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自顾自地磨制药粉,对屋中的酒鬼视而不见。那酒鬼神情木然,端坐在桌边自斟自饮,似没有丝毫醉意,而那一身酒气和他脚下横着十几个酒坛似乎是幻觉。这酒鬼不是别人,正是花楼楼主,南宫世家的当家,花兆琰——南宫水月是也。
云起也不理他,他已经这副样子好几日了,完全忘了自己好洁喜换衣裳的习性。云起能容忍他无非是因为他是楼主,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让云起蹙起了眉。
来人不是旁人,而是夜宿。他平日对药师云起很是敬重,可今日他一进来就直奔南宫水月,完全没看到云起发黑的脸色。见到南宫水月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夜宿并不惊诧,他也不摇醒这位让人操心的主上,只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管,倒出其中的纸条,迅速打开,置于南宫水月眼前,低声道:“主上,缕娘传来的消息。”
死尸一般的南宫水月顿了一会儿,眼珠子动了一下,再一下,随即亮了起来,只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一把抢过纸条,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大笑三声,一脸喜色道:“备水,本座要沐浴!”
“是。”夜宿高兴地应下,转身就跑。
“慢着,再备好马,本座沐浴之后就启程赶往京城。”
“是。”
云起对那死尸为何复活并不感兴趣,可刚复活的死尸此时很是兴奋,根本就坐不住,跳到了云起跟前,大声道:“本座才是燕王夫!”
云起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磨药,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道:“异想天开。”
南宫水月神秘一笑,“你猜我刚才接到了什么消息?”
云起直接无视他幼稚的问题,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南宫水月却不肯放弃,直接握住了云起的药杵,阻止他磨药。云起武功尽失,自然敌不过南宫水月,无奈之下只得答道:“缕娘的消息。”
南宫水月满意地松了手,又道:“你猜缕娘说了什么?”
云起怕他再捣乱,只好认命地回道:“你一瞬间从死尸变成了活蹦乱跳的蛆,想来是关于燕王的消息。”
“嘿嘿,缕娘用尽了方法,终于找出小七成婚的原因,她有了我的骨肉!”南宫水月此时得瑟得竖起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尾巴。见云起不语,以为他认为自己胡言乱语,南宫水月连忙解释道:“千真万确。已经查出姚太医所用的药材种类,都是安胎用的,以防万一,还偷看了姚太医所开的方子,虽有些古怪,但的确是安胎的方子。小七的的确确有了我的骨肉!”说到最后一句,南宫水月兴奋地抓住云起的双臂。
云起被他扰得不能磨药,终于抬起了头,冷笑道:“主上好本事,连姚朔的药方都能找到。”
南宫水月仍在得意,“他治的是燕王,皇宫里的规矩,药方是要存档的,旁人固然看不得,但必须存档锁好,只要药方存在太医院,就不是难题……”说着说着,南宫水月终于注意到云起的神色,顿时消了音,随即大呼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或者说,你早就猜到了。”
云起将药粉倒出来,与一旁早已磨好的混合一处,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散功散所用药物奇特,另有易孕的效用,若所用时机得宜,有孕的几率极大。”
南宫水月顿时血气上涌,大喝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有何居心?莫非你对小七还有非份之想,所以你羡慕嫉妒恨,所以你故意隐瞒,你想我错过小七,是不是?”
云起停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冷冷地看向幼稚得可笑的南宫水月,冷笑道:“告诉你又如何?燕王夫绝对不会是你!”
南宫水月脑中的弦儿当即断了,他一掌拍过,云起辛苦了一日所磨成的药粉被掌风扫散开来。“小七有了我的骨肉,燕王夫不是我又能是谁!”
“你真的要做那燕王夫?那不是娶燕王,而是入赘。你确定你要入赘与你有灭国之仇的大燕皇室?”云起越说,面上笑意越甚,“你也出身皇族,最该明白燕王可以算任何人做王夫但就是不会选你。你背景复杂,又有刺杀先帝的前科,太过危险,燕王素来谨慎,她心中只有大燕,所以她绝对不会选一个可能对大燕江山构成威胁的人做王夫!一国公主,选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以联姻拉拢世族,平衡朝中势力,才是正道!你想娶无双,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时间,万物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室静谧,只余空气的药粉飞舞。
忽然,低低的笑声破开,笑声越来低,最后变成的轻笑。南宫水月半眯起凤目,勾着唇角,道:“你如此激动更表明你在嫉妒!无双?你可曾当着她的面儿如此唤她一声?到底是我异想天开,还是你异想天开?”他靠近云起,轻声道:“我才不管你怎么想,燕王夫我做定了!既然小七不肯嫁,就由我来嫁,区区虚名,何须在意!”
“不可能!皇帝不可能同意,燕王也不可能同意!”云起低吼。
“多亏你点醒了我!”南宫水月点点唇角,笑得满意,“我家小七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大燕,把婚事拿来做筹码在预料之中。如此倒是便宜了我,我就把这花楼当做嫁妆,随我一起嫁进燕王府,这笔交易她不亏。”
此言一出,素来冷静自持的药师大人膛目结舌,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南宫水月一番,见南宫水月虽然还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却眼神坚定,知这位素来不正经的主上是认真的,不禁喃喃道:“你……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南宫水月笑道:“你不会也想劝我以大业为重罢?花楼是我的,即便我想毁了也得按照我的意思来,本就是个玩具,若能为我挣得心爱之人,还算有点用处。”
云起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夜宿过来请南宫水月去沐浴,南宫水月轻笑着在云起耳边低语几个字,随即转身离去。
空中飘舞的药粉此时已经停止了肆无忌惮的飞舞,落到了地上、桌上。云起松开紧握的双手,拈起桌面上散落的药粉,轻声道:“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