

姚朔听到她在门外吩咐:“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出此间,三日后,随他去罢。”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燕宵|­茓­道一解,就叫莺歌端了一大盆水,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还怕洗不­干­净,丝毫不怜惜地狠狠搓了又搓,嘴里还小声抱怨:“会烂掉!真的会烂掉!”

无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即住了嘴,但想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控诉道:“你竟然让我去摸男人,还让我摸他那个地方,我的手会臭掉烂掉!”

无双似是有些意外:“本王觉着你倒是挺欢喜的。”

“你这是污蔑!□­祼­地污蔑!我要告诉我爹,你让我去调戏男人,看他不教训你!”燕宵小爷脆弱的心灵显然是受了重伤。

无双不耐,“再多言,你就回刑部去罢!”

燕宵顿时敛了委屈之­色­,规规矩矩地说道:“皇姐,宵已经按照皇姐的意思做了,还请皇姐允了宵离开刑部。”

无双几个月前为了锻炼燕宵,将他交到赵瑟手上,吩咐赵瑟好生教导,可燕宵小爷娇生惯养的,哪里看得下那些血腥场面,几乎日日呕吐,人都瘦了一大圈儿。虽然期望明年武举能一举成功脱离燕王府,可武举之前他还是要日日去刑部报到。此次调戏姚朔之举乃是与无双的协议,若他乖乖做了,无双就允他不去刑部。

无双满意地点点头,算是允了。

燕宵心下高兴,便想快快离去庆祝一番,连忙说道:“皇姐,您把解药给宵罢。”

“什么解药?”

“就是皇姐喂宵吃的药,宵此时还难受着呢,皇姐快把解药给了宵罢。”

无双了然,却道:“那是情蛊,没有解药。或与人交合,或忍耐三天,不碍事的。”

燕宵强作的斯文面具顿时龟裂了,“你明明说吃些普通药的。”

“姚朔­精­通药理,若是寻常□,必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燕宵正要发火,却想到自己每次发火后的血泪史,生生熄灭了心头那把火,哀声道:“皇姐,你偏心,此事为何不让琥珀来做?”

无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琥珀乃我大燕堂堂八皇子,怎能做这等事!”

合着我不是皇子,就该做这等事!燕宵腹诽。

他不敢与琥珀比,人家是亲姐弟,感情自然不一般。于是他还是自己找法子解了这情蛊罢。他也不多留,当下就告退离去,走到门口,一个念头忽然上了心头,他忍不住问道:“皇姐,那姚朔虽然­性­子傲,却是个人才,皇姐何必如此折辱他?”

无双双目一沉,燕宵心中一惊,差点就拔腿就跑,却闻无双寒声说道:“身为医者却心肠歹毒,身为太医院院使却不知礼数,狂妄自大,若非陛下与本王需要他,他绝然留不得!今日略施小惩,正是折了他的双翼,让他明白他身处何地,明白他的身份!”

“若他今日不肯妥协呢?”燕宵迟疑地问。

无双眸中闪过杀气,“那本王只好不顾情面了!”

燕宵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地牢发生的事他知道,诚然,姚朔是有些心肠歹毒,受些惩戒也是应该的。他本以为无双是想让姚朔自食苦果,或是借此驯服姚朔臣服于她与陛下,再不济是瞧上了姚朔的美­色­。但他从来没想过无双一开始便动了杀心,而在方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无双一直在衡量“除掉姚朔”与“留下姚朔”两者之间哪一边能获得最大利益。倘若姚朔出现丝毫让无双觉得有威胁的举措,无双必定毫不留情地将他杀死。

更有甚者,地牢里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一场预谋。姚朔是无双故意放进来的,无双一直不放心此人,遂给了他一个机会展露本­性­。若非无双故意放行,姚朔岂能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入地牢重地?

平日听说燕王冷酷无情,燕宵只以为是外人夸张了,在他认为,无双不过是­性­子恶劣罢了。今日他亲眼瞧见无双动了杀心的模样,心中终于生了寒意。他不敢多想,低头道了句“宵明白了”,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新帝大选

姚朔解|­茓­之后­精­疲力竭,几乎是被下人扶着出来的,此时的他急需回府好好歇息,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可偏偏不凑巧,他刚出房门就遇见了江夫子。

江夫子依旧一把折扇,一身有些旧的儒衫,笑得好不纯良:“哟!姚太医这是怎么了?”

姚朔心中暗恨,打死他也不信江夫子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素来要强,感觉身子缓了过来,便甩开下人搀扶的手,勉力靠自己站着,假笑道:“近来天气凉了,姚某受了风寒,幸得殿□恤,留姚某在燕王府休养几日。”

江夫子故作了然地点点头,关心道:“那姚太医现在可是康复了?”

“自然是康复了。”姚朔恨恨道。

江夫子却是一脸不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江某瞧着姚太医这病怕是还重着呢,面­色­苍白,额冒冷汗,双腿打颤儿,你太医院院使,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别硬撑着!江某这就去请示殿下,允你留在燕王府多休息几日!”

姚朔连忙拽住他,他在这燕王府生不如死地过了三天三夜,此时恨不得立即逃得远远的。要不是……要不是他|­茓­道刚解,全身发麻,行动不便,他如何也轮不到这个笑面狐狸笑话!

江夫子一脸不赞同,“姚太医,你千万别多想,殿下不是那等吝啬之人……”

姚朔立即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姚某回府有要事……”

江夫子却是一脸了然:“你是院使,就算一个月不去太医院,太医院也不会瘫痪,陛下身子也好得很,并未召太医。据江某所知,令尊已经离京,如今姚府只有你一个主人。宫中无事,府中无事,你又有何要事呢?江某就知你多想了,殿下虽然看起来冷面冷心的,事实上的确是冷面冷心的,但对下属并不吝啬,你多留几日无碍的,别看她整日板着脸就以为她不好说话。你瞧你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能赶回去,还是留下罢。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江某这就去帮你说!”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被姚朔死死拽住。

姚朔双目灼灼,我没有多想啊混蛋!

江夫子还欲多言,姚朔死死地看着他的折扇,咬牙道:“扇面上的景­色­姚某却是亲眼见过的,林泽湖,就在瑶山附近。江夫子对瑶山的执着真是令人惊叹!”

江夫子闻言一讪,正欲开口,姚朔岂能让他顾左右而言他,抢先说道:“这扇子想必没在燕王殿下面前扇过罢,啧啧!”

江夫子强笑道:“其实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养病还是在自个儿家里养才好得快,江某就不耽误姚太医回府的时辰了。”说罢还暗示下人扶着。

姚朔终于松了口气,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踱向门口的方向。

江夫子忽然笑道:“对了,江某听说京郊有一处温泉被圈了起来,建了馆子,姚太医何日有空闲与江某一起去见识一番?”

姚朔忍不妨地趔趄了一下,一言不发,脚下却走得越发快了。

江夫子见状笑得更加欢快,手中折扇也扇得快了些,正好瞥见扇面上的秀丽景­色­,不禁叹道:“好利的一双眼!”

可惜太过年轻,双翼折断是意料之中的事。

九月,秋高气爽,燕王殿下终于病愈上朝。

左相大人瑰丽的双­唇­微启,刻薄的话便如珠子一样成串地往外冒:“燕王殿下终于来上朝了!臣听说殿下旧伤复发,本还有所担忧,今日看殿下容光焕发,气­色­甚好,终于把心放下了。想来殿下身娇体弱,这是寻了个由头避暑呢,果然是皇家贵胄,臣这样小门小户的自然不如殿下会享受!”

百年书香门第云家,如今家主正是左相大人的父亲,文渊阁大学士云折柳,长媳乃郑亲王嫡女郑环郡主,嫡亲的侄女云思缈在先帝时入了宫,后贵为贵妃,便是如今的云太妃,长孙云谙高居礼部侍郎一职,娶云太妃之女三公主为妻。云大学士那些在朝为官的兄弟子侄暂且不论,如今幼子云泽又高居左相一职,位极人臣,可谓一门显贵。这种世家也是小门小户,想来大燕也没有高门大户了。

众大臣低着头,尽力不引这二位贵人注意地加快了脚步。只要有左相大人在,他们的寒毛无时无刻不竖得挺拔,如今还有个冷若冰霜的燕王殿下在,他们顿觉今年的冬日来得太早了些。

云泽略有些遗憾地说道:“殿下不在朝中,臣可是有些孤独呢。”

满朝文武除了几个老的,都不敢直视于他,只有这位燕王殿下从来都是无畏地看着他,明明看着他,眼中却没有他。如今朝中,三公几乎不问政事,老臣们老­奸­巨猾的,万不会在新帝立威的时候强出头,其他官员或是不敢或是别有心思,在这个关头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朝中他一人独大,实在无趣得紧。

无双看着他,面上冷淡如昔,意味深长道:“左相原来如此思念本王么?”

此话一出,路过的官员有几个定力不佳的立即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了一声又连忙把嘴捂住,加快脚步,深怕被迁怒。

就连云泽自己,都意外地面­色­凝了凝,都道燕王殿下任意妄为,视声名于无物,原来竟是如此厚颜么?

他­干­笑一声,面上又堆满讽刺而魅惑的笑,“是挺思念的,思念得无法用食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殿下,想来是得了传说中的相思病了。”

比脸皮厚,左相大人未必会输!

路过的官员连忙默念“非礼勿听”,困扰多年的老寒腿顿时不治而愈,健步如飞,竭尽所能地离这两位破坏力气场极其强大的大人物远远儿的。

这两位无视惊慌而过的众官员,依旧不快不慢地走向金銮殿。

无双果然是个定力极佳的,面上丝毫波动也无,淡声问道:“左相思念本王什么?”

云泽双目流转,轻笑:“自然是思念殿下那双沾满了鲜血的玉手!”

此言却是暗指无双残暴嗜杀、手下冤魂无数了。

无双丝毫不恼,颔首道:“左相果然好眼光,本王也觉得这双手极好,可以将自己所要的紧紧握住,可以将自己厌恶的彻底毁灭!”

云泽冷笑道:“朝局诡谲,殿下就不怕天理循环报应到自己身上么?”

无双丝毫不在意这已经是诅咒一般的言语,“无妨!大燕国只有一个燕王,只要本王还是燕王,本王这双手便能握住天下!”

以燕王的­性­子,本是绝不会说出这等狂妄之言的。可偏偏是这狂妄之言成功地将云泽噎住了,令他直到进了金銮殿也未说出话来。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叛乱的皇亲国戚去年被燕王一网打尽,祸乱两朝的宁家因宁王病逝而树倒猢狲散,早已埋下的后患如今还未显形,有些势头的几股势力在前些日子燕王殿下“旧伤复发”之时被新帝揪着错处杀­鸡­儆猴,如今安分了许多,秋闱方歇,朝中的确没有什么大事。

但无事不代表无人启奏,正因为无大事,众臣才奏得越发勤快,无非是围绕着选秀、皇嗣这两个合二为一的永恒主题。当然,也有一些热血的或是曾经被宁家压迫过的官员还是不肯放过宁王的孙女,如今宫中的那位颜嫔,多次奏请皇帝,希望皇帝不要为美­色­所惑,斩草除根。

今日也不例外,在皇帝燕瑞驳回废掉颜嫔的奏请后,众臣的重点便是大选。燕瑞做太子之时便极为自制,妃嫔并不多,因而显得后宫势力寒酸了些。若是燕瑞还是太子,众臣或可赞曰“勤勉自持”,可如今他是皇帝,是整个大燕国的主宰,后宫绝对不能如此寒酸,更何况这位已经而立之年的陛下竟无一子半女。

在众臣的围攻下,燕瑞无可奈何地宣布:“依众卿之见,为扬天子之威,为皇嗣传承,举办大选,擢贤良女子充盈后宫!”

众臣见陛下松了口,齐齐地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讨论大选的规格。因是新帝的第一次大选,隆重是必须的。动乱了近两年,如今大燕国有不少地方还未缓过气来,急需一场重大的国事来鼓舞人心,且新旧交替,也该处处新气象了,因此此次大选意义非凡。

要简单极难,要隆重却很容易,文武百官激烈争执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规格与大致程序定了下来。规格比照文帝十五年的大选,且只能更为隆重,程序还是老一套,十月起各郡县开始选,选中之人仔细□,再次筛选,明年二月将最终确定的人选送至京城,由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一月后,方能参加大选,通过五道程序后,最后由皇帝及后宫嫔妃挑选,最后留下的便是采女了。

规格与程序定下之后便是商讨此次大选的总负责人,不过争辩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定下。原因无他,想要谋得此职的官员甚多。虽然只是个临时的差事,但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既可为自家亲戚开后门,也可收取适当费用为别人开后门,人选得多些,既是造福皇上,也是造福那些姑娘,是好事。

燕瑞揉了揉额角,最终拍板:“此次大选由燕王全权负责!”

那哪成啊!燕王是女子,办此事不太合适,且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必然与男子不一样,要是她选的都是跟她一样冷得能冻死人的,皇上还怎么亲近,怎么生皇子?

云泽冷眼看着众臣争得面红耳赤,不禁看了那始终摆着一张冷脸的燕王一眼,她的确定力极佳,想必是个心志极坚之人,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抬头看一眼面露疲­色­、不时揉着额角却双目清明的天子,心中冷哼一声,这些人争得丑态毕露,不但也争不到他们想要的,还让陛下暗中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果然,燕瑞定声说道:“吏部侍郎李晏辅佐。”

众臣还欲反对,燕王冷冷地扫上一眼,握剑的手紧了紧,众臣自然住了嘴,更何况还要顾忌李太师,只得作罢。也有少部分心态调整得极好的官员此时已经在猜想皇上这个决定是否另有深意,是不是暗示燕王殿下与李小公子即将喜结连理?

众臣­精­疲力竭地散朝,陛下有令,燕王留下。

御书房里,燕瑞体贴地命人为无双上一碗燕窝,兄妹俩静静地吃着。

待万吉将碗收下去,燕瑞才道:“无双儿可有疑惑?”

无双摇头,她派出去的查探宁王爪牙的龙卫都回来了,暗线藏得更深,暂时挖不到,明线却是查到不少,但这些人却不能直接杀掉。新帝登基不过半年,突然不明不白地死掉这么多官员会引起恐慌,只能光明正大地安个罪名处死。她主管选秀,必然要到民间走一趟,处理这些事儿便容易些。

燕瑞叹道:“我已是无人可用了,此事交予你,我才能安心。”

无双颔首道:“皇兄请放心,臣妹必定竭尽所能。”

“我也的确需要人去民间走一趟,你最是明白其中缘由。那些祸根还是亲自去探一探的好,在京城听到的消息怕都是要大打折扣的。”燕瑞有些不舍地看着为江山社稷­操­劳的妹妹。

无双颔首。

燕瑞欣慰地笑了笑,又道:“今日我让你留下来还有一事。容国是你打下来的,如今虽然变成了我大燕的容州,可若无人治理怕是祸乱又起,我想派人过去镇守。”

“皇兄属意谁?”

“琥珀。镇守容州的必须是可信之人!”

无双稍作思索,赞同道:“镇守容州确实需要身份尊贵之人,琥珀是皇子,皇兄将他封王,派他前去,最合适不过。且他年纪渐长,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燕瑞见她同意,心下稍安,问道:“无双儿,你说可否将容州赐作琥珀的封地?”

想来燕瑞初登基时就已经有了打算,否则众兄弟中也不会独独琥珀未封王。

“不必!他将来必须回到京城!”

回到我的身边!

应王燕然

晚膳后,琥珀稍作踟蹰,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阿姐,我想与你一同离京!”

他见无双面沉如水,心中不免揣揣,但转念一想,阿姐向来疼他,他哀求几次便可如愿,便稍稍放下心来,不料无双却道:“今日陛下召见本王便是商量此事,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接管容州,容州毕竟是异族,若无专人管理,恐生异心,战乱不断,让你过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琥珀惊诧,久久才回过神来,问道:“那阿姐的意思呢?”

无双看着他,淡声道:“这于你是好事,本王自然是赞同的。”

谁料一向乖巧的琥珀大声说道:“我不同意!”

琥珀的反对在田园莺歌等人的意料之中。琥珀自懂事起便跟在无双身边,同寝同食,直至文帝二十七年梁国来犯,无双领兵去北关对敌,二人分别近一年,前岁庄亲王、礼亲王叛乱,琥珀则随无双一起出征,那是琥珀第一次离京,也是唯一的一次。如今却要让他孤身前去人生地不熟的容州,归期不定,他必然不同意。

“阿姐,我跟你去选秀好不好?我知道你此番出京不仅是为了选秀之事,我想跟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琥珀软声求道。

无双却不为所动:“本王有李侍郎相助,容州需要你!”

琥珀恼怒,孩子脾气尽显:“那我跟着你,让李晏去容州!”

“胡闹!”没有怒气,事实上无双极少动怒,但这冷冷的一句话却是让琥珀不敢再言,只委屈地唤了声:“阿姐!”

“燕然!”无双这一句不但琥珀愣住,就是田园几人也是一惊。

无双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别忘了你姓燕!李晏他再忠心却是姓李,容州事关重大,需要一个信任之人接管,由不得你胡闹!”

这一番说得再清楚不过,皇上和燕王都还忌惮李家的势力,尽管李太师已经久不上朝。若是旁人,燕王绝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可对琥珀,她必须在他离京之前再教导他一次。

琥珀沉着脸不语,田园几人也不敢多言,气氛一时有些僵紧。

忽闻一人笑道:“殿下如此说,李小公子怕是要心碎了!”

折扇轻摇,那故作风雅之人不是江夫子又是何人。

江夫子走近几步,笑着对琥珀道:“八皇子,就凭李小公子一片赤忱之心比不过你与殿下的姐弟之情,你还是听殿下的话罢。”

琥珀心中正恼,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冷哼几声便失礼地甩袖离去。

江夫子见状笑得更欢,啧啧几声,道:“哟!还会耍脾气呢,大约也就只在殿下面前如此罢。”

江夫子这一句却是暗示了,无双如何不知琥珀在外人面前极其沉稳,在她面前却总爱撒娇胡闹,可她不愿多言,只问:“江夫子是随琥珀去容州呢,还是随本王走?”

江夫子面上顿时一苦,随即讨好道:“江某有要事在身,不过可以先随殿下去一趟蒲华!”

他的心思如此明显,厅内其他几人岂会不知。蒲华可是大燕国最为风流之地,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江夫子这是想去赏“花”呢。

门上轻叩两声,无双应道:“进来。”

闻得那极轻的脚步声,无双知道是谁来了,连忙放下书,蹙眉道:“嬷嬷,身子不好就歇着罢,这里有莺歌和钩子伺候。”

吴嬷嬷慈声道:“不碍事,总要活动活动。老奴今日­精­神极好,给公主做了一碗燕窝羹,公主趁热喝了罢。”

无双不愿拂她好意,便应声喝了,待用罢才开口问道:“嬷嬷可是为了琥珀而来?”

吴嬷嬷最是懂她心思,笑道:“公主的意思老奴明白,八皇子大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老奴只想说一句,八皇子是自小在公主跟前长大的,几乎没离开过殿下,心中难受也是难免的,公主别往心里去。”

无双心中稍暖,和声道:“本王知道。”

吴嬷嬷点点头,又问:“公主此次离京还是要钩子跟着伺候么?莺歌不会武功,钩子伺候要妥当些。”

无双稍加思索,道:“不必了,让柳月跟着伺候罢。”

“可李小公子……”吴嬷嬷有些迟疑,李小公子对公主有意,这京城无人不知李小公子与燕王殿下关系匪浅,公主此次是与他一起出行,若是光明正大地将男宠带着,他心里不好过是一回事,在外人看来公主可是将他的面子里子一起剥掉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无双,便知自家公主心里打着别的心思,遂不在此事上多言。

“老奴今日来是有一事需请示公主。”

“说罢。”

“老奴年纪大了,府里伺候公主的人也已过中年,是时候培养接班人了。田园那边手下培养着几个,只是丫鬟人选未定,钩子道上次潜进薄府为公主办事的暗卫金钩资质不错,公主意下如何?”

吴嬷嬷是无双的外祖母靖安公主身边的人,后跟着靖安公主嫁到到孟将军府上,由靖安公主做主嫁与孟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将为妻,生有一女,便是莺歌。不料丈夫战死沙场,吴嬷嬷便一心一意服侍靖安公主之女,便是先皇后孝贤皇后,后孝贤皇后入宫,吴嬷嬷与莺歌便跟在皇后身边伺候。孝贤皇后病逝之后,无双被幽禁在淑兰殿,伺候皇后的老人便守着淑兰殿,伺候无双,直到无双出宫建府到现在。

如今燕王府中的老人都是当年淑兰殿中伺候皇后的老人,吴嬷嬷年事已高,近来行动多有不便,莺歌、钩子、田园三人也近天命之年,而无双不过十九,他们是难以伺候无双到老的,培养新人也是应该的。早些年宫中不定,他们惟恐给人可趁之机,不敢添加新人,可现在大势已定,培养新人之事不可再拖。

无双记得吴嬷嬷所说的那个丫头,当年为了搜集薄寒的罪证以及查探杨明珠的下落,曾派她潜伏在薄寒义女薄仪身边。长相大约是极讨喜的,挺圆润的一个丫头,与她的身份极为不符,那时候她还年轻,尚未出师,心里还存着三分善意。

她顿了顿,道:“那孩子,还是跟在琥珀身边伺候罢,让她随琥珀去容州。本王这里重新挑选罢。”

“是。”

吴嬷嬷前脚刚走,琥珀后脚就到了。他与无双亲密惯了,私下里没那么多礼数,解了外袍便带着微微的凉意上了榻,自发地将脑袋枕在无双膝上。

无双被他扰了,蹙眉道:“琥珀!”

琥珀吸吸鼻子,委屈道:“阿姐,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你就顺了我的意罢。”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道:“琥珀,你已经十八了,也该注意男女之防了。”

琥珀立即反驳:“阿姐心中从来没有男女之别,何时有这等想法了?阿姐说过,我与阿姐是至亲,血缘关系是任何关系都比不上的,为何要拘泥于世俗?”

无双不与他争辩,只抚了抚他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琥珀闷闷地说道:“阿姐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离开阿姐。”说罢,他把头转过来,面向无双。

无双看着少年琥珀­色­的双眸在宫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难得地柔声说道:“守成比夺得江山更为艰难,更何况还有梁国与东易国虎视眈眈,无论天下是否分久必合,我大燕都要拥有防御外敌的力量。琥珀,你要变得强大起来,待你足够强大了,再回到阿姐的身边,我们一起助皇兄为大燕国创造盛世!”

琥珀闻言鼻子一酸,压下心中的苦闷,乖巧道:“琥珀明白,琥珀定不会让阿姐失望!”

翌日,八皇子燕然被封为“应王”,接管容州。众臣的疑惑大约有两点,一是这“应王”的名号源自何处,二是八皇子封了王,陛下却只让他接管容州,丝毫未提封地之事,不知是何意。

后来有熟知宫中之事的老臣道八皇子的生母便是姓“应”,只是应贵嫔当年去时名声不好,虽与宁家脱不了­干­系,但陛下并未为她平反,想来封八皇子为“应王”便是带了补偿之意。

第一点算是解了惑,可第二点众人议论许久却无定论。有猜测是八皇子年纪渐长,陛下忌惮八皇子;有猜测是八皇子身后的燕王权势滔天,陛下忌惮的实乃燕王;也有猜测这是燕王的意思,姐弟情深,八皇子大约还是要回京城的;更有甚者道燕王与八皇子关系暧昧,前段时日燕王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又要与李小公子一齐去民间,据说燕王还打算带着男宠,却不愿带上八皇子,八皇子一怒之下奏请陛下远离京城,去容州疗伤。

不过是件小事,可众臣想来是许久不曾有谈资了,此次讨论得极为热烈。有不怕死的还讨好地将众人讨论的结果告诉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先是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冷声道:“想来众位大人是越来越闲了,本相也该找些事儿给众位大人做做了。本相突然想起,京城已经许久未彻查人口了,嗯,就办此事罢,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一一盘查,纪录在册,无京城户籍之人全部逮捕,查清原户籍清白的可在京城落户,查不清楚的……刑部看着办罢。”

众臣闻言心下稍安,这等事有专人负责,麻烦不到他们身上去,谁料左相大人露出森森白牙,冷笑道:“此事需在一月内完成,且不得扰民,若一月内不得完成,京中官员全部官降一级。”

众臣叫苦不迭,有人大着胆子将此事禀报皇上,皇上却道:“众卿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就听左相大人的罢。”

这件由左相大人玩笑之语引起的百官动员之事,堪称瑞帝陛下在位期间的十件荒唐事之二,第一件事便是让燕王主管选秀。

琥珀自然不是孤身一人去容州,除了皇帝赐予他的一万­精­兵,无双还命一半龙卫跟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龙一皱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殿下,八皇子若是需要暗卫,殿下可重新挑选,龙卫乃是先帝赐予殿下的,以保护殿下为重,实在不宜赠与八皇子!”

先帝驾崩,手里的暗卫全部交与燕瑞与无双兄妹二人,无双有一半权利,为琥珀挑几个暗卫乃是小事,无须将自己的暗卫分给琥珀。

无双丝毫不为所动:“本王离京,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京城的暗卫不能少,且龙卫跟在琥珀身边,本王放心。龙一,龙卫是父皇送给本王的生辰之礼,本王不会赠给任何人,即便是琥珀也不行。本王是命你们去保护琥珀,让十一到十九明日跟琥珀上路。”

龙一只得遵命:“是!”

翌日,琥珀离京,无双亲自将他送到城门口,临别之时只说了四个字,却让琥珀铭记了近三年。

无双说:“早些归来。”

琥珀走了,无双与李晏也要动身了,离京之前,云太妃召见。这也不稀奇,选秀虽然是皇上的大事,却无须皇上亲自处理,多由后宫管理,尤其是最后的大选。燕王即将为选秀之事出京,云太妃召见她嘱咐几声也是应该的。

无双到长德宫的时候,云太妃正在逗小凤凰玩儿,皇后与几个妃嫔皆在,除了颜嫔面无表情,其他人面上都带着笑。见无双来了,品级低的连忙起身行礼,颜嫔面上一寒,可云太妃似有似无地看着她,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她只得跟着其他几人一道给无双行礼。

无双给云太妃见了礼,云太妃将小凤凰交给罗皇后,亲切地对无双笑道:“自皇上登基,燕王一直忙着,前些日子又旧伤复发,如今又掌管选秀之事即将离京,还未跟哀家好好地用过一次膳呢,今日哀家请你来没别的意思,皇上不过来,就我们几个女子聚在一块儿用顿家宴罢了,让外头的人看了心里有个数。”

琼妃笑道:“太妃娘娘考虑得最是周到。”

饭桌上,因四公主出嫁而放下心思、近来气­色­甚好的方太嫔笑问:“虽说燕王掌管选秀,却也是不用每个郡每个县都去的,燕王此次第一处打算停在哪儿?”

无双并未隐瞒:“蒲华。”

“蒲华是个好地方呀。”方太嫔突然说道:“四驸马就是蒲华人士,听说四驸马还有一个妹妹,虽说是庶出,却是在嫡母身边养大的,品貌才学都是极好的,燕王不妨留意留意。”

蒲华温家?无双心中了然,微微颔首。

席间,除了颜嫔偶尔的冷言冷语,还算和睦。纵是众人皆对颜嫔有所不满,但皇帝并未废了她,她们也只得忍着。

宴后,燕王率先离去,其余人也慢慢散去。

云太妃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想不到方太嫔也有了心思,人啊,总是贪心的,有了便贪求更多。方太嫔只有一个女儿,为驸马打算也是应该的,若驸马的妹妹入宫,他与皇上的关系又紧密了些,于仕途上是有益的。”

伺候在一旁的玉钩并不多言。

云太妃了然笑道:“先帝在时,哀家不方便与你说这些,如今先帝不再了,哀家倒没那么多顾虑了,你是先帝放在哀家身边的,哀家知道。哀家知分寸,是以先帝给了哀家一个暗示,如此他放心,哀家也放心。玉钩,你的名字里带了一个‘钩’字,先皇后身边有个宫女便唤作‘钩子’,如今在燕王身边伺候,嘉义公主出嫁之事是哀家一手包办的,哀家知道她身边有个侍女是唤作‘银钩’的,听说是燕王送给她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哀家岂会不知?”

玉钩不言,面无表情地跪下。

云太妃失笑:“玉钩,你不必如此。哀家不是想跟你算旧账,哀家与你主仆多年,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晓的,哀家说这个的意思是先帝不在了,你不必还如过去一般战战兢兢。”

玉钩低首道:“多谢太妃娘娘体谅。”

云太妃摇摇头,不再多说。

温家双成

燕王离京,送行之人的眼睛都亮着呢,他们真真切切地瞧见燕王带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年一齐上了马车,更稀奇的是李小公子竟与燕王共乘一车。这京城谁人不知李小公子对燕王有意,难道他就不觉得心上人带着男宠出现在自己面前很难堪么,马车多得是,何必要与他们共乘一车给自己添堵呢?莫非……李小公子就好这一口?

不过宫中未能见着送行之景的瑞帝陛下听了人禀告之后却是龙心大悦,他与先帝一样,都是不喜欢李家老狐狸的,对李晏当年妄言定亲一事耿耿于怀,自然乐见李小公子受挫。

“他这是给李太师脸上抹黑!”燕宵恨恨地说。

若是李太师听到这句话,必然是要拍掌称赞的,他最是看不惯孙子于感情一事上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模样,以他的想法便是先下手为强、近水楼台先得月之类,别看李太师一副斯文模样,他征战沙场多年,信奉的是战场上那一套,谁最先抢到就是谁的!

可惜此时燕宵面前的不是李太师,而是江夫子。江夫子闲闲地说道:“想来小公子是极尊崇李太师的!”

燕宵起劲了:“李太师文武双全,鸾章凤姿,战功赫赫,身居高职,乃是文武百官之典范!”

“唔……”江夫子若有所思,“你见过李太师么?”

燕宵顿时蔫了,江夫子总是能戳中人的痛处,他至今都未见过李太师一面,尽管李小公子是燕王府的常客。

事实上,燕王府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犀利的。

江夫子见状,难得好心地安慰道:“其实那个老狐狸没什么好见的,如今他已有八十高龄,身子骨大约还硬朗,鸾章凤姿便只是年轻时的神话了。或者,你看看李小公子也是一样的,据说他得了李太师年轻时的三分气度。”

提到李小公子,燕宵很是不忿:“他哪里有李太师的风度!堂堂侍郎,跟男宠共乘一车,也就只有他有那么大的心胸!”

江夫子本在暗自点头,听到后半句却是笑了,笑得有些诡异,合扇道:“或许其中滋味妙无穷呢!”

燕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我怎么就忘了,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燕宵小爷来京城之前简直无法无天,没少荒唐过,自然明白江夫子所指为何。

江夫子不与他争辩,双目含了三分冷意。若无城府,怎会短短几句就使得嘉义公主主动代嫁?假以时日,那位李小公子必会是另一个李太师!

要问燕宵为何在这里,便得回到昨日了。

无双与琥珀双双离京,这燕王府就数燕宵最快活。大魔头无双一走便是一年半载,自然无法再恐吓他将他扔到刑部了,小魔头琥珀一走三年五载怕都回不来,自然无法再欺侮他,他怎能不快活?

可就在昨日,他规规矩矩地向无双表达了“一路顺风”之意,却被无双勒令收拾东西,今日一同上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虽假意顺从,却打算使出浑身解数逃离,可他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龙一点了|­茓­直接扔上了车,在车里过了一夜。今日一早江夫子上车,看到他,假笑道:“原来小公子如此期待离京啊,昨儿个就爬上车,生怕殿下遗漏了你!”

燕宵发誓,他看到了江夫子眼中明显的幸灾乐祸了。不过今日江夫子心情不错,给他解了|­茓­,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无双带着男宠上了车,而李晏则枉顾男子尊严地与他们共乘一车了,于是才有以上不忿之语。

且说主车里,无双却没有如外人猜测得那般左拥右抱。柳月规矩地跪坐一旁,或是添茶,或是磨墨,丝毫没有逾矩之举。李晏则与无双一同看着案上的图纸,这张纸上画的是大燕地图,有不少地方作了标记,这些标记或与龙卫查探的结果有关,或与无双自己的打算有关,其中离燕京最近一处标记便是蒲华。

李晏略作思索,问道:“蒲华的知府还是于碧海罢?”

无双颔首不语。

李晏抿口茶,又问:“殿下带着小公子可有用意?”

无双头也未抬,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有意考武举,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对他有好处!”

李晏了然,不再多问。

此时,无双已经闭目养神。但李晏从她摩挲扳指的动作看出她在思索,遂不再扰她,不动声­色­地观了柳月几眼。

那张图纸算是机密,可无双却未瞒着柳月,可见对他已然足够信任。只需几眼,李晏便知原因。柳月的模样神态虽与月前大不相同,但那双眼却是没变,清澈见底,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纯粹。恐怕燕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年眼里心里只有燕王一人。李晏自然明白无双为何将这少年留在身边,少年纯粹的心,比这世上的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马车驶得不快也不慢,但蒲华离燕京不过四百余里,官道修理得极好,因而不过两日,无双一行就到了蒲华。

无双进城的时候已是离京第三日上午,知府于碧海早已跪候在城外,无双并未下车,江夫子与燕宵自然也不下车,只有李晏与于碧海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前头带路。

车内,江夫子的扇子扇得极快,咕噜道:“这个蒲华,真是邪门!明明离京城不过四百多里,偏偏气候却相差极大,京城已经是秋高气爽的九月,这里却还似夏日一般湿热。”

燕宵却有几分好奇地朝窗外瞄了几眼,道:“有这么热么?蒲华四季如春嘛,又在京城之南,自然比京城要暖和几分。”

江夫子闻言一怔,随即停下了扇子,笑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蒲华是个花城,有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大约是有奇特效果的。”

“嗯?”燕宵一脸不解。

江夫子扇子朝车外一指,燕宵便瞧见一家青楼,再定睛一看,似乎光这条主街道上,每隔几家便是一家青楼,不由惊骇。

江夫子却是司空见惯了,“当地风俗罢了。”

许多官员招待贵客大约都是请到自家府上,原因无他,驿馆怎比得上官员府上奢华舒适。可蒲华偏偏不同。

蒲华真正的风流之处是女儿花。蒲华城里最多的是花楼,各有各的特­色­,楼里的女儿更是人比花娇,不但是全国各地就是别国还经常有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达官贵族,因此蒲华的驿馆建得十分奢华,堪比高官私府。

午膳是早就准备好的,于碧海知道燕王殿下好洁,也备好了汤池。待无双一行人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午膳已经摆得整整齐齐,服侍的少年少女也已就位,可见于知府置办这接风洗尘之事可谓得心应手。

无双坐于上位,柳月陪侍在旁。无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服侍的少女皆容貌出­色­、笑颜甜美,她身侧的两个少年面容清秀、腰肢纤细柔软,想来她偏好柔弱少年的谣言已经传到了于碧海的耳朵里。

无双看也不看清秀少年一眼,只允柳月为她布菜,于碧海眼睛利着呢,朝那两个少年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于碧海笑着端了酒杯请罪:“殿下身边有如此佳人,自然瞧不上那等姿­色­,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说罢,一饮而尽。

无双受了这赔罪,却让柳月代她饮了这杯酒。

于碧海也不恼,笑问:“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早就听闻燕王殿下近来极为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出行将他带在身边,可见宠爱有加是真。

蒲华是集天下风流之地,于碧海这个知府自然浸­淫­此道。所谓极品,便是天生媚骨偏偏神态纯真。燕王身边的这个少年着实出­色­,一举一动媚态横生,似是天生内媚,偏偏双目清澈,神态天真,堪称极品。他蒲华近些年所出佳人无论男女皆远远不及此人,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他也不免多看两眼,燕王喜爱此人也是人之常情。

柳月有些羞涩地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并未反对,这才细声答道:“奴家姓柳。”

“原来是柳公子。”说罢又敬了一杯,这一杯却是敬的柳月。

柳月惶恐地应下了。

江夫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柳月不过区区男宠,那于碧海先敬柳月,却是将李晏这位堂堂吏部侍郎忘了,不知是故意还是失误。

于碧海随后敬了李晏一杯,笑道:“还请侍郎大人原谅下官失礼,只是蒲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敬过最尊贵的客人之后便是敬在座最美之人,因而下官方才先敬柳公子,还请大人见谅。”

啧啧!瞧这话说的,明摆着李小公子容姿不如柳月出­色­,难道这于知府竟不怕得罪李太师么?

李晏本就不在意此事,况且于碧海已经赔罪,他再发难未免显得不够大度,便未多言,受了那口头上的赔罪。

于碧海一一敬过去,敬到燕宵时,不禁笑道:“当年肃亲王世子可是世上罕见的优雅男子,不知迷倒了我蒲华多少姑娘,小公子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燕宵面上一红,他被无双关了两年,已经许久没有去过青楼了,实在愧对于知府的称赞。

想来于碧海事先打听的功夫做了不少,因而这顿饭大家吃得很是舒畅,于碧海又是个识趣之人,说话都极有分寸,就连江夫子也不禁在心中赞上两句。

午膳用罢,于碧海请示道:“殿下今夜是稍作休整还是另有安排?”

想来他已经安排了余兴节目。

无双淡声道:“本王想休息两日,待休息好便会命人通知于大人,于大人不必担忧。”

于碧海笑弯了双眉,应道:“如此臣就不打扰殿下了。馆内织品皆是新制的,还请殿下放心!”

于知府考虑得很是周到,知道燕王殿下好洁,馆内所有织品包括被褥以及备用的常服都是全新的,可谓费了心思。

无双颔首:“于大人费心了!”

“臣之本分!”

无双闻言,微微一怔,转瞬面­色­如常。

无双休息了一日,让人去温家通知了一声,第二日晚上便带了柳月欲去温府,刚出了驿馆便见李小公子站在那平凡得不起眼的马车旁笑得很是温和。无双心中微叹,便邀了李小公子一起。

温府依旧如十多年前先皇后来的时候一般,下人全部放了假,家中女眷亲自下厨。

行了礼后,家主一一介绍家中成员。如今的家主是前家主温芳的长子温英,正是户部侍郎温桑的大伯。

温英的长子与温英一般,容貌虽然端正却很普通,不过看起来却是极沉稳的。女儿温红玉几年前便成了婚,丈夫名唤林远,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因而入赘住在温家。温桑的父亲温安有一子二女,大女儿温露前几年嫁在京城祝家,小女儿双成是妾室所出,不过一直养在嫡母身边,正是上次方太嫔提到的姑娘。

无双面­色­冷淡,与多年前总是笑得温柔的先皇后截然不同,温家众人心中不免揣揣。直到温英介绍到双成的时候,她才有所表示,如果这个表示是直直地盯着双成看的话。

温英的妻子刘氏是个活络的,见无双看着双成,便笑着说道:“当年殿下与先皇后一同过来的时候也是多看了双成两眼呢,双成的名字还是先皇后和陛下赐的呢。”

无双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朝双成招招手,道:“到本王身边来。”

双成依言走过去,乖巧地微微低着头,站到无双跟前。

无双一眼却是看到了她的耳垂,她那副耳垂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如玉琢一般。无双伸手点了点她的耳垂,随即勾起她的下巴,看到了她的面容,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无双又点了点她嫣红的脸颊,似是心情甚好,面­色­又柔和了几分。

温家众人皆不知其意,莫名得很。倒是双成的嫡母王氏对当年的情景记得极清楚,笑道:“当年殿下不过三岁,双成还未满月,裹在襁褓中被抱出来,殿下就是这般点了点她的面颊和耳垂。双成大约是天生丽质,面上不擦胭脂也是透着嫣红,当年先皇后就曾夸过一句。那副耳垂也是得了陛下的称赞的。”

无双微微颔首,带了一丝浅笑,和声问道:“多大了?”

双成福了福,细声细气地回道:“回殿下,双成十七了。”

“可定亲了?”

温英惶恐,连忙说道:“温侍郎早就嘱咐过草民,草民等不敢妄为!”

无双很是满意地说道:“此次大选,双成就进宫罢。”说罢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双成:“你可愿意入宫?”

双成微愣,打小家中都对她与兄长寄予厚望,几年前兄长嘱咐过家里之后,母亲曾对她说过,她将来是要进宫为妃的,她从来没有别的心思。此刻,她看着眼前尊贵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燕王,微微侧首看了殷切的家人,轻轻点了个头。

温家众人顿时放了心,温英笑道:“殿下,双成已经过了蒲华的初选。”

无双闻言挑了挑眉,“于知府办事倒是极利落的。”

佳人在怀

皇家用膳自有一套规矩,当年先皇后来温家之时,温家上下已经见识过了,双成虽然当年太过年幼没有亲眼看到,白日却被嫡母王氏嘱咐过了,丝毫不敢露出大惊小怪的神­色­。其实温言与温红玉皆有孩子,但温英听说燕王­性­子极冷,与先皇后不同,怕是不喜欢孩子的,遂让老实本分的婆子带着不让出后院。因而柳月取出银针的时候,温家上下皆面­色­如常。

无双只带了柳月与李晏过来,这种事李小公子自然做不得,龙一是暗卫,轻易不得现身,只得由柳月做。柳月临行前被田园嘱咐过,无双每次用膳他都要事先用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亲自食用,若无毒发迹象,才能呈给无双食用,今日也是如此。

温英没瞧过活人试毒,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错,却见无双身旁之人神­色­自然,猜测他既然有资格落座,定是燕王身边器重之人,便缓和下气氛,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此言无双自然不会接,她若是接了便是无端地降低身份,李小公子也不好接,燕王并未向温家人介绍他,他若自个儿接了便是失了颜面。温英不知李晏的身份,只道他是燕王殿下的幕僚,不经意地失了礼。

好在柳月看出李小公子的尴尬,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吏部李侍郎,李太师的独孙。”

温英大惊,忙道:“草民见过李侍郎!”

李晏极有风度地笑道:“温家主不必多礼,今次是本官厚颜跟着殿下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温英连连应是。

之后便是用膳。无双神­色­冷淡,由着柳月为她布菜,一言不发地吃着菜,李晏向来也不多话,只偶尔看看无双。温家人自然不敢多言,一顿饭吃得十分拘谨。

膳后,刘氏端出糕点。李晏取了那紫萝糕放到无双旁边的小盘中,笑道:“这紫萝糕靖安公主与先皇后都是极喜欢,殿下不妨尝尝。”

刘氏闻言一惊,心道这位李侍郎知道得极为清楚,竟将她要说的话抢先说了。

无双倒未拂他面子,尝了一口,大约觉得不错,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李晏瞧了,露出些笑意,转过头来与温英聊了聊蒲华的近况。

夜­色­愈来愈重,无双几人也该回驿馆了。

温英有些忐忑,这位殿下从进府到现在只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否对今日的招待不满,且双成入宫的事到底能不能成燕王殿下也没给个准信儿。

于是,他送燕王出门的时候心中一路纠结着。无双一双利眼,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了两个字,温英顿时放了心。无双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双成,低声嘱咐了一句,便上车离开了。

待无双走后,温家大门关上,刘氏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燕王殿下方才怎么说?”

温英笑道:“殿下说放心。”

王氏喜道:“这么说,双成入宫十拿九稳了?”

温安揽了揽王氏的腰,道:“陛下当年亲口嘱咐桑儿的,自然错不了,这下你可放心了?”

王氏高兴地点点头,握紧了双成的手。双手见父母都极高兴,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氏见状笑道:“瞧咱们双成笑起来多美,蒲华没一家姑娘比得上。”

温红玉年轻,心直口快道:“说到美,我说燕王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位公子才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呢,生生将我们女子都比了下去!”

刘氏瞪了闺女一眼,没好气地说:“胡说什么!那人是个什么身份,是殿下跟前试毒的,虽暂时得宠,日后还不知是何等光景,你是大家闺秀,怎能拿他与自己相比?”

温红玉想来是被母亲训惯了,也不害怕,赔笑道:“娘亲别恼,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么!”

刘氏故意不理她,上前握了握双成的手,道:“双成,你有如此造化,定是你阿娘在天之灵保佑你呢。”

刘氏说的“阿娘”指的是双成的生母,双成的生母身子孱弱,十多年就病故了。温家不是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是以双成虽然自小养在嫡母身边,却是唤生母“娘亲”的。

王氏也道:“双成,过几日你便随我去探望探望你阿娘,进了宫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怎么也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是,母亲。”

温红玉也为堂妹高兴,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家主温英突然说道:“燕王殿下还有一句给双成的嘱咐。”

刘氏惊讶道:“老爷您方才怎么不说呀?”

“我这不是在琢磨殿下的意思么?”温英无奈地笑笑,“殿下说了‘安分’二字,怎么听都像是警告。”

刘氏拍了拍胸口,笑骂:“尽胡思乱想!殿下这是在提点双成呢。”

王氏也笑:“大嫂说的是。我瞧着陛下与燕王殿下都是极重规矩的,想来喜欢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姑娘。”她说着看向双成,道:“双成,你进宫之后只管伺候陛下,不必与其他人争宠,那些事儿自然有你哥哥替你打算。”

“早些诞下皇嗣是最好不过了!”刘氏补充道。

双成毕竟是个姑娘家,闻言面上一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温英见状有些无奈,道年后才进京,可众女眷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他只得又叮嘱几句。

翌日,无双命人去通知了于碧海一声。于碧海是个识相的,当日就安排了节目,下午就亲自来请无双去蒲华楼走一趟,道秀女二选,蒲华有些名望的风流人士都到了,只等燕王殿下坐镇。

谁都知道蒲华城里有双绝:一是大燕国花,花名便唤“蒲华”;二是数百年来稳占烟花风流之处魁首之位的一家青楼,楼名便是“蒲华”。无双等人去的便是这双绝之一——蒲华楼。李小公子、江夫子、燕宵三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燕宵本还义正言辞地说道:“堂堂燕王,与属下结伴逛青楼,成何体统!”

待进了蒲华楼,看到世间最为风流之地,不禁花了眼,失了神,早把自己说过的话抛诸脑后。

秀女二选是有些看头的。

规则很简单,那些蒲华名流案前各有一个花篮,里面盛着鲜花,若是觉着台上表演的姑娘不错,便命小厮赠花一枝,最后统计姑娘获赠的鲜花枝数,将得花最少的五名女子筛去。无双几人的案前也有花篮,江夫子拈了一枝轻轻一嗅,赞了几句,可见兴致高昂。

既是二选,容貌身材不够出众的姑娘,初选都已经筛了去,参加二选的姑娘大抵都是有些才华的,又因生在蒲华,大多能歌善舞,因此比一般闺阁女子的表演好看得多。双成也在里头,她的号牌靠后,众人看了这么久,皆有些疲惫,不过她容貌与舞艺皆属上乘,倒让不少人打起了­精­神。

一曲舞罢,该是赠花的时刻。

无双是此次选秀的总负责人,一举一动影响巨大,遂不能轻易表态。李晏对赠花之事并不感兴趣,便随无双一齐沉默不语。燕宵心道这些美人再美也是皇帝的女人,他即便看上了也得不到,便未仔细看那些姑娘一眼,自然不会赠花。惟有江夫子乐此不疲,案前的花篮中少了不少花儿。双成舞罢,他更是第一个命小厮赠花之人。

众人见燕王没有表示,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不料却主座那边却有人动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侍从柳月。他亲自将一枝花放进挂了双成号牌的篮中,不过这花他却不是替燕王赠的,而是受李小公子所托,大家都亲眼瞧见的。不过众人的眼睛都晶亮着呢,李小公子的意思便是燕王的意思,燕王不好表态,李小公子替她表态,其实是一个意思。因此,众人纷纷将花赠予双成。

谁都明白,日后再有三选四选,温双成也不会被筛下,她是定然要进宫的!

二选结束之后,人大多都散了,于碧海请无双进内堂,原来内里别有乾坤。沿着上好的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几个院子,豁然开朗,展现在无双面前是秀丽­精­致的水上楼阁,想来此处才是有身份之人寻欢的地儿。

天­色­已暗,晚膳早已备好,前厅无双刚动身,此处就张罗着将膳食摆上桌,因而无双到此处之时,一切已然就绪。

饮下一杯酒,江夫子笑叹:“于大人如此周到,江某几乎就想赖这儿一辈子,不走了。”

于碧海笑道:“下官的荣幸!”

江夫子并无官职在身,堂堂从四品的知府自称“下官”,自然是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几人心中皆明,却不道破。

酒过三巡,异声忽起,原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衣人缓缓走来,翩翩起舞,红纱遮面,衬得他那一双眼格外动人,似能魅惑人心。柔软的腰肢,几乎就要飞升的旋步,张扬的舞动着的四肢,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双眼。

一曲舞罢,久久无人作声。

江夫子拍掌赞道:“人妙,舞更妙!难怪于大人要掖着藏着,的确非凡,今日若不是跟着殿下,想来一辈子也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更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者了。”

江夫子似是真的动了心,说罢便起身欺上前去,欲在众人面前调戏美人,可惜那美人似乎并不中意江夫子,舞了个旋步避开了江夫子的狼爪。江夫子微恼,欲动真格,却被于碧海拦下了。

江夫子兴致被扰,不满道:“于大人这是何意?若是卖艺不卖身,她无须紧张,江某只要她陪酒而已!”

于碧海有些尴尬地说道:“下官并非此意。”

江夫子瞪直了双眼,道:“莫非你是想将美人献给殿下的?”他瞟了无双一眼,嗤笑道:“于大人这番心意是好的,可惜用错了地方,殿下只喜男­色­,不好女­色­。”

于碧海面上一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闻无双淡声道:“于大人不必觉得困扰,江夫子其实是……有龙\阳之好的。”

于碧海恍然大悟,连忙赔罪:“是下官失职,不知夫子有此喜好,故只为殿下备了一个少年。夫子若有意,下官这就让人去挑选最出众的少年送来!”

江夫子一脸惊恐地指着那红衣美人,道:“她……他……他是男子?”

那美人也不恼,掀开面纱,露出雌雄莫辩的面容,大胆地钻进无双的怀里,轻笑:“我本来就是男子!”

江夫子含恨地看向燕宵,燕宵不服气:“你为何不看他们?”

江夫子冷笑:“他们是一家的,我自然看你。”

燕宵跳脚:“那是个男人,他还有喉结!”

江夫子磨牙:“那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燕宵闻言面上一红,小声道:“我……我方才也没看出来……”

无双看也不看怀里的美人一眼,冷声道:“夫子,你还要让人看笑话看到何时?”

江夫子很是不忿:“你佳人在怀,自然不知我等孤家寡人之苦!”说着还将那红衣美人从上至下狠狠剐了一遍,几乎要用眼睛将人剥去了衣裳好瞧瞧他到底是男是女。

于碧海机灵地打圆场道:“夫子莫恼,这两位伴舞容姿出众,算得上品,让他二人陪夫子喝酒可好?”

江夫子本已露出喜­色­,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两人,不禁心惊­肉­跳:“他……他们不会是……”

于知府适时地解惑:“夫子请放心,皆是男子。”

江夫子闻言大怒,放心个屁,爷要的是女子!

然而,还未等他发怒,却见一道银光直直地刺向无双,如闪电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无双怀中的红衣美人连声惊呼:“殿下小心!”呼罢竟用身子护住无双,对那飞至眼前的利刃丝毫不惧。

美人心计

原来是其中一名伴舞举剑刺来,无须无双动手,李晏的筷子脱手而出,刺穿伴舞的手腕,另一名伴舞连忙相助,却被手痒了很久的燕宵拦住。无双面沉如水,冷眼旁观,好似被刺杀之人不是她。怀中的美人轻颤不已,却得不到燕王殿下的一丝眷顾。

燕王一声令下,百名御林军将这水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两名刺客的武艺并不出众,早已被燕宵拿下。于碧海跪下请罪,面露惶恐。

无双睨了一眼匍匐在地的于知府,冷声道:“于大人知道该如何给本王个交代罢?”

于碧海连连磕头:“臣必定严加审问,找出幕后主使!”

无双微微颔首,这才看了怀中的美人一眼,冷淡道:“此人以身挡刀,忠心可嘉,本王就带回去了!”

于碧海连连称是。

待燕宵将那两名刺客交与于碧海的手下,无双一行便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回到驿馆。其实那两名刺客委实大胆,无双此次出行乃是光明正大地为皇帝办事,并非微服私访,皇帝特地赐了两百名御林军保护燕王与李侍郎,于碧海宴请燕王,御林军怎会没有探明底细就让燕王赴宴,那百名御林军打燕王一进蒲华楼就将这楼团团围住,此处水榭也早已伏了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到了驿馆,美人依旧肩头轻颤,江夫子本要调侃几句,无双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将美人带进自己的房间。江夫子一句话堵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便恨恨地看向李小公子,这一看让江夫子知道看着李小公子的不止他,就连燕宵那臭小子和整日不苟言笑的御林军都同情地看着李小公子。

也是,心上人甚至是未婚妻明目张胆地给他戴绿帽子,他是多么凄惨的存在呀!

李小公子一片坦然,正­色­道:“那个少年,有些不妥。”

说完这句似是解释的话,李小公子也进了自个儿的房间。

江夫子的幸灾乐祸就似出拳打在棉花上那么无力,使得他顿时闷闷不乐起来。还好燕宵的一句话振奋了他的­精­神:“李小公子他是在乎的罢,否则为何要解释?”

江夫子笑着用折扇点了点他的头,道:“人家比你大得多了,怎么也轮不到你称呼‘李小公子’,没大没小的!”

燕宵捂着脑袋,趁他不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房间了。于是大厅只剩下江夫子一个闲人和御林军众人大眼瞪小眼。他揉了揉自个儿的肚子,琢磨着该吃个夜宵,于是嘱咐小厮一声,也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无双虽是将那红衣美人带进了屋,却是将他当做了摆设,再也不肯看他一眼。他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便径自拧了湿巾,一股脑儿地钻进无双的怀里,吐气如兰:“殿下,可否为奴家卸妆?”

无双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将他推到一旁,丝毫不怜香惜玉。

那美人也不觉失了面子,嬉笑道:“殿下真不知趣,描眉卸妆皆属闺房之乐,殿下却板着脸,宁愿看那无趣的书也不陪奴家调笑几声。”

说罢他就抢了无双面前的书,定睛一看,极为吃惊,随即笑道:“倒是奴家错怪殿下了,殿下原来已经迫不及待了!”说罢又将那书还给无双,道:“殿下再研读研读,奴家净个面儿,片刻就好!”

无双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书上,此书乃是­精­装,书中所绘人物线条流畅,表情生动,即便是那半褪或是已经全褪的衣裳皆用­色­大胆,分外夺目。不错,燕王殿下看的乃是春宫画集,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夸赞于知府一声,待人接物真真周到,驿馆内每间屋子皆备有­精­装图册数本,私密物什数件,风格跨越南北,可谓全面。

忽然,一双尚余水汽的手遮住了无双的双眼,只闻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猜猜在下是谁!”

无双闻声一阵恍惚,猛然拉下那双手,一拽,那人便落入她的怀中。卸下了粉面、褪去了红衣的那人褪去了少年的外壳,已然是个男子的清隽模样。

男子看着无双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蹙了蹙眉,开口道:“殿下,你弄疼了云某的手!”

无双的双瞳猛地一缩,略微带了些急促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男子指了指她力道不断加重的双手,道:“这里,着实有些受不住。”

无双松了手,挑眉道:“你姓云?”

男子松了口气,轻轻地甩了甩手腕,浅笑道:“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清’字。”

“云清?”

“嗯,在下云清。”

“臣云起叩见殿下!”

无双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明明还不到一年,却似已过百年身。

“殿下可要云某服侍?”云清柔声问道。

无双垂目,敛下眸中的异­色­,突然出手握住云清的脉门,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云清面上一愣,随即笑道:“是于大人命云某才伺候殿下的。”

无双三指微曲,轻轻按下,讽道:“初次见面便以身相护,真真忠心可嘉!”

云清笑得温和:“初次见面便情根深种,必然愿意以命相护!”

无双顿了顿,双目已然结了冰,重重按下他的要|­茓­,寒声道:“本王不信!”

云清惨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却还是浅笑道:“殿下久居深宫之中,自然疑心重重,不愿相信平民百姓的卑贱的情感!”

无双探得自己所想知道的东西,松了手,淡声道:“本王姓平民百姓之间有。”

“但不信皇家贵族之间也有!”云清恢复了血­色­,大胆说道:“云某说得对否?”

无双不语,垂下的双目让人看不清她的眸­色­,手指微动,撕下半张图纸,捏在指尖,微微动气,那纸片便极快地飞了出去,划过云清的脖子,留下一道似利刃所伤的口子。

云清下意识地抚了一下伤口,却摸了一手的血,并不惊惧,也不恼怒,依旧温和笑道:“殿下刚刚不是已经探过了么?云某只会些浅薄的轻功,用来增强舞步的轻盈感……”

他话未说完,另半张纸也吻过他的脖颈,他面上的笑顿时有些勉强,顿了顿,索­性­敛了笑,淡淡道:“于大人命云某接近殿下,趁殿下毫无防备之力时将殿下杀死!”

无双合上画册,不缓不急地说:“于大人对你很有信心哪!”

云清自嘲地笑笑,不再多言。

“龙一!”

“属下在!”

“两个时辰之后,就说本王被刺受伤,刺客乃于知府所赠之人,可见于知府心怀不轨,其心可诛,将其收押,命御林军带上其罪证将之送往京城,令刑部细审判刑!”无双说罢,睨了血染了半身的云清,道:“将他带过去指证!”

“是!”

翌日一早,无双醒来之后,龙一便禀报说于碧海严刑拷打那两名伴舞半夜,却未得出一字,待于碧海被抓,那两人才道出是于碧海指使。

无双不紧不慢地用完早膳,去牢房走一趟。那两名伴舞作为证人,已经随于碧海一道被押送进京,那刑架上绑着的只有云清一人。

无双并未命人审问,是以云清并未受刑,但他脖颈上的两处伤却未包扎,白­色­的中衣上染得血迹斑斑,想是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见到无双来只能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是谁派你来的?”无双又问了这一句。

云清只淡淡一笑,想来还是坚持他原先说的话。

无双冷冷地看着他,道:“于碧海不会那么蠢,既然派你来接近本王,就不会事先安排刺杀打草惊蛇,更何况还是那么不入流的刺杀!谁都知道本王懂武,当日本王身边几人皆武功高强,区区两名不入流的刺客,岂能刺杀本王!”

云清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殿下……”

只是失血多了些,并未受重伤,无双的手法极准,自然没伤到他的喉咙,他如此大抵也是不想多说罢了。

无双定定地看了他一刻,终是转身离去。龙一跟在她身后,见她摆了摆手,顿时会意,命人给云清一个了断。

无双有些神情恍惚地回到驿馆,不知为何,她却不想折磨和那人有着相似的温润如玉的云清。不知是不是压抑得有些久了,她的心等来了迟了十个月的闷痛。

昏昏沉沉地憩了不知多久,听得柳月的声音:“殿下,天­色­已晚,可要传膳?”

无双睁开眼,方知自己睡了近一日,揉了揉额角,她直起身子,抬眼就见到柳月那张愈加妖媚的面容,顿时心生厌恶,沉下脸来,喝道:“滚出去!”

柳月一惊,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龙一,传膳!顺便告诉那几人明日启程,此处就留给朝廷善后。”

“是。”

瑞帝神­色­匆匆,来到萱语宫,有宫人闪躲不及,撞到了他的前头,皆被他踹到一旁。连踹了几人,他面上的怒­色­便逐渐敛了去,待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已然平稳,面上不露声­色­,似是方才盛怒之­色­只是众人看花了眼。

这萱语宫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王的孙女当初的颜若郡主如今的颜嫔,宁王死后,宁家树倒猢狲散,众臣没少奏这位颜嫔,多是劝陛下斩草除根,然陛下并未将她处死,还让她好好地住在这方华丽的宫殿里。先帝在时,这萱语宫正是颜嫔的姑姑萱贵嫔的居所,那时太后偏爱自个儿的侄女,因而这萱语宫翻新了一遍,修得极好,如今正好用来囚着另一位宁家女儿。

颜嫔见燕瑞来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陛下今日如何得了空儿,竟到臣妾宫里来了?”

燕瑞冷眼看着宫装女子,那张容颜虽美,却只让他感觉到恶心。宁家女儿,无论是先帝还是他,都厌恶得恨不得将她们抽筋扒皮。

颜嫔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嘻嘻笑道:“让臣妾猜一猜,是为了燕王的事儿?燕王在蒲华被刺,受了重伤呢。”

不过是今日子时发生的事,到了今个儿晚上,这朝廷上下谁不知燕王遇刺受伤,大约都在揣测陛下是将燕王召回京城另派人手还是就不管不问了。

燕瑞见她一副欢喜的样子,心中更怒,恨不得直接将她碎尸万段了,然他生生忍住,沉声问道:“可是你下的手?”

颜嫔如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痴痴笑了许久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这是在污蔑臣妾,臣妾日日在宫里,身边可都有陛下的人瞧着,哪里有机会联系宫外,否则你以为燕无双她能活这么久么?”

燕瑞自然不信:“不是你还有谁?于碧海是你宁家的人,宁王已经死了,还有谁能命令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颜嫔一脸嘲弄:“说不定是老天看不过眼,让人替天行道呢。燕无双杀人无数,满手鲜血,老天怎会饶过她!”

谁都忌讳鬼神之事,即便无双杀人无数是事实,燕瑞也不愿上天降罚于妹妹,颜嫔如此口无遮拦地诅咒无双,已是触了他的逆鳞。燕瑞恶狠狠地看着颜嫔,怒道:“宁颜若,休得胡言乱语!朕虽留你一条命,但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尽管挑战朕的底线试试!”

他这番话却是将颜嫔激怒了,端庄秀丽的容颜顿时扭曲起来,她厉声道:“就是我下的手,如何?你能将我如何?我就要她死,我不光要她死,我还要罗小鱼那个贱人死,我要燕无双和罗小鱼不得好死!”

“啪!”燕瑞气极,一巴掌扇过去,丝毫余力也未留,颜嫔的脸顿时红了一片。

颜嫔不怒反笑:“陛下,你别生气,你一生气,那药就发作得更快!”

燕瑞闻言才觉自己全身无力,欲张口唤人,却突然哑了一般,如何也叫不出声。颜嫔笑盈盈地将他扶到榻边坐下,安慰道:“陛下不必惊慌,休息一夜便好,这药不伤身子。”

燕瑞怒极,恨不得咬他一口,然他的双手沾了颜嫔的身,便再也无法抽回来,似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在她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抚摸。

颜嫔笑着解开他的袍子,又褪去自己的衣裳,欢喜道:“陛下,你可知臣妾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本是艳丽无比的笑容,因着红肿的脸颊,显得格外森人,然燕瑞双目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感觉得到女子柔软的身体以及奇异的幽香。

燕宁书院

燕瑞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茫,待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之时,他立即掐住身边之人的脖子,一把将她拖下床。那人显然早就醒了,摔到地上,披头散发,却还不忘嘲弄地说道:“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燕瑞不愿再看她一眼,顺着那股奇异的幽香踱到梳妆台前,一个­精­致的香炉摆置在那里,他双目冰寒一片,拂落香炉,然后将这间寑殿里所有的香炉打翻,巨大的响声引来了守在外面的万吉等人。宫人们见皇帝陛下发怒,连忙颤抖地跪下,不敢多言。

颜嫔本以为燕瑞会责罚她,然而燕瑞在万吉的服侍下更衣后只是淡声说道:“后宫之中向来禁用催|情之物,颜嫔你如此聪慧,必然不会明知故犯,想来是这些个下人撺掇的。万吉,就按规矩办罢。”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颜嫔一眼。

“奴才遵命。”万吉低首应道。

待燕瑞离去,万吉冷眼看了颜嫔一眼,丝毫不带感情地宣布:“来人,将萱语宫的奴才都抓起来,一个不留!”

“是!”

颜嫔早已坐在梳妆台前梳理一头秀发,她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禁卫,恢复了往日的高贵神情,强自镇定地问道:“万总管,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万吉此时面上只有冷肃一片,残忍地说道:“颜嫔娘娘,为陛下龙体着想,我大燕后宫几百年来都禁用催|情之物,若擅自使用,损害了龙体,便是灭九族的大罪!娘娘对陛下一片真心,自然不会枉顾陛下的龙体,因而娘娘不会获罪,然则这些撺掇娘娘的奴才却不能留,全、部、杖、毙!”

颜嫔拿着梳子的手顿时一抖,扯下几根发丝。

那些宫人听到万吉的话,个个都大声呼救,求颜嫔娘娘相助,然则颜嫔面­色­苍白,眼睁睁地看着宫人们被全部抓走,却未道一个字。

万吉微微俯身道:“颜嫔娘娘还请好好歇息,奴才会另外安排宫人。”

颜嫔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手指因紧握而有些发白。弃了一颗已经暴露的棋子,换得至关重要的筹码,值得。

“对了,”走到殿门口的万吉突然停下脚步,道:“老奴稍候回为娘娘送上补药,娘娘用了催|情之物,实在不宜为陛下诞下龙嗣!”

颜嫔的脸顿时煞白。

“陛下!”

“都办妥了?”

“办妥了,老奴亲眼瞧着颜嫔娘娘喝下去的。”

燕瑞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些。

万吉小心提道:“陛下,殿下遇刺之事可是颜嫔娘娘……”

燕瑞的面­色­顿时沉了三分,“朕起初也怀疑,可她承认了朕却疑惑了,且朕派了不少人看着她,皆未道她有奇怪之举。朕在想,是不是朕高估她了。”

“陛下所言甚是,只得再行观察。”

他二人皆知无双并未受伤,所以才会如此冷静,否则燕瑞必定让颜嫔赔命,无论是否是她下的手。

且说无双一行人离开蒲华,江夫子嫌弃速度太慢,会影响他的“大事”,且无双近来越发­阴­沉,他实在不想被怒火波及到,便打算独自出行。无双岂能让他如意,将燕宵扔给他,让他送到威远军中,否则不许擅自离开。江夫子权衡利弊,终是一脸嫌弃地带上了燕宵。

燕宁离蒲华也是极近的,走官道,即便因无双“有伤在身”,车速不算很快,五日也到了。郡守张帙早已带领一­干­官员在城门外等候,然李晏以燕王殿下有伤在身需多加休息拒绝了一­干­人等的求见。

燕宁的驿馆是万万不如蒲华的,但无双并未入住驿馆,燕宁建有行宫,当年宁太后便是在行宫养病一养就是五年。如今燕王殿下住进行宫养伤,一养就半月,燕宁的官员就在行宫外等了半个月,日日清晨请安等候,临近午时,燕王殿下的侍从出来说明殿下伤势未愈,众臣只得离去,翌日再来。

今日,众臣依旧早早就在行宫外候着,今日却未让他们久等,巳时柳月便出来了。张帙喜道:“可是殿下要召见我等?”

柳月点点头,正­色­道:“殿下伤势大好,然则此时­精­神依旧不好,遂命众位大人回去用个午膳,未时殿下会召见各位大人。”

众人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见张帙摆了摆手,皆高兴地回去了。他们在地方上是享乐惯了的,让他们日日卯时不到便过来守着,实在吃不消,且十月下旬天气凉得很,有些官员的老寒腿都复发了。

不过片刻,行宫外只剩张帙一人。张帙请柳月留步,谨慎问道:“柳公子,不知殿下未时召见我等是为了何事?我等需做些准备才好。”

柳月似是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顿了顿,提点道:“大约与选秀的事有关。”

张帙放了心,连连点头。

“还有,”柳月又道:“殿下这是第一次来燕宁,对燕宁书院向往已久,恰巧秋闱刚过,殿下就想去书院走走,见见燕宁的才子。”

张帙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当年琼林宴上的事,那会儿张帙还在京中任职,有幸参加了琼林宴,更有幸地是见证了燕王殿下与李小公子的定亲之说。他心中飞快地转了几圈儿,自以为是地明白了燕王的用意,赔笑了几声,道:“我等这就回去准备。”

“走了?”无双慵懒地卧在榻上,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精­神。

“走了。张郡守问了奴家几个问题,奴家都按李侍郎教的说了。”柳月看了一眼正一人对弈的李晏。

无双点点头,却蹙了蹙眉,道:“日后别自称‘奴家’,本王不爱听。”

李晏落子的手滞了滞,眉头紧锁。

柳月温顺地应道:“柳月明白。”

此时的柳月已然用易容药物敛了真容。他早年是习过几年武的,却因毒种掏空了身子,解了毒之后身子骨儿便好了许多,体格也瞧着宽阔了些,不再是那副纤细的模样,但大家皆因他那越来越妖媚的容貌忽略了这些。尚在蒲华时,无双忽然之间不愿再看他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便命善易容的龙七教会他易容,让他把真容敛了去,因此他如今看来已经是个普通男子。

下午,无双召见燕宁官员,张帙特意提到了燕宁秀女初选,无双却未表示很大的兴趣,只道­精­神不好,此事便不再过问,按照程序走便是了。随后,无双偶然提到了燕宁书院,张帙立即表示若殿下有空,他将举办晚宴,请来今次秋闱榜上有名之人。无双满意地颔首,道就明日办罢。之后,又说了一些话,无双便神­色­恹恹地命他们退下了。

尽管燕宁一年四季气候宜人,但十月底的清晨和夜晚还是有些凉气逼人的感觉。有伤在身的无双自然穿得厚实了些,金­色­的袍子衬得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待人到齐,无双居于主座,高高在上,下面分为两列,一列是官员,一列是通过秋闱的才子。共饮一杯之后,李晏扫了一眼对面年轻的才子们,不禁笑道:“燕宁书院果真人杰地灵,在座诸位才子可谓才貌双全啊!”

本是夸赞的一句话,却让张帙有些发憷。自然不是个个都才貌双全的,只是他为了讨好燕王,故意将容貌俊美之人坐得靠前了些。此刻他却有些暗恼自己忘记了李小公子的身份以及与燕王殿下的关系,悔不当初。于是,他只得­干­巴巴地说了句:“李侍郎谬赞了!”

张帙本还想着如何向李晏赔罪,却闻无双淡声道:“容貌乃是天定,才学却是人力,容貌比不得才学。然则,若能才貌双全,便是集天助与人力于一身,很是难得。我朝才貌双全者甚多,如众位眼前的李侍郎,如户部温侍郎,以及左相云大人,尔等需以他们为目标,万不可舍本逐末!”

众人连声称是,却有一人轻笑了一声,其中不屑之意很是明显,只是被众人恭维的声音覆盖了,然则无双与李晏的耳力都极好,自然听到了,于是就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此人……如何说呢,与其他才子不同,穿着倒是极好,但并不整齐,也不若其他人一般将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唇­角尚余一丝还未收起的讽意。这副模样倒令李晏想到了左相云泽,只是此人的容貌嘛……他坐在第六位,容貌是看得过去的,当然,比左相大人要差得多了。

本以为他失礼一次便罢了,谁料他却是个大胆的。待众人安静下来,一个不高不低却凑巧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响起:“明明只为一己私欲,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笑至极!”

众人顿时惊诧地看向那人,张帙怒道:“邵峰,你胡言什么?”

那名唤邵峰的男子放下酒杯,嘲弄道:“难道不是么?那么为何名次靠后容貌俊秀之人却靠前面坐着?”

张帙正要训斥,却闻李晏问道:“你此次秋闱多少名?”

邵峰也不要面子,丝毫不觉得自个儿的名次丢人,笑道:“燕宁此次秋闱共有举人百名,在下不才,第九十八名。”

原来是第三名,倒数的。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邵峰却不在意,只挑衅地看着那主座上的金­色­身影,可惜他只看见一张纱帘。燕王殿下以有伤在身不能见风为由,在自个儿案前垂了一道帘子。

无双如邵峰所愿地问了个问题,不过却是问张帙的:“张大人,此次燕宁有多少人参加秋闱?”

“回殿下,约莫三千多人。”

过了一会儿,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当年先帝重开科考之时,整个大燕不过一万余人报考,如今只燕宁一郡便有三千人多人报考,可见我大燕有识之士在不断增加,这是大燕的荣耀,也是百姓的幸运!”

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恰到好处地鼓动了在座学子的心。

然邵峰却不买账,冷笑道:“若是这些新增的有识之士恰巧都拥有一颗充满贪欲的心,那岂不是百姓的噩梦?”

顿时,鸦雀无声。

在一片寂静中,燕王冷肃地说道:“有大燕律例在,纵是有再多贪心也会化为灰烬!”

“殿下真是……”

邵峰的反­唇­相讥没能完成,因为张帙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沉声道:“看来本官改日要去拜访邵大人了!”

邵峰闻言面­色­一黯,顿时住了口,随即自斟自饮了三杯,道:“在下狂妄,在殿下面前失了礼,还请殿下降罪!”

帘后之人却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柳月走出来,高声道:“殿下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众人连忙跪地恭送。

“不愧是有百年历史的燕宁书院!”李晏看到燕宁书院时也不免叹了一句。

此时他与无双、柳月三人正身穿常服,私访来了。

“咦,三位有些面生,不是同窗罢?”一个年轻男子笑问。

李晏有些为难:“我们是来……”

“是来参观的罢?”男子热情地说:“不必担心夫子会赶你们,时常有人来参观书院,也有人来请教夫子,我们书院并不禁止外客进入,不过不得大声喧哗。”

“原来如此。”李晏倒是对这官家书院有些改观了。

“在下姓吴,名唤。因为燕王殿下驾临,今日夫子不授课,你们若是需要帮忙,唤我一声就行。”吴唤的娃娃脸笑得很是灿烂,任谁也无法讨厌他,即便冷漠如燕王殿下也不能。

柳月不解问道:“夫子不授课与燕王殿下驾临有何关联?”

吴唤的笑意顿时收了几分,有些无奈地说道:“昨日几位同窗应郡守大人之约赴宴,谁知郡守大人另存了心思,为了讨好燕王殿下,竟置他们于不顾。虽然我们都是听闻过燕王殿下的名声的,但却没想到这一点,好在邵兄看了出来。今日几位夫子便是去与郡守大人理论的,夫子岂能容许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出现。”他说罢还悄悄叹了口气。

无双几人不言,忽闻一人怒道:“冯煦,你别欺人太甚!会试的名额已然被你占去,你何必如此?”

几人循声朝书院里看去,只见众多学子分为两派,成对峙之象。

李晏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吴唤的笑又敛了几分,“大约是为了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

李晏见无双的双目沉了沉,连忙装作好奇的模样问道:“这里有蹊跷?”

吴唤先是顿了顿,似是考虑说出来是否妥当,后缓声叹道:“其实这也不是秘密,燕宁书院上下都知道。燕宁书院每年都有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恩科重开之时大约是极多的,不过到了今年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个名额本不该是冯煦的,今日的争执也发生不止一次了。”

真假难辨

那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无双是知道的。先皇当年重开科考之时遭遇多方势力阻拦,无非是士族怕损害自家子孙的利益,为了平衡,京城以及全国各地皆有免去乡试的名额。不过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那些名额越来越少。今岁新帝登基,自然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寒族,于是免试名额大幅减少,整个燕宁郡怕是只有燕宁书院这一个名额。

李晏也知其中缘由,那些名额本就是为了安抚士族,向来由士族子弟占去。不过近些年来寒族的势力越发壮大,平民子弟亦知争个公道,而名额却越来越少,于是有些书院为求公平,大约是按照学识高低来分配名额的。李晏看了一眼那衣着分明的两派,一派明显出身富贵,另一派则家境普通或者贫寒,或许这并不是名额之争,而是燕宁书院内的士族与寒族之争。

那锦衣男子冷笑道:“我如何了?倒是你,书院内不许大声喧哗,你这是置院规于何处?”

“你……”那人顿时有些气短,气势便落了几分,“你别欺人太甚!”

“我如何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恭喜谢兄中了解元,更何况谢兄即将得到燕王殿下的赏识,实在是可喜可贺!”锦衣男子说罢,他身边之人皆大笑起来,讽意溢于言表。

而另一边的人则面露不忿,一人呼道:“休得将燕王与谢兄相提并论!”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约是说燕王品行不端,配不上他们口中的“谢兄”。倒是站在他们前头的那人淡声说道:“君子不道人是非!”

此言一出,他身后之人立即住了口,面上掩不住的讪­色­,不过对他的钦佩之情却更甚。

先前为他出头之人不平道:“可是谢兄,他污你名声!”

男子丝毫不恼,淡声道:“清者自清,况且昨日去赴宴的非我一人,自然清楚其中细节,不必我多言。”

“没错!我去了,燕王殿下自始自终都没跟谢兄说一句话!”有同去赴宴之人说道。

锦衣男子却是满脸嘲弄:“原来某人没被燕王殿下看上呀!”

“总比某人没机会赴宴、只知道胡乱猜测的好!”一人高声说道,正是邵峰。

锦衣男子面露恼­色­,他身后之人与对面那群又吵成了一片。

无双几人就站在门外瞧着这场闹剧,柳月问道:“那锦衣男子就是冯煦么?那谁是‘谢兄’?”

吴唤敛去面上的尴尬,为无双几人解惑道:“那锦衣男子的确是冯煦,而‘谢兄’名文轩,就是方才道‘君子不道人是非’的那个,今年乡试他是我们燕宁的解元。”

李晏与无双的眼力极好,那谢文轩相貌气韵极好,昨晚的宴席上是坐得靠前的,他们尚且记得,但那冯煦却是没见过。思及方才那些人的对话,李晏问道:“那冯煦昨日没有赴燕王殿下的宴么?”

“或许郡守大人不愿让他出现在燕王殿下面前,毕竟他是郡守大人的外甥。”吴唤笑着说道,暗指燕王殿下如洪水猛兽。

无双看着娃娃脸,出人意外地开口问道:“你昨日也没去赴宴么?”

吴唤一怔,随即笑道:“我学识不够,没有中举。”

身为读书人,不能中举自然是憾事,他言语神态没有丝毫窘意,倒是难得。

说话间,李晏瞧着邵峰冷言冷语地说了几句,两派人竟都散了,便故意问吴唤道:“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吴唤想来与邵峰很相熟,直接唤了邵峰一声,待邵峰走到跟前,他便为无双几人介绍道:“这位是邵峰,也是通过此次秋闱的。”

邵峰本有些不耐,然见到无双却是有些吃惊,刚要说些什么,却闻一人笑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敢问这位公子贵姓?”竟是冯煦还未离去,走了过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答道:“孟七。”

冯煦似是很想结识无双,热情地说道:“在下冯煦,孟兄可是慕名而来参观书院的?今日夫子不在,在下恰巧闲着,就由在下为孟兄引路罢。”

无双还未答话,就闻邵峰冷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吴唤似乎不太放心,想跟他们一起,却因临时有事被人唤走了,于是无双几人就在冯煦的热情指引下进了燕宁书院。

无双一行三人,冯煦却只盯着无双一人看,将李晏与柳月二人当做不存在一般。这也难怪,冯煦对无双热情大约是见她气度不凡,而李晏与柳月今日皆易了容,变作不起眼的普通男子,是以方才见过他二人的邵峰也未认出来。

“听说昨日冯公子并未赴燕王殿下的宴?”李晏似是不经意地问。

本以为冯煦会像方才一般恼怒,谁料他竟丝毫未露怒­色­,嗤笑道:“那等宴会,别说我舅舅不让我去,就是他逼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不过是向燕王献媚罢了,我何必去做那等下作之事!”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晏一眼,笑道:“这位公子似乎对昨晚的宴席很有兴趣。”

李晏面­色­如常,淡笑道:“方才我与孟兄就在门外,听到了一些。”

冯煦了然,并不避讳地提道:“他们是不服我得了那个免试的名额,加上有人从中作祟,挑起事端罢了,今次不是第一次了。自秋闱前名额公布之后便一直如此,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更甚!”

“哦?”李晏有些惊奇,“若他们是为那位谢公子不平,谢公子中了解元之后,他们应该平息了怒气才是,为何会愈演愈烈?”

冯煦面上显出嘲讽之­色­,看了无双一眼,道:“这便是人­性­。秋闱之前,他们或许不服我,或许有为谢文轩打抱不平的意思,但谢文轩虽然堪称燕宁书院文采第一人,与我却是从未正面较量过,再加上我舅舅便是郡守,他们自然有所顾忌。待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肯定谢文轩是书院最出众之人,那名额自然应该是他的,且他中了解元,便不再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气焰便涨了起来。”他说着冷笑几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不过是自己嫉妒,借了谢文轩之手罢了。孟兄想来出身不凡,自然明白这一点。”

无双微微颔首,道:“或是借刀杀人,或是矛盾激化已久。只要有**,便会有纷争。”

“孟兄所言甚是。”冯煦拍掌称是。

来燕宁书院参观的,不是替家中待学的儿子探查情况的父亲,便是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冯煦见无双几人都是斯文的模样,想来都是读书人,便带他们来到藏书阁,介绍道:“虽然藏书颇丰,但却是常开的,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可以在这里读书,没有入院的读书人也可进来观摩,不过珍本存放在二楼且落了锁,除非院士允许,否则谁也进不去。”

无双择了一本兵书,细细研读起来。李晏选了一本策论,翻了翻。就连柳月也选了一本诗集,读上几页。冯煦见状一笑,择了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传奇,接着读下去。

邵峰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位本该被冯煦带着参观书院的孟七,本想不予理会,但还是在路过的时候问了句:“你不是跟冯煦走了么,为何在这里?”

无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衣着甚好,然却不整齐。无双指了指不远处的藏书阁,意思是他们都在里面看书。

邵峰却是有些不高兴,“燕宁书院的藏书阁在整个大燕国都是出了名儿的,既然来了,你为何不研读研读?”

“有些闷,出来转转。”无双抬头看了看四处,道:“我看书并不算多。”

当今朝中谁不知燕王殿下读书甚多、涉猎颇广,当年在上书房教导燕王殿下的几位学士皆称赞有佳。无双这般答是因为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她幼时被幽禁在淑兰殿,除了习武,多是在读书,解禁之后便不得清静,后忙于政事至今,平日里读书的时辰甚少,她自然觉得自己读得还不够多。

而听在邵峰耳里,似乎这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似乎并不善读书,莫非不是世家公子?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无双一眼,不禁问道:“你家中不想你求功名么?”

想到已经过世的父皇,无双有些恍惚,然她极快便回过神来,不答反问:“你家中呢?”

邵峰闻言一愣,­唇­角泛了一丝苦意,“自然是想的。”

无双却不多问,片刻之后才道:“那谢文轩当真是燕宁第一人?”

邵峰冷笑:“你想必是听到些什么了,奉劝你一句,他们之间的浑水最好别蹚,否则你便别想做这过路客!”

说话间便见冯煦已经出来,邵峰沉了沉双目,道:“虽然燕宁书院接待外客,但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允许外人随意走动的,今日夫子不在,冯煦的胆子委实大了些,你还是早些离去罢,切勿乱逛遇见夫子!”

眼见冯煦越来越近,邵峰靠近无双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一句:“离冯煦远一点,因为……他好男­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双有些惊愕,莫非好男­色­已经在大燕如斯流行了么?

“孟兄,聊了些什么,邵峰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冯煦笑问。

无双偏了偏头,道:“没什么,他让我不要乱逛。”

无双仔细地听着龙一禀报龙卫查到的郡守张帙的底细,神­色­淡然,直到龙一说罢也未发一言。

李晏敲了敲桌沿,笑道:“冯煦与张帙的确是甥舅关系,不过冯煦的父亲只是燕宁郡内一个小县的县令,而张帙似乎从来没有提拔这个妹夫的意思。那寒族子弟甚为推崇的谢文轩的确出身贫寒,似乎是那群寒族学子中最为贫寒的,父亲早逝,母亲负担生计。谢文轩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大约是教过他几年书的,他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也教了他几年,然他早慧,很快便才名远扬,应燕宁书院的院士庄隽之邀进燕宁书院读书,他­性­子并不热络,但才学极其出­色­。”

“庄隽?”无双顿了下,“与礼部尚书庄铭是什么关系?”

“殿下敏锐!”李晏笑道,“庄隽是庄尚书的弟弟,二人虽然同父异母,但皆为嫡子,庄隽的母亲是填房。不过大约因为非一母同胞,二人的感情并不好。庄隽当年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后入文渊阁做了学士,云大学士对他很是赞赏。后来不知何故辞了官,到这燕宁书院做了夫子,如今成了院士。”

“不知何故?”无双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

李小公子有些无奈,“祖父大约知道。”

既然李小公子都保证会向李太师问清楚,无双便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李晏顿了顿,继续说道:“那邵峰的出身却是胜过冯煦的,他的父亲是隔壁江宁郡的郡守,大约是慕燕宁书院之名才将独子送过来读书的。”

“吴唤呢?”无双出人意料地问了句。

李晏先是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随后了然笑道:“出身江宁郡的书香门第,幼时曾有神童之称,因而七岁便进燕宁书院读书,至今一十五载,却已平庸到无法通过乡试了。”

柳月轻轻“呀”了一声,见无双与李晏皆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轻声道:“柳月以为那位吴公子年纪尚小,不料已经二十有二了。”

那吴唤长了一张娃娃脸,笑得很是爽朗,看起来像个少年,的确不像二十多岁的模样。

无双思索片刻,忽然说道:“龙一,去查查冯煦的父亲自上任以来所做之事。”

“是。”

“殿下可是觉着不对劲?”李晏明知故问。

无双睨他一眼,淡声道:“区区燕宁书院,藏龙卧虎,真假难辨!”

胜负已分

张帙提着心儿跟着柳月走进别宫的书房,燕王今日难得的好兴致,正在作画,似未注意他二人。柳月不出声,张帙自然不敢多言,屏着呼吸,谨慎地在一旁候着,连头也不敢抬。

那蒲华知府于碧海行刺燕王,被押往京城审理,因为陛下震怒,他的案子丝毫没拖,很快便被判了个五马分尸,于十月廿五午时行刑。今日是十月最后一日,而于碧海被五马分尸之事昨日便已经传到了燕宁,张郡守自听到这消息后便一直忐忑不安。

那于碧海妄图刺杀燕王殿下不假,但他被刑部罗列出来的罪名可不少,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皇榜一出,张帙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于碧海是宁王旧部。倒不是那些罪名是假,只是罪名中十有**是替宁王办事落下的。张帙知道,那于碧海是刑部审的,刑部可是燕王殿下的地盘儿,那刑部郎中赵瑟可是条不会叫的狗,手段毒辣着呢,于碧海想必没少吃苦头。如今那酷刑的祖宗正在自个儿的地盘上坐着,张帙那心里头能不颤儿吗?

也不知等了多久,燕王终于画完,柳月这才规规矩矩地禀报说张郡守到了。

无双轻哼了一声,突然来了兴致,叫柳月把画拿给张帙瞧瞧。张帙恭恭敬敬地接过画一看,顿时有些不解。倒不是画得不好,那笔法和用­色­皆属上乘。令张帙不解的是画的内容,燕王画的是富贵牡丹,牡丹盛开得极艳,似活得一般,诡异的是花枝太细,那纤细的花枝如何也撑不住那硕大的花朵儿,看起来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张郡守觉得如何?”无双淡声问道。

张帙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赞画好还是实话实说,一时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无双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大度道:“无妨,说罢。”

张帙只得放弃两全其美之法,老实地将那违和之处说了。

无双的心情似是极好,至少张帙听出了一丝笑意:“张郡守是个实诚人,没学那些媚上欺下之徒蒙骗本王。不过张郡守所言之处却是本王故意为之,因而本王这幅图即将题字‘名不副实’。”

张帙本已稍微平静的心顿时跳了起来。身旁的柳月则趁他恍惚时将画取走放置桌上,无双倒不是说着玩儿的,当即便拿起笔为画题字。张帙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偷偷抬头瞄了无双一眼。他见过燕王几次,大多是隔着帘子,有几次能见着真面却不敢多瞄一眼,因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今次却被他真真切切地见着了真容。

这位年轻的女殿下今日未着那耀眼的金­色­,只着一身玄­色­长袍,依旧是利落的男装,襟口袖口皆绣有­精­致繁复的暗纹,显得庄严而有气势,有见识的人一看便知是宫中的绣品,一副皇家气概。她的头发依旧如男子一般高高束起配以玉冠,显得她格外英气。至于那副天下人都好奇猜测的容颜,张帙找不出词儿来形容,只那一双凤眸便足以令天下人惊叹。男儿的装束,雌雄莫辩的容颜,与一般女儿娇柔完全不同的低沉的嗓音,这位殿下竟似真正的男儿一般。

不知燕王殿下着女装会是何等模样?张帙不合时宜地想道。

“张郡守,本王前几日去燕宁书院走了一道。”

张帙闻言,后背顿时一寒,连忙跪地说道:“恕臣大胆,殿下为何不等交待臣一声,臣安排妥当之后再去?人心叵测,若是有逆臣贼子妄图加害殿下,臣万死不足以谢罪呀!”

无双看了一眼那位受到惊吓深深俯首的郡守大人,难得温和地说道:“张郡守不必担忧,微服私访另有妙处。本王幼时便听说过燕宁书院,深为仰慕,如今身在燕宁,岂有不去参观之礼?本王想看的便是学子间互相切磋的景象。”

切磋?那多是指武人之间罢?张帙有些莫名。

“不过,本王倒是碰着一件有趣的事。”

张帙心中一惊,试探­性­地问道:“殿下是指?”

“本王遇见了一位姓冯的公子,他极为热心地为本王带路,李侍郎也觉得此人品格甚好。”

张帙心道不好,燕王殿下说的该不会是冯煦罢?

“本王听说他是此次科考免去乡试的考生。”

张帙心中微叹,燕王所指之人是冯煦无疑。燕王既然开口提到,自然已经清楚了冯煦的底细,张帙不能掩饰,­干­脆实话实说:“回殿下,此人想必是臣的外甥冯煦。”

无双了然地点点头,道:“原来是张郡守的外甥,怪不得会有那等流言。”

张帙闻言一颤,他就知道燕王提起冯煦必然有事,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燕王还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样子,他如何也猜不出燕王的心思,只得开口问道:“敢问殿下听说了何等流言?”

无双顿时冷了脸,指下微微用力,那支笔便断成两截,那清脆的断裂声简直是给了张帙的心一刀子。无双却未发怒,淡声说道:“免试的名额既然分到地方上,那便由地方上决定,本王并不想多管,可若是造成不好的影响,引起动乱,本王就非管不可了。”

“请殿下明示。”

“若是先帝重开科考那会儿,张郡守便是将名额随意给人怕也不会引人诟病,不过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学子们越来越讲究个公道,冯煦想来是有真才学的,但其他学子怕是并不服气。本王只是临时决定去燕宁书院走一遭,便瞧见了冯煦与那些寒族学子的对峙,也多次听到人说冯煦乃是靠的裙带关系才得了那个名额。”

张帙大呼:“臣绝对没有私心,还请殿下明察!”

无双颇为闲适地摊开纸写着字,道:“本王自然是相信张郡守的,不过这安抚人心的事儿可得做得妥当,否则传出燕宁去,可是影响全国的大事儿,到时候陛下知道了,本王也保不了你!”

张帙心中一急,额上直冒冷汗,一时竟想不出法子来,只得苦着脸道:“请殿下明示!”

无双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悦道:“如此小事,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你竟敢推给本王?”

张帙见状更急,朝廷上下谁都知道,可以触怒陛下,却不能惹恼燕王殿下,触怒陛下不过小惩,因为陛下得顾着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可惹恼了燕王殿下便难以善了,燕王这小祖宗可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怎么说。

张帙想不出法子,只得求救地看向一旁的柳月,柳月瞧着他怪可怜的,便朝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柳月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说。”

“说罢。”

“既然其他学子不服气冯公子,不如就在书院办一场比试,无论是中举还是未中举的,皆可参加,到时一见高下,其他人便无话可说了。”

张帙连忙说道:“殿下,这是个好法子。”无论是谁出题,他都会事先知情,提前告诉自家外甥,让他早作准备,何惧比不过别人!

无双点点头,道:“不错!正巧本王这幅丹青派上了用途,以画为引,论时政。张郡守,你这就去办罢。”

“是。”张帙连声称是,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燕王第二次来到燕宁书院,是院士庄隽亲自接待的。庄隽此人已是古稀之年,面上那些褶子早已遮住了年轻时的风采,但那身儒雅之气却是有增无减。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且又不在朝中任职,因此面对燕王不卑不亢,倒是真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燕王坐定之后,外厅的学子们便开始提笔作答。

书院的内外厅建得有些特别,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外面却瞧不见里面的景况。无双几人便颇为闲适地喝着茶,偶尔闲聊几句。

考试结束,柳月便将那些答卷稍作整理,抱在怀中,说是燕王要亲自阅卷。庄隽笑而不语,张帙连连点头,而本该激烈反对的老夫子们因为不屑燕王而拒绝出席,自然没了反对的机会。

几百份卷子,无双一人当然阅不完,柳月分了类,她阅通过乡试之人的卷子,李晏阅未通过乡试之人的卷子。即便如此,二人也花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入夜才阅完。

“殿下可有收获?”李晏笑问。

无双喝了口茶,指了指一旁单独列出的几份卷子。

李晏大略看过,便知其中妙处。柳月将晚膳端来之时见到的便是李晏的笑脸,不由问道:“李大人与殿下可是发现了有趣之处?”

“的确是有趣之处。”李晏点点头。

待二人用过晚膳,再提起这次考试。

“殿下觉得冯煦如何?”

无双瞥了一眼冯煦卷子,只道了一个字:“杂!”

不过仅此一字足矣。从行文来看,词句靡丽,可见若考诗词,冯煦绝对出众。可此次考的是时政,冯煦是富家公子,大抵只顾着风花雪月,并不擅长此道,张郡守想必没少费功夫,一人相助还不放心,竟一下子找了三人。即便是一人,想法还时有变化,何况是三人。虽然已经仔细修过,但无双还是看出了其中的违和之处。

李晏笑问:“那位谢文轩殿下以为如何,是否名副其实?”

无双闻言,顿时沉了眼,道:“此人不可留!”

“殿下所言甚是。”李晏也露正经之­色­,“寒族子弟,既未涉入官场,又未投靠权门,年纪尚轻,除了读书便是为生计所累,怎会懂得官场忌讳、字里行间拿捏妥当恰到好处?此人深不可测,即便是那一手老茧也不能遮盖他的内里。”

无双挑了挑眉,道:“李大人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那老茧的妙处?”

李晏了然一笑,“果然瞒不过殿下。”

考试之时,谢文轩坐得靠前,以无双与李晏的眼力自是看得极为清楚,他那双手并不如一般读书人那般细­嫩­,掌心及虎口处有厚厚的茧。若是做惯了苦活,手上必然是布满老茧,可他的手上唯独这两处的茧比别处厚得多,而这两处显然是握兵器时接触最多的地方,这便是老茧的妙处。

出生寒门,对时政掌握透彻,卷上一字一句皆有仔细斟酌的痕迹,小心谨慎地避开忌讳,心知此卷必然会被燕王看到,是以提到敏感之处皆拿捏有度,竟还身怀武功,实在可疑。

“相较之下,邵峰更像是个寒族子弟。”李晏拿起邵峰的答卷笑道。

“言辞大胆,洋洋洒洒三大张说得皆是朝政的弊处,丝毫不忌讳陛下与本王,是一把锐刃。”无双沉声说道,“区区九十八名,他倒是学会了藏。”

李晏似是有些意外:“臣以为殿下喜欢磨好的刀。”

无双瞥了他一眼,道:“未磨有未磨的好处,邵峰此人做个谏臣倒是极好,成为一面镜子,时刻提醒君王不可安于享乐,也可给那些只会应声的老东西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种人可是活不长啊。”李晏意味深长。

无双却是定了心思,“那要看龙椅上坐着的是何人。”

李晏笑了笑,将一份答卷递给无双,道:“臣这边也有一个妙人藏得极深。”

无双接过一看,这份答卷是吴唤的,他未着一字,只是将无双的那幅“名不副实”重新画了一遍,周围另画了许多株牡丹,或是枝粗花儿小,或是叶茂花儿却只是打了个朵儿,或是因虫害而千疮百孔,或是已经枯萎凋零等等,牡丹的周围还夹杂着其他的花儿,姿态各异,隐隐有人的形态,瞧着有些诡异。

“的确,藏得极深。”无双面沉如水。

此时,龙一突然现身,附在无双耳边说了几句,无双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去把张郡守请过来!”

“是!”

倦极离去

张帙捧着他的心肝脾肺,匆匆赶往别宫。他步子走得虽稳,心里却忐忑得紧。已经两更天了,不知燕王急急传召他有何要事,是为了白日的考试还是为了其他事?

待进了别宫走到书房跟前,张帙才知这位殿下还在忙公事,也是,几百份卷子,一时半会儿也批不完。张帙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却迟迟不闻燕王唤他起来。

许久,无双才冷哼道:“张郡守对外甥可谓照顾有加,一份答卷足足有四人的痕迹。”三个人的想法,加上冯煦本人的润­色­,可不就是四人的痕迹么。

张帙还未来得及抬头观察燕王的脸­色­,一份答卷就砸了过来,他不敢躲,只等砸到头上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一看,可不就是他外甥冯煦的答卷么。燕王所言他心中有数,但他仔细读过一遍,却是看不出不妥之处,也不知燕王是如何看出来的。

“瞧不出来么?”无双讽刺地问道。

张帙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呼:“请殿下明察!”

无双厌恶地摆摆手,道:“拖下去!”

张帙大惊,正要喊冤,却被人点了哑|­茓­,神­色­惊恐地被人拖了下去。

不知是何原因,这用作皇族休养之地的别宫竟修建了地牢,方便了燕王殿下。久未打扫的地牢因新人的到来而浮起灰尘颗粒,夹杂着铁锈的腥气和­阴­湿的霉味,使得燕王蹙紧了眉头。

燕王好洁,她第一次进刑部大牢时便不愿意触碰任何东西,不愿喝茶,为此,刑部大牢以及燕王府的地牢都被打扫得不见一丁点儿的灰尘,茶具皆是龙一随身携带,然若不是极其难缠耗时极久的犯人,燕王仍不愿在牢中用茶。今次,龙一特意搬了椅子到地牢,越来越训练有素的柳月连忙铺上狐狸皮毯子,更是及时地将弥漫着清香的热茶奉上,然而燕王显然很是不悦,只将茶盏搁置一旁。

张帙已被绑上刑架,待被解了哑|­茓­之后,他连声呼冤求饶。他向来是聪明的,本还以为燕王是为那免试名额选拔不够公正而动怒,此时他却明白燕王必然是为了其他事,否则不会不等他辩解就将他押进地牢。只是到底是为了何事他也不知,自然不能轻易暴露,只得就着免试名额之事求饶:“臣一念之差,顾着私心让外甥占了那免试名额,引起其他学子不满,助长邪风,臣知罪,求殿下恕罪啊!”

无双一见他那有些违和的神情便知他已然明白其中深意,心生不悦,虽然敛了眉宇间的倦意,却仍是神­色­恹恹道:“张大人是聪明人,许多事不必本王多说。本王的手段大人想必有所耳闻,还是无需本王亲自动手的好。”

张帙闻言顿时停止了大声求饶,只嗫嚅道:“臣忠心可表,求殿下饶了臣罢!”

无双阖上双目,掩去眼中怒火,轻声说道:“本王保证,若是张大人肯坦白交待,本王可免张大人的家眷一死!”张帙的父母已经过世,家中有一妻一妾,独有一子,以及下人共二十多口,张帙或许不会怜惜下人的命,但他必然舍不得独子。

张帙还是有些迟疑,他不是死不肯招。落到燕王手里,想活已然不成,即便是清清白白,燕王随意捏造几个罪名便可轻而易举地将他光明正大地处死,更何况他并不清白。既然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他自然要为家中妻小打算,琢磨着要用自己知道的秘密换些东西。有燕王这句话,他已然动了心,但他在估摸燕王到底知道多少,思量自己到底招多少。

张帙只顾着在心中打小算盘,哪里注意到燕王的神­色­。李晏却是看出无双的忍耐已到极限,连忙提醒道:“冯仑调任那行知小县二十年,张大人难道就未曾想过提携提携这个妹夫?”

张帙闻言大惊,若连行知县的事都知道,那燕王想必什么都知道了,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稍作思索,他便缓缓说道:“冯仑不是我的妹夫,我的妹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宁王的长子看中,进了宁王府做了妾室,冯仑是宁王的人,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而谎称与我有姻亲关系。”

“金子运去了哪里?”无双突然问道。

张帙闻言一怔,随即了然,老实说道:“金子之事皆由冯仑负责,我并非宁王的嫡系亲信,其中细节并不知晓,只负责掩护冯仑。”

“难道你就不曾查过?”李晏有些惊讶。关系到大批黄金,这张帙难道就丝毫不动心、不好奇?

“自然是查过的。宁王在世时我不敢轻举妄动,宁王过世后我偷偷查过,但冯仑极其狡诈,押运金子的人皆是奇人,走的线路也很是诡异,我派人跟踪了多次皆无功而返。”提到这个,张帙也有些气馁。

无双顿时睁开双目,杀气逼人,“宁王死后,金子还在往外运?”

张帙有些意外地看了似乎失了冷静的燕王一眼,点头道:“的确还往外运。”

“金矿是何时停采的?”李晏连忙问道。

“宁王死后,我知陛下必会盘查宁王的党羽,深怕行知县出问题暴露我们,便多次劝诫冯仑,即便如此,他还是到九月才开始陆续停下采矿,蒲华于碧海出事之后,他才收尾,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晏不动声­色­地看了沉下双眼的无双一眼,他面上虽然一派平静,心中却是震惊无比。宁王死后,宁家上下除了颜嫔都没能幸免,此事由无双亲自负责,赵瑟更是将宁家上下所有人登记在册,寻了人证一一比对过去,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杜绝张冠李戴之举,宁家不可能还有余孽幸存世上。可宁王死后,行知县的金矿照采,采出来的金子照运,说明那掌控金子流向之人还活着。能掌控金子的运送和去向,此人必定是宁王的亲信,甚至是宁家血脉,若是宁家血脉,宁王便是在十多年甚至二十年前就已经将此棋布下,埋得如此之深,不得不令人警惕。

“谢文轩是谁?”无双定声问道。

学识过人暂且不论,在日渐重文轻武的大燕国,他一介文人,竟然懂武,必然不是寻常的贫寒书生。

“他……他是冯仑的长子。”张帙一语惊人。

“他与冯煦乃是一母同胞?”李晏追问。

“并非一母所出。谢文轩是冯仑的第一位夫人所出,不过那位夫人早逝,冯仑迎娶新夫人之后并未将他接回家,但却派人仔细教导。”张帙顿了顿,继续说道:“兄弟二人一明一暗,全部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此乃两年前宁王定下的计。宁王猝然离世,二人却还是按照计划参加了科考。”

“冯煦可知谢文轩的身份?”柳月大约有些惊诧莫名,不禁问道。

“不知。”张帙摇头。

李晏解释道:“那冯煦心高气傲,若是知晓计划,必然不服,怎会听命,冯仑自然要瞒着他。不过谢文轩想来是知道一切的,他稳重自持,极有城府,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张帙连连点头,李小公子所言甚是。

“你为宁王做事二十年,与冯仑相交二十年,必然有痕迹留下。张大人,本王说得可有错?”无双摩挲着扳指上的龙纹,轻声问道。

这个动作无双做得不多,有时是无意识的,但大多时候是动了杀心。李晏见过多次,自然明白这张帙已然没有留下的价值。有证据固然是好,但既然事实已定,证据便无关紧要了。

张帙想来也知自己将证据交代后便再无活路,但他想到家中妻小,只得咬牙说道:“有两本账册和几封书信藏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无双微微颔首,道:“张大人今次很是坦白,常言道坦白从宽,本王这就让张大人回去与家中妻小交代几句,见上最后一面。本王一直都明白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极为清楚。本王只想提醒张大人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说话间,龙一已经将张帙放下刑架。手脚重获自由的那一瞬,张帙的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其中就包括带着妻小逃走,然而燕王的最后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燕王说得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没把握在燕王的眼皮底下逃出大燕国,更怕宁王的余孽找他算账。他只能恭敬地回一句:“谢殿下开恩!”

李晏添了一句:“静候便可。”

张帙感激地作揖致谢,恭敬地离去。

李晏对无双难得的心善之举并不多言,若是江夫子在,大抵是要嘲讽几句的,但李晏不是江夫子。李晏知道,只要张帙出了这扇门儿,便有龙卫暗中跟上监视,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金矿之事,必须一举解决,宁家在燕宁的根基最深,无双不敢信任燕宁的守军,然金矿之事涉及颇广,事后少不得要将犯人以及其他东西押送进京,无双带的人手不够,只得往京城调人。调令虽出,京城的御林军此时还在路上,不宜打草惊蛇,无双放张帙回去便是有所思量。话虽如此,但无双已然网开一面,否则她一声令下连夜前往行知县处置冯仑,张帙也无丝毫价值。只是,方才张帙若是有所隐瞒,无双必然不会留他­性­命。

不过几日,燕宁大变。郡守张帙提拔外甥,枉顾科考公正,乃是小罪,然他竟和冯仑勾结,私采金矿,更是宁王余孽,罪无可恕,当诛九族,念在他已知悔改、坦白交代,罪不及家人,一­干­家眷流放青州,而冯仑则是满门抄斩。不仅如此,一­干­与此二人有所关联的官员丢命的丢命,丢官的丢官,皆未能幸免。燕王下手狠辣,绝不拖泥带水,由此可见一斑。

燕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免会人心惶惶,就连一­干­学子也不例外。夫子无心授课,学子无心读书,皆停课放松放松,等这场风暴过去。邵峰一行人便是如此去了茶楼消遣,茶楼不比青楼,没有烟视媚行的花魁娘子,茶楼也不比酒肆,没有婀娜泼辣的酒娘子,但茶楼有个一张嘴说尽天下的说书先生,说书先生这几日讲的便是燕王在燕宁的所作所为,由此追溯到燕王殿下往日的事迹。明明他日日在这茶馆说书,可他说得却似亲眼见过一般,吸引了大批人来捧场,邵峰一行学子也不例外。

“且说燕王当年与梁军一战,真真是涨了我大燕的威风,经此一役,那年轻气盛的梁王不得不撤军休整数年,周遭小国格外崇敬我大燕,就连东易国都大大警惕,暗地里没少使坏,派了不少杀手暗杀燕王。可燕王是谁呀,燕王可是先帝爷的心头­肉­,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妹,自然护得滴水不漏,且燕王本就武功高强,岂能让宵小轻易得手……”

“老刘头,你可不能舍本逐末呀,先将燕王与梁军那一战仔细说说!”有听客不满道。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喝上一大口茶,顺应听客的意思讲道:“燕王去北关的路上遭伏暂且不说,且说燕王到了北关之后,众将士只当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燕王也是奇怪,到北关一月,丝毫不提出兵之事,后司马浩前来挑衅,出言不逊,被她一箭­射­伤,众将士才对她另眼相看。可几日后司马浩再度挑衅,燕王拒不应战,众将士只道她胆小,皆心生不满,后几位副将战败,士气大落,燕王才亲自迎战,杀死司马浩,大快人心!这本是好事,偏偏那魏将军的次子不服,在军中挑起事端……”

“想不到这燕王倒是个有血­性­的,可惜是个女子,否则我大燕何惧强敌!”楼上的一间包厢里有一人说道。

“我大燕缺少武将啊!”另一人感叹道。

“我说,燕王的功绩的确斐然,但她那名声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明明是个女子,却豢养男宠,太不像话了!”

“是啊,也不知先帝爷和当今圣上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容她做出那等事来?”

“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先帝爷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连当今圣上未继位之前都要让她三分,自然是由着她了。”

“人后莫论是非,你们少说几句罢!”有人看不过去。

“王兄此言差矣。既为之,便不畏人论之。燕王她既然做得出来,就该想到别人会如何议论!”

几人争吵几句,无果,便齐齐地看向邵峰,却见他似乎听说书听得入神,大为惊奇。吴唤见状扯了邵峰的袖子一下,令他回过神来。邵峰抬头便见大家都看着他,不解道:“可是有事?”

那几人便把方才议论的话说了,末了还问问他是如何看燕王的。

邵峰的脸沉了沉,不悦道:“人后道一个女子的是非,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吴唤连忙转移话题道:“别说燕王了,说说谢兄罢,你们后来见着他了么?”

“他也被抓起来了,听说他是冯仑的长子,与冯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荒唐得很!”

“是啊,就跟那戏台上唱得一样。”

“冯仑被判了满门抄斩,他与冯煦想必皆逃不过一死,咱们今年的免试名额算是浪费了。”

“真是可惜!”

众人一阵唏嘘,不知是可惜冯煦和谢文轩还是可惜那免去乡试的名额。

“咦!那位公子好生出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那位公子前些日子不是去过书院么?”

吴唤与邵峰闻声看去,原来是孟七几人,不过孟七身边的那位可是燕王身边的红人李侍郎,莫非那位孟公子出身显贵?

他们坐的包厢不是独立的,也不设帘子,里外都能看到,因而无双几人也看到了邵峰与吴唤。无双只看了一眼,倒是李晏微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就随引路的小二上了三楼。

这家茶楼是有些讲究的,一楼是大厅,二楼是不独立的大包厢,三楼便是豪华独立包厢。邵峰这厢正在讨论孟公子的身份,无双那厢便派人来请邵峰与吴唤了。吴唤依旧笑得灿烂,邵峰则蹙了蹙眉,似是不愿,却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二人便打了声招呼就跟那人走了,留下一桌或艳羡或嫉妒的同窗。

二人走进三楼包厢,孟公子正在闭目养神,李侍郎好像在说些什么,看到他二人来了便住了口,朝他们点了点头。李侍郎毕竟是高官,邵峰与吴唤少不得跪地行礼,还未等他二人跪地,李晏便道:“出门在外,不必这么讲究,都免了礼罢。”

二人坐定,柳月连忙为二人斟茶。此时无双已经睁开双目,深不见底的眸光使得邵峰心中一惊,他定了定神,沉声问道:“孟公子与李侍郎可是旧识?”

无双微微颔首,道:“算是罢。”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邵峰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沮丧。不料无双主动问道:“邵公子可有什么志向?”

以邵峰这等敢言之人,必会滔滔不绝才是,可他却自嘲一笑,道:“家父希望我能入朝为官,可是自己明白,我­性­子太直,极易得罪人,害了自己便罢,若累及家人,枉为人子,这官场怕是不适合我。”

邵峰家中之事吴唤是极清楚的,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无双一眼,笑道:“邵兄不要过早下定论,说不定朝廷如今正需要邵兄这等敢谏之才。”

无双深深地看了吴唤一眼,抿了口茶,缓缓道:“你的答卷本王看了,画得极妙,大燕国如今的形势都被你绘于图中。你隐藏多年,是为何故?”

邵峰闻言一惊,猛地看向无双,听到后半句又看向吴唤。吴唤不骄不躁,也不显丝毫慌­色­,微笑道:“等待时机。”

无双挑眉:“那你如今可是等到了?”

“殿下若是不来燕宁,唤恐怕还要等上几年,可殿下来了,唤觉得等到了。”明明是一副娃娃脸,偏偏说出的话却打着禅机。

“你早就看出本王的身份。”无双不是在询问,而是肯定,肯定吴唤在书院第一次见到她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吴唤看向无双的左手,笑道:“殿下极为爱惜左手,听说殿下的左手日夜不离手套,很是少见。”

无双拍掌赞道:“你是个妙人,本王送你一件礼物。”

说罢,无双便起身欲走,走到邵峰跟前低声顿了顿,低声道:“吴唤说的正是本王心中所想。”

邵峰一愣,顿时了然,转头却只看到她的身影。

“殿下,冯仑一家已经命人押送进京,参与金矿开采的苦力也正一一盘问。”李晏轻声说道,怕扰了无双的休息。

无双蹙眉道:“此事由龙一禀告就好,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晏此时应该在行知县处理剩余事宜,而不该出现在行宫。

“臣担心殿下!”

见无双迟迟不语,李晏接着说道:“殿下累了!”

无双敛下双眼,却敛不去眼中的倦意。正如李晏熟知她一般,她也熟知李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抢先说道:“别说了!”

“臣要说!”可惜李晏今次却不打算听令,“自从蒲华那名刺客死了之后,殿下就露出了倦意,那名刺客可是像一个人?”

“李晏!”无双难得地对李晏动了怒。

“殿下真的累了,不妨歇一歇罢,其他事臣会替殿下处理,殿下不必担忧。”李晏说着,竟伸手触了触无双的眉间,似要为她舒展眉头。

无双抓住他的手,看着他,却迟迟不语。

良久,她的双眸温润起来,低声道:“那就劳烦李侍郎了。”

剑客孟七

待金矿及宁王余党之事处理完毕,人犯被押送抵京之后,李晏与燕王自然要离开燕宁,燕宁的大小官员及燕宁书院的院士庄隽和一些学生皆来送行。

吴唤没看到燕王本人,发现车上的人影,只道燕王早就上了马车,便对李晏拱手道:“李大人,学生想请教殿下几个问题,可否请大人为学生通传一声?”

日前院士庄隽唤吴唤单独聊天,将燕王赠他的礼物给了他,他才知道燕王所谓的礼物是什么。那日燕王问他时机可等到了,他答到了,然他今年并未通过乡试,要想入朝必须再等三年,可燕王却不再给他退缩的机会,将贻误的时机送还给他,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晏知道吴唤想说什么,转头看了马车里的人影一眼,笑道:“既然是殿下赠与你的,你收着便是了,殿下这些日子太过疲惫,在车里歇着,不想露面。”

吴唤无奈,只得应下。

上车前,李晏在庄隽耳边低声道:“殿下让本官转告先生,总是隔岸观火也不妥当,终有一日那河水­干­涸了,也会引火上身。”

庄隽面­色­不动,一本正经道:“庄某谨记殿下教诲。”

真是个老狐狸!一向斯文的李小公子见状也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

待马车行远,邵峰才迟疑地问吴唤道:“燕王殿下她……赠了你什么礼物,竟让你破了不定神功?”

听到好友的打趣,吴唤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将那免试的名额给了我。”

邵峰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惜才,这个名额是你该得的。”

离去的马车上,李晏看着作闭目养神状却将将周遭一切响声收入耳中的燕王,不禁笑道:“辛苦你了。”

燕王睁开双目,淡声道:“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本分。”

“她”一睁开双眼,李晏便敛去了面上的怔­色­。龙七善易容模仿,扮起燕王来容貌、声音、动作无一不像,连李晏见了闭上双目的眼前之人都有些发怔,然他一睁开双眼,李晏便知他不是无双。眼睛的形状或许可以改变,甚至连眸­色­都可以模仿,但无双那双犹如无底深潭一般纯黑的眸子谁也无法模仿,即便是龙七也不行,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或许无双的孩子可以,李小公子不合时宜地想。

只是无双生子呀……实在想象不出来。

李晏回过神来便见龙七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笑着拍了拍他有些紧绷的肩膀,道:“不必如此伤神,外面跟着御林军,若有异动很快便能发觉,你时刻保持警惕,太辛苦了。”

龙七闻言微愣,肩膀有些松懈,随即绷得更紧,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习惯了。”

只是他此刻还模仿着燕王的声音,就连说这话的神态都与燕王一般无二。李晏闻言一怔,想到那个坚定的身影,他心中微痛,随即又有些欣慰,她此时怕是到了楚州了罢。她虽未多言,但柳月打理的包袱里多是单薄的衣裳,他们必然是往南方去了。

李晏透过车窗看向南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我的殿下,放下沉重的责任,玩得愉快些,忘了那个人,再回到我的身边来。

十二月,北方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南方却是鸟语花香一片春景。宁州与楚州只隔了一条楚江,可江南江北的气候完全不同,楚州的冬天如春天一般温暖,就是那风都似女子绵软的手心一般温柔地拂过你的脸庞,忽而在你耳边低语。

瑶山郡就是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此郡因山得名,郡内两处名景,一为瑶山,一为林泽湖。因着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管制不严,瑶山各­色­人种齐全,经商者众多,因此很是富硕。

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白袍,腰佩双剑,正行走在瑶山最繁华的街道上。路人虽因惊诧于他的俊美而多看他几眼,却未多看他的佩剑一眼,只道他是个剑客。这位剑客想必是哪个名门正派出来历练的后起之秀罢,路人大抵都是这般想的,相貌与气韵都极不一般,身后还带着小厮。呃……那个小厮比起他主人来可逊­色­得多了,长了一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不怪路人这般想,这瑶山与京城不一般,除了达官贵族、商贾贫民外还有一种人,那就是流离于这些人边缘的江湖人。历代朝廷都禁武,就是怕江湖人不服朝廷管制、动摇皇权、危害江山社稷,不过近几十年来大燕的皇帝都忙着对抗外敌平衡内乱,对江湖人的管制便松懈了许多,导致各大门派逐渐壮大起来。京师重地,盘查甚严,因此江湖人不多见,就是有也多行事低调,可管制松懈的地方上就不一般了,如瑶山这等距京城较远的地方,江湖人随处可见。而这年轻男子腰上佩剑,身上穿的还是时下青年侠客因能衬得自己格外风流倜傥而极喜欢穿的白袍,被看作剑客并不稀奇。

路人眼中容貌“普通”的小厮心中此时正自责不已,若不是他笨手笨脚地落了水,包袱也不会跟着他落水,公子的衣裳就不会都湿了,穿着这等粗制滥造的衣裳,公子心中定然不悦。他一介小厮,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只是公子平日身上所穿皆是宫中­精­品,如今让他穿着与许多人身上穿得一模一样的成衣,连他这个小厮都为公子感到委屈。明明那成衣店的老板说公子身上的那件袍子天下间仅此一件,正因为如此,价格极高,因而搁置许久无人肯买。

老板说的是实话,可惜他小看了世人的仿制技术,真品还未卖出,仿品却已经满天下了。如今年轻剑客身上穿着的明明是真品,可别人看着也只以为是料子比较好的仿品罢了。

“柳月!”只听那位公子唤道。

“殿……公……公子!”小厮连忙快步跟上。

“你是被江湖中人推下河的。”清俊的公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小厮有些不解,公子这是看他自责,心生不忍,特意出言安慰他的么?他不禁有些感慨,公子离开燕宁之后的确有些不一般,似乎要温和许多,虽然还是冷着脸,但那股凌厉之气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如今看着只是个不苟言笑的公子,而不是那位高权重气势逼人的燕王殿下了。

原来这位感慨良多的小厮便是掩了容貌的柳月,那位年轻的剑客公子自然就是燕王殿下了。

“不过你还是练练功夫罢。”剑客公子又道。

柳月闻言苦了脸,殿下,其实你是嫌弃我的罢?

“下面的人小心啊!”

柳月抬头一看,大惊失­色­,怎么凭空掉了个人下来?他愣了一下,竟忘记躲避,待反应过来却是闪躲不及,危急关头他被人拉了一把,堪堪避开,待回过神来却见是自家主子一手接住那人,一手还将自己拖至一旁。

围观众人皆面露惊­色­,就连从天而降的那人也有些惊诧,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清冷的剑客不等他回神,手一松,他便摔到地上,风度全无,众人见状都哄笑起来。他连忙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与衣裳,端庄了神态,竟也是个清俊的公子。

他不慌不忙地朝剑客公子拱手作揖,笑着说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阁下好大的气力!”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竟能徒手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男人,这位剑客的确气力非常。

那人见剑客并不理睬他,也不气馁,接着说道:“在下南宫水月,敢问阁下贵姓?”

成功扮演了清冷剑客的无双依旧不答。

柳月见那南宫水月面上似有尴尬之­色­,瞧着自家主子并未不悦,便替自家主子答道:“我家公子姓孟。”

南宫水月笑道:“原来是孟兄,方才……”

他还未说完,便闻一人笑道:“南公子,你还不快上来,咱们家花花的演出快开始了!”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美貌的姑娘在楼上说话。

南宫水月面上一窘,立即反驳道:“我复姓南宫,你该称呼我‘南宫公子’,不是什么‘南宫子’!”

那姑娘撇了撇嘴,道:“说起来拗口嘛,反正是一个音儿,念一次跟念两次没什么差别。”

“怎么会没差别,差别大着呢!”南宫水月不满道。

“好了好了,你到底要不要上来,待会儿又错过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姑娘有些不耐。

南宫水月却是不信:“你胡扯!花花哪里会这么早就演出?”

那姑娘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人一掷千金呗!”

“我刚刚才被丢下来,要不你下来请我上去?”南宫水月腆着脸道。

那姑娘丝毫未给他面子,冷笑道:“谁让你偷窥花花上妆,活该!你自己有腿,上不上来随便你!”

众人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如今站着的地儿不是普通的地儿,而是豪情阁的门前,那位南宫公子也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因偷看花魁上妆而被豪情阁的护卫扔下楼的。上妆包含了换衣裳这个步骤,本就是极私密的事儿,自然看不得,豪情阁又极宝贝当家花魁,自然不会对不要脸的南宫公子手下留情。

南宫水月此时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满脑子想的是被人当众丢下楼还屁颠颠儿地爬上去这种极没面子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但是他又想看花花的表演,实在是左右为难。左思右想,他把主意打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孟兄,天­色­已晚,不如由在下做东,进这豪情阁用个膳,以谢救命之恩。”

柳月闻言,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天­色­,天还亮堂着呢,这位南宫公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在瑶山,南方气候暖和,日长夜短,与北方不同,北方此时早已天­色­全黑。

孟剑客不欲与南宫水月纠缠,便拒绝道:“不必。”

南宫水月岂肯放走这个大救星,一把抓住剑客的手臂,也不管他冷如寒霜,只谄笑道:“请孟兄务必要给水月一个面子,方才若非孟兄出手相助,水月一定凶多吉少,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水月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啊!”

剑客不愿理会,冷声道:“放手!”

南宫水月自然不肯放,费尽了口舌劝说她答应陪他上楼。

楼上的姑娘见状,不由有些同情那位被南宫水月缠上的苦命人。那南宫水月什么都好,就是没脸没皮,想当初她也被他的装腔作势给骗了,以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待被他缠上之后才后悔莫及。此人极为难缠,­阴­魂不散,可他纠缠她多日,喜欢的却是花魁,让她岂能不恼!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那姑娘转头看到来人,惊呼道:“花花,你怎么出来了,这妆还未上好呢!”

那人淡淡道:“不碍事。”

虽然语气极淡,可那姑娘还是看出了他的不耐,明白是外面的吵杂扰了他,便朝楼下指了指,道:“还不是那个迷恋你许久的南宫水月,方才偷看你上妆,被护卫发现扔下了楼。明明是个没脸没皮的,却死要面子,这不,正扯着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剑客陪着他上楼呢,不过那人不买账,似是不想上来。”

楼下许多人已经注意到楼上的光景,皆发出惊叹声。南宫水月抬头一看,自己的心上人露了面儿,连忙大喊:“花花,我这是在请救命恩人一起上楼呢,你别着急,我马上就上去!”

南宫水月那一嗓子吊得极高,离他最近的孟剑客便遭了殃,他有些恼怒,也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定住了。原来那位“花花”是个男子,是个很是清雅的男子,一袭简单的白衣,露出的光彩却足以让天下间的少年少女再也不敢身着白衣。

楼上那位姑娘见着了剑客的真容,不禁赞道:“那位苦命的公子好俊的相貌!”

她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姑娘知道他是补妆去了。

“柳月!”

柳月一惊,“啊?”

“肚子饿了罢?”孟剑客的声音极淡极淡。

柳月偷偷瞄了她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应道:“回公子,柳月是饿了。”

剑客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让南公子破费了。”

南宫水月闻言面上一苦,连忙跟上先跨进豪情阁的孟剑客,再次强调:“孟兄,在下复姓南宫,孟兄可以唤在下‘南宫’,在下真的不姓‘南’!”

没了好戏可看的众人唏嘘一阵,皆心满意足地离去,能看到豪情阁的花魁也算赚到了。想到那位被拖进去的俊俏剑客,众人不免叹道:又是一个迷上了花魁的苦命人哟!

似曾相识

孟剑客与南宫水月一道上了楼,二楼并非包厢,而是观看演出专用,只是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布置得极雅。方才那位幸灾乐祸的姑娘已经命人摆上酒菜,热情地请这位俊俏的剑客入座。

南宫水月挑了挑眉,喜道:“依依,今日可是你做东?”

依依姑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明是你说了要请这位孟公子喝酒以报救命之恩的,你别想赖账!”

南宫水月看到依依点的菜之后,立即苦了脸,道:“依依,你能不宰我么?”

“不能!”依依斩钉截铁,“南宫大少你有的是银子,岂是我们这等赚钱艰辛的人可比的,宰的就是你!”她凶神恶煞地对南宫水月说完,转头面对剑客之时面上却是柔得能掐出水来,细声细气道:“孟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豪情阁?”

不等孟剑客回答,南宫水月就抢先说道:“你瞧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岂是混迹烟花之地之流?人家是外地人,今儿个大约是路过,绝对不是来找你的!”

依依咬牙道:“孟公子自然跟你这等混迹烟花之地的好­色­之流不一样!”

南宫水月闻言不满:“依依,为何你对孟兄如此温柔,对我却如此恶劣呢?”

依依嗤笑一声,道:“你缠了我近一个月,还不是想从我这儿打听花花的喜好,你当我是傻子呢?我何苦要对你这个断袖温柔!”

南宫水月正要反驳几句,却闻剑客忽然说道:“你们豪情阁的花魁是男子?”

依依眼珠子一转,柔声问道:“孟公子是北方人?”

孟剑客微微颔首。

依依笑着说道:“咱们南方与北方可不一样,咱们这儿的风气开放些,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咱们豪情阁里挂牌的有一半是公子呢。”

“楚州人杰地灵,出的尽是美人,连民间选美人都是不分男女的,更何况青楼里。要我说呀,全天下都得按着楚州这边来,选美选的就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南宫水月Сhā嘴道。

依依这次竟未跟他抬杠,接着说道:“咱们大燕建国伊始风气还是极开放的,后来倒是越来越严谨了。不过我们楚州离京城远,才不管京城那边如何拘谨呢,如何快活如何过。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痛快了才值,公子你说是么?”

孟剑客露出一丝笑意,惊得柳月一震。

南宫水月与依依不知孟剑客往日极少笑,并未惊诧,只连声赞孟家公子俊俏云云。依依甚至大着胆子打趣道:“孟公子若是留在咱们豪情阁,花花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此话一出,柳月心中大骇,默道这姑娘的嘴怎生如此没遮拦。

不料剑客却未生怒,淡笑道:“依依姑娘是个爽快人,这豪情阁的名儿取得也霸气,倒像是武林总堂,不似烟花之地了。”

依依笑得神秘,“公子想必不知咱们豪情阁的创始人是个男子。”

孟剑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说道:“孟某年初学成出师,出门游历,一路向南,这一路上只有蒲华的风气开放些,就是与楚州仅有一江之隔的宁州,比起楚州来也差得远了。”

依依闻言掩­唇­轻笑,随即说道:“所以说北方人就是木讷,不懂情趣。那蒲华的风流也是全天下出了名儿的,不过离着京城近,收敛了许多,哪里比得过我们楚州。而那宁州,当年可是宁家的地盘儿,燕宁还建着行宫呢,早些年宁太后在世时在燕宁住了那么些年,谁敢在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弄这些,不怕被剥了皮哟!”她说完又是一阵轻笑,然后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龙阳之好是极妙的,蒲华暂且不论,就是那京师重地,有些名气的楼里都是有几位出­色­的公子撑场面的,只是普通人见不得罢了。”

本以为这位一本正经的孟公子会大吃一惊,谁知他颔首说道:“早年应邀去了京城,在望江楼里曾经看到过一位公子,的确出众。”

依依奇道:“孟公子竟是个知情趣的!”

南宫水月不甘被冷落,Сhā着缝儿问道:“不知孟兄如何称呼?”

“孟七。”

南宫水月点头笑道:“听孟兄的口音,似是京城人士?”

孟七挑了挑眉,大方承认道:“孟某的确出身京城,不过后来拜师学艺,极少回去,年初出了师便开始游历,经过京城也只呆了两日,之后一直南下,到了楚州。”

柳月心中惊骇,原来寡言少语的殿下说起谎来也是这般的顺溜儿,简直是信手拈来。

依依笑着指了指孟七的剑,道:“是了,孟公子是个剑客呢。”

正说着,忽闻一阵惊呼,三人连忙抬头看去,原来是花魁出来了。那花魁正是南宫水月与依依口中的“花花”,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粉­色­的舞衣,看似像男子的长袍,偏偏下摆极大,制出许多褶子来,淡粉­色­的舞衣上绣上深粉­色­的桃花,衬得男子额上绘的一朵桃花平添几分妖气。

依依热心地介绍道:“这位公子便是我们豪情阁的花魁了,姓花,名兆琰。咱们不学京城那般高雅,讲究什么琴棋书画,咱们比的是吹拉弹唱、能歌善舞,花花乃是歌舞一绝,各种乐器都能奏上一段,楚州无人能及。”

“这是他的真名?”孟七问道。

似乎没有人会用“花兆琰”这么个正经的名儿做花名。

依依回想了片刻,道:“大概是罢。他来咱们豪情阁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儿,一直没改过。”

花兆琰舞得如何暂且不论,那舞台上的布景是真的漂亮,手工糊制的桃树栩栩如生,那花瓣也不知是用什么绢制的,似真的一般,甚至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就连见惯了­精­巧物件及奢华摆设的孟七也不禁赞了一句:“好­精­巧的布景!”

南宫水月却摇了摇头,道:“天­色­尚未全暗,这灯光还不够炫丽,若是天­色­全黑,点上那琉璃灯,那才叫光彩夺目呢。平日里花花不会这么早表演,怕又是哪个富商一掷千金,花花推不掉,才这个时候出来的。”

台上的花兆琰边舞边唱,虽是个小倌,嗓音及举止皆不女气,绚丽的舞步、华美的舞服、秀丽的妆容,都遮不住他的清隽之气。

这个人,即便美得惊人,但无论谁都不会以为他是下面的那个罢。想到这里,孟七不禁笑了。柳月见状又是一惊,短短半日,殿下竟笑了数次,莫非这瑶山的风水如此之好?

南宫水月似是看出了孟七的心思,笑着说道:“花花是个合格的花魁,只要接了客,从来都是按照客人的喜好来的。”

“难道有客人来青楼就是为了被压么?”柳月惊诧。

此话一出,三人皆笑。

依依嬉笑道:“想不到孟公子身边的这位小哥也有趣得紧。”

“正是正是,一个‘压’字用得极妙。”南宫水月也拍掌笑道。

一曲舞毕,舞台上方落下许多桃花花瓣,有飘到孟七这桌的,孟七伸手接了一片,疑道:“这是真花?”

依依见状解释道:“咱们楚州四季如春,这桃花是花开不败的,花花喜欢桃花,豪情阁有个专门的园子为他种上桃树,那台上的桃树也是真树,并非仿制的。”

几人说着又闻一阵惊呼,原来是花兆琰上了二楼,正朝他们这桌走来。南宫水月一脸惊喜道:“莫非花花是选中了我?”

眼看花兆琰越走越近,惊喜的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他在孟七的桌前停步,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想要看清今日被天降红线捆住的是谁。

花兆琰看着孟七,轻声问道:“公子今次是第一次来?”

孟七看了紧张得面容扭曲的南宫水月一眼,笑着朝花兆琰点了点头。

“公子没有话要对花某说么?”花兆琰似是有些不解,世人都争着要多看他一眼,求着要对他多说一句话,可眼前这位年轻的剑客似乎并无对他开口之意。

孟七有些讶异,随即发现整个楼里的人都看着她,便似笑非笑地睨了他手中的桃花一眼,道:“孟某有些不解。桃花,傲不过梅花,净不过莲花,雅不过兰花,富贵不过牡丹,妖不过彼岸花,为何花公子独爱它?”

花兆琰似是没料到眼前之人会问起这个,露出一丝讶异,随即缓缓地行了个礼,衣裙上的桃花随着他的动作悠悠一摆,似活了一般。再观花兆琰,他双眸微眯,拉长了他本就狭长的美目,长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投­射­出一处浅浅的暗影,衬得眸光溢彩,嫣红更甚桃花的两颊及美好的­唇­瓣联合额上那一朵桃花霎时迸发出惊人的妖气。他诱人的­唇­瓣缓缓吐出一句话:“世间草木,桃木最有灵气,论妖气,即便是那奈何桥下的彼岸花也比不过桃花,公子以为呢?”

孟七双目沉沉,却未被他迷惑了心智,抚掌笑道:“的确如花公子所言。”

一枝桃花轻轻地放到孟七桌前,花兆琰瞬时敛了所有的光华,淡然离去。

“公子,柳月方才瞧见花公子偷偷咬了咬嘴­唇­才使得­唇­­色­嫣红的。”柳月脆生生的声音惊醒了南宫水月和依依。

依依点了点柳月的额头,嗔道:“小哥好利的一双眼,花花唯一的缺点就这么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要保密呀!”

柳月谨慎地点了点头,看得依依又是一笑。

孟七见南宫水月嫉妒地看着那枝桃花,便笑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何必咬牙切齿?”

依依见状连忙阻拦,解释道:“这花不是普通的花,不能随便让的。花花赠花的意思是选中了公子你作为他今夜的恩客。”

孟七有些意外,“花魁可以自己选恩客么?”

“在我们豪情阁可以,豪情阁的花魁有绝对的权利。即便有恩客能一掷千金,却只能请到花魁演出,若想一夜**,必须要得到花魁的青睐。当然,若是花魁心仪选中之人,可分文不取。”依依睨了睨那枝开得正艳的桃花。

“可以拒绝么?”孟七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可以,可是至今没人能拒绝花兆琰。”依依并不相信这个剑客会真的拒绝。

“可是到现在也没见鸨母出来照应。”孟七有些不解。

南宫水月大笑:“孟兄果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依依连忙为孟七解惑:“虽说豪情阁的老板是个男子,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他,豪情阁没有鸨母,历来都是由花魁掌事的。”

“而依依姑娘便是如今的副掌事。”南宫水月Сhā嘴道。

孟七但笑不语,直到酒足饭饱,才在柳月耳边交代几句,朝依依点了点头,依依会意,二人起身欲走。

南宫水月惊呼:“你要去哪呀?”

“自然是去花花的房里。”依依故意气他。

“可是你不是说拒绝的么?”南宫水月不满道。明明是孟七先问是否可以拒绝,又不动如山地吃菜喝酒,他以为孟七是真的打算拒绝的。

孟七笑得很是温和:“正如依依姑娘所言,没有人能拒绝花兆琰,孟某以为自己可以,可坚持了这么久,发现还是不能,所以打算遂了自己的心意。”

南宫水月又嘀咕些什么,却不是孟七所关心的了。

依依将孟七带进花兆琰的房间就识相地退了出去。无双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太素净了,素净得不像是个花魁的房间。花兆琰依旧着舞衣,­唇­上却失了嫣红,依依说得不错,花兆琰唯一的缺点便是­唇­­色­有些淡,平添了几分凉薄。

花兆琰为孟七沏好茶,露出极淡极淡的笑意,开口道:“公子可是好奇我为何选了公子?”见孟七点头,他继续说道:“不知为何,一见公子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说着,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孟七抿了口茶,缓声问道:“花公子可曾去过京城?”

“不曾去过。公子为何这么问?”花兆琰不解道。

孟七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几年前在下曾在京城望江楼见到一个少年,他的容貌与花公子极为相似,只是后来不知所踪。在下今日也是以为遇到了故人才进这豪情阁的。”

孟七说罢,却久久未闻花兆琰说话,抬首一看,却见他泪流满面。

早有渊源

清丽的面庞,坠着点点泪珠,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心生不忍。可惜剑客孟七没有一副软心肠,也不似好龙阳的男子一般怜惜眼前人,纤细的手指挑了他的一滴泪,放入口中,活生生的登徒子模样。

燕王这副模样不常见,但是所有的龙卫可以证明,燕王殿下早在十三岁时便对这些调戏的手段很是轻车驾熟。

因着孟七这个动作,花兆琰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连忙抹了泪,致歉道:“兆琰失礼了。兆琰如此失态,实乃……实乃想到了故人。”

“哦?”孟七面露好奇之­色­。

“不瞒公子,公子所说的那位故人怕是与兆琰有些渊源。”花兆琰顿了顿,有些神伤,却还是继续说道:“他可能……可能是我的孪生兄长。”

“如此机缘巧合?”孟七惊讶。

花兆琰苦涩地笑了笑,道:“我们兄弟俩出身不好,阿爹是个酒鬼,阿娘是个从良的青楼女子,阿娘死了之后,阿爹养不活我们,便想将我们兄弟二人卖掉一个,兄长护着我,自愿被卖了,可阿爹得了银子就买酒喝,没过几年他也死了,我辗转多处,最终还是将自己卖了。”他说着双眼又有些湿润,连忙抹了抹眼角,问道:“孟公子可知我那兄长如今身在何处?我……我如今手头宽裕了些,总是想寻他。”

“这个孟某倒是不知,说起来已是几年前的旧事了。幼时好友相邀,孟某推辞不得,才去了那望江楼,正如依依姑娘所言,即便是京城风气甚严,有些名气的青楼却都是有小倌的。孟某第一次去的时候,令兄为孟某倒过酒,鸨娘道他还未接客,可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却是被竞价了,听说后来被人买走了。不过,孟某很快就离开京城了,自然不知他的去处,且如今也不好考证,因为那望江楼据说是因为得罪了朝廷,已经不复存在了。”孟七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花兆琰忧愁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不知是说给孟七听的还是安慰自己道:“已经找了这许多年,心里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酸。”

孟七点点头,表示理解,“人之常情。”

“公子可要沐浴?”

花兆琰的话题内容跳跃太快,即便是敏捷如孟七也不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觉得这位花魁很是敬业。上一瞬他还因思念兄长而泪流满面,下一瞬他又变成了一位清冷高傲的花魁,这等高超的变脸技术,孟七将之归为敬业。

见孟七微愣,花兆琰坦然笑道:“兆琰既然将桃花给了公子,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嗯。”孟七颔首,忽然问道:“花公子可曾接过女客?”

花兆琰闻言一怔,随即笑道:“虽说瑶山风气开放,女子寻欢作乐也有,却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况且‘千金一夜’也不是寻常女子买得起的。”

若是知趣的,此时大约是转移话题说些风花雪月之事,调**,早早度**,可孟七却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不知孟某可要付银钱?”

此话一出,不仅花兆琰愣了,门外更是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孟七涵养极好地朝花兆琰点头致意,笑道:“今夜怕是不太合适行那风月之事。”

花兆琰微微颔首,脸­色­不好地看向门口。孟七则是看都不看一眼,执杯抿了一口,道:“南公子,进来罢。”

门口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就闻一人不满道:“我姓南宫,请称呼我‘南宫公子’。”

门打开,赫然正是有些狼狈的南宫水月。而他只顾着纠结自己的姓氏,丝毫未注意到花兆琰的脸­色­。

“实在懒得唤四个字,唤我‘南宫’也是可以的。”南宫水月看似委曲求全,心中却为打断了孟七的好事保全了花兆琰而高兴。

然而花兆琰却没有他的好心情,冷冷地喝了一声:“来人!”

护卫闻言,顿时冲了进来,见到南宫水月这个大活人无端地出现在这里,皆是面面相觑。

“把他赶出去!”花兆琰吩咐一出,两名护卫就押着南宫水月往外拖。

南宫水月这些日子已经被押惯了,丝毫不显惊慌,但他看到孟七悠闲地坐着喝茶,一副惬意的样子怎么都瞧不顺眼,不满地叫唤道:“凭什么拖我不拖他呀,明明花花没有说要拖谁!”

护卫有些同情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南宫公子,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那位孟公子可是花公子请进房的,而你却是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你说该拖谁?

南宫水月也丝毫不觉自己问得傻,朝无双喊道:“兄弟妻,不可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孟七笑得凉薄:“你我不过一饭之缘,算不得兄弟。”

南宫水月很受伤,却机灵地改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总该懂了罢?”

他说得起劲,却不知一个“妻”已经彻底地惹恼了花兆琰,花兆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立即扔出去!”

还未等护卫动作,孟七却是轻笑一声,起身拱手道:“今日看来不便留宿,日后再叙罢!”

花兆琰知道留他不住,便盈盈回了个礼,道:“公子若是不嫌,日后尽管来找兆琰。兆琰思念了他那么多年,您总归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

孟七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意,便点头应允,之后便随着押着南宫水月的护卫一起出去了。

柳月老老实实地在二楼等着,见自家主子出来,连忙跟上,主仆二人步行出了豪情阁,而南宫水月却是更高级一点,他是“飞”出了豪情阁。呃……豪情阁的护卫直接将他从二楼扔了出去。

孟七二人出了豪情阁,就见被摔惯了的南宫水月自个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管路人的讥笑,朝孟七瞟了一眼,似是认命地等着她来嘲笑一顿,可惜孟七却是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依旧朝着未进豪情阁前所行的方向走去,看都未看南宫水月一眼。

南宫水月是个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人,若先前他一开口邀请孟七就同意随他进豪情阁,他怕是不会再理会她,可孟七没有,于是他拼命想拉孟七进去。同样的,若孟七嘲笑他一顿扬长而去,他怕是不会再跟着她,可孟七只当做没看见他,他觉着自己被人忽视了伤了自尊了,便决定化身叮皮的跳蚤,缠上这位孟公子。

他连忙快步跟上孟七,热情地说道:“天­色­已晚,不知孟兄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不如来寒舍坐一坐。”

孟七并不理会,脚步不停。

南宫水月再接再厉:“瑶山不比其他地方,到了这个时候客栈怕是很难再有客房了。”

孟七依旧不理他,却让柳月问了几家大的客栈,结果很真如南宫水月所言,都客满了。其实挨家找过去,未必找不到简陋的客房,可那等房间岂是燕王能住的,柳月第一个就否决了。孟七看也不看南宫水月得意的笑脸,悠闲地往回走。

南宫水月心生不妙,还未开口相询,便听孟七对柳月说道:“花公子今夜不会再选客人,想必能留我一夜。”

南宫水月一听,脑中一震,立即拦住孟七,道:“孟兄请留步。不怕孟兄笑话,在下家中在地方上有些小势力,可为孟兄寻得一间上房。”

孟七很有骨气地推辞道:“孟某与南宫公子非亲非故,怎能麻烦南宫公子?先前孟某与花公子一叙,甚为投缘,想来他不会介意留孟某一晚的。”

南宫水月大惊,连忙说道:“孟兄此言差矣。孟兄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如同在下的再生父母,为孟兄安排住宿乃是在下的本分,还请孟兄就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报恩。”

“南宫公子……”孟七刚一开口,南宫水月就机灵地说道:“恩公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南宫’就好。”

孟七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既然南宫诚心诚意地要报恩,孟某就勉为其难地受了。”

南宫水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大喜道:“孟兄请随我来。”

说是上房,其实是个独立的院子,看来是这家客栈的贵宾房了。

待柳月下去吩咐人送热水的时候,南宫水月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孟兄,方才花花是说你与谁有两面之缘,他可是有了心上人?”

孟七轻哼了一声。

南宫水月顿时委顿下来,叹气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孟七挑眉。

南宫水月点点头,又叹了口气,略带苦涩道:“孟兄刚到瑶山不久,不知花花是见过我的,有段时日甚至天天见我,他说我的双眼像一个人,不过只半个月,他就说我到底不是那个人,就不再见我了。被心上人这般对待,你说我难不难受,特别是还没个正经理由我就被甩了。孟兄,你给我评评理!”

孟七无意做红娘,却仔细端详了南宫水月的双眸一番,颔首道:“的确有点像。”

“像谁呀?”南宫水月有些莫名。

“你的眼睛的确有些像那个人,也难怪花公子会留恋。”

孟七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此话如利剑一般将南宫水月那脆弱的小心肝刺了无数个洞。但他生命力极其顽强,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孟七想了想,道:“容貌自然比你出­色­得多了,身材与花公子差不多,腰身柔软。”

最后一句上了南宫水月的心,他惊道:“是个女子?”

孟七摇头:“是个男子。”

南宫水月顿时了然,“也是风尘中人?”

孟七点头,南宫水月顿时心酸了,花花为何喜欢风尘中人呀,莫非是同命相怜?

“那人现在何处?”

“不知,花公子还在找。”

南宫水月有了心事,不愿多留,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之后就匆匆离去,差点撞到了进门的柳月。

柳月将湿巾递给孟七,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花公子真的有心上人了么?”

“不知。”

柳月惊道:“那方才公子说的那位是谁?”

“可能是花公子的兄长罢,花公子是这么说的。”孟七漫不经心地说道。

即使孟七依旧面无表情,但柳月却是看出了他的好心情,便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趣?”

“是挺有趣的。”

“那骗吃骗喝呢?”柳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恩,银票和银子都是你保管的,该烂了烂了,该丢的丢了,唯一的五十两你换成了我身上的衣裳。”孟七淡声说道。

柳月有些委屈:“公子不是说不是我的错么?”

“我有说是你的错么,我只是说明银子是在你手里丢的。”

柳月暗自泪流,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忽然,孟七轻笑一声,“果然逗弄别人就是有趣,吃别人的用别人的更是舒心啊,难怪江夫子好这口。”

“哈?”

见柳月一副不解的模样,孟七好心地为他解惑:“方才南宫请我务必要让他把救命之恩报完。”

柳月惊奇的次数多了,此时已经不惊奇了,只笑着说道:“公子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是么?”孟七下意识抚了抚左手的扳指,只是那扳指太显眼,留在了李晏那里,此时左手拇指上空无一物。

“他们都希望我有人情味儿,我自然是要有的。”孟七淡淡道。

柳月悄悄地退出去让人送些夜宵过来。

待他离去,孟七顿时冷了双眸,南宫水月,这瑶山只有一个南宫家!

既然南宫水月执意要报恩,孟七主仆二人就安心地住下了,平日里偶尔去茶楼坐坐,偶尔练剑,倒是悠闲得很。倒是那位口口声声要报恩的南宫公子,却是再也没出现过。

三日后,孟七收到了一封信,是花兆琰写的,大抵意思是南宫水月大闹豪情阁,使豪情阁众人不堪其扰,故特请南宫水月的救命恩人孟七前去救众人于水火之中。

到了晚上,孟七依旧一副名门侠客的装扮,带上柳月,去了豪情阁。

豪情阁此时很是热闹,无论是阁中的姑娘公子还是众多宾客皆指着台上献艺之人,笑得好不欢快。

看到孟七来了,依依连忙迎上来,道:“孟公子可是到了!”

柳月不解道:“依依姑娘,这是怎么了?”

依依闻言又笑又怒,哭笑不得:“咱们豪情阁来了新人,公子看了便知。”说着指向台上。

孟七看去,台上一个红衣公子正在舞剑。剑舞并不稀奇,但舞得妙的人极少,既要有剑的气势又脱不得舞的框子,很是难学。这位公子舞得很是罕见,也难怪众人对他指指点点,舞得这么差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了。剑势丝毫没有,更不见舞蹈的美妙,一横一刺都歪歪扭扭,实在是不堪入目。

豪情阁怎会找了这么个新人表演?柳月都好奇了。

孟七眼力好,看出来那妆扮得不伦不类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水月。

深藏不露

别人或许不明白南宫水月的用意,孟七却是在看到怪模怪样的南宫水月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说起南宫水月异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孟七。自从那日南宫水月从孟七这里知道花兆琰惦记了许多年的人也是风尘中人后,他便认定花兆琰是出于同命相怜的原因记挂着心上人,于是免费在豪情阁挂牌,想引起花兆琰的同情心。

依依见孟七有些发愣,连忙催道:“哎哟我的孟公子,您就别发愣了,先将南宫公子赶下台再说。”

孟七气定神闲地看了她一眼,道:“豪情阁的护卫呢?”

提到这个,依依就苦了一张脸,道:“南宫公子今个儿不是第一次了,他赖在咱们豪情阁已经三日了,所以花公子才会请您出面劝劝他。他南宫家在瑶山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依依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嘴,偷偷瞧了孟七一眼,见孟七似乎没有在意,便放下了心。

孟七淡淡道:“看来无需孟某费心了。”

依依朝台上看去,两个劲装男子一左一右将南宫水月制住,运起轻功直接飞至三楼,拖进一间包厢。瑶山的江湖人很多,因此宾客们见怪不怪,大概以为那位妆扮奇异的公子被某个门派的门主看上了,至于是不是自愿,那就是豪情阁自己的事了。英雄救美的事一般建立在这个美人是自己的心上人的基础上,因此宾客中会武功的丝毫没有救美的心思。

无论怎么说,都是豪情阁失礼,作为豪情阁如今的掌事者,花兆琰这个花魁理应出面安抚,是以仓促之下花兆琰还是亲自舞了一曲。鞠躬退场之时,他看到了孟七,便点头致意,又看了依依一眼。

依依会意,恭敬地对孟七说道:“孟公子,花公子有请。”

孟七没拒绝,点点头,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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