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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云映淮瞪了初彤一眼,初彤一吐舌头不再说话。云映淮扭头对着尸体一阵黯然,知道这里是祖师爷的墓室,不由后悔自己一时莽撞推开石头贸然闯入。他低头跪在地上抱拳道:“祖师爷莫怪,弟子一时鲁莽惊扰祖师爷安息,这就退出将岩石挡住洞口。若能得山谷,日后必将到此收敛祖师爷尸骨,得以回乡安葬。”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初彤一心惦念着要找些金银财宝,她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一件闪闪发光的宝贝,不由有些失望,转头望去,只见洞内右侧摆着几只大大小小坛子,她见云映淮没注意,便溜了过去,偷偷拎起两只小坛子便跑。她出去将坛子藏在一棵大树背后,又抓了一大把野花野草走了进来。

此时云映淮已经起身打量洞内陈设,看了初彤一眼道:“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初彤眨着大眼睛凛然道:“我刚刚在站在这里感觉这位前辈全身散发出一股经天纬地的英雄气概,一时间情绪激动,就出去摘了一把花来祭奠他。”说罢她将花放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在云伴鹤的尸体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这位,这位云老英雄,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是你的弟子,但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虽然隔了一百多年才相见,但是我们同仇敌忾,同样仇视大周皇室及其狗腿子,所以我们便是朋友啦……”说到这里初彤心道:“我如果求他保佑让我找到双匣宝藏,他八成是不肯的,还是说个别的。”想到这里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只见云映淮站在洞口,阳光照在他俊雅的五官上更显得英气勃勃,初彤心里扑腾腾一跳,立刻闭了眼道:“云老英雄,既然咱们是朋友,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你这个徒子徒孙云映淮虽然有点死心眼,但是有情有义,我刚开始讨厌他,但是现在却怎么看怎么中意。横竖我以后也要有相公的,既然我都跟他有了肌肤之亲,您就……您就把他许配给我吧!您要是让我得偿所愿,我必定给您多烧纸钱纸马,让您有钱能贿赂阎王爷,早脱幽冥,下辈子投胎能当上皇帝万岁。”说完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云映淮见初彤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不由有些疑惑,但见她表情虔诚不由面露微笑。

初彤磕完头站了起来,屏住呼吸朝云伴鹤身上看去,只见那尸体左手处握着一把剑,右手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初彤一把扯出来定睛一看,那东西原来是一块兽皮,上面画得曲曲折折,依稀是一张地图。

云映淮一边走过来一边皱眉道:“你乱翻什么?”

初彤将兽皮递过去,兴奋得双颊通红:“云映淮你看,这上面画的是不是藏宝图?”

云映淮凝神看了片刻,忽然眉头松开,面露喜­色­道:“这上面画得是那个水洞地图,原来祖师爷早就找到出谷的路径了!”说罢他指着地图,兴奋道:“我们只要做个木筏,从那水洞里便可出山。”

初彤一听“水洞”不由有些后怕,脸上立刻就见了苦相。云映淮看出她的心思,不由放软声音安慰道:“你莫怕,我们再入水洞必然做好完全准备。”而后对云伴鹤的尸体一抱拳道:“祖师爷,这兽皮允许弟子借去一用。”说罢带着初彤离了洞|­茓­,将洞口封死,又拜了一拜。

云映淮找到出谷之路心情舒畅许多,他暗想如今自己身受内伤,不如就在这深山之中调养些许时日,再出谷也不迟。打定主意便带着初彤在瀑布附近转了一圈,竟又找到一处山洞。他将洞中的动物赶出,便和初彤在这山洞中住了下来。

侠骨剑气儿女情

薄雨收雾,新月弄晴,夏意空阔。烟横水漫,映带几点归鸿,平沙销尽万枝灯。

入夜,山谷中骤然冷了起来,初彤半夜冻醒,她见山洞里的火堆快要熄灭了,便走过去添了几根柴火,偏头一望,只见云映淮躺在洞中另一侧已经睡得很熟了。云映淮这些时日一直都凭着一股­精­神苦撑,此时­精­疲力竭沉沉的睡了过去。初彤轻手轻脚的走到云映淮身边,借着火光细细打量着云映淮的脸庞,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口中喃喃道:“这家伙长得真好看,可惜总绷着脸,好像别人欠他许多银两一样。”

云映淮在睡梦中恍惚听见个甜润的声音在耳旁窃窃私语,紧接着一只绵软冰凉的小手摸上他的脸,他心神一颤,一时间百感交集,一把抓住那手,轻声道:“婉……婉笙……”

初彤身子一僵,望着被云映淮握住的手愣愣想道:“婉笙……婉笙是什么人?”她沉思了片刻,微微拧起眉毛盯着云映淮的俊脸自言自语道:“婉笙是你的相好么?”

云映淮紧紧握着初彤的手,脸上忽悲忽喜,他呆了片刻,忽然一下子松开初彤的手,口中喃喃道:“你……你走吧……”

初彤哼了一声心道:“是了,那个叫婉笙的八成就是他原先的相好!”她转念又想到云映淮相貌英俊,气度潇洒,而且年纪轻轻就身居云顶门门主之位,如此儿郎怎能不让女子倾心?初彤想到此处竟惴惴起来,她低下头,只见云映淮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脸上面­色­无波。

第二日傍晚,云映淮在瀑布边打了一套大搜云掌,收掌完毕,只觉周身真气流转,他知道自己内伤逐渐痊愈,心里不由十分快慰。此时平静下来,云映淮抬头向四周望去,却瞧见初彤正卷了裤腿站在湖边水浅处捉鱼。只见她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忽然“嘿”的一声大喝,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水下一抓,紧接着“哗啦”一声便从水下捉上一条大鱼。那鱼疯狂扭动,初彤眯着眼躲避着四溅的水花,得意洋洋的对云映淮道:“今晚吃烤鱼如何?”

云映淮微微一笑没有搭腔,而后撩起衣摆跳到湖面之上,只听“啪啪”几声,从水里踢出几尾活鱼丢到岸上,初彤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道:“乖乖,你捉鱼竟那么容易!”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淡淡道:“你若天天勤加习武,也能如我一般。”

初彤吐了吐舌头,­干­笑几声道:“算了算了,日后我想吃鱼便让你来给我捉!”云映淮一愣,却见初彤已经哼着歌拾柴去了。

一时间二人将鱼架在火上烤熟,各自拿起一条吃得香甜。此时天­色­向晚,夕阳坠落之处溅泼起大片锐利的霞光,观之只觉无限壮丽,云映淮悠然道:“景­色­壮美,可惜无酒。”初彤听罢转了转眼珠道:“想喝酒倒是不难。”云映淮诧异的向她望了过来,初彤笑嘻嘻道:“我若能将酒变出来,你万万不准生气!”云映淮笑了笑道:“那自然。”

初彤听罢起身走入灌木丛中,不多时提了两个坛子回来,往云映淮面前一推,道:“这酒是我从云老前辈的墓室里顺出来的。”说完她马上伸出食指在云映淮面前晃道:“我可什么都说了啊,你答应过的,不准生气!”

云映淮望着初彤闪闪的眸子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盯了初彤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生气。”而后自我宽慰道:“想我云顶门的祖师爷应该也是大度潇洒的前辈,不会跟我们小辈计较的,等我回来收殓祖师爷尸骨的时候,多买几坛好酒祭奠他便是。”

初彤笑眯了眼,喜滋滋的将酒坛打开,一股清冽醇厚的酒气登时扑面而来。云映淮接过喝了一口赞道:“好酒!”两人对饮了一阵,初彤偷偷瞄了云映淮几眼,最终忍不住问道:“婉……婉笙是谁?”

云映淮身躯一僵,笑容骤然敛去,他看了初彤一眼,将酒坛放到了地上。气氛一时间压抑起来,初彤咬了咬嘴­唇­,再次追问道:“婉笙是……是你原先的相好么?”

云映淮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涩然道:“别问了,什么都没有,已经结束了。既然结束了就别再问了。”说罢转身便走,初彤急忙跳了起来,她追过去从背后抱住云映淮的腰,把脸埋在他背后闷声道:“你别生气……云映淮,不管你原先有几千个几百个相好,从此之后便统统不许再有了。横竖我今后便跟着你,你被人诬陷也好,亡命天涯也好,穷困潦倒也好,只要你像原先那样拼命保护我,每天都对我笑一笑,我便觉得很知足了。”

云映淮身子一僵没有做声。初彤接着道:“日后我们出了谷,便寻个好地方买一处大宅子,再也不过四处漂泊的日子了,你说好么?”

良久,云映淮转过身,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初彤抬起头正好迎上云映淮那双深黯的秋水目。她有点慌乱的低下头,俄尔又将头高高抬起,注视着云映淮的眼睛大声道:“因为你是大英雄!我从小活到现在,见过不少王孙公子,名流雅士,也见过不少贩夫走卒,白衣卿相,比你有钱有势,辞采风流,擅知风情,智谋出众的大有人在。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像你那么讲义气,重承诺!”

云映淮微微一愣,初彤定了定神,声音清脆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为给师父报仇潜入谢府刺杀二夫人,我虽哂你不知深浅自寻死路,但是内心里还是敬佩你竟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前来搏命,当时便想,你对死人都这般好,对待活人万不会差,能有如此之举者,堪称豪杰之勇;而后在客栈,你不受冤屈,管他什么正人君子,江湖豪侠,劈手便杀,以一敌多也毫不惧­色­,此为丈夫之毒;在天虞山落难时,你念着柏晓露对你有恩,不让我杀人灭口,可谓壮士之仁;我与你非亲非故,但你一诺千金,几次三番救我。冷眼看这世间,背信弃义自私自利的人太多啦,你几次在生死一刻的时候都首先把我救下,我十二万分的敬重仰慕你,你有情有义,勇敢刚健,是大大的英雄!”

云映淮不由怔住了,他默默无言,双目中却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初彤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云映淮一眼,而后似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云映淮的大手道:“云映淮,我想时时和你在一起,今日便向你表明了这个心迹。你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侠客,可千万别瞧不起我这小孤女才好。从今往后,你便像我娘亲一样,叫我杏儿吧......”

云映淮眸­色­深沉,心中却激荡难平,初彤这一席话并未表达一字儿女情爱,但却句句流露出恋慕之情。他自幼行走江湖,也曾有过豪爽女侠向他示爱,却从未有一席话说得如此真诚坦然,飞扬洒脱!

云映淮一双秋水目眸光隐隐,良久缓缓道:“你万万要想好了,你若和我在一处,今后便要过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日子了。我身上的冤屈尚未洗刷,武林之人无不唾弃,你跟了我,怕是也要同受屈辱了。”

初彤眨着寒星目拼命点头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一路上也遭人追杀,在鬼门关打了几个来回,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我今后跟着你便有粥喝粥有饭吃饭,刚刚说的话都是十足的真心,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她口中这般说,心里却不以为然道:“日后挖了宝藏,老子当然富甲天下,你就跟着我吃香喝辣,享尽荣华富贵,怎会朝不保夕,亡命天涯呢?”

想到这里,初彤抬起脸刚想说些什么,但腰上猛地一紧,而后便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中,初彤一下子便闻到了那清冽的男子气息,她脸一红,刚欲挣扎,便听云映淮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初彤便静静的靠在云映淮的胸前,过了片刻,她伸出双臂,慢慢将云映淮的腰环紧了。

半晌,初彤道:“云映淮,你,你这是应承我了么?”

云映淮将下巴抵在初彤头顶,却迟迟没有做声。初彤眨了眨寒星目,趴在云映淮胸口催道:“云映淮,应承了就是应承,不应承便是不应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我都不羞,你羞个什么?”

云映淮仍不做声。

初彤抬头怒瞪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叹了口气,又将初彤搂回怀中,无奈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别再聒噪了。”

初彤和云映淮又在山谷中住了几日,伴着清风明月日子过得倒也惬意。那晚初彤在瀑布旁表明心意,云映淮只字未说,只将她搂在怀里静静站了半晌,但从那以后却待她却比往日更亲近了些。又过了几日,云映淮内伤逐渐痊愈,他劈了几棵大树做成木筏,每日数次进水洞中寻找出路。那水洞极深,交错绵延如同地下迷宫一般,其中有一路却通向一处山坡的小洞,云映淮凭借地图摸清了出谷的路线,而后便带着初彤离开了天虞山。出谷之后,二人在附近的集市上换了衣裳,买了马匹等物,休息了几日便朝南燕而去。

初彤自谢府出来,一路上身重剧毒又三番五次遭人追杀,天天惶恐不可终日,但此番去南燕有武功高强的心上人陪伴,游山玩水,恣情谈笑,兴致格外好了起来。云映淮原先只觉初彤满口胡言乱语,聒噪恼人,现在心境转变,反而觉得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妙语连珠,与之同行趣味横生,竟一点都不觉着寂寞了。

两人在路上行了两个多月,这一日便到了南燕境内的临州。此时已经晌午,二人在城里寻了一家饭庄,随便点了两个小菜。吃了片刻,云映淮抬头道:“出了城郊那片树林再走半个时辰便可到连云山,云顶门的总门便设在那里。如今我冤屈未雪不能回去,但门中有我一位极尊敬的长辈,叫石友亮,他是我师父的挚交好友,我带你到他的住处,他必然会好好照顾你的。”

初彤听罢立时瞪圆了一双眼睛,奋力咽下口中的包子道:“不好!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上回在谢府你便将我一丢便是几年,我现在定要时时刻刻盯紧你才是。”

云映淮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道:“只是让你在云顶门小住几日,我办完了事便过来接你。”初彤低着头撇了撇嘴,云映淮见她神­色­委屈,便轻声道:“我去查探师娘的下落,不知前方有何凶险,你不会武功,我只怕到了危急关头不能时时的护你周全……”

初彤见他眸光柔和,隐隐闪着关怀之意,心里不由暖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饭庄之中忽然呼啦啦涌进十几个官差,为首的三四十岁,容貌尚算平常,但左颊上一道伤疤给整张脸平添了几丝彪悍。那人一进门便高声嚷道:“掌柜的,快上些饭菜来,爷们赶时间去送信,没工夫瞎耽搁。”说罢便带着人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初彤扭头悄悄瞄了那人几眼,云映淮近身低语道:“他们是皇上御用的八百里快骑,定是南燕的州城府县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所以才让他们风尘仆仆的加急送信。”

初彤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映淮轻笑一声指了指为首之人的腰带道:“他腰上拴的是可在皇宫之中行走的令箭金牌,你再看这群人全做御前侍卫打扮,这便不难猜了。”

初彤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娘唉,不知是什么要紧的公文,竟然让十几个人一起去送,也算是个大阵仗了!不过也未见得是什么紧要的公­干­,不是有首诗说‘红尘一骑妃子笑’么?讲的就是皇上的小老婆想吃个荔枝都能让人八百里连夜兼程的送过来,兴许今日那差役送的就是皇帝写给小情人的情诗!唉,当了皇帝到底是不同啊!”

云映淮听了这一篇话不由一怔,他又看看初彤怅然的神­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许。

吃罢饭二人便匆匆启程,行了半个时辰便进了城郊的小树林。这一片林子颇为茂盛,大树遮天蔽日,挡住了头顶的骄阳。走着走着,云映淮突然将马一勒,皱着眉停住不动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就在此时,初彤忍不住惊呼道:“血!那边有死人!”

云映淮听罢立刻翻身下马,朝初彤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只见地上倒着七八具死尸,血流成河,明显是新死不久,断臂断腿就散落在一旁。云映淮走过去翻过一具倒地的尸体,在看清楚对方脸的一刹那,他不由怒喝一声,紧接着森然杀气已从全身涌出!

初彤吓了一跳,她从马上蹦下来,凑过去向那死尸望了一眼。那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表情扭曲,双目直瞪,嘴巴大张,表情看上去分外恐怖。云映淮咬牙道:“此人是我云顶门惊虹堂的堂主白勋!”

初彤“啊”了一声道:“他,他怎么死得那么惨?莫非是云顶门之中出事了?”

云映淮站了起来,面沉似水的朝前走去,初彤便牵了两匹马跟在云映淮身后,一路上又陆陆续续的见到几具死尸,云映淮每看一处,身上的戾气便添加一分,但周身的气势却愈发沉凝。初彤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但一双大眼睛却警惕的左顾右盼,心中连连叫苦道:“娘哎!这地方死了这么多人,刚刚定然是有场激烈的打斗了!若是强敌此刻尚未走远,那我和云映淮的处境岂不是大大不妙?”

云映淮双­唇­紧抿,他翻身上马看了初彤一眼道:“随我走!”说罢一夹马腹便策马狂奔而去。初彤忙催马跟在云映淮身后。两人疾驰了一阵,来到半山腰一处建造威武的园子旁,只见那园子大门四开,院内倒了数条死尸,血流成河。

初彤睁大眼睛,面露惧­色­道:“这……云顶门难道被人灭门了不成?”

云映淮跳下马迈步走了进去,初彤忙追了上来,抱住了云映淮的一条胳膊。两人走了几步,忽听前方隐隐传来了打斗声,云映淮转过身对初彤道:“不知前方有什么危险,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情况有变,你马上骑马逃命,万不可在此地久留。”

初彤点点头对云映淮道:“你多加小心,若是碰到什么厉害的大恶人千万不要逞强,赶紧逃命才是。”

云映淮迈步往前走去,初彤悄悄跟了云映淮走了一阵,待到打斗声清晰了,她左顾右盼看见一棵大树,便抱着树身爬了上去,坐在一处枝丫上,居高临下的向远处张望。只见前方的庭院上站了一百多人,个个手执利刃,神­色­凶悍。其间有一个年轻人正与一老者挥剑打斗,那年轻人本已身染鲜血,此时更显疲态。那老者体态痴肥,眉眼极小,他一边打斗一边高声喝道:“石友亮,你还要在渺云馆做缩头乌龟不成?你若再不出来,你的宝贝儿子便要做我剑下亡魂了!”

他话音刚落,那围观的人哄然大笑,纷纷道:“‘南燕第一快剑’‘清风徐来’的招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年轻人听罢不由大怒,挥剑便朝那老者砍去,那老者“哼”了一声,当即飞起右腿,直踢他右腕,身子高高跃起,力刺他左臂。年轻人手腕抖动,那招式极其­精­妙,明明已是力劈华山之势,但剑锋一摆却偏偏朝左下方刺去,遮拦进击,尽自抵敌得住。

老者不由赞了一声:“还有两下子!”说罢招式再变。一把捉住年轻人左臂,右手执宝剑刺向那人大腿。年轻人忙用剑相挡,此时那老者忽然松开左手迅速击在那年轻人的胸膛上,紧接着便握拳砸年轻人的腿骨。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道,若是硬生生的挨了这拳,这条腿怕就要废掉了。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暴喝:“住手!”这声音用了极深厚的内力,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云映淮掠过众人跳入场中,拳头快如闪电直取老者面门。那老者大吃一惊急忙闪开,云映淮趁势将那年轻人救下,连连后退几步,沉声道:“一清,你没事吧?”

此时初彤也看清了那年轻人的长相,心中不由一怔,原来那人正是在金阳王府中与其妻楚月痛骂桃源七贤的石一清!

石一清看到云映淮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失声道:“门主!”但这一声门主喊完,又觉得不妥,原来云映淮当日离开云顶门时已经立下重誓,不查清师娘下落,洗刷不白之冤,便永不再回云顶门,所以这一声呼唤后又生出几分尴尬。

云映淮从天而降,众人仿佛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神­色­均惊疑不定。 云映淮扶着石一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一清道:“霁风堂堂主沈展扬和奔雷堂堂主张桓强联合叛门!他二人勾结外人欲夺门主之位,事发突然,况且是祸起萧墙,所以折损了好多兄弟,这两个叛徒趁人不备取了白堂主的­性­命,现在只剩下我爹带了一些人退入渺云馆苦苦支撑!还请……还请门主定夺!”说罢以极小的声音对云映淮道:“渺云馆里只剩下三十几个受伤的弟兄了,我爹还受了严重的内伤……我已让楚月到云顶门的分门和同花会去搬救兵,只盼着我能撑上一时片刻……还好门主来了!”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门主?这欺师灭祖的败类已不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云映淮,如今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云映淮面­色­无波,一双肃杀的秋水目冷冷环视众人,他虽年纪轻轻,但自任云顶门门主以来事事身先士卒,有勇有谋,率众做了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故而极有威信。且云映淮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凛然威仪,故众人有的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有的目光与他相撞便急忙避开,有的看了云映淮一眼又马上去望那老者。

云映淮最终将目光定在那老者身上,他心中了然,明白此次叛变定是对方策划多时,如今局势危急万分,对方显然抱了破釜沉舟之心,何况已经死了一个堂主,息事宁人再无可能,一场­干­戈怕是在所难免了。二人对视片刻,云映淮道:“沈展扬,你为何叛变?”

沈展扬冷笑一声道:“云映淮,你不是云顶门的人,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云映淮厉声道:“就算我如今沉冤未雪,但云顶门上下皆与我情同手足,你可知你这一举害死多少人命!惊虹堂白堂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惨死,我必然要为他报仇!”而后他环顾四周,声音清冷而严肃道:“兄弟姐妹们,各位定是听信谗言或不得已听命为之,以至于做出叛门之举。我现在便在这里起誓,无论各位适才做了什么,只要此时真心悔改放下屠刀,那先前的一切举动,我云某与云顶门上下自当既往不咎!如若违背誓言,定然万劫不复!”

众人一片寂静,紧接着开始议论纷纷,人群中倒有一半的人容­色­犹豫起来。他们偷偷看了云映淮几眼,均觉他气度磅礴,神威凛凛,如若天神一般,心中不由对听命造反之事有些后悔。

沈展扬仰天长笑,而后容­色­一敛,朗声道:“云映淮,你欺师灭祖十恶不赦,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起誓?”然后扭头对众人道:“儿郎们!休听他在此胡言乱语!你们刚刚哪个人手上没沾过本门教众的鲜血?现在只有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闯入这渺云馆杀了石友亮,这云顶门便是我们的,云顶门的圣物双匣也是我们的!”

云映淮太阳|­茓­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两下,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犹如冰川骤融,春风拂面,缓缓点头道:“这么说,你便是死不悔改了?”

沈展扬眯起细目,面露嘲讽之­色­道:“云映淮,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螳臂当车不成?”

云映淮仍微微笑道:“那就拿命来吧!”说罢他满面的笑容已完全褪却,周身煞气毕现,双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雨点般向沈展扬攻来!

沈展扬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避,但云映淮拳法太快且无比­精­妙,明明一拳已打完,而尽处又生出新的变化,路数诡异莫测,且招招取他要害,似欲立刻将他诛之而后快!但沈展扬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身为云顶门霁风堂堂主武功自然高强,二人一时之间战到了一处。云映淮心道:“这造反之众处处以沈展扬马首是瞻,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惩治了主帅,则其余人等自当不战而退,现在唯有雷厉风行才可稳住大局!”想到此处,云映淮出拳愈发狠辣起来。

初彤趴在大树上抻着脖子向远处望,只见云映淮大展神威,不由面露笑容,心道:“原来这里血流成河是因有人叛变。唉,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一不留神小命儿就没了,这些人真是想不开啊。”

此时却见云映淮忽然腾空跃起,他双足点在沈展扬宝剑之上,沈展扬腕子吃不住如此大力,不由手臂下落,云映淮就势身体下沉,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掌便拍在沈展扬的脸上,只听“呯”的一声,沈展扬的脑袋被云映淮的内力震碎,登时便红英点点,脑浆四溅!云映淮松开手,沈展扬的尸体便晃了两晃,“咚”的倒在了地上。

场外死一般的寂静。云映淮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人群,缓缓开口道:“不想死者,降!”

人群开始躁动,众人脸上神­色­不定,看着云映淮的神情,纷纷动摇起来。

初彤频频点头,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这场危机便是化解了。”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以内力稳稳传来:“事到如今,岂可半途而废?云映淮,老夫向你领教领教!”

初彤吃了一惊急忙抻着脖子张望,只见有一个身穿蓝衣的老头带了一二百人从四面八方向云映淮涌了过来。那汉子看上去六十多岁,方口阔鼻,虎背熊腰,他噌噌来到近前,举刀点指云映淮道:“云大侠莫非以为杀了沈展扬便万事大吉了么?”

云映淮心中一沉,脸上却毫无惧­色­,他细细打量那汉子带来的人,而后冷笑一声道:“张桓强,你勾结教外之人杀害教内弟兄,好狠的手段!”

张桓强狠狠“呸”了一声道:“闲话少说,既然你来送死,爷爷便成全你!”说罢挥手喊了一声:“给我上!”而后率先擎着大刀杀了过来。

云顶门的教徒站在原地,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云映淮毕竟是云顶门原来的教主,虽一年前被逐出本教,但余威仍在,尤其适才众人又见他神勇无敌,一时之间竟不敢拔刀相向。张桓强带来的却是教外之人,那群人一呼百应,纷纷掏出兵器向云映淮杀来。

初彤见此场景登时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口中念道:“糟糕糟糕!刚死了一个肥猪,现在又来了那么多苍蝇!云映淮双拳难敌四手,这样下去便大大不妙了!”她尽力向前望去,只见云映淮挥动双掌,手到之处已将三人劈倒在地。云映淮眼见云顶门中遭逢大变,心情郁郁,杀意甚重,此时他索­性­施展,肘撞拳击,掌劈脚踢,身边瞬时间笼上了刀光剑影,俄尔便血­肉­横飞。

初彤一眨不眨盯着那场间空地,突然,云映淮朝她藏身的大树看了过来,初彤­精­神一振,只听云映淮哈哈大笑道:“尔等有什么本事便尽管施展,即使云某死在这里,也定会有人为我报仇!不想死的便赶快走吧!”

初彤听完不由一呆,知道这是云映淮催自己快走。她心里不由凉了半截:“难道云映淮已经支持不住了么?”想到这里她又抬头张望,只见众人犹如黄蜂一般朝云映淮疯狂涌去。初彤皱着眉焦急道:“这样下去不成,我,我一定要去找人救他!”一念及此初彤便悄悄从树上滑下来,溜着墙根跑了出去。待跑到大门,只见来时的马还拴在树上,初彤忙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之后,举目四望,竟一点主意都没有。她依稀记得在临州城中有同花会的分舵,便催马向着集市狂奔而去。

直跑到树林尽头,却见有十几人骑着骏马在林口处奔驰而过。初彤定睛一望,那骑马的正是在临州城内饭庄里碰到的官差。她眼珠一转登时有了主意,喝了一声“驾!”催马便追了上去。

初彤不多久便赶上了马队,她寻找一番,只见那刀疤脸策马跑在最前。初彤加快速度,冲到了那人身边,此时刚好来到一处岔路跟前,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那人腰间的令箭金牌用力一扯。只听“嗤嗤”两声,金牌便被初彤拽到了手里。她放声大笑道:“这金牌姑­奶­­奶­借去一用!”说罢便朝着另一条路上跑去。

身后传来几声怒吼,而后密集的马蹄声便追了过来。初彤回头一望,只见官差们尽数跑来追赶她,口中还不断的嚷着:“抓住那贱人!她抢了金牌!”

初彤哈哈大笑,回头挤眉弄眼,嚣张至极的喊道:“来啊!来啊!你们这群乌龟王八都来抓我啊!”

八百里快骑自是怒不可遏,他们一直在皇帝身边当差,皆是心高气傲,到哪个州城府县都受极高的礼遇,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当下便使劲催马追赶初彤。于是在官道上,只见十几名官差都在奋力追赶一名身着淡红衣裙的少女,马蹄扬起卷起一片尘埃。

初彤知道自己所骑虽是良骥,但骑术却和八百里快骑相去甚远,明白不能支持太久,此时已有人追上了初彤,她娇叱一声拨转马头,那马便径直冲进了树林。

在树林之中初彤顿觉方便多了,她跑了一阵,只见两侧都有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抽出腰间钢刀劈头便砍,初彤身子一拧从马上跳下,在地上滚了几个轱辘,而后一跃而起,嘻嘻笑了一声:“一群蠢材,不过如此!”说罢提起一口气,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忽左忽右的向前跑去。

只听身后传来一叠声的怒骂,紧接着是钢刀出鞘之声,初彤手中死死攥着金牌,心中暗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追在初彤身后的官差也看到了林中的死尸,不由顿觉诡异已不想再追,无奈金牌在那少女手上又不得不夺回来。最令他们恼火的是,原本有好几次差点便抓到了,但那少女身体灵巧,左躲右闪,偏偏拿她不住。八百里快骑虽然通晓武艺,但毕竟不是武功高强的侍卫,所以一时间竟与初彤相持不下。

初彤跑着跑着便感到体力渐衰,眼见云顶门的园子近在眼前,她咬紧牙拼命摆动双腿,一口气便冲了进去,而后满口嚷嚷道:“云门主!救兵到了!救兵到了!”

那十几个官差骑着马直接冲了进来,跟在初彤背后一路跑到人群聚集处。只见那庭院之中已倒下一片死尸,云映淮正挥掌搏击,双目俱已赤红。

众人先是见到一个少女冲了进来,高喊:“云门主救兵来了!”他们闻言便已大惊,紧接着看见从外冲进十几个官差模样的骑兵更是目瞪口呆。众人还未回魂,初彤便已眼尖瞧见张桓强的身影,她直奔过去,一把将令箭金牌投入张桓强怀内,扯着脖子嚷道:“张堂主,你让属下偷的令箭金牌在此!”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那刀疤脸怒道:“好大的胆子!原来是你唆使人来盗取朝廷命官所配之物!我乃当朝四品护卫,你来受死吧!”说罢挥刀便砍。局势骤然混乱起来,一方听的是“云门主救兵到了”,另一方听的是“张堂主,你让属下偷的令箭金牌在此”,于是双方二话不说立即开打,原本蜂拥打杀云映淮的人立时被官差们分去一半。

江湖上历来的规矩便是不与官斗,江湖之人放火杀人也罢,打家劫舍也罢,碰见官差都远远避开,江湖可以惹上万般仇家,其后都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公然与官府为敌,杀了朝廷命官,那麻烦才真正非同小可。故而众人一时胆怯,投鼠忌器都不敢伤了官差分毫,有人甚至怕惹上麻烦,顺着墙根偷偷的溜掉了。

云映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跳,他一听声音便知是谁­干­得好事,他适才怕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抵挡不过,想让初彤快走远离是非之地,没想到那小丫头每每行事出人意表,反倒搬了朝廷命官来当救兵!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张桓强不由火冒三丈,先是一个少女冲进来丢给他一块金牌,而后他莫名其妙的被安了“唆使人来盗取朝廷命官所配之物”的罪名,紧接着便和官府的人打了起来。如今这情形对他十分不利,他高喊了一声:“儿郎们,撤!”随后边打边向外撤离,八百里快骑便跟着追了出去。群龙无首,众人无心恋战,纷纷退却,不多时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初彤从院子的隐蔽之处钻了出来,她见云映淮直愣愣的站在渺云馆门前便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道:“云映淮,你没受伤吧?”

云映淮盯着初彤目光深幽,他忽然伸开双臂将初彤揽在怀里用力搂了一搂,轻声道:“我和云顶门都多谢你了!”

初彤脸上一红,刚想说点什么,此时渺云馆的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频借风力上青云

渺云馆大门一开,从中立刻探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紧接着跳出个七八岁的小童,穿着紫棠绣金凤尾裤褂,头上总两个角,­嫩­白的脸上闪着一双亮莹莹的眸子,看上去分外清秀。那小童见云映淮拥着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而后马上垂下双目,有模有样的抱拳施礼,稚声道:“花寄真见过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好。”说罢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偷偷向上瞄了初彤几眼。云映淮忙将初彤松开,初彤觉察到那小童的目光,便拧眉扮了个鬼脸,那寄真一吐舌头将目光收了回去。

云映淮俯身扶起小童道:“寄真不用多礼。”此时石一清轻咳一声走到云映淮身侧:“门主,今日之事沈展扬和张桓强早有预谋,他们邀我爹和白堂主共聚总门议事,而后又在院内井水里下了毒,使总门的两百弟兄都浑身酸软,无力应战。我爹和白堂主带着各自堂子里的弟兄与他们拼杀一场,但其中有个驼背老翁甚是厉害,我爹受了重伤,白堂主趁乱杀了出去,没想到已经……”

初彤心道:“驼背老翁?莫非是那个在天虞山里将我和云映淮打下悬崖的那个大马猴?”

云映淮俊眉微扬,眸光闪了闪道:“我知道了。”说罢扭身走入了渺云馆。

初彤正欲跟上,却感觉裙裾被人一扯,她低头一看,只见那叫花寄真的小童软着嗓子对她道:“女侠姐姐,你随我去救本门中了毒的兄弟吧。”

初彤见花寄真笑语盈盈一派天真烂漫,掐了掐他的脸庞笑道:“好。”然后跟在他身后往云顶门的后园走去。那小童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走着走着,花寄真身形突然一顿,紧接着一股凌厉的杀气骤然冲涌而出!只听“呔!”的一声呵斥,一道寒光直奔初彤面门而来!

初彤登时大吃一惊,急忙侧身闪避。花寄真一抖手腕又朝初彤左肩袭来,他虽是个七岁稚童却出招极快,招式竟也凌厉非常。初彤连躲两式,只见花寄真第三招奔向她的右腿,情急之下,初彤快速拧身,右手去抓花寄真的右腕。花寄真此刻却又反手回刃,初彤连退两步躲过剑影,而后一掌便劈在了花寄真的腕子上。只听“啊”的叫了一声,花寄真手中的剑应声而落,初彤追上前再打,一拳便击在花寄真的肩膀上,那小童吃不住力“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他见初彤又要挥起拳头,急忙连连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认输认输!”

初彤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花寄真撅嘴道:“我才没想杀你,江湖上凡是痴缠师父的女子我都要试试她有几分武功,看她是否能跟师傅相配。”说完他看了初彤一眼,立即垂头丧气道:“如今看来你也没几分功力,师父英雄盖世,威震武林,要搂也应该去搂武艺高强又貌美如花的侠女,怎会去搂你这样的女子?”

初彤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屁孩懂什么?你师父偏生喜欢搂我这样的女子。”

花寄真又瞄了初彤一眼,皱巴着小脸自怨自艾道:“一个女孩子家应端庄贤淑,你竟满口粗俗,连‘屁’这个字都说得出口!我看你也就相貌还有几分颜­色­,师父哎,你怎的也变成贪恋­色­相的轻薄之辈了?定是婉笙姐令你过度伤心,以至于让你开始自甘堕落……”

这句话初彤听得分明,她脸­色­一变,而后又堆起笑容凑上去问道:“小……小侠客,这‘婉笙’是谁啊?”

花寄真瞥了初彤一眼,眨着大眼睛道:“婉笙姐么?她又好看又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秀外慧中,国­色­天香,冰雪聪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倾国倾城,楚楚动人,花枝招展……”说着说着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便看了初彤一眼,悻悻道:“反正比你强。”

初彤心中拧了拧,脸上却笑嘻嘻的问:“那个婉笙是云顶门的人么?你师父……很喜欢她么?”

寄真声音清脆道:“婉笙姐不是云顶门的人。师父当然喜欢她了,每次婉笙姐来找师父的时候,师父脸上淡淡的,可眼睛都在笑。她……”

花寄真刚说到这里,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喝:“花寄真!”这一声惊得初彤和花寄真都混身一哆嗦,二人回头望去,只见石一清捂着伤处向他二人走来,花寄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做毕恭毕敬状。石一清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姚姑娘是我云顶门的大恩人,也是贵客,你休得无礼!”说罢抱拳对初彤笑道:“姚姑娘,刚刚门主还在寻你,你快些去渺云馆吧。”然后又瞪了花寄真一眼道:“你随我去后园帮人解毒。”

初彤自回了渺云馆,只见云映淮正给一位中年人运功疗伤。那中年人容貌清奇,身材削瘦,一双眼睛细长明亮,留着一口美髯,看上去极其斯文儒雅。此人便是云顶门腾雾堂堂主石友亮,初彤看了石友亮几眼,心中暗道:“石一清和他老子倒是长得极像,不过这大叔看起来像是个文弱的教书先生,倒一点没有江湖剑客的杀伐之气。”石友亮亦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初彤几眼,而后又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吐纳。馆中还有几十位伤者,初彤上前要帮众人包扎伤口,众人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但对她态度却甚是恭敬。过了片刻,石一清从后园将中毒之人救了过来,众人便忙着搬运尸体,冲刷院内血迹,收拾各处狼藉。

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喧哗,紧接着便听到雷霆般的大喝:“沈展扬、张桓强你们这两个狗贼快速速到你花爷爷面前受死!”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肥胖壮汉挥着大刀犹如旋风一般冲了进来,他身后呼啦啦闯进一百多人。

那肥胖壮汉一见云映淮不由一愣,大喜道:“云贤弟,你回来了!”而后怒目而视道:“那两个王八羔子现在何处?花爷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他这一句喊出口,跟在他身后的汉子全都举着钢刀吼道:“对!报仇雪恨!”渺云馆中喊声一起,在院中打扫的云顶门的教徒也纷纷涌上前来,人人神情激愤,跟着喊道:“对!门主,咱们跟他们拼了!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门主,你一声令下,属下在所不辞!”“门主,兄弟们死得太惨了!”

云映淮将人群静静环视了一周,而后猛地一拍身畔的红木条案,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应声而碎!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云映淮高声道:“拼?难道要我带着你们去找本门的兄弟拼命么?难道继续让本门的弟兄自相残杀?如今情形必是有人带头犯上作乱,我只问主凶,不罚从众!云顶门已经不能再有无谓的流血牺牲了!”

云映淮一席话说完,众人均默默的将手中紧握的拳头放了下来。云映淮见四下沉静,便接着道:“我如今背负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云顶门有难我却不能坐视不理,如若各位仍将我认作门主,那日后之事便要听我命令。”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道:“我们誓死追随门主!”而望着云映淮的目光也各有不同,或崇敬,或热切,或复杂。云映淮毕竟背着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他余威仍在,如今他一回来,云顶门的教众顿觉有了依靠,有的心中不由还有几丝惨然:“如若门主当年不走,云顶门又如何能有今日大劫!”

云映淮缓缓点头道:“好,很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堆积的尸体,看到惊虹堂堂主白勋的遗体时,云映淮微微一顿,他眼眶微微发红,哑着嗓子道:“传令,摆灵堂!祭奠死去的弟兄!”

初彤跟在云映淮身后进了内堂,她见云映淮愁眉紧锁,便伸出小手握住云映淮的大手轻声道:“你莫烦恼,我倒觉得如今的情势倒是好得很。”

云映淮一愣,明莹的眸子沉了沉,望着初彤道:“为何这么说?”

初彤嘿嘿笑了一声,坐在云映淮身侧道:“你虽然发下誓言,不洗刷冤屈绝不回云顶门做门主,但教众唤你‘门主’你还是每一声都应承下来了,刚刚在灵堂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门主身份示众。”说到这里初彤叹了一口气道:“由此可见你对这狗屁门主的位置还是很留恋的。所以今天的事情对你是大大的有利!”

云映淮目光复杂,初彤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云映淮,你是个二十多岁的潇洒郎君,年纪轻轻的做了云顶门的掌门人,那什么糖主盐主的定是有不服气的,怕是还有人嫉妒你比他们年轻英俊,不过因为你师父的遗训让你做门主,他们自然就要忍着,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的装孙子。就好像我小时候在妓……咳咳,可是你突逢大变,又久久没出现在江湖,那些人索­性­造反要在云顶门里称王称霸,你正好借此机会看清谁是忠的,谁是­奸­的,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永远绝了祸患。”

初彤眸中寒光一闪道:“而且那些人都是胡子一把的老头子啦,坐到那么高的位置,想必已经有了不少死忠的狗腿子,用句戏文里的话,那就是快要功高震主了,他们对你存了二心,以后自然也不好驾驭,这次正好以叛教的罪名将他们除掉,哼哼,可算得上是天赐良机!”说到此处,初彤­精­神起来,喝了一口茶,侃侃道:“你当日是蒙受不白之冤才被迫离开云顶门的,威望自是大受损失,但你此番前来却是不顾安危以命搏杀平息教众叛逆,救了这么多兄弟,事后又雷厉风行稳住大局,现在你得尽了人心!而云顶门的教众也和你有了患难之情,也会永远记住你救了他们的好处,对你更加忠心耿耿!你可从中重新培植新羽翼,比如那个石一清的命便是你救下的,你自可以将他留在身边当作心腹,重用提拔。所以如今的局势,看似云顶门元气大伤,但是正是你东山再起的好时机,你又何必忧虑呢?”

云映淮不由动容,一双深沉的秋水目愈发闪亮,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镇日里胡言乱语的小丫头竟能看透这一层,所思所想竟然比他还要深远!

初彤洋洋洒洒讲完这一篇话,又蹙起双眉对云映淮道:“但现如今,你只有一条障碍,便是沉冤未雪,现在回到云顶门名不正言不顺,很可能就变成江湖上的话柄,这委实是个难题……”说到此处,她看了看云映淮的俊脸,心道:“我本来有一计,叫栽赃嫁祸,直接编个什么曲折的由头就把那罪名栽赃到那死了的堂主身上,就说是他们早有预谋造反,所以陷害云映淮将他逐出云顶门,但是……但是小相公是个死心眼,若是不找到他师娘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云映淮见初彤皱着小脸冥思苦想,目光不由柔和下来,他轻轻摸了摸初彤的脸庞道:“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眼前的局势犹如逆水行舟,已经走到这一步绝无后退之理。况且师父的遗命交代,要我在继位那日对天发誓,这云顶门门主之位今后也只得传给我本人的子嗣,不得外传,所以我誓死也不能愧对恩师遗训。”

初彤奇道:“你师父怎的会有这样的交代?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能继承,偏偏要你的子孙后代来继承门主之位。”紧接着转念又想:“相公的儿子岂不也就是我的儿子?”她看了云映淮一眼,脸上不由一红。

云映淮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师父是何用意。”说罢他长叹道:“师父遗命还有交代,说门内还有两枚瑞兽蝌蚪文印章,若有此印章便可求云顶门去做两件大事,因南燕平王对师父有救命之恩,所以师父将一枚给了平王;另一枚却不知落入何人之手了……”

初彤听到“印章”这个词不由浑身一颤,急忙从锦囊中摸出那瑞兽印章交到云映淮手中道:“你看是不是这枚?”

云映淮接过一看,登时大吃一惊道:“你是从何得来的?”

初彤道:“就是几年前风雪夜的那个古庙,我拿了玉梅花之后,顺手牵羊把这印章拿了。”

云映淮捏着印章,看了看初彤,脸­色­渐渐深沉下来。

此时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启禀门主,灵堂已设好。”

灵堂正设在渺云馆,正厅前方设一花梨木的长条案,台上点八只白­色­粗蜡,并扎白­色­垂幔,云顶门教众人人腰系白绫,神情肃穆。渺云馆中黑压压站了一百多人,其余人等都站到院内。云映淮换上一袭缟素,更衬身姿挺拔,俊美不凡。初彤站在灵堂的角落里,看着云映淮不由眉花眼笑,心中暗自得意道:“还是我有眼力,选得夫君长得这么俊。若不是知道他是大侠,他这般打扮做派,我定要以为他跟谢凌辉和王三公子一样,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爷。”想到谢凌辉她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不由暗自“呸呸”了两声,眼睛一转刚好与花寄真的目光相撞,那小童此刻正站在肥胖壮汉身侧,一副乖觉模样,初彤不由抿嘴一笑,想道:“适才听人说,那小童身边的肥汉竟是花寄真的爹爹,同花会的花二当家花春来!啧啧,真是想不到,花寄真那小鬼长得一副粉雕玉砌的灵秀样儿,他爹爹竟肥得像猪八戒一样……这孩子莫不是他娘跟什么英俊少年郎偷生的吧?”初彤瞄瞄花春来又瞅瞅花寄真,花寄真鼓着腮帮子瞪了她一眼,扭头再看了眼云映淮气宇轩昂的背影,脑袋又无可奈何的耷拉下来。

云映淮擎三支香在灵堂前恭敬礼拜,其余人等具跟在他身后鞠躬行礼。云映淮将香Сhā好,双目定定看着灵堂,朗声道:“黄天在上,大仇得报之日,云某定将叛徒颈上人头祭奠各位!众位兄弟,安心上路!”云映淮说罢拿起一碗酒泼在地上,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堂下已是一片呜咽之声。初彤打量着众人反应,心中暗道:“哼哼,依我之见,这群人里倒有几个是在­干­嚎假哭糊弄我小相公,就像当年老鸨子得重病,老子从我娘房里一路嚎到老鸨子床前,声声都撕心裂肺撼动乾坤,悲恸得跟死了亲妈一样,其实心里头恨不得一脚踢死那老­婊­ 子。”

初彤正胡思乱想,只听云映淮道:“诸位想必知道,我恩师先任门主云中雁曾有遗训,说谁有云顶门的瑞兽印章,谁便可求云顶门一件大事。云顶门的印章一枚在平王爷手中,另一枚却不知去向。”

众人纷纷道:“确有此事。”

云映淮微微一笑道:“如今这位姚姑娘身上便有另一枚印章!”说罢一伸手臂朝初彤指去。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讶万分,互相议论着朝初彤看来。在此之前,初彤以急智引官兵解云顶门危难的事情不到一时半刻便在云顶门的传开了,众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更是说得不亦乐乎,什么姚初彤姑娘功夫了得,怎样英姿飒爽骑马赶上官兵,大战几百回合之后又怎样以“鹞子翻身”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又怎样以盖世轻功奔回云顶门,嘴巴一开一合之间已然将初彤传说成一代奇伟女侠。如今众人不由争先恐后向这传奇人物望来,只见灵堂角落之中站着一个穿着淡红­色­缠枝杏花刺绣衣裙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绾着双髻。秀美绝伦,娇俏柔弱,却透着满脸的­精­乖,一双寒星目乌溜溜转动,顾盼生辉。这与原先众人所想那英姿勃勃的女侠竟完全不同。

众人一时之间轰动,对云顶门的恩人不由心怀感激,鼓掌喝彩。初彤先是一愣,继而笑嘻嘻的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云映淮看在眼中微微颔首,而后又朗声道:“姚姑娘不光身怀印章,更是我云顶门的恩人,对于她所提之事,若不违背江湖道义,云顶门上下自当从命。”

众人道:“是,自当从命!”

初彤面露喜­色­,心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要求和云映淮快些成亲!”她将印章取了出来,高高擎在手中刚想说话,却见云映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环视众人,缓缓道:“姚姑娘适才跟我说,她想在我未洗刷冤屈之前,暂任云顶门门主!”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场下一片寂静。初彤登时目瞪口呆,心中大骇道:“我的娘哎!老子什么时候提过这个要求了?什么门主窗主,老子才不稀罕!”她诧异的朝云映淮望去,只见云映淮正大有深意的看着她。电光石火,初彤一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堆起笑脸道:“是了,小女子虽初入江湖,却久闻云顶门大名,适才我刚到云顶门门口,便感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由倾慕不已,若能有幸加入贵门,沾染一些诸位英雄好汉经天纬地的慷慨之气,小女子也将不胜荣幸!”她说话口齿伶俐,声音圆润清脆,好似大大小小珍珠滚落玉盘,煞是好听。众人不由暗自发笑,愚钝之辈只道初彤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想入云顶门当门主过一过瘾;而聪颖之徒却一下子明白了云映淮的意图,不由心中暗暗叫好。

初彤自是早就猜到了云映淮意欲何为,心中暗道:“如今小相公因为沉冤未雪,这门主当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让我这个媳­妇­儿替他当门主啦!反正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当他当都一样,这自然没有什么分别,小相公倒是聪明得紧。”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一甜,笑盈盈的望了云映淮一眼。

此时云映淮又道:“自古以来为人便应言必行,行必果。行走江湖也最重一诺千金,既然姚姑娘有此意愿,那从即日之气,她便是云顶门的门主!”最后一句云映淮说得铿锵有力,紧接着石友亮等人带头高呼道:“属下参见门主!”

这一声高呼之后,所有教众都乌压压向初彤跪倒,抱拳道:“属下参见门主!”

初彤自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如此礼遇?她不由呆了一呆,只见云映淮站在灵堂前对她点头含笑,她心中暗道:“难道,难道老子今后便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么?”想到此处她又低头看了看跪拜在地的人,仿佛觉得仍在梦中。

自此之后,初彤便在云顶门中做了门主。不多时她便和云顶门上上下下都熟悉起来,可谓如鱼得水。一则她是云顶门的恩人,众人对她甚是感激;二则众人也看出她与云映淮关系匪浅,对她更格外尊敬;三则初彤笑脸迎人,又能说会道,自是会讨人欢喜。

初彤这门主却是有名无实,门中大小事务仍由云映淮处理,初彤不过镇日里东游西逛,打发时间。事逢一系列变故,初彤和云映淮二人感情的也更深厚了一层。云映淮见她无所事事,便请石一清的妻子楚月传授初彤几手防身的招式,但初彤素来惫懒,对这吃苦受累的勾当一向敬谢不敏,所以每每想出千百种方法偷懒耍赖,楚月却尽忠职守,到底教了初彤几式拳法。

初彤无聊之时便去逗弄花寄真,问了那小童才得知,同花会和云顶门确是同气连枝,原先花春来是同花会的大当家,一次运货途中受水寇伏击身受重伤被云映淮所救,花春来为表谢意要赠云映淮万贯家财,云映淮拒不接受,二人一见如故便结拜成了兄弟,花春来行事一向匪夷所思,他为不忘救命之恩,从此之后竟称自己为二当家,把云映淮奉为了“大当家”,云映淮起先不允,但后来也只好由他去了。初彤又企图向花寄真打听婉笙的事情,没想到那小童一反常态,咬定青山不放松,再不肯向初彤透露一字半句了。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个月。一日云映淮在厅中与人议事之后回到内堂,却发现初彤抱了靠枕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云映淮微一皱眉走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里屋的绣榻上,而后取了被子盖在初彤身上。

初彤似是已经睡熟了,云映淮坐在榻边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缓缓俯下身,离初彤额头不到半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别装睡了。”原来适才云映淮快亲到初彤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下的小人儿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立刻猜到是初彤在装睡。

初彤睁开眼睛坐起来道:“原先是睡着的,你一抱我我便醒啦。”

云映淮握了她的手道:“云顶门大小事务都已处理差不多了,明日你便随我去南燕京城一趟。”

初彤登时­精­神一振,双目放光,兴奋道:“去京城做什么?”

云映淮笑道:“你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这事可大可小,最怕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也对云顶门大大不利,我前些天修书给平王爷,请他从中帮忙平息了此事,你如今是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随我上京拜谢王爷。”

初彤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一走,你不怕那些叛徒再杀来么?”

云映淮哼了一声,眼中寒光隐隐,道:“京城离这里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不日便可返回。云顶门中自有相应的安排。渺云馆中灵堂未撤,必然要血债血偿的,但现在时候未到,若提前行动怕是会打草惊蛇了。”说罢他微微一笑,摸摸初彤的脑袋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憋狠了,正巧南燕的京城你也未去过,到时候我便带你到有趣的地方逛逛。”

初彤使劲点了点头,捧着云映淮的脸“吧唧”亲了一下,笑嘻嘻道:“谢谢相公!”说完便蹦下床跑出去了。

云映淮愣了一愣,轻笑一声,摸摸脸颊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第二日,初彤和云映淮动身去了京城。一路平安,三日后的下午二人便到了平王府。云映淮给门子递上名帖,不多时便有家奴上前引路。平王府建造极其奢华,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无一不透着­精­巧,其间三三两两的丫鬟在府中穿梭,初彤留心看去,那丫鬟们竟清一­色­全是身材窈窕如风摆柳的佳人,见了云映淮这等外来男子也不避讳,反倒举目注视,窃窃私语。

小厮将两人引到一处偏厅。这厅堂中的陈设简单雅致,不多时有俏丽美貌的丫鬟前来端茶,见云映淮俊美不由多看了几眼,款待殷勤,笑得格外甜美。云映淮却垂着眼帘,脸上一派波澜不惊。初彤见状心中暗笑道:“那小妞儿的秋波可是送错了地方,小相公只可强取不可委婉暗示,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老子这等懂得战敌先机之徒才能抢得佳郎芳心。”想到此处,她笑眯眯的看着云映淮,心里十分得意。

云映淮见初彤笑得双目放光,不由勾起­唇­角,但随后又敛容道:“平王爷最欣赏温婉高贵的女子,等见了王爷你要装得端庄淑女些,不可胡言乱语,也不可胡闹。”

初彤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我对那些达官贵人最有一手了……”心中却想:“王爷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但看到云映淮一袭簇新的衣衫又马上又恍然:“平王爷就是二夫人那妖­妇­的老相好,有可能便是小相公的亲爹,我的公公。所以小相公今日前来还特地换了新衣,如今他这般叮嘱我定是想让他爹爹对我有个好印象。”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不由甜了一甜。

等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而后门帘掀动走进一个小厮,垂首毕恭毕敬道:“王爷请云大侠到前方一叙,请姚姑娘在此处稍后片刻。”

云映淮站起身,对初彤道:“我先过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初彤对云映淮露出笑容,眯着眼睛道:“你放心好了,我万不会随处乱跑。”云映淮神­色­一宽,方转身走了出去。

初彤喝了一口茶,而后抓了一把桌上的小点心放入口中,心道:“等一会儿见了平王爷,我便好好讨好他老人家,顺道看看他和云映淮长得像不像。”她独自吃吃喝喝感觉有说不出的惬意。忽然门帘又掀开,一个­妇­人端着一碟子点心低着头走了进来,初彤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妇­人身段柔美,气质雍容,穿着红白镶边浅金牡丹掬花纹样缎面衣裙,腰间扎着梅花折枝刺绣的大宽腰带,盘叠的发髻上Сhā着赤金凤尾金步摇和点翠Сhā梳,一路走来裙裾摇摆,袅袅婷婷。初彤心中奇道:“怪哉!怪哉!这打扮不像是个下人倒像是个夫人的做派,难道是小相公和平王爷父子相认,所以王爷派了个小妾来给我这未来儿媳­妇­端茶倒水?”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妇­人已经低着头来到近前,将点心放在桌上。初彤好奇之下不由侧过头想看她容貌,正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那­妇­人迅速出手点了初彤|­茓­道,而后听到一个­阴­狠的女声幽幽在耳边响起道:“姚初彤,别来无恙?”那女子说着便仰起脸,露出绝美的容貌,一双秀丽的凤眼盯着初彤目光闪闪,无限怨毒。

初彤一见登时魂飞魄散,此人正是谢府的二夫人蔺姬!

初彤大骇,心中大喊道:“苦也!苦也!老子真是流年不利,灾星高照,今天跟这妖­妇­冤家路窄碰到一处!她定是恨死我了,不知要怎的把我折磨至死方可善罢甘休!相公快来救我!”但转念又一想:“这妖­妇­不是已经疯了么?怎会到这平王府中来?难道跟她老情人蔺曦和再续前缘不成?说起来这妖­妇­兴许还是我的婆婆,一会儿我便对她晓以利害,没准她还能饶我一命……”

二夫人妩媚一笑,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初彤的小脸道:“这么多年未见,我对你倒是牵挂得紧,午夜梦回,我都恨不得把你身上­肉­都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所以今日,我们定要好好叙旧才是。”说完将初彤拎起,解开她一条腿的|­茓­道,用匕首抵在她腰上,寒声道:“跟我走,别想耍花招!”

初彤心中狠狠骂了一句:“妈妈的!”而后无可奈何的被二夫人押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初彤满心焦急,但她她除了一条腿可动,其余部位皆是动弹不得。二夫人对王府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捡那偏僻无人的小路,偶尔碰见的丫鬟婆子,却有过来询问的,二夫人只浅浅福上一福道:“妾身是新到府内教舞伎跳舞的乐娘,这小丫头适才练伤了腿,妾身扶她回去休息。”那婆子老眼昏花,看不到初彤拼命挤眉弄眼,便放她们二人过去了。

走了一阵,待穿过一片桂树林,眼前景致却骤然一变,广厦豪庭的人家富贵气象已全然不见,展现眼前的竟是一派闲云野鹤的隐士风光。只见前方有千万翠竹掩映,翠竹之内隐隐现出几间房舍,看起来分外幽绝。

二夫人身形一顿,眉宇间的神情甚是惨然,自言自语道:“后府……后府竟变成这个样子了……也好,也好,省得看到也徒生伤悲……”说罢她静了片刻,而后收拾情怀狠狠瞪了初彤一眼道:“你随我来。”初彤心中连连叫苦道:“完了完了,那妖­妇­将我带到如此僻静的地方,看来必定要好好折磨我了!”随即又在心里将二夫人狠狠骂了一遍。

二夫人将初彤带到房舍之中,屋里空无一人,陈设却异常素雅简朴,桌椅板凳具是粗笨之物,无任何玩器,案上摆了几部佛经,并有茶碗等物,床上吊着素白的幔帐,摆放的被褥也具是一­色­的素白。初彤早料到二夫人必将把她带到无人之处横加折磨,但事到临头不由吓得心肝俱颤,但心里仍骂道:“他­奶­­奶­的!顶多不过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她立刻又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没活到十八岁,又不由悲伤起来,伤心之处泪意涌上眼眶,但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二夫人将房间环视了一圈,而后打开屋角的柜子将初彤推搡了进去,再点住她腿上的|­茓­道,冷笑一声道:“再留你这小贱人多活个一时半刻!”说罢掩上柜门,转身走了出去。柜内一片漆黑,初彤心里恨骂不绝,但此刻也无能为力。她顺着柜子的门缝往外看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瞪着眼睛在柜中枯坐,心里把各路大仙都求了一遍,万望有人能赶在二夫人回来之前救她,她等了许久四周都毫无动静,极度劳累和惊恐中,靠在柜中的衣服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她朝门缝向外望去,却见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知道太阳已经落山了。初彤心想:“我失踪了那么久,小相公现在一定在四处找我,相公啊相公,你快点来吧……这里,这里底是王府的什么地方啊?适才我进门时看见桌上有两本佛经,这地方莫非住了个和尚?”紧接着又想道:“若是一会儿那妖­妇­来折磨我,我定要找机会把她杀了,就算最后见阎王爷老子也有个伴,这样才不算吃亏!哈哈,同归于尽也不算吃亏!”她虽这样想,但脸上仍带了苦相,拧着眉毛又胡思乱想了片刻,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

正在此时只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初彤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心里顿时一揪。有人走了进来,然后点燃了房中的蜡烛。

恩仇纷扰几度秋

初彤屏息静气,睁大眼睛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桌旁站着一个身材细瘦的中年人,长眉柔目,面容清秀,儒雅翩翩。脚蹬官靴,身穿莲青­色­掐金满绣斗纹长衣,腰间扎宝蓝玉带,上绣金­色­缠枝花纹,头发高绾别一根赤金镶珠簪,整个人一派富贵华丽气象。初彤心道:“这大叔穿得好生贵气!怕是来头不小,莫非他跟那妖­妇­约好在此处见面,要一起取我­性­命么?”刚想到此处,却听一个声音响起道:“王爷,您吩咐草民的事草民已经办到了,现如今我娘在这王府里已经住了大半年的光景,王爷是不是也该履行承诺,这个……”

初彤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乖乖!王爷!莫非这贵气的大叔便是南燕平王爷?小相公的爹爹?”而后又觉得那说话的声音好生耳熟,但到底是谁却怎么都想不出了。

那男子正是南燕平王爷蔺曦和,他哼了一声淡淡道:“本王难道是言而无信的人么?待你娘回心转意之时,云顶门的印章自然便是你的。”

初彤一听“印章”二字顿时激动起来,只听那个声音又道:“王爷……王爷有此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我娘……”

蔺曦和拂了拂袖子,面露不悦道:“强人所难?云顶门的印章又岂能如此容易就让本王拱手奉上的?”说罢他似笑非笑的向左边瞥了一眼道:“本王让你将你娘带来,却没让你诬陷嫁祸云映淮!你倒好,现如今让本王也趟了这潭浑水!你们云顶门的恩怨本王自然懒得Сhā手,可云映淮现在就在本王府上,本王替你将此事隐瞒下来,你还想跟本王讨价还价不成?”

初彤一惊,暗道:“妈呀!难道,难道说话这人是云中雁的儿子?他将他娘带到了平王府,栽赃嫁祸了小相公!我定要想办法脱身,把这事告诉小相公,帮他洗刷罪名!”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不由扑腾腾乱跳起来。

那人态度恭敬道:“草民自然不敢和王爷讨价还价,王爷交代草民的事,草民也定会尽心竭力,可我娘对先父情比金坚,先父亡故后便毅然出家,王爷……”

蔺曦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你过来,本王有事情交代。”那人立刻凑到蔺曦和身旁,初彤定睛一瞧登时大骇,只见此人一袭浅青­色­明绸衣衫,相貌俊朗,浓眉挺鼻,一双吊梢的俊眼,不是丁无痕又是谁!初彤心中惊道:“妈妈的!是他!是他害了小相公!怪不得丁无痕对云顶门的圣物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想除掉云映淮做云顶门的门主,又在各处找双匣和印章,欲夺宝藏!哼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老子坐了门主的位子,还得了双匣!可,可他是云中雁的儿子,应该姓云才是,怎的姓丁?”

蔺曦和低声对丁无痕交代了几句,而后一摆手道:“好了,你出去吧。”丁无痕抱拳称是,行礼而退。

蔺曦和哼着曲儿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他刚要往口中送,只见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外走进一个修长窈窕的女子,头戴黑­色­布帽,身穿粗布缁衣,手捏绿檀佛珠。在烛光下,那女子看上去三十多岁,光润玉颜,螓首蛾眉,顾盼流光,令人不敢逼视,她静静而立如若一株傲雪绽放的红梅,冰清玉洁,衣袂飘飘,恍若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这般人品竟是不能用人间绝­色­所能形容的了。初彤不禁目瞪口呆,心中啧啧道:“娘哎!这尼姑难道是观音菩萨下凡不成?老子见了那么多绝­色­,竟没有一个赶得上她!别说二夫人那妖­妇­,我娘怕是也要被比下去了!”

蔺曦和双目登时一亮,慌忙站起来迎上去,殷勤笑道:“素雪,你来了,你累了吧?想吃些什么?我立刻吩咐厨房去给你做几样点心素斋来。”

初彤心中巨震道:“素雪!是了!这么美貌的女子,定是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白素雪!妈妈的,怪不得丁无痕那厮会《群芳剑法》,这套剑法是他娘亲所创,他岂有不会之理?可……可如此说来,这白素雪便是云中雁的老婆……啧啧啧,这云中雁难道没长眼睛么?娶了如此娇妻美眷,竟然还会喜欢上二夫人那个妖­妇­!唉,可见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家花没有野花香,别人家的老婆总是最好的……”

白素雪避开蔺曦和,神­色­冰冷道:“贫尼早已出家,法号慧禅。素雪是贫尼在凡尘俗世的名讳,也只有慧禅的夫君能唤得,请王爷自重。”

蔺曦和脸­色­变了一变,但马上又堆起笑脸道:“是,是。师太每天都去南苑佛堂诵经礼佛未免过于不便,不如我在这竹林里起一座佛堂如何?再找几个聪明乖巧的小尼姑来伺候师太……”

白素雪坐下来道:“不必了。”接着冷笑了一声:“贫尼虽中了王爷的软筋散,全身无力,武功不得施展,但从这里走到南苑的脚力还是有的。况且出家人粗茶淡饭生活清苦,贫尼不惯有人伺候。”

蔺曦和一愣,良久长叹一声在白素雪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道:“素雪,我知你恼我将你绑到王府来,但,但我实在是情难自禁……素雪,你非要对我如此冷若冰霜么?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你若是每天能给我好脸­色­,我便心满意足了……”

初彤瞠大双目暗道:“乖乖,有­奸­情!哈哈哈,这世界委实奇妙得很,云中雁看上了蔺曦和的老婆,可蔺曦和又喜欢了云中雁的媳­妇­,两人各顶着绿油油的帽子做了王八,这倒也公平得紧,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么?”而后她又看了看白素雪,觉得她确实美得倾国倾城,也无怪乎坐拥娇妻美眷的平王爷对她念念不忘了。

白素雪低着头静坐了片刻,然后抬头幽幽叹了一声道:“过往旧事都如烟霭,纷纷散去,不要再提了。”

蔺曦和见白素雪容­色­稍缓,连忙堆起笑容,柔声道:“天­色­已晚,我吩咐厨房做几样你爱吃的斋菜来。”说罢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白素雪的脸­色­,只见她垂着眼帘微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蔺曦和顿时喜笑颜开,刚想说点什么,只听白素雪又道:“我想吃刚熬好的莲藕桃花粥,你去亲自给我端来。”

蔺曦和好似得了佛音纶旨一般,喜不自胜,忙不迭道:“好,好,你且等等,我马上到厨房命他们煮粥,然后亲自给你端来。”说罢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初彤心道:“平王爷贱得很,二夫人爱他死去活来,他不理不睬,现在给个美貌尼姑端饭竟欢喜到这般田地,哼,堂堂王爷也不怕羞!不过也好,他二人一直呆在此处,二夫人必然不敢进来,老子的小命儿一时半刻算是保住啦。”她正暗自庆幸,只听大门被“咣”的一声推开,从外急匆匆走进一个中年贵­妇­,头上盘桃花髻,Сhā着赤金五凤含珠步摇,左鬓戴茜­色­宫花,身穿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衣裙,腰间扎着海棠­色­缕银梅花腰带,脖上戴镶翡翠璎珞圈,耳上垂着玛瑙坠子,看上去珠光宝气。她生得高挑削细,身形与白素雪极像,却似弱柳扶风,双目柔光点点,菱­唇­滟滟,两腮带一袭病态,直是柔美无伦,说不出的娇弱细腻。

那­妇­人疾步赶到白素雪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支小瓶塞到白素雪手中道:“师姐,我找到软筋散的解药了,你服下后要半个时辰方能解净余毒,在这段时间切记不要运功,否则经脉不保。”说罢她又掏出另一只瓷瓶递给白素雪道:“这是迷|药,一会儿下到王爷茶中便好,待他昏睡,你便到南边的小树林,我自会安排人来接应。前院正寻一个到王府上做客的小丫头,你便趁乱逃出去吧。”

白素雪点了点头,取了解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迷|药放进茶壶。她抬头见那­妇­人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便握了那­妇­人的手道:“红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初彤心中一震道:“红袖,红袖,这个名儿好生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她冥思苦想了一阵,猛然记起二夫人疯了那日直呼“方红袖”的名字,恶狠狠的咒骂此人背信弃义暗地勾引王爷,以致珠胎暗结又将她贬到后府。初彤心中暗道:“原来这女子便是那妖­妇­的死对头方红袖。她竟然还是白素雪的师妹!”一想到这柔弱的女子竟打败了美艳狠毒的二夫人,初彤不由肃然起敬,多看了方红袖几眼,只觉得她与二夫人容貌上平分秋­色­,但二夫人举手投足皆有一番妩媚的风情,这但这方红袖却柔顺婉约如一汪春水。初彤暗自咋舌道:“乖乖,像小兔子一样的女子竟打败了蛇蝎心肠的妖­妇­,可见人不可貌相。”

方红袖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道:“师姐,我,我……我刚看见从竹林里走出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样貌神态跟……跟他太像了……但他决不会那么年轻,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死人还了魂……师姐,难道丁二哥在这世上还有后人?”

白素雪一愣,而后一把抓住方红袖的手腕,急切问道:“你真看到此人从竹林里走出去?”

方红袖惊得一耸肩,怯怯道:“没错……师姐来王府那天昏迷不醒,也是他把你抱进来的……他是不是你和丁二哥……”

白素雪的翦水眸上瞬间蒙上了清冷的寒霜,她转过身狠狠一拍桌子,咬着银牙怒道:“这个畜生!原来是他把我送到这儿的!”说罢她深吸几口气,稳了稳呼吸,对方红袖道:“不错,他叫丁无痕,是我和丁品松的儿子。”

初彤大吃一惊,暗道:“什么?小相公的师娘竟然爬墙找了­奸­夫,甚至连娃儿都生下来了!啊呀呀,想不到白素雪看起来如此冰清玉洁凛然高贵,啧啧,原来也是个假正经!”

方红袖“啊”的轻呼一声,捂上了嘴,然后轻声道:“师姐,你不是,你不是嫁给了云大哥,怎么又生了丁二哥的孩子?”

白素雪蹙起眉,眼梢好似凝结了万般哀愁和痴恋,幽幽道:“当年我与松哥情深意重,已约好了婚期,谁想他突然遇难离世,但那时我已怀了他的骨­肉­……云大哥见我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怕我在江湖上受人闲话欺凌,便将我娶进门,像对待妹子一般照顾我。”说到此处,白素雪长叹一声道:“云大哥真是好人,若没有他,我们孤儿寡母真不知如何过下去。”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蔺曦和的声音传来:“素雪,素雪,我把粥端来了!方红袖顿时一惊,急忙抓住白素雪的手腕道:“师姐,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白素雪沉声道:“莫慌。”说罢赶忙将门闩Сhā住,而后环顾四周,指着衣柜道:“你先进这里面躲一躲。”方红袖点了点头,疾步过去拉开了柜门。初彤只觉得眼前一亮,四目相对,方红袖不由大骇,指着初彤颤声道:“你,你,你是哪儿来的?”这时屋外蔺曦和拍门道:“素雪,开门,快开门!”

白素雪凑了过来,只见柜子里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浑身瘫软的歪在柜中被子上,只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活闪动。白素雪蹲下身摸了初彤几下,一皱眉道:“不妨事,这小丫头被人点了浑身大|­茓­不能动弹,红袖,你还是先进去避一避吧。”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方红袖无奈,只得缩进柜子,在初彤旁边抱膝坐了下来。

白素雪打开门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蔺曦和本想问她适才在房中做什么,但见到白素雪冷若冰霜,便将话咽了下去,来到桌边,将饭菜一碟一碟的摆上桌子,殷勤道:“今晚刚好厨房有莲藕桃花粥,花瓣是今年春天采完用蜂蜜卤的,粥也稠得很。我还端了点小菜过来,你尝尝看。”

白素雪喝了一勺粥,微微点头道:“味道不错。”蔺曦和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笑得愈发灿烂。白素雪下巴一点旁边的凳子道:“你坐下吧。”蔺曦和立刻坐了下来,白素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蔺曦和面前道:“这段时日,你为了我费心了,这杯茶是我敬你的。”蔺曦和瞠大双目,一张脸兴奋得通红,语无伦次道:“不,不,不,这怎的能算费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说罢他痴痴盯着白素雪,柔声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素雪,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白­色­狐裘站在雪地间好像仙子下凡一般,当时我便想,若是这辈子能够与你朝夕相对,这王爷不做也罢……我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六年,不若珍惜眼前……”

白素雪不动声­色­的将茶杯举到蔺曦和面前,轻声道:“王爷严重了,请王爷喝茶。”蔺曦和受宠若惊的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想去抓白素雪的柔荑。白素雪迅速躲开,神­色­冰冷道:“王爷自重,王爷是富贵王侯,坐拥娇妻美妾,贫尼是个出家之人,王爷实在不必如此执着。王爷的侧妃方红袖还是贫尼的师妹,红袖温柔美貌,体贴端庄,又为你生儿育女,王爷应好好珍惜才是。”

蔺曦和瞪圆了眼睛大声道:“红袖会群芳剑法,身形又与你极像,每逢她给本王舞剑,本王便以为你在身边,若不是由此原因本王又怎会垂青于她?素雪,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在我看来,红袖不过是代替你陪着我罢了……”

初彤心道:“啧啧,想不到这蔺曦和一把年纪了竟还是情场浪子!这风流的做派跟北凉金阳王秦冶相比简直不分上下!不过跟别的女人山盟海誓让自己老婆听见委实不美,若是老娘必然冲出去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刮子,再出去找野男人也给他戴一顶绿帽子方解心头之恨!”想到此处她不由瞥了一眼身边的方红袖,无奈柜子里太过昏暗,看不见对方表情,这时只觉“吧嗒”一下,一滴泪水落在初彤手上。初彤一愣,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娘亲,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素雪低着头道:“你这又是何苦……”正在此刻,忽听门外传来女子咯咯娇笑之声,紧接着一个圆润悦耳又透着无限­阴­狠的声音响起:“蔺曦和,你风流好­色­这么多年依然未变,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故人!”说罢房间大门“啪”的一声推开,二夫人站在门口,在看到蔺曦和的一刹那,凤目中闪现无限复杂的神情,如烈焰般炽烈,但所有的感情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仇恨和怨毒。

屋中二人登时呆住了,蔺曦和惊骇的指着二夫人“你,你…..”一句话还未说完,迷|药的药力便发作,蔺曦和头一歪“咚”的晕倒在桌上。白素雪起身蹙眉道:“蔺姬?你是蔺姬?你竟然还活着!”

二夫人冷冷道:“我当然还活着,我还要长命百岁,比你们任何人活得都长!你们以为把我像丧家犬一样赶出王府我就不会回来了么?哼!你们欠我的债,今日我要一一讨要回来!”初彤暗道:“妙啊,那妖­妇­来了!如今方红袖也在这柜子里,她是白素雪的师妹自然也是会武功的,死妖­妇­,烂妖­妇­!最好你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个你死我活,老子正好能趁此机会逃出生天。”想到此处她不禁得意起来。

二夫人缓缓迈步走了进来,她盯着桌上的蔺曦和吃吃笑了起来,在烛光下,那张如花的笑靥竟显得无比­阴­森。她轻轻道:“蔺曦和!你也有落到我手里这一天!我现在便杀了你,永绝后患!”说到此处,二夫人从袖中甩出一把匕首,奔向蔺曦和刺来!

白素雪眸光一闪立刻向旁边闪去,与此同时,只听一声“不要!”藏在初彤身边的方红袖已经冲柜而出,随手抄起放在条案上的木鱼便向二夫人砸去。二夫人慌忙闪开,她身形一顿,看见方红袖不由哈哈大笑道:“妙得很,妙得很!今日我的仇家竟然聚在一堂!难道老天爷也要助我报仇么?”说罢瞪着方红袖恨恨道:“方红袖,这些年我日日做梦都想将你这贱人扒皮挫骨!今天也必要你死在我的手中!”说罢抬起匕首便刺了过来!

方红袖一边闪躲招架一边高声道:“蔺姬,横竖你只恨我一个,你将王爷放了,我与你单打独斗!”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一对狗男女!”说着手中出招更快,速度急如闪电,在方红袖面前笼起一层密密的屏障。白素雪想冲到门外求救,但她身中软筋散全身提不起力气,软如烂泥,且房间狭小,她一时困在墙角,进退不得,一晃眼的功夫二夫人和方红袖打斗至眼前,白素雪眼疾手快,趁二夫人不备猛地在她后背上刺入一枚毒针,二夫人激斗正酣竟浑然未觉。

方红袖虽年少习武,但已做了二十多年王妃,日日养尊处优,一身的功夫早已荒废,没几招便招架不住,她且战且躲,慌乱中撞倒了蜡烛,火光一熄,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二夫人脚步跟上,匕首直奔方红袖面门而来,方红袖急忙闪身,右手化拳去击二夫人左肩,二夫人忙用匕首抵挡,谁知方红袖一拳在中途微微摇晃,立刻变幻方向直直击向二夫人前胸,二夫人躲闪不及吃了一记,不由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匆忙中有一个东西从她袖中掉出,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二夫人和方红袖全力应战自然没有发觉,白素雪心情紧张自是无暇关心其他,唯有初彤歪在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朦胧的月光­射­进屋子,撒在那小小的东西上,初彤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心中狂喊道:“娘哎!这是云顶门的瑞兽印章!有了它,老子便可取双匣宝藏,做天下大富豪了!”随后心中恍然,明白二夫人将她关在此处久久未归,原来是偷这印章去了。此刻她对打斗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一双眼睛只盯着印章猛瞧。

正在此时,方红袖右胸重重挨了一刺,她“啊”的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身子向后一仰,手肘刚好撞到初彤前胸的大|­茓­,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撞开了初彤上半身的|­茓­道。初彤只觉得身子一轻,紧接着双臂逐渐有了知觉,她不动声­色­,仍老老实实的窝在柜子里,暗暗道:“现在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一会儿看准时机,老子便飞快冲过去将印章捡了,然后跑到大门外叫侍卫来捉这妖­妇­!”

二夫人犹如鬼魅,一步步向方红袖走去,方红袖一边捂着伤口向墙角退去一边高声嚷道:“救命啊!快来人啊!”但门外却一片寂静。原来白素雪素来喜静,平日里也无人敢到竹林打扰,蔺曦和到此处只带了两个下人,命他们守在屋旁听候差遣,却被二夫人撞见悄悄杀死了,这房子四周是一片竹林,竟一个侍卫都没有了。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快意,语气森冷,咬牙切齿道:“方红袖,你忘恩负义暗地里勾引我的丈夫可想到今天?你将我赶到后府抢了我的恩宠和地位可想过今天?你让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想过今天?我其实早就应该过来找你们这狗男女报仇!可惜因身患疾病才让你们又逍遥快活了几年,今天便是你的死期!”说罢嘻嘻笑了一声道:“杀你之前,我先将蔺曦和宰了,好让你们一起做个同命鸳鸯!”言毕转身向蔺曦和走来。方红袖惨叫道:“不要!不要伤害王爷!你杀我吧!你杀我吧!师姐,你快去救救王爷!”

二夫人听到此话停住了脚步,她回头望了方红袖一眼,嘲讽道:“救他?哼哼,恐怕这女人跟我一样只想杀了他!”她扭过脸盯着白素雪诡异一笑,潋滟的凤目透出异样的神采,缓缓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年将你情郎丁品松害死的就是蔺曦和!”

白素雪美目圆睁,失声道:“你说什么?”

二夫人表情平静,但眸光中却闪着几丝恶毒,轻声说道:“当年在英雄大会上,蔺曦和对你一见倾心,思念成狂,但你和江湖侠客丁品松青梅竹马缘定三生,故对他不理不睬,他一怒之下便派了五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将丁品松联合剿杀,对外却称他是遭仇家追杀而亡。当时云中雁是蔺曦和的近身侍卫无意间知道了此事,丁品松是他结义兄弟,可蔺曦和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为丁品松报仇良心不安,便将你娶进来悉心照顾弥补亏欠,也因此蔺曦和对他颇为憎恶,但云中雁在江湖上颇有威望,蔺曦和亦有事情依赖于他,此事只得作罢……”

白素雪身子晃了两晃,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夫人微微一笑,话语中似有无限感慨:“一次云中雁在酒醉后捂面痛哭,将此事告知与我,握着我的手说你与他只是兄妹之情,望我千万不要介怀,能与他一同离开王府,携手江湖。”

白素雪神情一阵恍惚,神­色­甚是茫然惨淡,一个站立不稳顺着墙角瘫坐在地上。初彤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头,心道:“红颜自古多薄命,白素雪美得紧,命却苦得很,唉,唉,可叹可叹。”心中一边想,一边悄悄解开了自己腿上的|­茓­道。

方红袖一边捂着伤口挣扎一边嘶声力竭道:“休要信那贱人的鬼话!她是骗你的!”二夫人冷笑一声道:“我是不是骗她,问问蔺曦和那畜生便知!”说罢上前点住蔺曦和的|­茓­道,然后将茶壶里的水劈头盖脸的都浇在蔺曦和头上,脚狠狠一踹他前胸道:“醒过来吧!”蔺曦和呻吟一声睁开双目,二夫人蹲下身,用匕首拍了拍蔺曦和的脸道:“你倒是说说看,丁品松是被谁害死的?”

蔺曦和头脑昏沉,直是支支吾吾的乱应。白素雪心中大恸,只觉一生幸福,痴恋情爱尽数断送在此人手中,几十年悲伤愤恨如长江决堤般喷薄而出,她几步冲过来,拽着蔺曦和的衣襟,眼泪簌簌掉落,咬牙道:“是你这畜生杀了松哥!今日我要为他报仇!”

蔺曦和此时方清醒过来,他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被点了|­茓­道,浑身动弹不得,待听到白素雪的话顿时浑身一震,连忙道:“素雪,我没杀他!我没有!” 二夫人哼了一声道:“你没杀他?难道是云中雁骗我不成?丁品松死了他不能找你报仇便宰了那五个杀人的侍卫,可是确有此事?”蔺曦和脸­色­骤然一变,白素雪看得分明,心中顿时一片了然。她浑身颤抖,闭了闭双眼,任泪珠顺着面颊滚落,转身对二夫人道:“蔺姬,可否把蔺曦和的狗命让给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蔺曦和瞪着双目叫道:“不要!蔺姬快救我!你救了我,我还让你做王妃,你我朝夕相对,我今后只宠爱你一人!”

二夫人听罢哈哈大笑,对白素雪道:“这贱男的狗命便给了你吧!”白素雪摇摇晃晃走到二夫人面前取过匕首,在回转身的一刹那,她突然感觉一阵血气在腹中翻涌,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部搅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登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房间角落里传来吃吃的笑声,方红袖一边咳嗽一边咯咯笑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中分外诡异。她喘过一口气,柔声道:“师姐,我给你吃的可不是什么软筋散的解药,而是‘化魂丹’!此药服后一旦运内力或因情绪激动血气沸腾便会发作,此刻你必定疼狠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鲜血从她的胸前汩汩冒出,她似是毫不在意,娇美的脸早已扭曲,一边喘息一边道:“师姐,你别怪我,我对王爷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当年他喜欢你,我为了留在他身边甚至去偷学你的群芳剑法。可,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竟还断不了他对你的念想!”说到这里,方红袖顿了顿,声音顿时一沉道:“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我杀了你王爷才能专属我一人!只与我相守!”初彤浑身一震,暗道:“好狠的手段!难怪这看起来娇怯温柔的女子能将二夫人从王府赶出了!”

二夫人嘻嘻笑了一声,拍手道:“好戏,真是一场好戏!”她慢悠悠的走向方红袖,咯咯笑道:“不过这些人里,我最愿意看到你这贱人先死!”说罢抬脚便踹方红袖胸前的伤口,她刚把腿抬起来,却立时感到浑身一阵蚀骨的疼痛,四肢也僵硬起来原来白素雪刺中她后背的银针毒­性­开始发作,二夫人,二夫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疼得身体缩成一团,口里不断向外呕血。蔺曦和见此变故马上大叫道:“来人呐!救命啊!”

初彤躲在柜门后头探头探脑,暗道:“乖乖,这是怎么了?这三个恶­妇­适才还凶神恶煞,现在怎的全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看样子都要见阎王啦!”她动动腿脚,然后从柜子里钻了出来,一把抄起条案上的金刚杵当作武器,一边战战兢兢的躲着二夫人想到屋子中央去捡那瑞兽印章。蔺曦和看到从柜子里出来个小人儿不由大吃一惊,他惊恐万状的盯着初彤道:“你是什么人?你不要杀我!你若救了我,本王给你黄金白银和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此时二夫人忍着疼痛尖叫道:“姚初彤!你不要救他!你去杀了他!你若救了我,我不但不杀你,前尘旧事咱们一笔勾销,我还可以允了你和辉儿的婚事!”

初彤看了看蔺曦和又看了看二夫人,心中暗道:“这王爷是个反复无常贪恋女­色­的小人,我若救了他,他那些丑事被我知道,难免不会杀我灭口;但跟他相比,蛇蝎心肠的二夫人就更不可信啦!而且今日救下她,放虎归山贻害无穷!还不如去救小相公的师娘,她活着便可证明小相公的清白。哼哼,这二夫人许是小相公的亲娘,若是小相公知道我把她杀了难免怨恨我,一不做二不休,我留下白素雪,把其他人都杀了灭口,事后再叮嘱白素雪万不要说出去才是。”拿定主意,她对着二夫人“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妇­,老子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了,谢凌辉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信你的话才有鬼!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又来找我晦气!”说罢她举着金刚杵便朝二夫人走去。二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已无力抵抗,只用一对凤目死死瞪着初彤的面孔。

正在此时,只听背后传来蔺曦和一声凄厉的惨叫,初彤立刻回头,只见白素雪双手握着匕首,将利刃奋力捅进蔺曦和的胸口,她浑身打颤,满面泪水,手握匕首在蔺曦和的前胸反反复复拼命捅了数次!方红袖哭道:“王爷!王爷!”直起身奋力向蔺曦和爬去,蔺曦和起初还惨叫,两刀过后便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方红袖慢慢向蔺曦和爬了过来,身下尽是一片鲜血,看到蔺曦和断气,方红袖不由一愣,而后哀哀的叫了一声:“王爷。”伸手摸到了蔺曦和的衣角,紧接着便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白素雪浑身瘫软下来,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满脸都是血污,靠在墙上口中轻声道:“松哥,你死得这样惨,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初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却听二夫人仰面大笑起来,她又是痛,又是笑,眼中的泪水串串滑落,竟有说不出的疯狂。初彤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二夫人无限快意道:“好!好!妙得很!今日能亲眼见到两个大仇家死在我之前,我,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遗憾了!”说罢她恶狠狠的盯着初彤道:“你!你这个小贱人!你害我到这般田地,我的儿子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初彤哼了一声道:“谁杀谁还不一定,现在老子就送你上西天!”说罢擎起金刚杵砸在二夫人脑袋上,血花四溅,二夫人脸上肌­肉­扭动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死了。初彤口中骂道:“你个死妖­妇­贱妖­妇­竟敢威胁我!以后老子到­阴­间见了你,再用这大杵砸你几下!”骂完之后她缓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凶器丢了,弯腰在地上找到印章揣入怀中,又奔到白素雪身畔道:“大婶,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能死啊!”白素雪此时已痛入骨髓,口边布满血沫,她断断续续道:“我……我没事……我现在高兴得很……高兴得很……我把无痕养育成|人,现在……又替松哥报了仇……哈哈……哈哈哈……”她哈哈大笑几声,呕出一口鲜血,翦水眸中光采淡去,静静闭上了眼睛。

初彤大惊道:“大婶!大婶!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能给小相公证明清白啊?大婶!”她晃了白素雪几下,知道人已死,再怎么呼唤也徒劳无益,不由颓下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声。月光斜­射­进屋子,照着一室的鲜血。初彤不禁打了个寒战,自言自语道:“此地不可久留!我要赶紧逃出去找小相公才是!”她站起身一一检查了几个死人,确定他们都断气后,又想:“白素雪原先是云中雁的老婆,如今蔺曦和死在她的手里,难保朝廷不去找云顶门的麻烦,不如现在就来个栽赃嫁祸!”主意已定,她将二夫人的尸首拖到蔺曦和身边,将匕首Сhā进蔺曦和的胸膛,又让二夫人的手做出握着匕首的样子,转身把方红袖拽到二夫人身后,给她手中塞进金刚杵,做好之后,她点了点头道:“这就成了!二夫人杀死了蔺曦和,方红袖又在背后偷袭杀死了二夫人,他们几个乱七八糟死在一堆,死得其所,死不瞑目!”说罢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只见四周的竹林一片仍是一片寂静,唯有一弯暗红的月亮挂在天空。

伊人心悦展双眉

乱蛩鸣,冷月成孤倚,凄清照鬓丝。

初彤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辨别方向朝前府跑去。待来跑了到竹林边上,初彤停下脚步,躲在一丛竹子后朝前张望。只见不远处火光点点,喧哗声隐隐传了过来。初彤心道:“这些人八成是在找老子,可现在王爷王妃都死在那林子里,我这么贸然出去难免会担上­干­系,何况那瑞兽印章还在我身上,若是被认成那妖­妇­的同党可就遭了!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正在此时,初彤远远瞧见有七八个人擎着灯笼朝这边走来,她环顾四周,看到林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便轻手轻脚的溜了过去。

那宅子不大,主屋两侧各有一处鹿耳房。初彤凑到左边鹿耳房的窗边,耳朵贴窗仔细听了听屋中动静,又用指头蘸了口水点破窗纸眯着眼睛向房中窥探,只见室内静悄悄的一团漆黑。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细小的银簪,顺着窗户缝捅了进去,慢慢向上滑行到窗栓处左右一拨,那窗便“吱扭”一声轻轻弹开了。她左顾右盼见周围无人,打开窗子便跳了进去。借助窗外的月光,只见屋子里堆着整整齐齐的布匹、幔帐、杯碗、竹帘、花盆等物,她久在富贵人家浸­淫­,心中恍然明白这里原来是王府的库房。

初彤转身将窗子关好,然后轻手轻脚的摸到角落里做了下来。过了一阵,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只听一个年轻男子道:“云公子,就剩这竹林附近没有寻找了,竹林里住了王爷一位贵客,王爷三令五申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如果这库房里面没有那位姑娘,小人只好上报王爷,让王爷批准小人和云公子进林中搜人。”这时一个女子声音爽朗道:“若是在库房还找不到云公子的朋友便直接去竹林搜好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去问爹?难道林子里住的是个菩萨不成?”

云映淮声音低沉道:“郡主,还是依着王府的规矩,麻烦林总管了。”

初彤心道:“原来是小相公来了!若是他问起这么长时间我去哪里了可就糟了!”只听大门处门锁咔咔声响起,初彤抓耳挠腮,忽的灵机一动,伸手在自己睡|­茓­上狠狠一戳,然后软绵绵的倒在了一堆布匹上。

正在此时大门打开,七八人跟在云映淮身后一下子涌了进来。云映淮眉头紧锁,目光中难掩焦虑之­色­。原来初彤在候客的小偏厅忽然失踪,云映淮只道她看见王府中奇花异草便跑出去游玩,禀明王爷便带了人四下寻找,可寻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夕阳落山玉兔升起仍不见初彤身影,云映淮深知那小丫头虽喜胡闹但做事极有分寸,久久不归定是出现意外了,他心急如焚,直想掘地三尺,把整个王府全都翻上几翻。

众人擎着灯笼在房内寻找,突然有人惊叫一声道:“啊!云公子,这里有个姑娘!”云映淮几步上前,只见在墙角布匹之间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穿着石榴红的衣衫,粉妆玉砌一般,不是姚初彤又是谁?云映淮急忙上前将初彤揽在怀里,轻轻摇晃道:“杏儿,杏儿?醒醒,醒醒。”初彤毫无反应,云映淮心中焦躁,但又见初彤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似是没受什么伤害,反倒像睡着一般,他伸手点住初彤的睡|­茓­,又在她耳边不断轻声低唤。不多时,初彤“嗯”了一声睁开眼睛,云映淮见初彤醒来不由喜道:“杏儿!你醒了!”

初彤见云映淮对她真情流露,自是满怀喜悦,余光望去,只见云映淮身后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容貌秀美,肤­色­雪白,一张脸生得和方红袖竟有六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英气,头上只盘了单髻,绑一根丝带,身穿玫红辛夷花折枝刺绣的衣衫,腰间扎玉带,脚穿一双小马靴,看上去有几分男儿的飒爽,这少女正是蔺曦和与方红袖的女儿,郡主蔺采薇。她一对美眸愣愣的盯着初彤,目光中隐隐闪着几分敌意。初彤立刻皱眉,心道:“这妞儿八成是方红袖的女儿,只怕是看上我小相公了!”想到此处,她目光与云映淮相对,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死死搂住云映淮的脖子,扑到他怀里道:“相公,相公,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一边哭一边偷偷向云映淮身后瞄去,只见那少女一听“相公”二字登时俏脸一白。初彤暗自得意,但脸上仍大哭不止,将眼泪全蹭在云映淮的衣襟上。

云映淮只道初彤受了惊吓,心中一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莫哭,莫哭,我在这儿呢。”然后将她横抱起来,对众人道:“人已经找到,可受了惊吓,劳烦林总管安排一间厢房,好让她休息一下。”

林总管道:“前方不远有一处水榭,云公子随我来。”云映淮点点头,跟在那人身后走了出去,初彤又偷偷瞄了那少女一眼,见她神情惨淡,这才心满意足的靠在云映淮胸前,闭上了眼睛。

林总管将云映淮引到水榭前,云映淮刚要进门,却听背后一个清润的声音道:“云大哥,她……她真的是你的妻子?”

云映淮身形一顿,道:“这是云某的私事,郡主就不要过问了。”

蔺采薇听后几步跑到云映淮面前,俏脸上一片急惶之­色­:“那……那我表妹婉笙怎么办?她……”

云映淮神­色­一凛,语气却极轻极淡道:“郡主,前尘往事,勿要再提。”说罢抱着初彤走进了房间。

蔺采薇在门口狠狠跺脚道:“有你后悔的一天!”说罢咬咬嘴­唇­,转身跑了。

云映淮进屋轻轻将初彤放在软榻上,然后便要起身,初彤的小手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松,云映淮轻哄道:“你松松手,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初彤将头埋在云映淮胸前,闷声道:“不放!我不想喝水,你陪我坐一会儿。”

云映淮想起刚刚初彤哭得好不伤心,不由怜意顿起,伸出双臂将她环在怀中。坐了片刻,只听初彤轻声问道:“婉笙是谁?”

云映淮低下头,只见初彤正忽闪着明眸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抹了抹初彤脸上的泪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她是个故人了……你若想知道,等一会儿我便告诉你。”

初彤点点头,顿了一下,而后趴在云映淮耳边小声道:“小相公,妖……谢家的二夫人来了,不过她已经死了,但是王爷、侧妃方红袖和你师娘白素雪也做了陪葬,统统都死光啦!”

云映淮浑身巨震,失声道:“什么?”

初彤使劲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然后用极小的声音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的讲了一遍,她本就能说会道,此刻更把四个人的的言语神情学得惟妙惟肖,待说到丁无痕是白素雪和丁品松之子时,云映淮动容道:“怪不得师兄改了姓,行走江湖用的是‘丁无痕’的名字。”初彤只把印章那节隐去不提,讲完之后无限遗憾道:“若是你师娘没死便好啦,让她证明你的清白再好不过,可惜,可惜。”

云映淮面­色­苍白,口中喃喃道:“死了……竟全都死了……”初彤知道除了方红袖,剩下三人和云映淮怕是都存了千丝万缕的关联,她虽懒得管人家死活,但看到云映淮愁颜惨淡不由心中黯然,刚想安慰几句,却见云映淮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而后又睁开眼道:“你说过府内有人见到你和蔺姬在曾一处,若是旁人问起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你该如何回答?王爷死了,兹事体大,怕是……”

初彤道:“不妨,我都想好了,我到时候便说二夫人把我带到林子边上,点了我的睡|­茓­,我便什么都不知道啦。届时你再替我作证,几年前你进谢府寻仇,和我一道给二夫人下毒,今日她到王府恰巧遇上我,便来找我报仇。”

云映淮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说罢紧紧抱了初彤一下,站起身道:“我现在要出去,你在屋里乖乖的,这里极安全,你不要四处走动。”说罢又从靴中掏出一把极短的匕首递给她,让她做防身之用。初彤本不愿让云映淮走,但也知留他不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云映淮一出门,初彤立刻将随身的锦囊打开,将双匣和印章一股脑的倒在软榻上,而后眉花眼笑道:“还是老子英明神武,知道把这要紧的东西随身带着,否则万一下一刻亡命天涯,宝贝双匣放在别处,万一取不回来可就糟了。”其实在得了双匣和一枚印章后,初彤曾打开过碧玉匣想看其中究竟,但竟发现匣中空空如也,她以为其中的机关已经被取走,故而心中愤恨,骂了半天祖宗,可又觉那匣子­精­美无伦,也能买上几千银两,故而一直戴在身边。机缘巧合,她今日又得一印章,所以迫不及待像把白玉匣打开一探究竟。初彤将新得印章Сhā入白玉匣的凹口处,然后轻轻用力旋转,只听“咔”的一声,白玉匣轻轻弹开,将匣子凑到火光下一看,匣中仍然空空如也,初彤“呸”了一声,将玉匣甩在榻子上大骂道:“呀呀呸的!云伴鹤你个老匹夫,大骗子!什么宝藏,纯粹是蒙老子的!枉费老子辛辛苦苦搜集齐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她骂完又想到那匣子也是难得的稀世美玉,值上不少银子,所以摸摸鼻子悻悻的将匣子捡了回来,口里不住的暗骂倒霉。她刚想合上匣盖,可指头无意间摸到玉匣中竟凹凸不平,她凑到烛光下,竟发现原来在玉匣盖子和底部竟雕刻有密密的山川河流,技法­精­湛,栩栩如生。她忙将打开碧玉匣,将这双匣平展开合拼成一处,一张极小的地图便展现在眼前了。初彤双目放光,口中喃喃道:“乖乖,原来云伴鹤老前辈不是骗人的,双匣之中藏着天大的秘密,这云顶门真的有宝藏!怪不得传说中若强行打开匣子,里面的秘密也会随之玉石俱焚!”

她捧着匣子在火光下细细端详,只见那图的正中绘了一座连绵的青山,气势高耸,直入云端,青山下方有细密的溪流,千条万缕交汇在一起。碧玉匣上,那青山的旁边刻着“火莲山”三个字;而在白玉匣处,有蜿蜒绵长的两座山峰,山峰的相交处刻了一朵极美祥云,初彤点了点头道:“是了,这祥云便是藏宝之处。若是只打开白玉匣,仅能看到火莲山,却无藏宝具体之所;但只得了碧玉匣,怕是只能看见一朵祥云,却不知此山是何山啦!”

她将图看了几遍,烂熟于胸,而后取出云映淮留下的匕首,将盖子和底部的图案尽数损毁。而后她只留下一枚印章,将其余的双匣和印章放在锦囊中,自言自语道:“王爷死了,府里马上便要大乱,若是来了官差将这要紧的东西从我身上搜出来可就糟了!”

初彤向四周望去,却见那水榭当中陈设甚为简单,只有桌椅并一个软榻,没有可藏东西之处。她再抬头一望,看见纵横交错的房梁房椽,不由喜道:“就是那里!”而后她爬上桌子,深吸了一口气,“哈”的喝了一声向上纵身一跃,一抬手便将锦囊放到了房梁上,而后“哎哟”一声,狠狠摔坐在地。

此时却听外面一阵喧哗,呼喊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初彤推开窗子一望,只见外面火光点点,无数侍卫直奔竹林而去。初彤合上窗子搓着手道:“大乱!大乱!看来王府今晚会是个不眠夜!”她此刻已经得了双匣的秘密,心情大为舒畅,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怕是也不会放在心上,打开门高声喊来一个小丫鬟,要了点心茶水,坐在水榭里美美吃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有官差带她前去她问话,初彤自是将编好的言辞轻车熟路的说了,待回到水榭,初彤折腾了半日,早已­精­疲力竭,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初彤睡眼朦胧的醒了过来,她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外袍便滑落到地上。初彤看看袍子,知道是云映淮今日所穿,举目望去,只见窗子半敞,一个云映淮坐对天边一轮弯淡月,手里拎着一坛酒,自斟自饮,月­色­清辉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竟显得格外萧索颓然。

云映淮已喝了半个多时辰,酒入愁肠,很快有了醉意。他擎着酒坛刚要痛饮,却觉手腕一紧,一个甜软的声音道:“吃几块点心再喝酒吧,我特地给你留了一碟子呢!”而后一双白­嫩­的小手端着一只斗彩缠枝蕃莲小碟出现在他眼前,碟子上端端正正摆了五块形状各异的小点心。云映淮盯着点心一愣,抬起头来,只见初彤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眉弯嘴翘,双目中隐含关怀之­色­,更显娇美难言。她拿起一块芸豆卷在云映淮口边晃道:“你尝尝看,味道很是不同凡响。”初彤见云映淮面带忧­色­,一双秋水目只定定的看着她,沉吟不语,她心道:“怕是小相公见到了竹子林里的房间惨景,心里正不痛快,我讲个笑话逗他开心好了。”

此时云映淮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杏儿……你说,你说王爷和蔺姬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初彤见他眉宇间神­色­甚是惨淡,心中一软,伸出小手在他眉间抚了抚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总之都已经去了­阴­曹地府啦。他们几个人的恩恩怨怨怕是用一百个算盘也算不清,如今把所有恩怨都带走也算­干­净,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云映淮苦笑一声,从衣襟里掏出那玉梅花道:“我小时候一直戴着这玉梅的,但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师父又送给我一块凤纹佩……我一直记着这玉梅花,温润光洁,花蕊上还有一抹红,所以那年在谢家看见你脖子上戴着,我一下子便认出来了……听了蔺姬那日中毒后的疯言疯语,我日后到王爷,心中都将他视为父亲一般尊敬,心中想起蔺姬也每每感到愧疚,但如今,如今……”云映淮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道:“师娘待我也极好,她怜我无父无母,对我­精­心照顾,每逢年节都亲手给我缝制衣衫鞋袜,想不到她到头来竟惨死在王府中。”

初彤听他语气,知道云映淮一天之内失去几个亲人,心中哀痛莫名,她放下点心,俯身抱住云映淮的脖子道:“你莫伤心,小相公,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我天涯海角都会和你在一处。”

云映淮闻着初彤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顿时一暖,他原先只道初彤是个无赖刁蛮,心狠手辣的小泼皮,当日因为群芳剑法才迫不得已将她从金阳王府里挟持出来,这一路也只是想尽方法迫她画出剑谱好将她快点摆脱。只因他当初许诺要保护她无­性­命之忧,才一路上事事护她周全,但想不到这小丫头却有几分侠义,行事出人意表,到头来竟是三番五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他心中暗道:“我是在最落魄的时候碰见这小丫头的,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几次危险关头都没有弃我而去,她愿意和我同生共死!男女情爱正浓时,都说今生今世生死不离,但真事到临头,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个呢?现如今,也只有她是我的亲人了!”想到此处云映淮不由心怀激荡,长臂一伸,将初彤抱到腿上,秋水目深深看着她闪亮的眸子,低声道:“你……你真把我当做相公么?”

初彤瞪圆了眼睛大声道:“那是自然了!”说完难得的扭捏了一下,低下头摆弄着衣角,雪白的脸上染了薄薄一层胭脂­色­,嗫嚅道:“你,你不会觉得我太奔放了吧?你若不愿意,今后我便不叫了……”云映淮见她腼腆娇憨,竟有形容不出的明艳,心里不由漾起柔情,刚想开口,冷不防初彤又抬起脸,戳着他的胸口道:“即便我不叫你相公,你在心里也要时时记得你是我的小相公,要严守夫道,不许与旁的女子眉来眼去,老情人旧情人也都给老子统统断个­干­净!你除了我之外再勾三搭四爱上谁,我定会去把她杀了,然后藏到天涯海角,让你永远都找不见我!”

云映淮看着她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怔了怔,愕然道:“你怎的变脸变得那么快?刚才还算温婉,一转眼的功夫就成母夜叉了。”

初彤哼了一声道:“我只要想到今后有狐狸­精­勾引你,你娶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房的姨太太,我便义愤填膺,激愤难平!我今日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若敢娶小老婆,我便去纳男妾!我……”

云映淮听她说得原来越来越不像,微一皱眉,低头便吻住了初彤的­唇­。初彤轻轻一颤,只觉一股酒香混着男子清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唇­齿纠缠间,初彤不自觉的伸出手臂勾住了云映淮的脖子,此时只觉云映淮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温热的气息拂到她脸上,模糊道:“哪有什么狐狸­精­姨太太?平白没有的事儿,你倒先醋上了。”然后他亲了亲初彤的面颊,双臂将她搂紧,轻声道:“等平王府的事情一结束,我们便去找丁无痕问个清楚,洗刷了我的冤屈,我们择个吉日成亲,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叫我小相公了。”

初彤大喜,脸上立时焕发出照人的神采,一把攥住云映淮的大手道:“此话当真?”而后弯着嘴角笑道:“云大侠,云门主,你在江湖中赫赫扬名,人人都说你慷慨重义,一言九鼎,你如今应承我了,一定要算数,万万不可骗我!不可明日一早你便说是酒喝多了讲的醉话,不肯认账了!”

云映淮见她神­色­天真烂漫,不由微笑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会骗你一个小女子?此话当真,十足的真金,万万不是开玩笑的。师父送我的凤纹佩你从今往后便戴着,算作我送你的信物。”

初彤欣喜若狂,捧着云映淮的脸“吧唧”亲了一下道:“妙得很!等成亲之后,你定要随我回南淮给我娘亲上坟,告诉她我嫁人了!”说到此处初彤不由黯然道:“自从离开南淮,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娘亲坟头上的青草也不知长得多高了……”

云映淮点头道:“很好,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要陪你回去看看的。”

初彤参得了双匣的秘密又和云映淮定了终身,内心的喜悦自是无法形容,只想手舞足蹈一番,又好像觉得自己似是在梦中。她平静一下心情,靠在云映淮胸前坐了一会儿,然后又道:“小相公,你再说一遍,你不是骗我的吧?”

云映淮敛容道:“自然不是!”

初彤叹了口气道:“我刚刚听那郡主说什么‘表妹婉笙’,婉笙,婉笙,我已经听过这名字好多次啦,如今又知道她是郡主的表妹,身份自然更不一般。小相公,婉笙到底是谁?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她长得很美么?她有很多银子么?她武功很高强么?你……你很喜欢她么?”问完之后初彤又在心中一一否定道:“漂亮也没什么,小时候听老鸨子说‘佛靠金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窑子里的姑娘本来姿­色­平庸极了,可扯上几尺花布一收拾,立马是个俏丽的小佳人儿!我也买几件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马上叫小相公眼前一亮!等老子把宝藏挖了自然就富甲天下,她再有钱也不会比老子有钱;再说,老子没什么武功,不还照样救了小相公几次?关键便是小相公现在还喜不喜欢她。”

云映淮微微一怔,提到“婉笙”他只觉有一道窈窕的倩影从脑海中闪过,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掀起一阵波澜,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我十岁那年,师父曾在王府中暂住,指点王爷的子女习武,我跟着师父住进王府,跟他们一道学文习武。王爷的几个孩子小时候都顽劣,常常找机会作弄我,我每次都默默忍着,远远躲开。但惟独有一个小姑娘对我很友善,她是公主的女儿,暂住在王爷府中,因天生体弱不能习武,所以每次都在旁边观看。我对她一直毕恭毕敬,并不同她说话。一次小郡主骗我站在水塘边,世子一把便将我推了下去,当时已经是深秋,水里冰冷入骨,我挣扎半天才从水里爬了出来。其余的孩子站在水塘边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样子都幸灾乐祸。”

初彤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岂有此理!这几个孩子太可恶了!如果落到湖里的人是我,就算是世子我当场招惹不起,但事后我定要让他们好看!不过,你经常受那样的欺负,你师父难道不护着你么?”

云映淮叹道:“我那时本不愿去王府,但师父执意要我同去,说我和世子他们是一样的人,将来定要身份显赫,同皇室子弟一道学文习武是理所当然。”说到这里他心中猛地一震,暗道:“师父当初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大有深意,莫非师父是因着我的身世才将我带到王府来?否则我一介布衣,怎能同皇室平起平坐?”

此时初彤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云映淮回神,接着道:“是了,我忍了又忍,终于按耐不住,冲上去揪住世子便打,旁人怎么也相劝不住,冲动之下便拧折了世子的胳膊。”

初彤“啊”了一声道:“重伤了世子?你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了!”

云映淮点头道:“不错,王妃抱着世子涕泪涟涟,一定要将我重打责罚。王爷问起事情原委,其余的孩童自然心向世子,均撒谎说我不是。我跪在厅堂之上被人陷害冤枉,却无从辩白,心中悲愤莫名。打伤世子必有重罚,即便是师父护着我能勉强保住­性­命,但重伤也在所难免了。”云映淮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淡月,缓缓道:“这时候,那个小姑娘推开厅堂大门一路奔跑进来,站在众人跟前大声说我是被冤枉的,然后一五一十的讲了我平日里受人欺负的事情,王爷因此只命令将我责打一番,免了我的重刑。我心中对她充满感激之情,总想找机会报答,那小姑娘虽身份高贵,但毫不骄纵,我便与她亲近起来,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

初彤心中很不是滋味,酸溜溜道:“原来是美女救英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云映淮淡淡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青梅竹马倒是不错,后来我回了云顶门,我们便时常通信,每个月都约定在外见面的日子,我渐渐的便对她存了爱慕之情,但只深深的埋在心里。后来我四处游历,我们便不再常常见面。我十七岁那年,和她在外偶遇,她撩起马车的帘子唤我的名字,她那时已经是个……是个极美的姑娘了。”

初彤撇着嘴道:“我来猜猜,你跟她相识许久,你那个年纪,她那个岁数,用说书人的话说,就是情窦初开,春心荡漾。这一荡漾便泛滥了,于是你们便眉来眼去,­干­柴烈火,勾搭成­奸­,我说得可对?”

云映淮看着初彤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不错……确实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初彤“哼”了一声道:“后来呢?”

云映淮道:“她是公主的女儿,当朝二品侍郎的千金,身份显赫,家中其实早就给她安排了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我只是平头百姓,门第配不上她。我当时曾恳求平王爷保媒,但被她父母拒绝,说不愿将爱女嫁给一介江湖草莽。无奈之下,我约她偷偷见面,想带她私奔,她断然拒绝,说若有此作为必让家族和皇室蒙羞,此后果她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初彤微微点头,心道:“这婉笙跟谢凌辉倒是一样的调调,难道豪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小姐想的都一样么?”

云映淮见初彤频频点头,以为她同意婉笙所为,苦笑一声道:“是了,她做得没错。我明白她的苦衷,她一直顾大局识大体,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不能怪她。”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道:“再后来,我受人陷害,离开了云顶门。那一日过得好似炼狱一般,前一刻我还风光无限,领袖群豪,做得南燕第一门派的门主。而转眼间,我被迫让出门主之位,还背着欺师灭祖的罪名。这重重打击加身,我那时却无一人可以分担,所以明知不对,但还是偷偷约那姑娘见面,想在寻找师娘之前再见她一面。我等了许久,来的却是她的丫鬟,说她那晚不能出门了。于是我便大醉一场,而后到各处打探师娘的下落,一年后在北凉的时候遇到了你。”

初彤点了点头,心道:“若小相公真的是蔺曦和的儿子,他若恢复身份,和那”然后握住云映淮的手,轻声问道:“那……那你现在还想她么?还喜欢她么?”

云映淮看着初彤圆亮的眸子不由有些发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相识了十一年,又怎能说忘记就忘记?他因打伤世子被责打后关进柴房面壁,她悄悄跑来从窗缝里给塞­肉­饼给他吃;他在王府里孤独一人,她每天陪他读书写字一同玩耍;师父过世,她在一旁软语安慰,陪他喝酒浇愁;他做了云顶门门主,扬名江湖,她亲自做了他爱吃的饭菜为他庆祝;以至于再到后来,郎情妾意,两情相悦,更有说不尽的缱绻温柔,幽期蜜会,一桩桩,一件件,他至今还会时时想起,内心隐忍,刻意回避,这些怎能说忘就忘记呢?

初彤看着云映淮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立刻了然,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小相公也忒老实了些,他难道就不会说些甜言蜜语骗骗我,就说他已经全都忘了,今后只对我一个人好么?”她趴在云映淮胸前道:“你若现在就忘了反倒薄情了。我知道你绝非那样的人,但你要始终记得你刚刚应承我的话,日后要把我心心念念的挂在心上,渐渐的忘了婉笙吧。”

云映淮道:“杏儿,你现在是我最亲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待你,好好照顾你。”

初彤怔怔的望着云映淮的脸,心道:“你有这句话便好。”

两人相偎又絮絮谈了一阵,直坐到天明。

平王府中死了王爷王妃,此事自是非同小可。皇家派专人严加审查,初彤被叫去被反反复复问了数次,云映淮从中打点,也未让她吃什么苦。待事情全部完毕,两人已经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之久。最终朝廷也未查出什么端倪,只将二夫人定为杀人凶手,而对外声称平王爷蔺曦和突然病发身亡,侧妃方红袖吞金殉葬,知道内情的人统统下令,三缄其口。

这一日,云映淮打算离开京城。初彤因还未逛过京城而颇为遗憾,云映淮想了想道:“前一阵子门中弟子前来送信,信上说有个叫云虚子的人要南燕灵州举行武林大会,诚邀天下英雄豪杰。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八,灵州与京城相隔不远,我不如陪你在京城中游玩几日,再修书让石门主带教众到灵州与咱们汇合。”说到此处眉宇间却现出几丝愁­色­,但他很快便掩饰而过。

初彤听罢兴奋道:“妙极了,妙极了!武林大会必定是热闹非凡!如今我是云顶门的门主,被前呼后拥,是不是威风八面啊?”

云映淮笑道:“很是威风八面。”而后顿了顿道:“天下英雄大会,我师兄丁无痕也说不准会参加,届时便可向他问个清楚了。”

初彤歪头想了一想道:“你那个师兄心怀叵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大街上,只见四周熙来攘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初彤兴致勃勃,扯着云映淮的胳膊到几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不过大多看看便放了下来。

云映淮笑道:“你若喜欢我便买给你。”

初彤摇头道:“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想买的。”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凉,云映淮看了一眼初彤身上的单衣,带着她往南街走去。初彤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映淮道:“芳锦苑。”

初彤一愣,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芳锦苑……小相公,难道你要带我嫖妓?”

云映淮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但脸上淡淡道:“芳锦苑是京城最好的裁衣店,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都来这里做衣裳,如今天气凉了,你需得穿件厚衣裳才好。”

初彤心里一甜,但口中嘟囔道:“好好的衣裳店,取什么青楼名儿……”说着前方出现一座甚为­精­巧的商铺,上挂着“芳锦苑”三个大字,云映淮便带着初彤走了进去。

伙计殷勤的迎了上来,见云映淮气度不凡,穿着考究,更格外殷勤起来,当下拿出几匹布供初彤挑选。云映淮挥挥手道:“等不及衣服做完。不知店里是否有做好的成衣,有符合这姑娘身量的,我们买一套回去就是。”

那伙计听罢,连忙道:“有的有的。”说完从里屋捧出几套衣裙,云映淮看了一眼摇摇头道:“还有没有更好的?”掌柜的一听急忙迎上来笑道:“有的有的!”说罢亲自捧了几件衣衫,走过来笑道:“大爷小姐,这都是上好的织锦,刚从别处运到此地,唤作‘流霞锦’,请您过目。”说罢将衣裙依次摊开。初彤定睛一瞧,不由一阵惊艳。那流霞锦只有四种颜­色­,均是捻金刺绣,一种杏红­色­,艳如胭脂;一种沉香­色­,淡如古画;一种月白­色­,浅如苍穹;一种竹青­色­,绿如翠微。­精­巧绝伦,轻盈飘逸,滑腻柔软。饶是初彤见惯了绫罗绸缎,也不禁暗暗咋舌,问道:“这一件衣裳要多少银子?”伙计道:“一百两纹银。”初彤立刻瞪圆一双大眼道:“怎的这么贵?这衣服上的金线难道都是金子做的?”

云映淮轻笑一声走过来低声道:“莫嫌贵,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穿得风光些,免得在江湖群豪面前落了威风。”说罢指着杏红­色­的衣裙道:“你穿这件试试吧。”初彤点点头,拿了衣裳到内屋更换,云映淮便坐在厅堂之内等待。但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他走到门口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云映淮心底一沉,撩开门帘便冲了进去。只见内室空荡荡不见一人,窗子却大敞四开,窗前的木桌上,一支飞镖扎着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云大侠亲启”。云映淮从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佳人甚美,见之倾慕,欲寻踪迹,煜炎桥处。”

云映淮不由大怒,捏着信纸纵身跳出窗外,一路追了下去。

枉疑相悦是白头

薄暮兰桡,漾下萍花渚,风留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初彤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她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耳边却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恍若一股清泉,听了只觉遍体舒坦。她向四周看去,只见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暗纹描金的锦被,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初彤扶着脑袋挣扎的坐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试衣服的时候被人砸昏了过去,她不由浑身一激灵,一把撩开了床边的幔帐。

初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极为清幽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无一­色­玩器,只在床前的八仙桌上摆一套紫砂竹蝉的茶具,透着一股子拙朴厚重。初彤跳下床寻着琴声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坐在窗外的花架子低下抚琴。那少女眉如新月,面若皓玉,穿一袭浅碧­色­的轻纱衣裙,头上绾桃花髻,只别一只玉簪,罗袖素手,捻弹琴弦,举手投足皆有一番道不尽的写意清丽。

初彤看得双目发直,此时少女的余光看见初彤,便停下手,侧过脸微微一笑道:“你醒了。”这一笑,­唇­边隐隐露出两个酒窝,好似千树万树的梨花一齐盛开,绝­色­无双。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而后大喜道:“女恩公!你,你怎的会在这里?”

原来当日初彤身中剧毒昏倒在草原,正是这少女经过将其救下,而后初彤遁走,二人便没有再相见,今日重逢,初彤自然十分欢喜。此时只听有人冷冷道:“既然知道我家小姐是你的恩人,你怎的还恩将仇报?”

初彤一愣,只见那唤作“莹霜”的小丫头站在门口,瞪圆了一双眼,正鼓着腮帮子瞧着她。那少女呵斥道:“多嘴!”而后站起身对初彤道:“小丫头不懂事,你切莫跟她计较。你的头还疼不疼?把你带到这个地方真是对不住了。”

初彤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心中却想:“难道是女恩公把我打晕带过来的?”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莹霜,暗道:“莫非我得罪了她们主仆?否则那小丫头怎的我恩将仇报?老子临走的时候明明留下一袋子珠宝做了酬金!”

那少女看了初彤半晌,迟疑了一下问道:“姑娘可是姚初彤?”

初彤心道:“当日在草原我随口编了个名字,如今女恩公说了我的真名实姓,怕是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啦!大英雄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若痛痛快快的承认算了。”想到这里,初彤便点头答道:“是了,我便是姚初彤。”

那莹霜“哼”了一声,少女眸光闪动,神­色­复杂,又将初彤上下打量一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初彤满怀疑惑,张口欲问,但见到少女秀眉微蹙,在凳上端坐,自有一股娴雅高贵之势,一时之间她竟不能开口了。初彤朝四周望去,只见房前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面上架起一座石桥,此时已是正午,四周俱是一派宁静。初彤一拍脑袋,暗道:“糟糕糟糕!已经过了这么久,小相公寻不见我定然急坏了!”她焦急的朝少女望去,那少女彷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不妨,那人应该快到了。”而后便低头弹拨琴弦。

初彤一怔,只见少女一边弹奏一边道:“姚姑娘可知这是什么曲子?”初彤摇了摇头道:“不知,倒是有几分耳熟。”少女笑道:“这曲子原叫《潇湘水云》,昨晚我突然灵光乍现,将它幻化成了这个样子。”初彤留意倾听,只觉曲意空蒙浩渺,余韵无穷,不由赞道:“改得妙,跟原先比又是不同的味道了!”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不知女恩公到底是何许人?为何把我带到这里来?”

少女并不回答,忽而敛容唱道:“云映清江路,笙动烟湖树。长吟九张机,痴痴谁相赋?云兮,云兮,妾所依,悲莫悲兮生别离。君兮,君兮,云所系,相思不堪关山寄。君别何年兮,簌簌梅花谢。何处留云兮,隐隐春山月。”

声音好似玉珠般圆润,清微淡远,蕴含无尽的相思和刻骨哀伤。初彤绝顶聪明,一听歌词便立刻醒悟到其中的关联,心中不由一沉。一曲终了,那少女缓缓侧过脸,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叫江婉笙。”而后顿了顿道:“云郎应该提起过我,想必姚姑娘刚刚就已经猜到了。”

初彤虽然已经料到,但心中还是凉了半截,勉强笑道:“是了,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俩真是有缘得很。”心中却道:“确实有缘得很,可惜这缘分是乱七八糟的孽缘。她救了我,我本当好好报答,但偏偏她又是小相公的老情人,她难道要我把小相公让给她么?”

江婉笙淡淡道:“我几个月前听说云郎又有了心仪的女子,江湖上皆传此女子美貌伶俐,胆­色­过人,我很想看看那女子的样貌,便命人把你带了过来,谁知一见却是故人。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初彤忙道:“恩公客气了,既然恩公已经见了我,是不是能让我回去了?”心里却因为江婉笙那一声“云郎”老大不舒服,暗道:“她不是已经抛弃小相公跟王孙公子成亲了么?怎的对小相公还依依不舍?她莫非想红杏出墙?”而后她偷瞄了江婉笙一眼,心中沮丧道:“江婉笙果然比我好看多了,而且还知书达理,博学儒雅。若是她早生几年,兴许白素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给她了,怪不得小相公对她念念不忘。”想到这里不由自卑了几分。

莹霜怒道:“让你回去?我家小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却抢了她的意中人,害她伤心难过,现在你想走就走么?”说罢走到初彤面前瞪眼道:“都道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原先你不知救命恩人是我家小姐,所以痴缠云大侠,我们便不再怪罪。但如今你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你要做忘恩负义之徒么?”

初彤一愣,垂下头低声下气道:“当日你家小姐救了我,我已付了酬金……”

莹霜“呸”了一声道:“谁稀罕,金银珠宝咱们有的是,大不了还你便是了,你今后也别再缠着云大侠,把他还给小姐,让他和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初彤刚想开口,江婉笙一把拽住莹霜道:“莹霜你退下。”而后一双明眸定定的望着初彤道:“姚姑娘,你与云郎之间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了其中曲折,但我与云郎真心相爱,却因为种种误会分开。云郎向来重情重义,你与他有救命之恩,他断不会先弃你不顾,所以今日来见你,婉笙只好厚颜恳求,乞求姚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上成全婉笙和云郎,江婉笙这一生结草衔环,报答不尽。”说完这句话,江婉笙竟盈盈下拜,跪了下来。

莹霜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小姐快起来!”说着便去拽江婉笙的胳膊,跺着脚急道:“小姐!小姐!你快起来,你是千金之躯,怎可给她下跪!”说罢抬起脸狠狠瞪着初彤,双目中闪着无尽的厌恶和憎恨之情,厉声道:“你可知我家小姐的真正身份?况且她还曾救过你的­性­命,让她跪你,你就不怕折寿么?”

江婉笙一边推开莹霜一边呵斥道:“莹霜,姚姑娘救过云郎便禁得起我这一拜!”说罢抬起俏脸望着初彤,目光恳切道:“姚姑娘,婉笙在这儿求你了!”

初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紧接着她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给江婉笙叩头一边道:“江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岂有让恩人给我下跪之理?”她把头埋下半晌,而后直起身子,望着江婉笙的脸铿锵道:“江小姐,你虽然救了我的命,但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你。”

江婉笙顿时愣住了。初彤心中暗叹道:“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惊愕的模样都那么美。”她叹了口气道:“江姑娘,云映淮不是物品,怎能还回来还回去?他是个人,他心里喜欢哪个女子自然会跟哪个女子在一起。”江婉笙神­色­一黯,垂下脸幽幽道:“云郎,云郎他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初彤心中却道:“小相公还对她念念不忘藕断丝连,如今我看这女恩公心肠还不错,不若我反过来劝劝她算了。”想到这里,初彤大声道:“江小姐,你是皇族贵女,出身名门,一生一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那么漂亮,那么有钱,­性­子又温柔,南燕国上上下下的青年才俊想娶你的人恐怕能排到京城外去,今后还会有更好的男人。我是个小孤女,从小没人疼没人爱,仓皇逃命,漂泊江湖,没钱也不会什么武功,云映淮兴许就是我这辈子能碰到的最好的相公了,我和他同生共死,情投意合,况且我跟他几年前就拜过天地,是天定的缘分,我,我不愿离开他……”说罢初彤俯身磕头道:“江小姐,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姚初彤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个恩情我必然要报答的,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会赔你一命!”说罢她抬起脸,双眸死死盯着江婉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云映淮,不行!”

江婉笙睁大一双美目,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江婉笙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说罢站了起来,把身子背了过去。初彤又磕头道:“江小姐若要恨我怪我,初彤无话可说。”

正在此时,初彤感觉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拽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跪她做什么!”初彤扭头,只见云映淮正站在自己身后,俊脸铁青,浓眉紧锁。初彤大喜,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小相公,你来了!”

江婉笙不由愣住了,面前的男子一袭云雁纹锦滚的玄­色­衣袍,头戴翡翠卧龙冠,双目湛湛,丰神隽永,不是云映淮又是谁?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一时间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刻骨相思全都涌上心头,脸上虽勉力维持镇定,但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云映淮面无表情的盯着江婉笙的脸,初彤只觉云映淮捏着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心道:“不妙不妙,老情人见面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我要马上带小相公离开才是。”

正在此时,只听云映淮道:“杏儿,咱们走。”这句话初彤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口中道:“甚好,甚好,咱们现在就走!”说罢牵着云映淮的手扭头便走。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站住!”江婉笙已经夹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云郎,你别怪我,我上个月派人给你留了口讯,想见再见你,可我一连等你多日你都不来,我只好出下策把你引到这里来……”

云映淮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但今后也不要再见面了。”说罢拉着初彤便走。江婉笙死死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云映淮冷然道:“没什么可说的。”

江婉笙道:“只一会儿就好。”

云映淮道:“郡主已经嫁做人­妇­,与草民这般拉拉扯扯怕是不成体统。”说罢挣开江婉笙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江婉笙几步追上前抓住云映淮的手腕,美目盈盈,目光却如铁一般坚定,一字一顿道:“走吧,就一会儿。”四目相对,云映淮心头一震,眼神慢慢柔软下来。江婉笙道:“走吧。”说着拉着云映淮便走。

云映淮没走两步,初彤却一把扯住了他手,云映淮一回头,只见初彤仰着脸大声道:“不许去!”云映淮顿时一怔。

江婉笙盯着初彤,厉声道:“你放开他。”浑然的威仪高贵立刻爆发而出。初彤看着江婉笙的眼睛,坚定道:“不放!”

江婉笙目光森冷,道:“你放开!”

初彤咬牙道:“不放!”说罢她抬头对云映淮道:“云映淮,你是我的相公,你答应过这一辈子要好好待我,好好照顾我。所以,你不许理她,现在跟我就跟我走,我欠她的,我自己会去还她!”云映淮定定的看着初彤的脸,只见她星眸闪烁,神­色­竟有说不出的凝重。

江婉笙睁圆一双妙目对云映淮道:“求你了,只一会儿,只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就好。”

初彤斩钉截铁道:“不行!多久都不行!”说罢和江婉笙两两对视,毫不相让。而后初彤道:“我们走。”

江婉笙握住云映淮的手道:“别走。”云映淮脚步一顿,初彤死死盯着云映淮的眼睛,厉声道:“不许去,如果你去了,我便躲到天涯海角,你永远也别想再找到我!”

江婉笙双手一紧,低低叫了一声:“求你了!”眼神虽坚持,但已然流露出一丝凄然。此时莹霜扑过来,抱着江婉笙的胳膊痛哭道:“郡主郡主,他已经是薄情郎负心汉,你这又何必?你什么时候如此委屈过自己?就让,就让他们走吧。”

江婉笙心神一颤,手里不由松了一松。此时初彤道:“小相公,走吧。”说完拖着云映淮便向前走去。云映淮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江婉笙定在原地,双目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戚和绝望。云映淮心里一震,立刻转头,收回了目光。

云映淮的马便在离房间不远的大树旁,初彤先跳上马,云映淮翻身坐在她身后,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向前。初彤暗道:“如今应当该出手时就出手,早早和小相公成亲才算正经,那江婉笙­色­艺双全,小相公怕是……”想到这里她扭过头担心的看了云映淮一眼,却见云映淮眉头紧拧,颇为心事重重。

忽然,云映淮带住缰绳,停下来对初彤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初彤心中顿时一凉,刚想说点什么,可云映淮已纵身下马,施展轻功向原路飞奔而去,连初彤唤他也听不到了。云映淮的背影越来越远,初彤一咬牙执起缰绳便追了过去。

初彤一路上快马加鞭,此时已远远望见云映淮和江婉笙的身影,她更是心急如焚,刚要催马快行,冷不防旁边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张开双臂挡在路前,大喝道:“不许去!”初彤大吃一惊,奋力一勒缰绳,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初彤险些从马上跌落到地上,惊魂未定时不由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找死啊!”

那人高声尖叫道:“就算死也不能让你过去!”初彤定睛一瞧,只见莹霜正挡在路中央,瞪圆一双眼,脆声道:“刚刚云公子回头去找郡主了,我便知道你定要跟过来,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我今日定不会让你过去!”

初彤心道:“就凭你还能拦住老子?”轻哼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刚想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莹霜却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道:“你休想走!”

初彤心中不由大怒,暗道:“这小丫头好生碍事!”云映淮舍她而去,她本就郁闷至极,此时心头更添一把怒火,直想一掌把莹霜劈个稀巴烂,但念头一起又竭力克制:“不好不好,这小丫头和她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还能算人吗?”当即忍耐下来,刚要去掰莹霜的手,只听莹霜道:“当日我家郡主离开云公子确有苦衷。郡主的娘亲迫她嫁豪门公子,郡主不得不嫁,但又舍不得云公子,云公子当时已深陷陷阱不能帮她分毫,她只得一人在府中苦苦抗争,几番殚­精­竭虑的设计才得脱婚约,让她妹妹代她嫁人。郡主此番是跟爹娘决裂后跑出门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在各地寻找云公子,一旦听闻云公子的下落便日夜兼程赶路而去。前一阵子江湖上谣传云公子已经死了,郡主伤心绝望,日夜垂泪。后来江湖又传出云公子平定云顶门叛乱的消息,郡主欢欣鼓舞,不知多么高兴,但后来又听说云公子身边已有美人做伴……姚初彤,郡主一向恬淡致远,高贵无争,但她这次却跪下来求你,她竟将自己羞辱到这般田地……她,她是不能没有云公子的……”

初彤心间猛的一震,暗道:“原来江婉笙竟然没有嫁人!这,这可大大不妙了。”她低头沉吟,良久,声音涩然道:“既然如此,便看云映淮愿意同谁在一处,若是,若是他选择了你家郡主,我离开便是……”说罢哼了一声道:“这是看在你家郡主救过我的­性­命,若是寻常女子,我早就上去一刀将她结果了,看她还会不会缠着人家的相公!”莹霜撇嘴不屑道:“说大话吹牛皮,我就不信你有这个胆子!”她哪知初彤已经杀了大周皇子,身背江湖追杀令,她本来便虱子多不怕咬,哪里在乎再多杀一个郡主?

此时云映淮已转身向她二人方向走来,莹霜一拽初彤胳膊,便将她拉入路旁的灌木丛中。只见江婉笙一路追来,捉住云映淮的手臂道:“云郎,我不要爹娘,不要荣华,不要名誉,这一年多走了无尽的山水四处寻你找你,你,你不能对我那么无情……”说到后面声音已逐渐低哑,带了哽咽之声。

云映淮顿下脚步垂目道:“适才要说的话已经说尽,郡主,你还是请回吧。”

江婉笙苦涩一笑,美目中有说不尽的痛楚,幽幽道:“你,你是不是要回去寻那个姚初彤?”

云映淮凝视着江婉笙,二人对视良久,而后云映淮移开目光,低头长叹道:“郡主,你是金枝玉叶,为云某舍弃荣华富贵名份清誉,云某感激非常,但如今却受之有愧……”

江婉笙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泪水成串滑落:“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千辛万苦的来找你,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云映淮想抬手帮她拭泪,但他举起的手却在半空顿住,最终紧紧握成拳放了下来,背过脸默不作声。

江婉笙的眸子黯淡下来,垂泪道:“你,你真的爱上姚姑娘了?”

听到这一句,初彤立时紧张起来,马上去看云映淮的表情。云映淮低头良久,缓缓道:“我答应过她,要做她的相公,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江婉笙一把拽住云映淮的胳膊,泣不成声道:“你心里最爱的人始终是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一诺千金,只听你一句话,我愿长跪姚姑娘跟前,乞求她谅解,成全我们……”

云映淮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和痛苦,轻声道:“你,你这是何苦……”江婉笙拽着云映淮的衣袖放声恸哭,泪水滴滴滚落打湿衣襟。云映淮身躯微颤,似是再也不能控制,反手握住江婉笙的手,低声唤了一声:“婉妹……”这一句含着无尽的情义,初彤怔怔望着云映淮的脸,心里顿时一沉。

江婉笙一愣,抬起绝艳的面容,两人凝望片刻,而后她扑进云映淮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良久,云映淮推开江婉笙,低下头,声音涩然道:“郡主,前尘往事还是都忘了吧,云某已经答应了姚姑娘,所以你恼我也罢,恨我也罢,总之是我欠你的,这辈子云某对不住你!”说罢他转身就走,江婉笙一时呆住,腿一软跌坐在地,而后俯身痛哭起来。

这时只见灌木丛中人影一闪,有个杏红­色­的身影跳了出来,口中大声道:“罢了罢了,老子不做那打鸳鸯的大­棒­,就成全你们这对狗……这对金童玉女了吧!”云映淮一愣,只见初彤站在自己面前,用手指着他道:“云映淮,你更爱那个江姑娘,你随她去吧。我姚初彤再怎么不要脸也不能让两个救命恩人都因为我哭哭啼啼,死去活来,你们俩你爱我我爱你,就好像《西厢记》里的莺莺和张生,我就做了那红娘,成全你们吧。”说到这里她委实心痛,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就是这个命,妈妈的,认了!”说罢她立刻转身,此时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疾走几步跳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奔驰而去,云映淮刚想追,却听初彤大喝道:“不许追过来!”一骑绝尘,没多久初彤的身影便消失在树丛中了。

初彤纵马疾驰,待跑了一段路,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马脖子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自言自语的痛骂道:“姚初彤你个二百五,充什么英雄好汉呢。小相公已经选了你,你­干­什么还把他送了人,现在伤心难过是你自己活该!”说罢又放声嚎啕了一阵,此时马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初彤一边抹泪一边抽泣,口里嘟囔着:“可,可是纵然不做英雄好汉,也不能当忘恩负义的小人,再说,那个什么子曰过,君子有成|人之美……”她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委实算是个了不起的君子豪杰,但一想到云映淮从今往后就是人家的相公了,又忍不住心头剧痛,狠狠地哭了一场。

初彤直哭到嗓子­干­痛才勉强收了泪,举目望去,只见那马已经将她带入深山丛林之中了,林间有一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过,她翻身下马,捧了溪水喝了几口,又胡乱抹了一把脸。此时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初彤“噌”的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心中忍不住喜道:“难道是小相公来寻我了?”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十几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自前方奔来,个个身形彪悍,背负兵刃,奔行甚急。初彤心中一惊,心道:“大事不妙!难道是那些杀我的人追来了?”她想立刻上马逃走,但转眼间那几名汉子已经跑到面前,初彤登时屏住呼吸,手脚冰凉,却见那几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向前狂奔,其中一人看见她停下脚步问道:“小姑娘,可曾见到一个身材瘦长,穿靛蓝­色­长衫的中年汉子么?”

初彤摇头道:“不曾。”心中却想:“这人说一口地道的大周官话,看神情气势也不像寻常江湖草莽。”

那汉子略一点头,继续向前奔去了。初彤松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幸好幸好,不是来捉老子的。”她向左右望去,只见四周具是崇山峻岭,适才她抱着马颈一通狂奔,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她口中嘟囔道:“糟糕糟糕,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若是在这山林里迷了路,碰到猛兽可就大大不妙了。”而后转念想到,自己连相公也送了人,在这世上已没有半个亲人,就算遇到危险也不会有人过来找寻,心中不由一黯,想道:“绿翘死的时候身边好歹有老子给她收尸,我现在孤零零的,早晚遇见追杀我的恶人,只怕到时候连她都不如。”

初彤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此刻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所,心中盘算道:“不若我就跟着那几个大汉去瞧瞧热闹,我就远远跟着,若是误打误撞,跟他们出了这山林也是好的。”当即催动□骏马跟在那伙人身后,向西北方前进。

行了一阵,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旷野,紧接着耳边隐隐传来悠扬的笛声,只见不远处聚集了几十个壮汉,众人围着一块硕大的石台,手持兵刃,但不敢逼近。只见石台上坐着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五官臃肿,两颊带一袭病容,身材清瘦,身着靛蓝­色­青莲花纹长衣,腰系宝蓝玉带并绑暗红五彩刺绣荷包,身边还放着一只酒壶,他似是不把众人放在眼中,悠然吹奏长笛,一派闲云野鹤。

初彤不屑道:“这病秧子神气什么,竟还吹笛子,装哪门子深沉呢。”但见那病汉在群敌围困之下仍面不改­色­,心里也不免有些敬仰。再定睛一瞧,那病汉竟然连兵器都没带,只见石台之下众人虎视眈眈,初彤摇了摇头,口中小声道:“可怜,可怜,这病秧子定要死在这里了。”

说完她拨转马头便走,忽而看到病汉双目如电向她望来,紧接着笛声骤然停住,只听那他高喝道:“穿红衣的小姑娘休走,过来陪我喝一杯如何?”那汉子虽满面病容,但声音却清越铿锵,初彤顿时一呆,众人也吃了一惊,纷纷向初彤望来。

初彤心中不由暗暗叫苦道:“不妙不妙,莫非那病秧子想抓老子做陪葬?”想到此处扭头一望,却见那病汉双目湛湛,嘴角挂笑,左手举起身边的酒壶,向她晃了一晃,而后看她迟疑,放声笑道:“小姑娘,我见你英姿飒爽料想不应是婆婆妈妈的人物,你过来陪我喝一杯,然后我便痛痛快快跟底下这些龟孙子打上一仗。”

若是往常遇见这样的阵势,初彤定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今日她心痛如刀割,颓然沮丧,颇有万念俱灰的意念,此刻被那病汉一激,不由豪情顿生,心道:“不就是过去喝个酒?难不成还把小命送掉?”遂朗声道:“那就不客气了!”

随后大踏步走上前,爬上石台,取过病汉手中的酒壶便“咕咚”喝了一口。那酒入口极烈,初彤只觉五脏六腑立时热了起来。病汉赞道:“好胆识!好痛快!”说罢从身后取出一只酒壶,对初彤笑道:“­干­!”初彤也不推辞,又仰头喝了一口。

此时底下有人高声喝道:“小丫头,喝了酒就赶紧滚开,在这里碍手碍脚,刀剑无眼,只怕爷爷待会儿伤了你的­性­命!”

那病汉笑道:“这小姑娘陪我喝酒,我自会护她周全,你们想动手便动手,何必如此唧唧歪歪?”

初彤连连摆手道:“我酒已经喝完了,便不好再打扰……咦?我看旁边那棵大树就很不错,你们尽管比试,我到那树荫底下看看热闹便是。”说完看了那病汉一眼,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也未免不够仗义,便又堆起笑脸对众人道:“不过,打打杀杀也太伤和气了,大家不如坐下来谈一谈,若是这位大叔得罪了你们,让他赔点银子便是,何必斗个血­肉­横飞的为难人家呢。”

有人冷笑一声道:“别跟他们废话!我认得这小丫头,她身背江湖追杀令,人头值一百两黄金!咱们一并把她的脑袋摘下来回去领赏!”那人话音一落,紧接着已有两人手持利刃蹿了过来,初彤大吃一惊,急忙往那病汉身后躲去,病汉也不慌不忙,执起长笛用力一甩,那笛管中立时­射­出几枚银针,冲上来的二人“嗷嗷”一声便应声倒地,蹬腿挣扎了几下便倒头而亡。众人一时惊呆,想不到那银针上淬的毒竟如此浑然霸道,须臾之间就要了两人之命。

此时又有几人欺上前来,霎时间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那病汉弹跳而起,化长笛为兵刃,一面应敌,一只手已经抓起初彤纵身一跃便冲出人墙,直向石台一侧的骏马奔去。一人追得飞快,手握雁翎刀直砍病汉后颈。那病汉也不回头,却忽然猛一回手,手中的竹笛在内力的催动下登时化为伤人利器,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的手腕竟被竹笛硬生生打断,紧接着那汉子右足弹起,一脚便踹在那人胸前,那人大叫一声,立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此时那病汉淡笑道:“小姑娘,如今你还要不要到树荫底下喝酒看热闹啊?”

初彤抱着脑袋心惊胆寒,心道:“老子已经没了相公,现在断不能再没了­性­命。”遂口中大叫道:“不去!不去!我刚刚喝了英雄的好酒,便是英雄的好兄弟,此刻当然和英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听了初彤的话,病汉不由哈哈大笑,此时众人又从左右包抄而来,病汉提起一口气纵身再跃,足下轻点,使轻功向前奔去,口中嘲弄道:“诸位练的是硬家功,只怕轻功还逊­色­那么几筹。”

只听背后有人喝道:“追他,耗他内力!他有伤,还拎着个小丫头,撑不了太久!”

病汉微微一笑,忽然左脚猛一点地,身子便如流星般向前疾驰,纵身一跳便跳上了骏马,众人惊呼道:“别让他跑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刀飞了过来,直直Сhā入马颈,那马悲嘶一声立刻倒在血泊之中。病汉口中咒骂,但身手却十分敏捷,一把抱起初彤撒腿往山上跑去。

初彤暗道:“这病秧子身手虽好,但对方人多势众,我还不会武功,迟早会被追上,到时候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此处不由担忧的扭头朝后面望了望。只见有几人已越来越近,初彤心神俱寒,此时只见那病汉已带着她奔到一处悬崖上,初彤心中嚎叫道:“呜呼哀你的哉!吾命休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病汉突然回转身向前冲去,追赶之人登时一惊,但脚步已来不及收回,病汉飞起两脚便将冲在最前方的两人直踢下悬崖。而后反身向旁边一处地势较缓的山坡向山下狂奔,剩下的八九壮汉紧跟着追了上来。

初彤惊魂未定,只见那病汉弹跳起落,只捡那崎岖的山路奔行,不多时跑到一条栈道之上,那栈道极窄,只可容一人通行,旁边便是一处深谷,地势险恶,令人胆寒。初彤听他呼吸愈发沉重,知他撑不住多久。就在此时,那病汉已奔到一处转角,他抱着初彤贴山崖悄然而立,此时打头一人已经追到,那病汉一掌拍出,那人“啊”的一声便跌了下去。紧接着那病汉一伸右腿便将第二人绊倒,紧接着一脚便将那人也踹了下去。而后他迅速回转身,抱着初彤继续奔行。

跑了没几步,那病汉突然纵身一跃向深谷跳去,初彤心胆俱碎,一把拽住病汉的衣襟,凄厉大叫道:“好汉!大侠!好死不如赖活着,大不了跟他们拼命打上一场,万万不能寻短见啊!”

那病汉放声大笑,抱着初彤迅速下落,忽而初彤感觉身子一顿,只见那病汉脚踩到崖上凸出的一块巨石之上,而后又往下一跳,踩到崖壁上横生的松枝上。初彤适才明白那病汉的用意,她再扭头向上望去,只见栈道上的人直勾勾盯着他们,表情愤愤难平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这般几跳几落,那病汉直将初彤带到谷底。待双足落地,初彤这才回魂,只见那病汉一言不发的坐到河边一块石头上,开始盘腿调息。初彤想离开,无奈丢了坐骑又不认得路,少不得苦着一张脸守在病汉身旁,刚刚一通折腾已让她筋疲力尽,她把头靠在石头上,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乌衣怒马戟云横

不知睡了多久,初彤被山风冻醒,睁眼望去,只见天际处夕阳如血,霞光赤紫交辉,她和那病汉正隐于河畔一片一人多高芦苇之中。她扭头看去,只见那病汉仍闭目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初彤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站了起来,暗道:“天­色­向晚,还是早点出了这深山再作打算。”此时不由自主的想到云映淮,柔肠百结,心中又是一痛。

此时忽听山风中夹杂隐隐的马蹄声,有人唤道:“杏儿!杏儿!”低沉的嗓音伴着浑厚的内力稳稳传入初彤的耳朵。初彤吃了一惊,立刻蹲下身,悄悄拨开面前的芦苇,抻着脖子望去,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在河对岸缓缓而行,马上之人一袭云雁纹玄­色­长袍,侧影苍劲挺拔,不是云映淮又是谁?初彤一阵狂喜,心中大叫道:“小相公来找我了!小相公还是来找我了!”她“噌”的站了起来,刚想大声呼唤,却赫然发现云映淮身侧现出一匹白马,江婉笙坐于马上,身披缃­色­缎面斗篷,风姿绰约,清丽难言。只见江婉笙一扯云映淮的衣袖,二人交谈片刻,而后拨转马头往北而去。

初彤呆立当场,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彻骨寒冷,直挺挺的僵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站得跟尊雕像似的,那骑马的小子莫非又是你的心上人?”

初彤仍然呆呆的,一声不吭。病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上前一拍初彤的肩膀道:“可惜此刻不在江上行船,没有烈酒给你消愁解忧。”

初彤浑身一震,扭头看去,只见那病汉正满面含笑望着她,眸子犹如深潭一般,湛湛生辉。初彤愕然,忽而,她恍然大悟的指着病汉道:“啊!你,你是……”

病汉轻笑一声,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皮。暮­色­渐浓,明月初升,皎皎的月光照在那张如圭如璧的脸上,王琅淡淡笑道:“初彤,倒是好久不见了。”

初彤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王琅的胳膊,喜道:“王公子!你,你怎的在这里?”她看着王琅忽然悲从中来,抱着他的手臂“哇”的大哭起来。

王琅吓了一跳,忙轻声劝慰。初彤见到王琅仿佛见到亲人一般,只觉心中有千万委屈,死死拽着王琅的衣袖,嘶声力竭的放声嚎哭。初彤正哭得起劲,冷不防王琅一把捂住她的嘴,靠在她耳边道:“等会儿再哭,有人来了。”初彤立刻收声,忙不迭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和王琅蹲下身,拨开面前的芦苇向四周张望。

只见远方火把点点,似是有人沿河搜查。王琅看了看道:“那群混蛋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竟下山来搜查了。”

初彤担忧道:“王公子,莫非你得罪了什么大恶人?咱们现在赶快逃吧。”

王琅笑道:“确实是个大大的恶人。”而后打量四周,一扯初彤的袖子,二人躲到山脚下的一块岩石后面。王琅道:“他们人手不多,应该搜不到这里来。”说完他顿了顿,望着初彤似笑非笑:“云顶门新一任门主,姚初彤姚女侠,义薄云天,胆­色­过人,英雄了得,统帅门下三千教众,风光无限。你的日子倒是风生水起,刚刚哭声那么响亮,想来身上的毒也全解了。”

初彤道:“王公子别笑话我,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么?什么女侠啊武功啊全都是胡说八道,扯的瞒天大谎。”说完抬头问道:“王公子,你怎的会在南燕?到底是什么人追杀你?”

王琅道:“说来话长,那日与你失散之后,我第二日清晨才寻到那伙马贼驻扎之所,到了才知你竟连夜拐带了压寨夫人逃跑了。而后我又在草原上连续寻了你一个月也没有消息,当时我便想,你……你……”

初彤接口道:“当时你便想我要么毒发身亡,要么便葬身草原,当了猛兽的盘中餐,是也不是?”

王琅笑而不答,良久舒了一声道:“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你能化险为夷再好不过了。”初彤心中一暖,暗道:“现在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王公子关心我了,我万万不能忘记他的大恩大德。”王琅接着道:“我离开草原之后没回京城,索­性­四处游荡了些时日。过了一阵子,你在江湖上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我便知道你到了南燕,还当了云顶门的门主……”王琅接着想说“江湖上皆称你和大侠云映淮情深意笃”,但看到初彤痛哭的场面,心中已了然了七八分,便顿了顿道:“我在外游荡的时候,无意中碰见谢凌辉带了百十来个高手侍卫,一行人装扮成商队径直南下。我闲来无事便一路悄悄跟踪,到了南燕境内,才发现原来谢二是带了他娘到南燕求医。”

初彤点了点头,心道:“难怪那妖­妇­恢复了神智,跑到平王府又报仇又撒泼。”王琅道:“昨天晚上,我偷听到谢二谈话,原来他们到南燕还有一则大事要办,那便是乔装参加武林大会……”

初彤吃了一惊道:“莫非谢凌辉知道我当了云顶门的门主,要过来杀我么?”

王琅道:“这就无从知晓了。就是那日我躲在房顶偷听被谢凌辉发现,他派了十几个侍卫来追杀我。我逃到山里以为把那群人甩掉了,谁想到那群家伙就像牛皮糖。”

初彤心道:“谢凌辉带了高手参加大会,我跟他是冤家死对头,见了他焉有命在?况且……况且小相公定是要带着江婉笙参加大会的,我见他俩恩恩嗳嗳,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想到此处,斩钉截铁道:“我们在这里躲上一躲,等那几个混蛋走了,就远远离开这儿,万万不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王琅听到“我们”这个词嘴角不由弯了一弯,瞥了初彤一眼道:“你堂堂云顶门的门主,怎能不参加大会,说走就走?”

初彤摇晃着脑袋道:“什么狗屁门的门主,老子才不稀罕,不­干­了!不­干­了!”说完“不­干­了”这三个字,初彤立刻感到一阵轻松。

王琅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妙得不得了的主意。”

初彤道:“说来听听。”

王琅道:“这次武林大会几乎囊括了江湖上所有门派。不光南燕,北凉和大周的武林高手都齐聚一堂,是百年一遇的盛会。场面定然热闹非凡,若是不去也未免太可惜了些。不如你我二人乔装打扮,躲在人群里看看热闹,看看谢二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初彤忙摆手道:“不妙不妙,万一露出什么破绽被谢凌辉发现可就糟了。”

王琅道:“你且听我说完。这次大会是一个号称‘云虚子’的人发的请帖,请帖上宣称他已得到云顶门的圣物白碧双匣,请天下英雄共聚南燕,共探双匣中宝藏之秘。所以天下轰动,所有人都好奇那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于是群雄纷纷响应,从四面八方赶往一处。”

初彤一听“双匣”登时大吃一惊,心道:“呀呀呸的!老子早已经毁了匣子里的藏宝图,怎的会有人探得双匣的秘密?”口中道:“那‘云虚子’是什么人物?别是扯了个弥天大谎,愚弄骗人的吧?”

王琅摇头道:“江湖上谁都不知道这‘云虚子’的来路。但为他担保的人却名头不小,分别是连仓派、南淮派、桃源派、少川派、白马门、长信帮六大帮派的掌门、帮主。这六位分别附亲笔信证实此事属实,以至于江湖轰动,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南燕了。”

初彤暗道:“我明明把匣子里的藏宝图毁了,难道此刻又有什么变故?看来这武林大会是非去一趟不可了。”她凝神想了片刻,而后一咬牙,握拳道:“好!那咱们就去武林大会凑凑热闹。若是发现谢凌辉搞什么­阴­谋阳谋便当场揭穿,好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丢尽脸面!”

王琅拍手附和道:“没错,到时候你姚初彤女侠又能誉满江湖,声扬四方了!”

此话说完,两人不由相视大笑,王琅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初彤立刻会意,知王琅怕惊动敌人,一边忙不迭的点头,一边捂着嘴压低笑声,心中顿感畅快了许多。

二人在巨石后避了一阵,见搜查的人走远了,才从巨石后钻了出来,找了一处背风的之所,在山脚下勉强捱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王琅便带了初彤一路东行,走了一个时辰,便瞧见一个小镇,两人到镇上吃了点东西,又买了衣裳乔装打扮,而后买了骏马一路往灵州而去。

随着离灵州越来越近,一路上江湖侠客英雄豪侠也逐渐多了起来,更有江洋大盗、帮会匪贼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初彤和王琅为避人耳目,始终头戴垂黑纱的斗笠,一路上也相安无事。而二人又都是喜好享受之辈,所以每到一处必是上房款待,美酒佳肴。初彤情伤未愈借酒浇愁,每每喝得酩酊大醉,而后伏案沉沉睡去。王琅劝阻不住,只得摇头长叹。

这一日终于到了灵州,灵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二人便在城外一所农户家中住下了下来。傍晚,王琅掏出一锭银子,那农户当下杀­鸡­宰鸭备了一桌酒菜。酒过三巡,初彤抱着酒壶醉醺醺道:“王公子,一会儿,一会儿我要进城一趟。”

王琅拿着酒杯奇道:“这个时候城门早关了,你进城做什么?”

初彤眯着眼睛,挥舞一下拳头道:“老子要进城买衣裳!呀呀呸的!定要买那最华贵最漂亮的!”

王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初彤瞪着他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明天老子要盛装出席武林大会,当全天下最抢风头的女侠!叫他什么江湖第一美人白素雪,还有那个江婉笙,在老子的风采前,统统俯首称臣!”

王琅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手道:“妙得很妙得很!姚女侠好气概!”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而后站起身道:“你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王琅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手中拿了两个包袱,他把其中一个抛给初彤,笑道:“请姚女侠打开一观。”

初彤打开包袱一看,只见包袱中是一条锦缎烟霞红掐金折枝杏花刺绣的对襟衣衫,同­色­裙裾,大滚大镶琼枝玉叶;同­色­腰带,上绣竹菊万字福寿,嵌九颗圆润光滑的南海珍珠,垂五­色­如意绦。衣裳旁并放一套首饰,璎珞发簪镯子耳环等细软一应俱全,­精­美绝伦,金碧辉煌,饶是初彤见惯了富贵荣华,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醉意登时清醒了一半。

王琅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酒,悠然笑道:“不知够不够华贵?”

初彤忙不迭点头道:“怕是皇后公主的穿戴也不过如此了!”说罢把衣裳拿起来在身上来回比划。

王琅含笑看了一会儿,道:“很好看。”说完起身轻轻拍了拍初彤的头,道:“早点睡吧。”

初彤见王琅关门而去,她长长出了口气,看着怀里的衣服自言自语道:“王公子待我真好,他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怕是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说罢将衣服收好,吹熄蜡烛,在床上辗转良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初彤和王琅梳洗完毕,便雇了农夫赶了辆马车往灵州城外紫竹林行进。一路上遇到无数江湖侠客草莽,人人口中谈论双匣,讲述道听途说的种种传闻,甚是热闹。王琅命车夫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丘上停了下来。初彤向外望去,只见这紫竹林地势较为平坦,方圆五十里内尽是翠竹,竹林中央有一处空地,竖起一座高台,上摆七张座椅。而台下人头涌动,乌压压的站成一片,少说已聚了三四千人。

王琅掀开车帘子向外望了一望,而后吹了个口哨,拍手笑道:“绝了!连几十年都不现江湖的空灵道长、金蕊夫人都现了身,更别提那些大大小小的洞主、岛主了,啧啧,这云顶门双匣的号召力委实不小,江湖上几十年未见到这样的盛世了。”

初彤的双目在人群里搜索一番,却未看见云映淮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一错神的功夫,猛然看到高台下坐了一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身影——谢凌辉!初彤心里骤然一揪!

谢凌辉坐于台下一把太师椅上,头戴紫金冠,身穿素白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长衣,滚两寸红褐­色­锦边,腰系八字蝴蝶缀螺钿腰带,脚蹬青面朝靴。凤目潋滟,气度沉稳,犹如大漠皎月,较之从前愈发俊美非凡,神采夺人,更平添几分霸气。

初彤不由一怔,她本以为再见谢凌辉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看着他的身影,先前的一幕幕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初彤不知是悲是痛,但此刻,一股怒火赫然从胸中喷涌而出!她想不顾一切的奔到谢凌辉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嘶声力竭的质问他:“我都已经逃出大周,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她身子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紧抓着车帘的手,关节已经泛白了。王琅察觉出初彤的情绪波动,他凑轻轻拍了拍初彤的肩膀,按着初彤的手把车帘放下,安慰道:“你与他……你在这里迟早都要见到他的……”

初彤摇了摇头,勉强笑道:“王公子我没事。”说罢又将帘子掀开,露出一道缝向谢凌辉望去,只见谢凌辉身后站着百十来个侍卫家奴,洪总管站在其左,右边则站着一个抱剑的小丫鬟。

那丫鬟身量纤柔,不过十五六岁,头绾双髻,绑玫红­色­发绳,身穿桃红粉白二­色­缕金牡丹刺绣衣裤,怀抱一把宝剑。她生得鹅蛋脸,弯月眉,容貌秀美,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熠熠生辉,看着竟有说不出的­精­灵乖巧,顾盼之间,神态竟与初彤如出一辙!她好奇的打量四周,时不时与谢凌辉低语几句,亲昵非常。

初彤不由一怔,此时王琅凑过来低声道:“这女子我也没见过,但想来她定是谢凌辉新收的贴身婢女茜樱,据说极受谢二宠信。”

初彤点了点头,心中骂道:“呀呀呸的,谢凌辉那混蛋找了个跟老子那么神似的小妞儿放到身边,天天看着就不怕做恶梦么?”但抬眼见到二人亲昵,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三十余匹骏马似风卷残云从东方奔腾而来,煞是威武壮观,只见马队之中有旌旗招展,上书一个硕大的“云”字。众人均窃窃私语道:“云顶门的人到了。”说着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那马队疾驰而至,在距高台约有一­射­之地,为首之人方才勒住缰绳。初彤凝神一望,只见云映淮坐于马上,面­色­冷峻,眉宇间带着风尘仆仆的憔悴之­色­,身上着金松鹤纹玄­色­薄毡大氅,内着同­色­深衣,头戴卧龙冠,直让人觉得神威凛凛,英武不凡。江婉笙骑白马跟在云映淮身后,头梳弯月髻,只别一支流云翠玉簪,身披碧­色­锦缎披风,着浅绿­色­轻纱衣衫,青葱绣鞋,直是容­色­倾城,清丽脱俗。

众人议论纷纷道:“云映淮身背弑师之罪,竟还敢现身江湖!”有人道:“此会事关云顶门圣物,原本以为云顶门会派大队人马前来夺匣,想不到只来了区区三十几人。”有人道:“皆言云顶门新门主是个娇美的小妞儿,想不到竟是如此绝­色­!荆钗布裙亦能国­色­天香,怕是当年的白素雪也不过如此了!”

初彤心中一黯,看着自己一身绫罗绸缎不由沮丧万分,她原想盛装打扮压过江婉笙的风头,谁想到江婉笙素衣淡服,毫不修饰,但竟有清水芙蓉的楚楚风姿。相较之下,她这一身金光灿灿反倒显得俗气了。

初彤藏在帘子后面,眼睛忍不住朝云映淮望去。她这些天原就对云映淮思念入骨,今日乍见故人,一时之间更是思绪万千,心头一痛,眼泪便滚了下来,她急忙用袖子擦拭,不想王琅从旁边递过一块帕子,对她轻声道:“用这个擦。”

初彤低声道谢,将帕子接了过来,只听王琅又道:“你莫要难受……那穿着绿衣的女子莫非就是那江婉笙?啧啧,虽然长得有几分颜­色­,但是穿着打扮却十足三流,跟你姚女侠相比那是差远了,你那小相公云映淮真是没眼光。”

初彤擦着眼睛道:“胡说!刚刚还听有人说她堪比当年江湖第一美人。”

王琅黑亮的眼睛朝初彤望来,悠然笑道:“我偏偏不觉得她是第一美人,侯门王府出来的小姐郡主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没趣。”

初彤勉强笑了笑又向外望去,只怔怔的看着云映淮,却不知王琅一双黑眸也正定定的看着她。王琅起先因那画中美人,故对初彤颇为痴恋,一心想占为己有,但几番相处,却发觉初彤颇有胆识且极重情义,实乃女中丈夫,故而心生钦佩,对初彤也格外敬重起来。初彤后又钟情云映淮他虽然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在他心中,本不以自己是豪门公子为荣,只盼能自由自在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所以在见过云映淮之后,心想:“云大侠果然顶天立地,光明磊落,这般英雄气概怎是我能及得上的?”不由徒生几分沮丧。

正在这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引颈再望,只见同花会紧跟云顶门之后而来,约有一二百人。花春来坐于骏马之上,花寄真骑一头黑驴紧随其后。初彤暗道:“云顶门与同花会同气连枝,这次定是来助小相……云映淮的。”想到此处她又朝云映淮处看了一眼,只见他已下马坐在谢凌辉对面,江婉笙盈盈伴在他身后。谢凌辉与云映淮二人不动声­色­互相打量一番,彼此略一点头,别开了目光。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有六个人从高台两侧的台阶上缓缓走了上来,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些许,只是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王琅为初彤一一指点道:“来了,刚上台的这六位分别是连仓派掌门李如松、南淮派掌门柏宗堂、桃源派掌门陶廷玉、少川派掌门江彬、白马门门主刘万忠、长信帮帮主高鸿。”

初彤抬眼一扫,只见台上具是些四五十岁的汉子,更有七八十岁银髯飘飘的老者,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只见那六人彼此拱手抱拳,随后分别坐了下来,只空下中间的座位。王琅轻声道:“这中间的位子恐怕是留给那位‘云虚子’的。”

初彤点了点头,只见台上一位身材细瘦,留一口美髯的老者站起,拱手抱拳,朗声道:“诸位英雄好汉,在下陶廷玉有礼。”群雄还礼,齐声道:“陶老英雄好!”

王琅低声道:“这陶廷玉今年怕是八十有二了,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由他主持此次大会,再恰当不过。”

初彤哼了一声,道:“那个狗屁门派出了个桃源七贱,想来那老家伙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只听陶廷玉朗声道:“众位侠客豪杰,咱们今日聚在此地,乃是为了一件大事,那便是江湖中传说的圣物......”

台下群雄轰然叫道:“双玉匣!”有人高叫道:“那云虚子呢?快让他出来!老子要看看那双匣里藏的到底是何物!”有的大叫:“是宝藏还是武功秘籍?快快公布,莫让老子心痒!”

陶廷玉连连摆手,待群雄安静之后,高声道:“诸位,双匣此刻也不在我们几位手中,众位英雄稍安勿躁,云虚子再有一时半刻便到,届时将双匣呈上,请天下英雄共探宝藏之秘。”

此话说完,群雄议论纷纷。此时王琅叹了口气,道:“怕是,怕是双匣中的宝贝早就不在了。”

初彤吃了一惊,看着王琅道:“王公子此话怎讲?”

王琅清媚的脸上扬起一抹懒洋洋的笑,轻声道:“有了双匣那样的宝贝,任谁都该死死捂着,怀里揣着,生怕别人知道偷了去,这云虚子竟邀天下群雄来共探双匣宝藏,其中必有隐情。即便是那云虚子真有双匣,那匣中的宝贝怕是早已不再了,这场武林大会......醉翁之意不在酒。”

初彤暗道:“王公子果然聪明,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老子才知道那匣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了。”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清扬脆亮的声音大声叫道:“云顶门的人莫非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了么?自己本门的圣物落入他人之手,云顶门半分反应全无,看来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寂静,紧接着就跟炸开锅一般,群雄议论纷纷,纷纷朝说话的人望去,只见她正是谢凌辉的贴身婢女茜樱。谢凌辉大声呵斥道:“住口!”但脸上却无半分不悦之­色­,他朝云映淮拱手笑道:“云顶门的英雄好汉莫要与我这婢女一般见识,我今后自当严加管教,多有得罪了!”云映淮望着谢凌辉面无表情,其余教众坐于马上,眼神中杀意翻滚,无限愤慨。

初彤暗道:“谢凌辉一开始便跟云顶门过不去,莫非是要逼我现身么?老子偏偏不现身,做缩头乌龟总好过强出头‘咔嚓’没了小命儿。”

此时江婉笙忽然站了出来,对谢凌辉笑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严加管教何必在‘今后’?刚刚你那婢女在天下群雄面前折辱了云顶门的威望,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应当留下一条腿或者一只眼抵充罪行。但有句俗话说得好‘打狗需看主人’,我看这位公子举止不俗,想来也是尊贵非凡之人,所以今日也便不为难这小丫头,只要她向云顶门的众位好汉磕三个响头,连说三句‘爷爷们我错了’,我们云顶门大人有大量,自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这一席话说得从容不迫有理有据,群雄有的起哄叫好道:“所言极是!还不快快下跪磕头!”

初彤心中一凛,暗道:“这江婉笙好是厉害,不仅长得美,还那么聪慧,暗讽那茜樱是‘狗’,还句句得体,难怪......难怪云映淮那么喜欢她......”

谢凌辉眯着眼睛朝江婉笙望去,只见江婉笙正笑靥如花对他微微点头。此时他觉得袖子被人一扯,只见茜樱双颊涨得通红,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谢凌辉心中一叹,暗道:“若是初彤,恐怕此刻早就有千百条无赖理由连消带打的周旋过去了......可天底下又有几个姚初彤?”想到此处,他拍了拍茜樱的手背,刚想稍加安慰劝她磕头,却听台上有一人冷笑道:“且慢!言语冒犯了云顶门便要磕三个响头,那我想问一问,云映淮,你恩将仇报,杀我南淮派弟子,这笔帐该如何算?”此言已毕,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从高台上翻身而下,稳稳站在云映淮面前,双目具已赤红。

王琅低声道:“南淮派掌门柏宗堂,江湖传言他的得意爱徒南淮四杰惨遭杀害,莫非是云映淮­干­的?”

初彤不以为意道:“什么南淮四杰,明明就是四只狗熊。”

云映淮起身抱拳道:“柏前辈,在下有礼了。”

柏宗堂怒斥道:“云映淮!你说,柏某到底哪一点对不住你?”

云映淮道:“南淮派曾救晚辈的­性­命,大恩大德如同再造,云某报答不尽。”

柏宗堂冷笑道:“报答不尽?好一句报答不尽!你杀我门下四位弟子,这笔账该如何算?”

初彤心道:“那四只狗熊也不全是云映淮杀的,还有一个死在老子剑下。”

云映淮道:“柏前辈,事出有因,贵派弟子意图取我­性­命,晚辈迫不得已才出手......”

云映淮话音未落,便有人在台下扯着嗓子大叫道:“迫不得已?分明是你护着那无赖小泼皮,不仅杀了南淮四杰,还杀了我三个同门师弟!”说着周显恒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指着云映淮满面愤恨。周显恒言毕,紧接着又有几人站了出来,对陶廷玉大声道:“师父,就是他!他就是我们桃源派的大仇人!”

初彤心道:“周显恒那老乌龟竟然还不死!哈哈,桃源七贱已经被云映淮杀了三个,还剩下四个,看老子今天想个由头把他们统统都杀了,也好为武林除害。”

正在此时,一抹雪青­色­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高声叫道:“爹爹!我说了好几次,当日确实是四位师兄苦苦相逼要取云大侠­性­命,云大侠才迫不得已出手!”初彤定睛一瞧,只见柏晓露站在柏宗堂跟前,满面焦急。

柏宗堂怒道:“露儿,这里没有你Сhā嘴的余地!快回去!”

江婉笙跨前一步,朗声道:“柏掌门,何不让令爱把话讲完?也让全天下的英雄来评评理!”江婉笙风姿绝代,本就令当场群雄倾心,此话说完立刻引起一片附和附和,群雄齐声道:“对!对!说来听听!”

陶廷玉瞪着江婉笙道:“你又是何人?这件事与你何­干­?”

江婉笙微微笑道:“小女子是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但我却是云大侠的朋友。行走江湖全凭一个‘义’字,今日云大侠有难,做朋友的自然要仗义执言,这件事自然与我有关系了。”听了江婉笙的话,云顶门和同花会的人也不由微微颔首,面露笑容。

柏晓露道:“爹爹,当日我和四位师兄在客栈偶遇云大侠。有个叫姚初彤的小丫头出口侮辱桃源七贤,我派与桃源派一向交好,便上前相助。结果一言不合起了冲突,云大侠为保护姚初彤受伤逃走,但四位师兄在后紧追,我苦苦相劝未果,他们还是,还是......爹爹,总之千错万错都是那姚初彤的错,和云大侠没有半分关系。”

初彤听个分明,暗道:“他­奶­­奶­的!明明是那四只狗熊嫉妒你喜欢云映淮,便借机取他­性­命,这与老子有什么相­干­?呀呀呸的,早知道当日在山林就该一刀杀了你,永绝后患!”

江婉笙道:“柏女侠,如此说来,若是云大侠不杀南淮派的弟子,那南淮派就该取他的­性­命了,是不也不是?”

柏晓露道:“正是。”

柏宗堂道:“胡说八道!你四个师兄个个光明磊落,他们与云映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会决意取他­性­命?”

柏晓露道:“师兄们说云大侠欺师灭祖,他们要为武林除害......”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花春来声如洪钟道:“哈哈哈哈!稀奇稀奇,我云贤弟即便是欺师灭祖也是云顶门的家务事,也轮不到南淮派Сhā手吧?你们南淮派隶属大周,如今怎的还管到南燕的地盘上来了?”

南燕群雄一听,立刻出言附和,场面登时沸腾起来。

柏宗堂一愣,狠狠瞪了柏晓露一眼,他心知是南淮四杰欺人太甚,但他为人护短,见爱徒惨死又怎愿善罢甘休?此时周显恒冷笑道:“那我们桃源派怎么算?姚初彤昔日侮辱我桃源七贤的声誉,害我损失三个兄弟......”说到后面周显恒声音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快让姚初彤出来,血债血偿!”

柏宗堂听罢点头道:“不错,既然她是祸头,那便让她快点出来,了结此事!”说罢眼睛朝谢凌辉迅速瞥了一眼。谢凌辉微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

陶廷玉亦点头道:“所言极是。”

适才云映淮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他向前跨了一步,肃杀的秋水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道:“当日纠纷虽因姚初彤而起,但云某难辞其咎,如今所有后果,云某一肩承担,望诸位勿要再去为难她!”

言语一出,全场大哗。江婉笙一呆,看着云映淮欲言又止,最终垂首不语。谢凌辉一脸错愕,凤目中眸光闪烁,神情复杂。王琅微微颔首赞道:“是个重情义的汉子。”说完看了初彤一眼,暗道:“怪不得初彤对他倾心了。”

初彤愣了愣,心里顿时掀起滔天骇浪,双目死死盯着云映淮,心道:“小......小相公,你这样讲,是因为对我愧疚,还是真的对我有几分情义?”接着又想道:“若是今日换成云映淮惹了麻烦,我会不会为他出头,扛下所有血债和责难?”想到此处不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只觉为了云映淮都能把­性­命豁出去,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不由脱口道:“他是我的相公,当然可以!”王琅明莹的眸子望了过来,奇道:“什么可以?”初彤呵呵­干­笑一声道:“哈哈,这个,没什么,没什么......”

只见陶廷玉抽出宝剑道:“云映淮,既然你愿把责任一肩挑下,那便出招吧。老朽今日要为死去的几个弟子讨个公道!

柏宗堂道:“我也一起来领教领教云顶门的绝技。”

云映淮暗道:“当日我杀了桃源派和南淮派的弟子,便是与这两派结了血海深仇,杏儿如今下落不明,她又不会武功,若遇到这两个大仇家定然­性­命不保。今日这件事必然要有个了断!”想到此处,云映淮微微一笑,向前迈了几步,道:“看来云某要同时领教二位的高招了。”此时只听身后“哇哇”一声,花春来瞪着大眼怒道:“两个打一个,不害臊!贤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云映淮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万不要牵扯进来。”

曲五良从人群中站出来,连连冷笑道:“欺师灭祖的武林败类,装什么大义凛然?呵,云顶门也真是奇怪,竟把叛徒罪人奉若神明......”

他话还没讲完,只见寒光闪烁,一柄大刀已劈了过来,花春来怒骂道:“他娘的!你这兔崽子满口胡说八道,吃你爷爷一刀!”

曲五良吃了一惊,忙闪身躲过,花春来哈哈一笑,道:“我的儿,躲得倒挺快。”说罢陡然跃起,他虽一身胖­肉­,但出招却极其灵活,反手便向曲五良脖颈砍去。曲五良并不闪躲,抽出腰间宝剑直向花春来胸口刺来。花春来就地一滚动,想从曲五良胯 下钻过,无奈他身肥体壮,一时之间竟没有钻过,口中不由悻悻骂道:“他­奶­­奶­的,花爷我还是太肥了!”说着双手手撑地,弹跳而起,身子倒转,腿倏地一伸,直踢曲五良胸口,曲五良躲闪不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立时倒地不起。这一套招式灵动非常且怪异至极,天下群雄登时对花春来刮目相看,更有忍不住喝彩的,心中不由有些骇然,知道那胖汉既然能坐稳同花会当家之位绝非浪得虚名。

花春来嘿嘿笑道:“兔崽子,你胡言乱语,花爷就替阎王爷收了你。”说罢望着云映淮道:“贤弟,现在这件事便与我有关了。”云映淮心中一暖,跳到花春来身边,一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好!好兄弟,生死与共!”

桃源派弟子一阵惊呼,跑过去将曲五良团团围住,周显恒忙点住曲五良的几处大|­茓­,唤道:“老五!老五!”只见曲五良呕出一口鲜血,双眼一翻,登时断了气。

初彤心中痛快至极,拍手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最好把桃源七贱统统打成小乌龟老乌龟死乌龟!”

陶廷玉怒喝一声,提着宝剑从高台上俯冲下来,云映淮忙向前大步跨出,挥掌而就,这一掌正是大搜云手的一招“轻云出岫”,掌风幻化看似飘忽轻柔,但实则刚猛强劲。陶廷玉成名已久,自是知道大搜云手的厉害,何况云映淮名声在外,他亲耳听周显恒描述云映淮在客栈力斗群雄的战况,得知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侠客竟力挫十几名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高手,对云映淮更是不敢小觑,当下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手腕不断翻滚,在面前画出一片剑光,用剑气冲开掌风,直奔云映淮罩门刺来。

可谁想到,云映淮忽然后掌推向前掌,‘轻云出岫’登时化成一招“黑云压城”,双掌力并发,掌力犹如怒涛翻滚,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陶廷玉只觉气息一窒,没想到云映淮的内力竟如此霸道浑厚。他知不能凭蛮力,忙高举宝剑,力劈华山大喝一声,内力化成一道剑气暂御掌风,而后他双足轻点,一个翻身退后数丈,而后右足再奋力点地,身如流星般向云映淮疾驰而来,提剑再刺。

云映淮接着使出“飞龙乘云”,出掌之时身形已向前迅速移动两丈,陶廷玉大吃一惊,没想到云映淮竟主动迎上,此时掌风已呼啸而至,恍若一堵高墙直逼面罩而来。陶廷玉长剑刚触及掌风,便觉右臂一阵酸麻,他忙反身躲开,身子一矮,又刺云映淮左胸。

云映淮心中一怒,他虽掌风凌厉,但出招之时且留几分情面,但陶廷玉却招招狠毒,欲置他于死地,云映淮眸光一凛,双手迅速翻动,使出“风云际会”直取陶廷玉罩门。陶廷玉挥剑挡了几招,虽可防御,却始终难近云映淮身侧。

自云映淮和陶廷玉恶斗开始,群豪便悄然无声。人人皆知云映淮身背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他今日竟作为云顶门的头领参加大会,群豪自是鄙视唾弃。而双匣本是云顶门的圣物,开此探宝大会邀天下英雄探宝本就折辱了云顶门的颜面,群豪早就在纷纷揣测,云顶门会带多少教众声势浩壮夺回本门双匣,但谁都没想到云映淮只带了三十来人,飞扬跋扈登场而入。当下群豪对云映淮更加不屑一顾,免不了一顿讥笑嘲讽。但看到云映淮出招,招招­精­妙绝伦,内力浑厚,群豪皆是不寒而栗,待看到陶廷玉在云映淮面前尚有几分狼狈,群豪心中更添惊奇,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两人出招,看到惊险之处,面面相觑,哑然失声。

柏宗堂见陶廷玉久攻不下自是焦急,他往谢凌辉处看了一眼,只见谢凌辉左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柏宗堂立刻收回目光,高声道:“陶掌门,柏某助你一臂之力!”说罢挥剑朝云映淮刺了过去。

这一幕初彤看得清清楚楚,暗道:“咦?有­奸­情!谢凌辉那厮莫非要算计小相公么?这可大大不妙了,我且静观其变,若是小相公有难,我拼死也要救上一救的。”

云映淮大笑一声道:“二位一起上又如何?云某便一并领教了吧!”说罢掌风呼啸,直向柏宗堂袭来。柏宗堂身子一斜,手中宝剑急速回旋,再刺云映淮前胸。云映淮身形一矮,而后大喝一声,掌法快如闪电,分击陶、柏二人,剑光拳影登时便交织在一起。

花春来心道:“这两个王八羔子武功不低,若是伤了我贤弟可就不妙了。我现在便过去助他,先把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击退便是。”想到此处,花春来拎着大刀冲入战围,大喝道:“你这老儿,吃我一刀。”登时便跟陶廷玉斗在一处。

群雄今日本来是为双匣而来,但­精­妙武斗在前,众人看得痴了过去,一时竟忘了那双匣宝藏,看到­精­彩之处不由拍手叫好。

正在此时,花春来与陶廷玉斗到谢凌辉近前,花春来快刀如雨,一式劈得过猛,刀锋含着内力直奔谢凌辉而去,谢凌辉凤目一抬,伸手抓过茜樱手中的长剑,宝剑微微出鞘,只听“吭”的一声,刀气磕在剑上,谢凌辉又将剑鞘一合,将剑甩回茜樱怀中。他面­色­从容沉静,整整这一套动作流畅至极,花春来不由赞了一声:“好俊的功夫!”

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叫道:“是他!杀害师父的人就是他!”

金戈尽付笑谈中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噌噌”跃出六个彪形大汉,均穿紫棠­色­衣衫,腰系白­色­腰带,左臂缠着黑纱,手持长剑,人人双目赤红,面带悲愤。

王琅轻轻“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是南燕凤城派的凤城六奇!两个月前,凤城派掌门杨清平被杀,弃尸郊外,难道......难道此事和谢二有关?”

初彤心道:“原来是凤城六奇,怪不得看着眼熟,当初老子在客栈跟小相公打赌,骗过这六个人的包子。”

只见凤城六奇中为首的徐朴指着谢凌辉大喝道:“杀人凶手,就是你!今日我们兄弟六人定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谢凌辉看了凤城六奇一眼,淡淡道:“你是何人?说在下杀了你师父可有证据?”

徐朴道:“半年前,师父到药王处求忘忧丹的解药,那解药天下仅剩一颗,万金难求。师父几经周折,为药王办妥三件大事才将解药求回。而后师父快马加鞭赶回凤城,想把解药拿给中了毒的师叔。行至半路遇上一伙人,提出花重金将解药买回,师父婉言谢绝,谁想当天夜里师父便在郊外惨遭杀害......”说到此处徐朴不由哽咽,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师父遇难,随行的师弟受了伤,却侥幸逃了回来,说杀害师父的凶手虽蒙面,但说得一口大周官话,身形高挑挺拔,用的宝剑剑鞘上嵌七颗猫眼,与你用的剑一模一样!你就是杀人凶手,今天凤城派要你血债血偿!”说罢拔剑便向谢凌辉刺去。

初彤暗道:“是了是了,谢凌辉定是去药王处求解药,没想到凤城派掌门先行一步将解药求走了。谢凌辉买药不成便杀了凤城派的掌门......啧啧,怪不得那妖­妇­恢复了神志。”

洪总管神­色­一凛,手中长鞭已率先而动,“啪”的一声扬起,直取徐朴面门。徐朴侧身一闪,此时余下凤城五奇纷纷跳入战围向谢凌辉杀来。谢凌辉身后的武士一齐拔出兵刃,谢凌辉浓眉一挑,抽出宝剑迎敌而上,口中道:“统统给我退下!”说罢挥剑而就。

凤城六奇登时便将谢凌辉和洪总管团团围住,谢凌辉长剑在手,招式犹如长江流水连绵不绝。群豪原先只道谢凌辉是个相貌俊美的公子哥,但见他剑法如此­精­妙,登时便有忍不住出声喝彩的。

王琅目不转睛的看了一阵,轻轻叹气道:“我听说谢二自从武后日日夜夜苦练剑法,想不到他已经这般­精­进了!”

初彤道:“谢凌辉只不过出招狠辣,哪有王公子说得那般厉害。”

王琅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洪总管只守不攻,击退凤城派六人联手的都是谢二。他方才那几招分别使了逐日剑法、挽月剑法、六合剑法,还有的剑法招式我竟没见过,但­精­巧风流,别致非常。”

初彤暗道:“你说的什么逐日赶月剑法老子倒没听说过,但你没见过的剑法老子却熟的很,分别是群芳剑法里的‘掬花满头’和‘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知谢凌辉什么时候又学了群芳剑法。”

凤城六奇直欲取谢凌辉­性­命,出招愈发狠辣。谢凌辉毫不慌乱,有守有攻,潇洒自如,顷刻之间连使几路­精­要剑法,融会贯通毫不滞涩,招招取其­精­要,旁观的剑客高手纷纷赞叹不已。而谢凌辉身边又有洪总管相助,凤城六奇一时之间竟不能近身。

百余招拆下来,谢凌辉愈发从容自如,他眼见对方破绽,凤目一凛,右臂晃动,矮身向前刺去,只听“啊”的一声,一人被刺中左腿,登时鲜血四溅,那人不由连退几步倒于地下。谢凌辉随身侍卫登时欢声雷动,与此同时,初彤只听王琅说了一声:“不好!”言罢已飞身而起,从马车中冲了出去。

王琅纵身一跃,足下轻点,竟一路踩着群雄肩膀飞身向前,长臂一挥,从袖中飞出几枚梅花镖,只听一声惨呼,桃源七贤中一人头部连中三镖登时倒毙,群雄不由一阵惊呼。原来适才王琅一直留意花春来战况,陶廷玉毕竟是一派掌门,年岁虽大,但宝刀未老,花春来虽招招逼人却始终不能近前。此时余下的那桃源三贤知师父年事已高,撑不得太久,便商议计策,打算从三面包抄助陶廷玉一臂之力,王琅眼见花春来力有不逮,急忙出手相救。

王琅径直冲入场中,站定身形抽出腰间宝剑指着周显恒淡淡笑道:“出手暗算,卑鄙无耻,有胆量便光明正大打上一场。”

花春来大笑一声道:“三爷,我就知道能在此处遇见你,有这等热闹,你断不会不来的。三爷是尊贵之人,那群王八蛋还是交给我收拾好了。”言语之间甚是恭敬,显是知道王琅的身份。

初彤暗道:“花春来看来和王公子熟得紧......是了,当日王公子还曾搭救过同花会的商船,想来跟同花会关系匪浅。”

此时又有人大声道:“三爷!三爷!你让属下好找!”说罢白葭并尤威、张茂才两名侍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人人脸上具是一派惊喜。

突然生此变故,群雄不由议论纷纷。适才王琅施展轻功,又在数丈之外将桃源一贤击毙,风采已令人心折。待王琅站定,群雄才发现原来出招之人是个看上去文弱清瘦的书生,头绑蓝­色­纶巾,身穿宝蓝五彩绣金衣衫,腰系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腰带,更显玉树临风。一张脸却清艳非常,双目静如深潭,整个人笑意吟吟,一派闲云野鹤。此时群雄又见花春来对他毕恭毕敬,追随他的侍卫自称“属下”,一时之间对王琅的身份揣测不已。

周显恒还在惊疑不定,王琅已挥剑而去。原来王琅早已听初彤讲述离别后的遭遇,经初彤添油加醋的一说,自是对桃源七贤绝无好感,此刻出手也又狠又快,顷刻间王琅周身便被刀光剑影坏绕。场上登时打在了一处。

群雄震于场上­精­妙的武功,忍不住大声喝采,都觉今日实在是大开眼界,即便探不到双匣的秘密也不虚此行了,又见比武之中有三个还是二十多岁的少年郎,但武功造诣竟如此之高,也不由感叹江湖中新秀辈出独领风­骚­了。

此时只听“啊”的一声,柏宗堂前胸中掌,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云映淮几步抢前点了柏宗堂的|­茓­道,拱手道:“柏前辈,失礼了。”柏宗堂被点了|­茓­,不能言亦不能动,只得倒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云映淮,目光无限怨毒。其实云映淮想取他­性­命却是易如反掌,但柏晓露救过他的­性­命,他不愿其父在天下英雄面前折辱颜面,故与柏宗堂多了斗片刻才将其击倒。

花春来道:“我这儿也结果了吧!”此时说罢骤然大喝一声,陶廷玉吓了一跳,趁这一分神的功夫,花春来大刀抡起“扑哧”一声就削掉了陶廷玉半个脑袋,登时鲜血喷涌,陶廷玉晃了两晃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见此惨状,群雄面面相觑,场下鸦雀无声。

初彤暗道:“今天桃源派霉星高照,若是王公子的手下再杀了剩下那桃源两贱,桃源派便在今天灭了门啦。”刚想到此处,只听一阵尖锐的笑声,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阴­阳怪气道:“有趣有趣,探宝大会成了杀人大会,一开始就死了两个!”说罢一抹黄|­色­的身影从竹林顶端跃下,稳稳落在高台之上。此时在高台之上的其余四人均站起身抱拳对老者道:“云虚子,在下有礼了。”

群雄凝神一瞧,只见来人是个驼背的老头儿,满头白发,两颧高耸,容貌实是丑陋,歪着嘴冷笑连连。初彤一看登时吃了一惊,暗道:“呀呀呸的!这人是当初把我和小相公打落瀑布的大马猴!原来他就是云虚子!今天到这儿来定是没安好心!”

云映淮也不由一愣,盯着那老头儿看了许久,眯了眯眼睛,面沉如水。

云虚子尖声道:“统统住手!今日是邀天下群雄共商双匣秘密的武林大会,不是了解仇怨的比武大会,诸位的新仇旧恨,等武林大会散去再自行解决!”

此言一出,群豪鼓掌叫好,道:“所言极是!既然云虚子来了,你们便停手吧!”更有人上前以刀剑相阻,谢凌辉等人才收了兵刃。

云虚子嘿嘿笑了一声,道:“诸位赏光而来便是看得起老朽,老朽多谢天下英雄!”

群雄道:“老先生客气了!”

云虚子道:“江湖传闻,得云顶门白碧双匣者可窥天机,号令天下,后此双匣流落异地,百余年过去,谁都不知双匣之中藏的究竟是何宝物,为夺双匣也不知有多少英雄竞折腰!谁知机缘巧合,老朽前些时日竟将双匣一并找齐,老朽行将就木时日无多,愿将双匣取出,邀天下英雄,共探双匣之秘!”

此言说罢,群雄欢声雷动,掌声四起。

云虚子摆了摆手,将声音压下后,尖着嗓子高声道:“双匣在此,请诸位英雄上眼!”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将布包一层一层掀开,两方光润明莹的瑞兽匣子赫然出现在其中!群雄顿时一阵­骚­动。

初彤抻着脖子看了两眼,无奈离得太远,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心中暗道:“呀呀呸的,老子当时明明将那两个匣子塞到平王府的房梁上了。若这匣子是真的,那大马猴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刚想到此处,只听台下有人大声道:“你这匣子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咱们怎么知道这匣子是真是假?”此言一出,群雄纷纷点头附和。

云虚子道:“相传白碧双匣为无暇美玉雕刻而成,约为三寸,上刻瑞兽纹饰,­精­美无双。老朽愿用颈上人头担保,此物确是那双匣无疑。”说到此处他朝同花会瞥了一眼,歪嘴笑道:“若问这匣子从何而来……嘿嘿,这匣子却是在同花会的货船上找到的。”

群雄纷纷向同花会望去,道:“江湖传闻,同花会早已得了白碧双匣,莫非是真的?”亦有人道:“同花会来往南燕大周水路之间,极有威势,又耳目众多,得了双匣也不足为奇。”

只听花春来“嗷嗷”大叫一声,冲上前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同花会怎会私藏云顶门的圣物?你这老儿满口胡说八道,当心爷爷摘了你的脑袋!”

云虚子冷笑道:“花当家,我问你,你同花会上下有多少商船?”

花春来道:“大大小小总共千百余艘。”

云虚子道:“你怎敢断定你那大大小小千百余艘船不会私藏两只匣子,哼,兴许还是你授意私藏,意欲独吞双匣!”

花春来登时勃然大怒,挥着大刀便向云虚子砍去。云映淮暗道:“那云虚子话中带刺,明显是激大哥火气,若是大哥中了什么圈套可就大大不妙。”想到这里他忙伸臂将花春来拦住,面沉如水,高声道:“你挑拨云顶门和同花会的关系,究竟是何居心?你是何人?为何不敢报上真名实姓?”云映淮双目凛然生威,云虚子跟他目光相撞,气势立时一逊。

云映淮抬头朗声道:“这双匣无论如何得来都是云顶门的圣物,你开此大会便是跟云顶门为敌,你若不将双匣归还本门,云顶门上上下下便与你势不两立!”

云虚子正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谢凌辉冷笑一声道:“那匣子在大周和北凉皇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云顶门的英雄好汉去将它取回来?现在有人得了匣子却又蹦出来口口声声是自己门派的圣物,真是奇也怪哉!”

茜樱娇笑道:“岂止是奇也怪哉,简直是没脸皮,不知羞!”

云虚子气势一振,道:“言之有理,现在双匣在我手里,我怎么处置便是我的事,与你云顶门何­干­?”说罢眯着眼睛对云映淮道:“云映淮,你欺师灭祖是云顶门的第一罪人。老朽问你,你现在可是云顶门的门主?”

云映淮道:“不是。”

云虚子冷笑连连道:“这便是了,即便质问老朽,也应是云顶门的门主教徒,你又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群雄登时大哗,纷纷道:“没错,没错,杀人凶手,他有什么资格管云顶门的事?”更有甚者猛吹口哨,顿足擂地。

云映淮冷冷看着云虚子,双目肃杀。江婉笙见情形不妙,等声音渐歇,刚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说话,只听有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大叫道:“什么有资格没资格?滚你­奶­­奶­个熊!”如此悦耳的女声却骂了一句如此不堪的市井脏话,群雄不由一愣,还有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紧接着那声音又高声喝道:“让开!让开!都让开!云顶门门主驾到,尔等速速给老娘闪开一条血路!”

群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甚美,身量婀娜,一双寒星目顾盼生辉,透着十二万分的­精­乖狡黠,头绾双髻,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看穿着打扮不像江湖女侠,反倒像哪个侯门王府的小姐。

只见初彤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群雄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她挺胸抬头,神­色­矜持,竟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一路迎着群雄的议论和目光,目不斜视走到云顶门教众之前,此时所有教众立刻翻身下马,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口中齐唤:“属下参见门主。”

初彤潇洒的一挥手,道:“免礼!”

教众齐声道:“谢门主!”

群豪见状均目瞪口呆道:“原来那满口粗俗的小丫头竟真的是云顶门的门主!”还有的悄声道:“她,她难道是被江湖追杀令悬赏捉拿的那个女娃?若不是也长得忒像了些!”

云映淮见到初彤不由心中狂喜,他这些天一直四处打探初彤的下落,此刻忍不住一把抓住初彤右臂,低声道:“杏儿,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受什么委屈?”

初彤看了云映淮一眼,见他双目殷殷,满含关切之­色­。她心中一阵激动,刚想说话,却偏头望见云映淮身后的江婉笙,只见她一双妙目满含深情,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云映淮,初彤神­色­一僵,只觉心如刀割,脸上勉强堆起笑容道:“不用担心,本门主好得很。”说罢回转身扭头对云虚子甜甜笑道:“老头儿,我就是云顶门的门主。”

云虚子道:“姚门主登场果然不同凡响,让尔等大开眼界,老朽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很是钦佩。”语气中嘲讽之意甚浓。

初彤笑嘻嘻道:“哦?你钦佩我?你钦佩我什么?是钦佩我有勇有谋,还是钦佩我风采不凡?”

云虚子心道此人真是个泼皮小无赖,眼中闪过不屑的神情,但语气却毕恭毕敬道:“姚门主的风采有目共睹,想来天下英雄也都是钦佩的。”

初彤道:“哦,说到风采,你当然没法跟我相提并论,但论有勇有谋、聪明智慧,你简直就跟我没法比了。”

云虚子道:“此话怎讲?”

初彤道:“我问你,假如你有个年轻貌美的娘亲,后来被大户人家看中抢过去做了小老婆,那她还是不是你的亲娘?”

云虚子一愣,半晌才点头道:“是。”

初彤道:“几年以后你娘又被大户人家卖入青楼,那她还是不是你的亲娘?”

云虚子忍着火气道:“是。”

初彤笑嘻嘻道:“是了,这双匣便好比是本门的亲娘,可不是本门的老婆,万不能因为它曾在别人手里就改了本家。所以无论它落到谁的手里,始终都是本门的东西。”说完扭头对云顶门和同花会的人道:“你们说,本门主讲的是也不是?”

其实这比喻牵强得紧,但云顶门和同花会齐声道:“没错,没错,半分不错!”花春来拍手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是这个道理!姚门主果然聪明过人,见识不凡!”

云虚子怒道:“这……这怎么能相同?”

初彤瞠大一双美目道:“这怎么不同了?”说罢做沉思状,道:“但既然你一把年纪还惦念着本门的圣物,俗话说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爱。本门主不但是谦谦君子,而且向来尊老爱幼,今日便在这里做主将双匣赠送了你吧。”

众人登时错愕,云顶门教众失声道:“门主不可!”云虚子心中暗喜,但又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云顶门不再追究双匣下落?”

初彤道:“你先别高兴,送你是送你,但是本门主有条件。这个条件却也不难,今日恰逢盛会,本门主心情委实不错,俗话说得好,‘有钱难买我乐意,有钱难买我高兴’,本门主便可以在双匣的事情上通融一二,只要你肯给本次大会中最最英明神武经天纬地的大英雄磕九十九个响头,这匣子便送了你了。”

云虚子冷笑道:“哦?谁是那位英明神武、经天纬地的大英雄?”说着眼睛向云映淮瞥去。

初彤惊愕道:“怎么?你不知道?”说罢挺胸抬头,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鼻子眉花眼笑道:“当然是我了!你适才还钦佩本门主风采过人,想来是年纪大了,一转眼便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此话说完,群雄放声大笑。初彤摇头晃脑,一脸的得意洋洋。

花春来鼓掌大声附和道:“姚门主所言极是!你刚刚说到‘英明神武,经天纬地’这八个大字的时候,我便立时想到是你了!”花寄真眨巴着大眼睛频频点头,声音清亮道:“没错,没错,姚门主虽然武功差了那么一点点,斯文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一个女侠能像她这样堪当大任,统领数千教众了,这般丰功伟绩自然是无人能及!如此巾帼英雄,云虚子,你还倒是很应当跪上一跪的。”花春来瞪了一双大眼道:“他­奶­­奶­的,我的儿!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慧眼,委实了得,将来定能考取个状元、探花,光耀老花家的门楣!”

此话说完,群雄又是一阵大笑。初彤笑吟吟道:“连七八岁的孩童都看出来了,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说,本次大会里最风采过人,有勇有谋的大英雄是谁?”

除了云顶门和同花会,更有好事之徒跟着齐声附和道:“当然是你姚初彤姚门主了!”

初彤缓缓点头,对着云虚子笑嘻嘻道:“看来像我这样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即便没有那匣子,你也的确应当拜上一拜啦!”

此话说完,云顶门和同花会高声起哄,还有部分群豪也随之怪声大作。

云映淮、王琅等人大感好笑,均知初彤是个浑不吝,更是Сhā科打诨的行家里手,刚才那一番作为便是跟云虚子胡说八道故意捣乱,谁想又碰上花氏父子,群雄登时前仰后合,轰笑不绝。

初彤心中却道:“那双匣的秘密早就让老子毁了,他若是肯磕头,老子送他倒也无妨,怕的是那大马猴还有别的什么­阴­谋,今日同花会和云顶门加起来还不到二百人,在场群雄众多,又不乏身怀绝技之辈,况且他们还对双匣虎视眈眈,万一起了冲突不知是否能全身而退。”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有些烦恼,转了转眼珠,瞬间想了几个主意,但又都觉得不好。她心中慢慢计较,但脸上仍是笑意盈然。

而群雄此次来武林大会也多半是将信将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即便有垂涎双匣宝藏的,但看到大会开始之前的高手恶斗,均震慑于云、花二人的武功,不由纷纷迟疑起来,只暗中观察事态发展,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尖叫道:“姚初彤!就是你!你这泼皮小无赖才是祸头!你还我爹爹!还我四个师兄的­性­命!”说着柏晓露满面泪痕的冲了上来,立刻有云顶门的教徒手疾眼快拔出兵刃将她拦了下来。

原来云映淮将柏宗堂打倒点|­茓­后便将他扶起挪到高台之下,柏宗堂贵为一派掌门,今日却被一个后生小辈打败,他心高气傲,一时之间竟气昏了过去。但恰逢一系列变故,众人竟未发觉,但柏晓露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此刻更是恨初彤入骨,尖叫道:“姚初彤,你个小泼皮,有本事便与我单打独斗!”

初彤看了柏晓露一眼,然后走到柏宗堂面前狠狠朝他踢了一脚,柏晓露不由一声惊呼,初彤回转身盯着柏晓露的俏脸,笑道:“你骂我‘泼皮’,我便打你爹爹,我没本事跟你单打独斗,但我有本事打你老子!”

柏晓露怒瞪初彤,道:“你这混……”话未说完,初彤转身又是一踢,柏晓露立刻住口,滚下两行清泪,向云映淮望去。云映淮刚想开口,初彤叹了口气,吩咐道:“把她老子还给她吧。”有人过来将柏宗堂抬了过去,柏晓露扑上前痛哭了几声,便带着南淮派其他教众撤了出去,临走时她转身看了初彤一眼,那目光毒辣­阴­沉,含着无尽的愤恨。

初彤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还没缓过神,忽觉另一道目光从前方­射­来,她定睛一望,只见谢凌辉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中,白衣飘飘,恍若天神。初彤和他目光相撞,谢凌辉身躯一震,凤目半垂,竟收回了目光,但又忍不住向初彤望来。

在那一瞬间,初彤热血上涌,怒发冲冠,她直想不顾一切的奔过去,管他谢凌辉带了多少侍卫,管下一刻会不会被谢凌辉杀死,管他娘的!她只想冲过去狠狠抽谢凌辉几个耳光,大声质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过!”

初彤呼吸急促起来,忽然肩膀一暖,只见云映淮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对她摇了摇头。初彤暗道:“是了,小相公几年前夜闯谢府必然见过谢凌辉,他是要我冷静冷静。”

初彤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对着谢凌辉道:“这位公子,本门主见你好生眼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在哪里发财?”

群雄登时抽气声连连。均想那­精­乖的小丫头果真行事出人意表,不仅粗话满口,而且言语轻浮,向人家俊美贵公子搭讪,甚至带一股风尘之气,好像妓院里的姑娘召唤客人,有这样的门主委实是云顶门的大不幸!谁能想到初彤原本就出身青楼。

谢凌辉看了初彤一眼,咬着牙沉默不语。

茜樱看了看初彤又看了看谢凌辉,轻声一笑,道走上前对初彤道:“你好。”

初彤也微微点头笑道:“你好。”

茜樱柳眉一竖,叉着小蛮腰嗤笑道:“谁与你打招呼了?我问的是你身后的驴!”原来此刻初彤正站在花寄真跟前,花寄真年纪尚小,所以今日骑了头驴子来参加武林大会。茜樱此言一出,群雄均大笑起来,朝初彤望去。

初彤看了茜樱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到那毛驴跟前,狠狠抽了那驴子一巴掌,指着呵斥道:“你这畜生!在这里有亲戚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还把本门主放在眼里吗?”

群雄登时捧腹大笑。

茜樱气得满面通红,初彤转过身对她嫣然一笑道:“姑娘别忙,等下便给你们叙旧的时间。”说罢又对谢凌辉道:“这位公子,我叫姚初彤,这个名字是一个故人给我取的,我喜欢得不得了,舍不得换,一直用着呢。”

谢凌辉望了初彤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勉强笑道:“姚初彤,这个名字确实好得很,愿姚门主一直用这个名字统帅群侠,风光无限。”

初彤道:“公子费心了,我也期盼给我取名字的那位故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初彤几乎咬着牙说完后半句话,她心里最后一丝胆怯已经在刚才烟消云散,暗道:“谢凌辉,你是我的大仇人!你要取老子­性­命,老子便与你不共戴天!”

话音刚落,谢凌辉猛一抬头,凤目对上初彤的寒星目,二人对视半刻,初彤便收回了目光。王琅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心中暗道:“今日之事每每针对云顶门和同花会,定是有幕后黑手,八成与谢二脱不了­干­系。同花会来往大周南燕,在大周境内投靠了我们王家,他们耳目众多,暗中帮着王家做了不少事,何况我与花春来颇有交情,今日同花会有难,我断不能坐视不理。”想到此处,他略一沉吟,附耳在花寄真和花春来耳边说了几句。

此时只听花寄真高声道:“关于这双匣我倒有个解决的办法。”

花春来道:“我的儿,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花寄真道:“依我看,既然是武林大会,大家不如比武夺匣,谁赢了这匣子便归谁,岂不简单?”

花春来大声道:“甚好甚好!想来人人都想要这匣子,不如甩开膀子来比试比试,有一出戏文叫什么来着……对,叫比武招亲,这是可是折的,今儿个咱们就来个比武夺匣,兴许也能万古流芳,整出个什么佳话!”

此言一出,群雄议论纷纷,有人高声附和道:“不错!那便比武吧!”

初彤回头一瞧,只见王琅站在花氏父子身旁,手中抚摸一只竹笛,对着初彤微笑颔首,挤了挤眼睛,初彤立刻明白过来,暗道:“王公子此计甚妙,现在云顶门和同花会成了出头鸟,形势颇为不利,但花家父子那么一说,有垂涎双匣宝藏的定会跟大马猴比武,云顶门只需静观其变,便可找机会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想到此处,初彤声音清脆道:“今日本门主心情大好,于是做了个英明神武的决定。”

花寄真道:“姚门主一向英明神武,不知这回又决定了什么?”

初彤道:“依我高见,云顶门要破旧立新,另选他物做本门圣物,这对儿匣子便送人了吧。”

花春来道:“姚门主打算把双匣送谁?”

初彤摇摇头叹道:“我刚刚还想把匣子送给云虚子,谁知那老匹夫不知好歹,不肯给我磕头,我送谁也不送给他。”说罢顿了顿道:“适才花小英雄那个计策本门主觉得大好,云顶门将双匣拱手让出,天下英雄尽可凭本事夺匣比武,今天你抢到便算你的,明天他抢到便算他的,云顶门教徒也尽可以参与抢夺,但纯属个人行为,与本门无关。这叫云顶门让双匣高风亮节,众英雄夺圣物欢喜踊跃,人人机会均等,利益均沾,童叟无欺,可谓圆满至极矣!”

说罢回头挤眉弄眼的对云顶门众人道:“你们说此决策是不是绝顶英明?”

云顶门众人齐声道:“门主绝顶聪慧,决策英明无敌。”

花寄真鼓掌道:“如此这般过五关斩六将的比武,既得了双匣,又练成了武林高手,可算实至名归,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双喜临门,喜从天降,委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场下群雄纷纷拍手,轰然叫好。

江婉笙一直以来都默默观察着初彤,起初见她出场惊骇世俗,又粗话连篇,满口胡说八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屑,但此刻神­色­却严肃起来,心中暗道:“姚初彤看似是个哗众取宠的小无赖,说话办事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可她谈笑之间便解了云大哥的窘境,掌控了整个武林大会的氛围和节奏,受了侮辱竟能以荒诞治荒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机灵应变可见一斑。而现今形式对云顶门不利,她四两拨千斤,摆明云顶门放弃双匣的态度,不仅收买天下英雄人心,更把矛头转指云虚子,瞬间扭转局面。而云顶门教众均知,云大哥武功高强,他断不会让本门圣物落入他人之手,届时云顶门只需等待良机,便可出其不意将双匣夺回……”她越想心情越是复杂,不由看了看初彤,又看了看云映淮的背影,蹙紧了双眉。

此时只听云虚子道:“诸位英雄,莫听那小丫头胡言乱语,今日我邀请大家来此,便是共探双匣秘密……”

花春来道:“哦?怎么共探?难道从双匣里发现的宝贝也要这几千人一同分了不成?要是按照我花爷说,管他什么共探私探,宝贝谁他娘的抢到算谁的,大家还犹豫什么?”说罢提着大刀便冲了过去,口中嚷嚷道:“云虚子,你吃我一刀!”

花春来率先一冲,云虚子忙挥掌招架,二人打斗片刻,云顶门教众均面面相觑,原来那云虚子所用招式竟是云顶门的武功!云映淮朗声道:“大哥,他用的是云顶门的‘小搜云手’,你要多加小心!”

花春来嘿嘿笑道:“贤弟尽可放心,要死也是云虚子这个乌龟王八蛋先归位,这龟孙子­阴­阳怪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花爷我今天不把他的事儿搅和黄了不算完!”说完又一记大刀砍了过去,一边砍口中还一边嚷嚷道:“台底下看热闹的要不要舒展舒展筋骨?谁帮花爷把这孙子打趴下,双匣我分他一个!”

群雄在底下看了半天,待看清云虚子的武功路数,有艺高胆大的不由怦然心动,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双匣在此已然吸引了一批亡命之徒,此刻见花春来恶斗云虚子,有按耐不住的当即大喊一声,握着兵刃便冲了过去。

云虚子开此大会本是计划周密,谁想姚初彤这小丫头出现,嬉皮笑脸无赖泼皮竟生生搅乱了他的部署,眼见冲上高台的群雄越来越多,云虚子气得咬牙切齿,高喊道:“天下英雄豪杰们听着!谁要是能杀了姚初彤,老朽便把双匣双手奉上!”

初彤扯着脖子高喊道:“英雄们莫要被他骗了!杀了我便是与整个云顶门为敌,杀了那大马猴便能立刻得了双匣!”

云映淮见群雄争相夺匣,不由微微皱眉,刚想冲上去将双匣抢回,初彤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双匣早已尽毁,得来无用。”

云映淮登时一怔,低头向初彤看去,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声,他余光一瞥,只见漫天银针如暴雨一般向他二人袭来。

叠鼓飞骑引雕弓

云映淮一把将初彤推到身后,反手拽下身上大氅,双手拽着衣角手腕不断翻动,那急如密雨的银针便尽数裹如大氅之中,云映淮身形站定,厉声道:“还给你吧!”说罢掌中发力,将大氅奋力向前抖出,银针立时震得飞了出去,直击对方要害。

使银针偷袭之人正是谢凌辉贴身侍卫隆熙和隆照,此二人一见银针转而朝自己方向飞来登时大吃一惊,就地一滚躲了过去。与此同时,洪总管身形骤然移动,手中长鞭一抖,朝初彤凌空劈下。云映淮双目一凛,向前跨出一步,挥掌使出‘轻云出岫’便向洪总管击去。隆熙隆照躲过银针,只听谢凌辉道:“你二人速去帮洪总管缠住云映淮。”隆家兄弟忙爬起来,冲上去拔剑相帮。

初彤暗道:“呀呀呸的!谢凌辉那王八蛋今日拿定主意要取老子­性­命了!”一念及此不由心头火起,迈前一步对谢凌辉大喝道:“谢凌辉!我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有本事便亲自上前取我­性­命!”心中却想:“如今老子是堂堂云顶门门主,身后属下个个武功高强,等你到近前了,他们便一哄而上,直接送你上西天!”

谢凌辉面­色­无波,片刻后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双凤目深深看着初彤。王琅暗道:“谢二带了百十来个好手,个个能以一挡十,此刻云顶门跟同花会联手对付他,结果也未可知,万一厮杀起来,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初彤便大大不妙。最好便是化­干­戈为玉帛,谢家尚不敢得罪王家,我上前晓以利害,能将他逼退便再好不过。”

想到此处,王琅哈哈一笑,走上前来对谢凌辉拱手抱拳道:“谢兄,好久不见,适才场面凌乱竟未来得及打招呼,还请谢兄恕罪!”

谢凌辉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是王贤弟,真是远在他乡遇故知。”

王琅走过去拍着谢凌辉的肩膀,亲热道:“既然谢兄叫我一声‘贤弟’,那有些话我便照直说了,谢兄,你我在南燕,不是在大周,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又何必在此处找云顶门的晦气?不若就此鸣金收兵,小弟知道灵州城内有一家上好的酒家,你我现在去痛饮一番岂不快哉?”

谢凌辉笑道:“王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日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必要跟云顶门门主有个了结,贤弟在一旁观看便是,等了结此恩怨,你我二人再同去灵州城内开怀畅饮。”说罢举步向前迈去,王琅一把扯住谢凌辉笑道:“谢兄,云顶门的门主与小弟颇有交情,今日谢兄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永生永世不再相见便是。”

谢凌辉听罢此言猛地扭头朝王琅望去,却见王琅笑容慵懒向他点头微笑,谢凌辉双目中寒光隐隐,冷笑道:“王贤弟,当日是你帮她脱险,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传扬出去,只怕……”

王琅道:“谢兄,如今她人在南燕,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谢凌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闪开!”王琅道:“恕难从命!”谢凌辉道:“莫非贤弟逼我出招么?”王琅道:“正想领教谢兄的剑法。”此话说完已从腰间拔出长剑向谢凌辉刺去!

这一剑,剑行飘渺,直刺谢凌辉右腕。谢凌辉手腕翻滚,反手向王琅胸前刺来。只见剑光闪烁,谢凌辉出手快如闪电,剑尖直指王琅胸前三处要|­茓­。饶是王琅轻功高强,右足点地向后纵身跃出数丈,却见谢凌辉仗剑向前横跨几步,招式连环相生向王琅接连刺来,实是凶险。王琅长剑闪出,防得严丝合缝。只见谢凌辉招式森严,剑气纵横;王琅却凭借轻功卓绝,招式灵巧自如,­精­奇诡异,两人登时便战在了一处。

此时云顶门和同花会早已围了过来,将初彤、江婉笙和花寄真围在正当中。初彤抻着脖子向外望去,见云虚子正苦战群雄,不由心中大乐。忽然,只听云虚子高喊一声:“双匣我不要了!给了你们吧!”此话说完,从怀中取出双匣奋力向远处抛去,只见那一对儿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迅速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群雄一阵惊呼,纷纷弃了云虚子向匣子落地的方向奔去,云虚子冷笑一声,朝初彤望了一望,而后纵身一跃,在竹林上几番起落便逃得不知踪影了。

江婉笙见状,叹了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两个匣子,伤了多少人命!”说完轻抚着花寄真的额头道,“这世上比金银财宝重要的东西有太多了,真情厚谊岂是用金钱能买得来的。”

花寄真软着嗓子道:“婉笙姐,可是我爹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以后有钱有势了才能娶我娘那样的漂亮媳­妇­儿,生一个我那么聪明伶俐的宝宝。”

江婉笙一愣,然后温柔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真儿听过七仙女和董永的传说么?传说里董永只是个种地的穷小子,但因为品行端正,为人忠恳,七仙女不也爱上了他?可见德厚身正,乃是做人之本。”花寄真眨着大眼睛“哦”了一声。

这几句话让初彤感觉颇为刺耳,她本就看江婉笙别扭,此时此刻心中更有无名火起,一把扯住花寄真,斜眼瞥了江婉笙一眼,冷哼道:“什么七仙女董永全他娘的扯淡,都是那些没本事的男人编出来哄自己玩的。董永那个黑胖子庸庸碌碌,哪里值得让仙女纡尊降贵的嫁给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他倒是想大­奸­大恶,他有那个脑子么?天底下哪个女的一门心思的嫌富爱贫,非要嫁个窝囊的傻小子比翼双飞?所以听你爹的没错儿,以后腰缠万贯出人头地了才能娶漂亮老婆,其他全他娘的放屁!”

这一番话说得响响亮亮,云顶门和同花会的人听了全抿嘴憋笑。江婉笙气得双颊微红,瞪着一双妙目道:“你,你说话怎的这么粗俗?”

初彤道:“哦?既然江小姐听不惯,我便换一个说辞。”言罢对花寄真严肃道:“你听着,你爹说得没错儿,以后腰缠万贯出人头地了才能娶漂亮老婆,其他的全都是放那一种气!”

此话说完,众人再也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初彤则一脸得意洋洋,江婉笙知道此刻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索­性­将头一转,不再看她。

此时只听一叠声的惨呼,众人望去,只见云映淮连续三掌尽数拍在洪总管身上,洪总管登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隆熙隆照见状一前一后执宝剑向云映淮刺来,云映淮矮身拾起洪总管掉在地上的长鞭,回手一挥,隆熙隆照长剑脱手,再听“啪”的一声,鞭子挥到二人身上,两人胸骨尽碎,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呻吟,但气息逐渐出多进少,只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回­性­命了。初彤不由“啊”了一声,她与隆家兄弟原先素有交情,见两人惨死,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适才武林大会大乱,群雄走的走散的散,只余下几十人还在原地看热闹,见云映淮出手利落,不由喝彩出声。云映淮凝神望去,只见王琅与谢凌辉仍在一处缠斗。花春来走上前对云映淮道:“贤弟,王公子是大周宰相王鼎之子,身份非同小可,刀剑无眼,万一伤了他分毫,我们可担待不起。”云映淮略一点头,疾步上前,高声道:“王公子,你是我大哥花春来的贵宾,岂有让你动手之理?”说罢纵身而上。

王琅心道:“我与谢二势均力敌,怕是难以取胜,若是云映淮能将谢二制服作为人质,那云顶门和同花会便可脱险了。”想到这里便不推辞,将手中长剑向云映淮一掷,道了一声:“云大侠,接剑!”说罢反身跳了回来。云映淮一把将剑接到手中,凝神而立,但剑尖仍不断颤动。

谢凌辉见两个得力手下惨死云映淮鞭下,洪总管又身负重伤,不由勃然大怒,饶是他­性­情沉稳内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但凤目中丝丝杀气已森然而出。他与云映淮对视片刻,而后竟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云大侠不仅掌法高明,竟也­精­通剑术。”云映淮淡淡笑道:“雕虫小技,在下不才,前一阵刚学会一套剑法,想与公子比试比试。”

初彤心道:“唉,报应啊报应!小相公兴许就是谢凌辉的哥哥,如今两兄弟相斗,不知二夫人那妖­妇­在­阴­曹地府里看了会不会气得跳起来?”但转念又一想:“不对,小相公是个死心眼,他毒傻了那妖­妇­本就心有愧疚,过招之时定会刻意相让,可谢凌辉心狠手毒,若是小相公着了他的道儿可就糟了。”想到此处不由蹙紧眉头,满怀担忧。

此时谢凌辉大喝一声率先出招,抖剑刺向云映淮前胸,剑光闪烁,颇有石破天惊的气势。云映淮举起宝剑,只听“吭”的一声,两剑磕在一处,紧接着他手腕向前一送,使出云顶门剑法中的一招“云雾缭绕”,以绵柔化去谢凌辉剑上戾气,端的一派变幻无方。谢凌辉反手向云映淮下盘刺去,瞬间笼住云映淮几处大|­茓­,剑势凌厉至极。云映淮眉头微挑,纵身跃上竹林顶端,站在竹上飘飘好似仙人,高声道:“下面打没意思,上来如何?”

谢凌辉冷笑一声猱身而上,执剑立在云映淮对面。二人对视片刻,同时出招向对方攻来。这二人一黑一白,在竹林上攻守趋避,衣袂翻飞,好似蝴蝶低旋,又如双燕回翔,观者无不赞叹。唯有初彤看得分明,这二人使的竟都是群芳剑法!

原来初彤闲来无事,早已将群芳剑法演习给云映淮看,云映淮悟­性­奇佳,将三十六路剑法铭记于心,又加以繁复变化,此刻应用自是得心应手。而谢凌辉却将别派剑法与群芳剑法融会贯通,群芳剑法本就美不胜收,此刻两人便如同门师兄弟拆招一般,将一套剑法演绎得天衣无缝。

初彤正紧张观瞧,却听花寄真指着前方道:“那些是什么人?”初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竹林中突然冒出三四百人,那群人迅速靠近,将初彤等人围成一圈。云顶门和同花会立时亮出兵刃,双方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此时石一清在初彤耳边轻声道:“门主,这伙人是叛变本门的堂主张桓强带来的,只怕来者不善。”初彤眯着眼望去,果见张桓强坐于马上,一派踌躇满志。花春来在一旁骂道:“他­奶­­奶­的,当初云顶门内乱,老子来迟一步,竟让这孙子给逃了,今日敌众我寡,看来要甩开膀子­干­上一场了。”

初彤不断东张西望,心中焦急道:“又是谢凌辉那大混蛋,又是云顶门的大叛徒,这回可真是呜呼你的哀哉,怕是要血流成河了!”她虽心急如焚,但脸上仍做镇定,对花春来道:“花大哥,一会儿万一厮杀起来,咱们便拧成一股队伍撕开包围冲出去,先保住小命儿再说,回头再点齐兵马,冲过来杀他个落花流水,报这一箭之仇!”

花春来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说完摸了摸花寄真的脑袋,花寄真初生牛犊,只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盼,丝毫不见畏惧之情。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仰天长笑,张桓强高声道:“天助我也!尔等听着,要么就乖乖缴械投降,爷爷我饶你们不死,要么等我手下儿郎一哄而上,将你们碎尸万段!”

云映淮本是云顶门的主心骨,但他如今跟谢凌辉恶斗在一处,云顶门教众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心中均道:“这个小门主固然机灵百变,颇有急智,说起无赖搅局是一把好手,但此时这个门主怕是万万指望不上。”想到这里众人自然将目光均投到花春来身上。

花春来沉声道:“事到如今,怕是只有两条路了。第一,花爷我带着大家突围出去,他们人多势众,是否能够突围还尚未可知;第二么……”花春来顿了顿,握紧手中大刀瞪目咬牙道:“就是横下一条心,跟那群狗娘养的拼个鱼死网破,即便我们跑不出去,不如拼着同归于尽把这儿所有的人都屠个­干­­干­净净!哼!老子好歹也是个人杰,大丈夫宁死不降!兄弟们,大家要么逃走,要么同归于尽!”此言一出人人神情激动热血沸腾,纷纷道:“不错!不错!宁死不降!”

江婉笙此刻俏脸有些发白,她虽见多识广,但毕竟是娇生惯养的皇室贵胄,实是没见过如此拔剑怒张的场面,她又不会半点武功,心中不免惴惴,双手合十,轻声叹了一句道:“阿弥陀佛,愿菩萨保佑我们顺利脱险。”

初彤哼了一声道:“哪能光指望菩萨?万一他老人家打瞌睡闭眼了,咱可就直接驾鹤西去找如来佛祖点卯去了。要本门主说,到时候咱们只能靠自己啦,只要瞅准了机会就赶紧逃命,能跑多快跑多快,千万别犹豫……”

江婉笙温润知理,自是不会跟初彤争口舌之快,她手中紧紧绞着帕子,望着云映淮的身影暗道:“是了,云郎万不会弃我不顾,若是今日难逃一劫不能冲出重围,我便和云郎死在一处,我们二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想到此处,心中竟安定不少。初彤见江婉笙沉默不语,自认为压倒对方,不由有些得意,但看到江婉笙一双妙目满怀柔情向云映淮望去,心中却紧紧一抽,黯然道:“嘴上赢了又有什么用,小相公心里装的始终只有她。”

她正垂头丧气,忽然感觉肩头一动,抬头看见王琅正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对她点头微笑,初彤心中一暖,不由对王琅挤出个笑容。王琅虽面带笑容,心里却颇为忧虑,暗道:“两派人若是打起来,谢凌辉必然不会放过初彤……我定要和三个属下拼命保护,护她周全!”他不由朝初彤看了一眼,心中又道:“云映淮几次三番舍命救她,初彤才对他情义深种,若是,若是我此番也为她拼命,她是否能对我刮目相看?”想到此处,王琅不由心潮澎湃,又朝初彤望了过来。

此时谢、云二人缠斗正酣,初彤观看片刻,暗道:“谢凌辉这一招‘梅开二度’用‘杏花疏影’便可破解,小相公却使了‘蟾宫折桂’,只防不守……还有这招‘春心杜鹃’可用‘兰艾同焚’一招致命,小相公偏偏用了‘藕断丝连’留给谢凌辉三分喘息时间……唉,小相公毕竟不忍对亲生兄弟痛下杀手。”

云映淮虽几次可将谢凌辉一击致命,但他看到谢凌辉与二夫人神似的面孔竟难以出手,心中叹道:“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同胞兄弟,如今二夫人已死,师父就算大仇得报,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吧。”一念及此,出手又留了三分情面,谢凌辉趁势招招逼近,云映淮则不断后退,情势越来越急,剑式之中破绽越来越多。眼见谢凌辉占了上风,谢家随从和云顶门叛党不由拍手叫好,大声呐喊助威。

谢凌辉见云映淮剑法散乱,出招一式快过一式,剑锋所指直是寒光四­射­。他凤目一凛,使出一招“海棠春睡”,剑光直奔云映淮左腿而来,云映淮向旁边闪去,谁知谢凌辉竟是虚晃一招,反手刺向云映淮前胸!此时此刻正是凶险非常,江婉笙不由“啊”的叫了一声。却见云映淮拽着竹叶身体向后荡去,虽躲开那一剑,但罩门却暴露出来。谢凌辉不由大喜,足下轻点,向云映淮刺来。云映淮一剑横扫而来,谢凌辉忙举剑抵挡,云映淮反手疾撩,攻势凌厉之极,腕上内力催动,谢凌辉一个拿捏不住,手上长剑竟被云映淮一剑震飞。云映淮一把将长剑架到谢凌辉颈上,微微笑道:“谢公子,你随我下去吧。”

谢家随从见主人被擒,不由大声呼叫,纷纷逼近。茜樱高声叫道:“你快放了我家二爷!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云映淮挟持谢凌辉从竹林上跃了下来,随手点住了谢凌辉上半身的|­茓­道。谢家侍卫虎视眈眈,但生怕谢凌辉死于敌手,不敢向前。

初彤看了谢凌辉一眼,暗道:“如果现在杀了谢凌辉,谢家和云顶门叛徒联手,我们这群人难免玉石俱焚,一同上了西天。不过若是让这两伙人先斗上一斗,搞个你死我活落花流水,云顶门再渔翁得利坐享其成,嘿嘿,岂不是更加妙哉?”想到这里,她向前迈了几步,笑嘻嘻道:“把他给你们也不难。”说完一指张桓强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们把他杀了,我们就放人。”

张桓强瞪眼怒起:“这是云顶门的家务事,你这小妖女竟将不相­干­的人卷进来,究竟是何居心?”初彤冷哼一声道:“你这云顶门的大叛徒!本门主现在要清理门户,要你颈上人头,所以谁杀了你都一样!”

初彤话音未落,一抹黄|­色­的身影突然从竹林上蹿下来直奔谢凌辉而去,欲奇袭将谢凌辉救回,花春来眼疾手快,大喝一声挥刀向前,只听“咣”的一声,宝剑与大刀碰在一处,花春来力大无穷,双目一瞪道:“滚你的吧!”说罢向前推去,那人登时被退了几个跟头,初彤定睛一瞧,发现那人正是抛了双匣落荒而逃的云虚子,她拍着手哈哈笑道:“妙极妙极,云虚子,你此番回来是为了给我磕头么?”

云虚子站定身形,眼光幽幽从初彤身上掠过,­阴­恻恻道:“哼,你这泼皮小无赖满口胡言乱语,云顶门的叛徒?云映淮才是云顶门的叛徒!他欺师灭祖,如今还名不正言不顺的赖在云顶门之中,呸!不要脸!”此话说完,云顶门和同花会上下勃然­色­变。

云映淮脸上却一派从容淡然,将宝剑交给身边的石一清,双目盯住云虚子道:“不知在下和云顶门往日里是不是得罪过前辈,以至于你几次三番想取我­性­命,此时又举行武林大会意图将云顶门至于险境之中。究竟有何解不开的仇恨,还请你明示。”

云虚子嘿嘿一笑道:“我和云中雁有几分交情,如今你这做徒弟的害死了他,我便要为他出头!”话音刚落,却见云映淮冷冷的向他看了一眼,那目光肃杀­阴­冷,竟有杀气滚动。云虚子不由吓了一跳,但脸上装作一派镇定。张桓强大叫道:“对!他才是最大的叛徒!如若将他逐出云顶门,永世不得回来,我便立刻缴械,带着手下重回云顶门!”

初彤摇头道:“不好不好,我这云顶门的门主是暂时的,待云映淮沉冤昭雪便接着回来做门主,怎能让他永远不回云顶门?”张桓强道:“云老门主留有一子云无痕,云副门主虽云游江湖数年未归,但他武功高强,义薄云天,若是他接任云顶门门主,相信不仅是我,云顶门上下也都会心服口服!”此言一出云顶门叛党人人举着兵器高叫道:“不错!不错!心服口服!”

云映淮微微冷笑,点着头,口中缓缓道:“好,很好,好个心服口服!”话音未落,他突然弹跳而起直奔带着无尽的杀气云虚子而来!云虚子大吃一惊,浓烈的压迫感迎面扑来,让他不禁有几分手忙脚乱,饶是他轻功了得,一拧腰忙向退去,但此刻云映淮已冲至眼前,身形飘忽,有如鬼魅。云虚子向后一仰,云映淮的胳膊趁势往前一伸,一把扯掉了云虚子脸上的面皮。

众人睁大眼睛朝云虚子望去,那面皮之下赫然是一张英挺粗犷的面庞!“丁无痕!”初彤惊叫出声,紧接着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众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看着丁无痕不由目瞪口呆。

云映淮抓着面皮轻轻道:“师兄,果然是你。”

丁无痕见事情败露,便不再掩饰声调,浓眉一挑道:“你早就猜到是我了?”

云映淮摇了摇头道:“先前猜测只是不敢断定,但直到看见你在与花大哥比武时山穷水尽不得不使出‘小搜云手’时,我便知道是你了。”说罢顿了顿,冷冷道:“自从我接任云顶门的门主,你便心生不服一直在外游荡,后来竟将自己的亲生母亲虏走,仿师母笔迹陷我于不义!我只道你是愤恨师父没将门主之位传给你,所以想夺取门主之位,但没料到你竟然处心积虑举办武林大会要将整个云顶门连根铲除……你……你好狠!”

丁无痕冷笑一声道:“云映淮你休要含血喷人!说我陷害你,可有证据?”这一句话便将云映淮问住了,如今白素雪已死正是死无对证,若是说出初彤躲在柜子里偷听了平王爷等人的对话,无疑会将初彤置于险境之中。云映淮双拳攥紧没有吭声,丁无痕大声道:“云映淮,你是欺师灭祖的大恶人,如今还想抵赖不成!”此言一出云顶门的叛党高声起哄嗤笑不绝。

云映淮一双秋水目煞气流转,他指着丁无痕厉声道:“丁无痕!你挑唆云顶门上下内乱,勾结两门门主内讧,还妄图举行武林大会让云顶门承受灭门之灾!你这条条罪状却是证据确凿,如今你便是云顶门第一大叛徒!日后传扬出去,我看你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这一句一下戳中丁无痕痛处,他登时脸­色­发青,过了半晌才恨恨道:“云映淮,你休逞口舌之快,今日你必死无疑!”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杀气骤然浓烈起来,洪总管倒在地上高声道:“丁无痕!我家二爷待你不薄,你若轻举妄动伤了他的­性­命,我化成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初彤瞥了谢凌辉一眼,心道:“现在固然可以杀了谢凌辉勉强逃出去,可云顶门难免从此一蹶不振,我的那些个手下、朋友也难免跟着送了命,这个买卖可是大大不划算……”当下她对谢凌辉点头微笑道:“谢公子,听说你在大周做了驸马爷,如今升官发财一路青云。”谢凌辉目光幽深,看着初彤并不搭腔。初彤接着道:“如今我也好得很,天天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素来贪生怕死,这样的小日子还想多过几日,想来谢公子和我想得是一样的。”

谢凌辉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道:“你想如何?”

初彤道:“你命你的手下和云顶门的叛党放我们离去,我便给你一条生路。”

谢凌辉淡淡道:“谢家仆从可归我调配,可云顶门的叛党岂是我能指使的?”

初彤道:“哦?那群叛党一会儿攻过来,你便让你的仆从帮我们抵挡一阵,待到了安全之所,我便放了你。”谢凌辉对初彤的心­性­远比一般人了解清楚,心想这小丫头心狠手辣,自己与她又有纠缠不清的怨恨,待到了安全之地谁知你会不会过河拆桥诛之后快,但眼见情形如此,一时之间竟举棋不定。云映淮此时对谢凌辉倒有了三分欣赏,暗道此人生死之间还能面不改­色­,从容镇定,确实是个人物。王琅却想谢家如今圣眷不衰,以谢二的资质才华假以时日必将位列侯伯了。

初彤显是看出谢凌辉的心思,笑嘻嘻道:“谢公子,如今我在南燕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若是我不守信誉杀了你,凭谢家的财力,定会搞出千八百份江湖追杀令把我追杀至死。我姚初彤的脑袋还要留着吃点心唱小曲儿,万不会做这种傻事。但你若是不答应让属下帮云顶门这个小忙,那一会儿待云顶门的叛逆攻上来我就先送你见佛祖,若是我也稀里糊涂的送了命,那我们便做个伴,一路上算算新帐旧账倒也不寂寞。”

谢凌辉盯着初彤看了半晌,嘴边露出一丝淡笑道:“好,那便依你……”他话音未落,却听丁无痕大喝一声道:“给我上!杀了他们!”

众人顿时大惊,云映淮却高喊道:“都出来吧!”这一声含着浑厚的内力向四周传去,话音刚落,七八百名云顶门教众从四面八方一涌而至,人人手持兵刃围成更大的圆圈,云顶门叛党纷纷躁动,惊疑不定,局势瞬间逆转过来。王琅脱口赞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怪不得云大侠有恃无恐,仅带了三十来人便来参加武林大会,原来是另有伏兵。”

云映淮沉声道:“云顶门叛党听着!不知丁无痕和张桓强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胆敢背叛本门!但如今再继续追随他便是死路一条!你们也是云顶门的教徒,云某不愿本门兄弟自相残杀,若是你们愿弃暗投明,那么你们以前犯的所有罪过全部一笔勾销!”

初彤巴不得此事早点平息,忙开口道:“是了!本门主在这里起誓,若能幡然悔悟,前尘旧事咱概不追究!诸位还是云顶门的好儿女,大英雄!”

场下一片寂静,丁无痕忽然大声咆哮道:“休听他们胡言乱语,给我上!杀了他们!”他喊了几声,云顶门的叛党却纹丝不动,而后队伍中开始喧哗,有人甚至丢掉兵刃转而投降了。张桓强气急败坏,举起手中弯刀便向投降人脑袋上砍去,正在此时,忽听耳边风声不断,只见十几道箭光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张桓强大吃一惊忙挥刀挡箭,但一个躲闪不及,一支箭“噗”的一声扎进他左肩,张桓强哼了一声,伸手刚想将箭尾折断,却感觉浑身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啊”的大叫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

众人不由骇然。云映淮淡淡道:“不错,弓箭上是淬了剧毒的,若是你们当中仍有人执迷不悔,那云某也毫不客气。”

张桓强本是叛党首领之一,他一死犹如杀­鸡­儆猴,叛党登时溃败,纷纷投降。但仍有少数追随丁无痕,誓死突围,场面登时大乱,厮杀声不绝于耳。

初彤看了看混乱的场景,又扭过脸盯着谢凌辉笑道:“谢公子,看来云顶门已不需要谢家帮忙了。”

谢凌辉面无表情,只是凤目潋滟看着初彤,紧抿双­唇­。初彤看着谢凌辉的眼睛,却一瞬间想起在谢府和谢凌辉朝夕相处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谢凌辉对她脉脉含笑,对她温言软语,对她宠爱有加……初彤呼吸越来越急,她猛地伸出手,狠狠地在谢凌辉脸上抽了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谢凌辉白皙俊美的脸上登时便出现了五个红指印。

谢家随从不由一阵惊呼,茜樱刚想奔过来,却被身后侍卫一把拽住,轻声道:“姑娘莫急,贸然上前,只怕激怒对方,对二爷不利。”茜樱停下脚步,攥紧了双拳。

初彤和谢凌辉对身边的嘈杂好似浑然不觉,只死死的盯住对方。良久,初彤缓缓问道:“后悔么?”

谢凌辉微微一震,凤目中好似掀起了滔天骇浪,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都没说。

初彤却微微一笑,道:“你走吧,今日我不杀你。”谢凌辉登时一楞,初彤道:“今日不杀你不是我对你有旧情,而是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你走吧。”说罢命石一清移开了手上的宝剑。

王琅听到初彤的话不由愣了愣,转念想道:“是了,王家和谢家关系微妙,若是谢凌辉死在南燕,我不但在旁边观瞧甚至与杀人凶手一伙,这事日后若传扬到大周朝廷,两个权臣家族必是一场风暴!初彤,初彤心里还是惦念我的。”他又欣慰又感激,笑意吟吟的朝初彤望了一眼。

谢凌辉转过身对王琅道:“如此说来,我是托王贤弟的福了。”

王琅点头淡笑道:“谢兄严重了。”

谢凌辉又深深看了初彤一眼,此时他的眼波已完全平静,转身朝谢家随从走了过去。茜樱直奔到谢凌辉身旁,从怀中掏出一盒子药膏往谢凌辉脸上抹去,谢家随从也围了过来。谢凌辉命人搀扶洪总管骑上马,而后点齐人马,略做安排,便朝竹林的另一侧缓缓走远了。

王琅远远注视着谢凌辉的一举一动,不由连连叹道:“谢凌辉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条理分明!若是旁人,有大仇人在身畔虎视眈眈,怕是早就带了手下落荒而逃了。可谢凌辉不!他挨了你一巴掌,在属下面前丢脸,折损两个得力属下,洪总管也受了重伤,他还能如此不紧不慢,淡定从容。好一个谢二!珍忠守节真君子,忍辱求全大丈夫。他忍得下一时之气,能忍者,方能成大事……”

初彤撇了撇嘴道:“谢凌辉是算准了我不会再为难他,所以才走得那么轻松自在。”

此时丁无痕见谢凌辉率众离开,心中更是一沉。他在平王府中无意间得了双匣,但用印章打开其中一只匣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便料定有人先一步知道了宝匣的秘密,正灰心丧气中,在外偶遇谢凌辉。因同花会在大周投靠王家,是王家的耳目,谢凌辉便想将同花会一并铲除。他二人一个想做云顶门的门主,一个想除掉同花会和初彤,可谓一拍即合,便共同谋划,想借双匣之名召天下英雄前来,借他人之手达成心愿。谁想到半途跳出个姚初彤,使了一招丢车保帅将双匣拱手让人,后来更有云映淮螳螂捕蝉埋有伏兵,把满盘的计划统统打乱。

丁无痕又急又恨,他眼见自己深陷敌围,暗道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从怀中掏出一只灰丸,向地上一掷,只听“噗”的一声,四周灰烟四起,丁无痕脚下骤然用力,向上一蹿,几个跳脱逃得无影无踪了。

云映淮见大局已定,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看见初彤正眨着一双乌溜溜眼睛看着他,他走上前看了初彤半晌,哑声道:“杏儿,随我回去吧。”

初彤看着云映淮英挺的脸,心里狠狠一疼,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若不喜欢我,不能做我的相公,今后就别再叫我杏儿,别再对我好了!”说罢转身便跑,云映淮不由愣住了。王琅带了侍卫跟着一路追了下去。

将军都护铁衣寒【改剧情】

“春难留,夏难留,最怕镜中见白头。伊人点点愁。

思不休,恨不休,寂寞深院又一秋。残月照小楼。”

一阵柔和悠美的歌声从酒楼雅间中飘了出来,唱歌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身穿洋红缎面暗花衣裙,明眸流波,桃腮欲晕,怀中抱一面琵琶款款弹奏。这女子唤作晚霞,是南燕秦州城里名声最响的红牌阿姑,弹得一手好琵琶。达官贵人才子­骚­客同聚之时,都以请到晚霞到场弹奏为荣。晚霞身价不凡,与其他青楼女子自是不同,今日有人请她去迎宾楼弹琴,她听说对方不是此地有头脸的人物,本不想来,但鸨母禁不住重金引诱,便好劝歹劝,哄了晚霞上了小轿来酒楼弹唱。

晚霞一来才知自己大错特错,那雅间里赫然坐了两个俊俏公子:一个二十多岁,清媚­阴­柔,气度超然;另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颜若朝华,一脸的机灵乖张。晚霞阅人无数,当下即知此二人必然来头不小,连忙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她善察言观­色­,知对方是风雅之人,便捡了婉约悠扬的《长相思》来唱,只见那位大公子闭目陶醉,合着拍子轻轻击掌,那小公子只闷头吃点心喝酒。

雅间里坐着的正是王琅和女扮男装的初彤。武林大会之后,王琅要回大周,初彤也打算到大周境内的火莲山去寻宝藏,于是两人便结伴而行,一路上游山玩水,王琅恨不得与初彤多相处些时日,所以行程极慢,半个月的路程竟走了一个多月。

适才晚霞唱的这曲子诉尽思念幽怨,正勾起初彤心事,她适才还兴高采烈,此刻不免有些郁郁。王琅瞧出初彤心里不痛快,便让晚霞停下来,对初彤笑道:“别光顾喝酒,你想听什么曲儿?”初彤摇摇头道:“咿咿呀呀的,没心思听。”

晚霞久在风月场中打混,自是知情知趣,忙将怀中的琵琶交给身边的小丫鬟,笑道:“不如奴家说几段最近江湖上的趣闻,让这位小爷听了开开心。”

王琅点头道:“甚好,不知有什么趣闻?”

晚霞道:“一个月前,灵州城外的紫竹林里开了一场武林大会,几乎全天下的英雄好汉都到场了,为的是云顶门的圣物双玉匣,传说谁得了那两个匣子,谁就能窥天机,号令天下。”她话音未落,王琅和初彤便同时睁大眼睛向她望来。晚霞知引出对方兴趣,不由暗自高兴,接着道:“那武林大会开罢,双匣不知所踪,但有几个人却大大的出了名。第一位便是那云顶门的前门云映淮,背负欺师灭祖的恶名,被云顶门逐出,事后却能不计前嫌,运筹帷幄料敌先机,设下伏兵平息云顶门内乱,又威风凛凛大败南淮派掌门,人人都道他义薄云天,是条好汉子。”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见她沉默不语,便连忙道:“除了这位云大侠,还有谁名扬江湖?”

晚霞笑道:“这第二位是个女侠,是云顶门现任门主姚初彤,听说才十五六岁年纪。对她的评价可是毁誉参半,有人说她是个泼皮无赖小滑头,可有人却说她妙语连珠,智谋百出,连连挫败云顶门叛徒­阴­谋,堪称奇女子。”初彤暗道:“可笑可笑,老子那个群芳剑法只练熟了一招‘桃之夭夭’和‘步步生莲华’,竟然也当了什么女侠、奇女子,这名号得来倒也便宜。”

王琅点头连连笑道:“不错,姚女侠确实风采不凡,还有呢?”

晚霞道:“第三位是云顶门叛徒云无痕。他本是云顶门老门主云中雁之子,但暗恨父亲将门主之位传给师弟云映淮,便改叫丁无痕行走江湖,闯出个‘玉鹞子’的名号。后来勾结云顶门两堂堂主叛乱,又谋划武林大会想将整个云顶门一网打尽。江湖传言云映淮欺师灭祖的罪名也是他栽赃陷害,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成了无头公案了。”

初彤道:“丁无痕现在怕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晚霞点头笑道:“小爷说得极是,人人都说他是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他如今也躲了起来,怕是也没脸在江湖上立足了。”说到此处,晚霞顿了顿,嫣然一笑道:“这第四位人物却特别得很,竟然是一位娇滴滴,连半分武功都不会的大美人,容­色­倾国,风姿绰约,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她的英雄们都着迷不已,如今人人都道这女子是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美人’。 谁都不知那女子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姓江,是云映淮的红颜知己。”晚霞说到一半,王琅既知她所说何人,刚要岔开话题,袖子却被初彤一拉,话便吞进了肚子。

晚霞掩口娇笑,接着道:“都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英雄难过美人关’,云映淮倒也是个风流人物,听说他与姚初彤同生共死情投意合,但此刻又突然冒出个江美人,姚女侠负气一走了之……”说到此处晚霞忽然幽幽一叹,心道:“可见天下间男子都负心薄幸,见了美人便忘了旧人……”

初彤听罢不由呆了一呆,苦笑一声,暗道:“罢了罢了,小相公既然和江美人郎情妾意,老子在这里伤心一百次一千次也没什么用。我姚初彤一直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这回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打紧。我身背株连九族的大罪,待回到大周境内还是跟王公子早些分道扬镳,莫要牵累到他。唉,别人是指望不上了,但我自己不能不心疼自己啊,等到了大周,我就去火莲山挖了宝藏,享尽荣华富贵才是真的。”想到这里不由打醒了­精­神,哈哈笑了一声道:“晚霞姑娘不但曲儿唱得好,而且还见多识广。”

晚霞笑道:“小爷谬赞,奴家看二位不像本地人,不知要往何处去?”

王琅道:“我们是往大周做生意去的。”

晚霞“啊”了一声道:“二位爷,如今南燕和大周在崇门关已经打了半个多月的仗了,大周太子德明主动请缨亲征南燕,集结重兵,边疆狼烟四起,二位还要到那兵荒马乱的地方,实是危险重重。”

初彤早已得知打仗的消息,她听到“太子亲征”表情不由怪异起来,心中暗道:“太子披挂上阵,谢凌辉身为太子女婿,身边第一红人,自然要随之亲征喽?哼,谢凌辉自小便想建功立业,如今倒是个大好的机会。”

此时白葭掀开帘子恭敬道:“三爷,家中来的急信。”

王琅将信取过,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微变,将晚霞挥退,低声对初彤道:“家父来信,信上说崇门关开战大捷,谢凌辉为游击将军,用兵奇诡,破敌有功,擒敌五千,斩首于崇门关下,敌人望风而逃,胆战心惊。谢凌辉‘杀人魔’名声鹊起,七日后又率兵直捣燕晋十二州,再擒三千余人。圣上龙颜大悦,敕封谢凌辉忠武将军,赐予宫中骑马之权。”

初彤微微一震,道:“乖个隆咚!谢凌辉初入战场就砍了五千人的脑袋!五千颗头,就算砍也要砍一阵子了吧。”说完不禁打个寒战。

王琅动容道:“谢凌辉这一招甚妙。如今天气渐凉,战事愈急,若留下俘虏,则粮草短缺,前方吃紧;若放了俘虏,无疑纵虎归山。谢凌辉将五千俘虏齐押到崇门关前,大刀齐挥,人头落地,一来提高可我军士气,二来可令敌人闻风丧胆。”说罢清艳的脸上神情复杂道:“谢凌辉一役成名,如宝剑出匣,锐不可当。”说完心中暗道:“南燕被大周打得吓破了胆,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谢二这次振我国威,想来谢家的圣眷又能更深一层了,谢二的姐姐兰贵妃在宫中也颇受宠信。假以时日,太子再登基为帝,谢家的声势必将如日中天,王家纵然树大根深,但到时也只怕难敌谢家锋芒,难免势力不保。”想到这里王琅不由有些头疼。

此时初彤拍手将晚霞叫进来,点了一曲《娱宾》,晚霞立即拨弦弹唱。王琅紧紧攥着信,微微拧起了眉头,信上还有一则消息,王家已给王琅在朝中谋了职位,命他速速回京待命。王琅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恣意逍遥的江湖生活怕是要结束了。

小楼淡月,颦黛谁解,冷枕难眠。

入夜,江婉笙坐在镜前,将头上戴的发钗、珠花一一取了下来。待拔下最后一支玉簪,她不由顿了顿,青葱般的手指将那簪子细细抚摸了一遍。那簪子做工极简单,却是云映淮在她生辰时送她的礼物,此刻她睹物思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莹霜端了一盆热水掀开帘子走进来道:“郡主,刚我听到外面议论,说郡主这次在武林大会上可是大大出了风头,被封为新的‘江湖第一美人’,连大周的太子也听说了郡主的艳名,还仿效曹­操­大放厥词曰‘吾一愿一扫南燕州城以助父皇成就霸业;二愿得南燕绝­色­,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置之府中,红颜知己嫣然佳人,妙龄清舞于榻前,素手添香于案侧,吾愿足矣!’啊呸!那好­色­之徒以为自己是乱世枭雄么?看他这此带兵打仗也定跟三国火烧赤壁一样,铩羽而归!”

江婉笙长叹道:“战事又起,南燕首仗大败,损失万余人,前线告急。这两年南燕内政不稳,又连遭洪涝之灾,大周乘势进攻,如今又生擒我三千将士,怕是要逼着南燕俯首称臣了。”

莹霜将水盆放好,取了巾帕、香膏等物,道:“郡主,这仗已经打起来了,你­操­心也没用。”

江婉笙蹙着一双秀眉道:“国家危亡,唉,只恨我不是个男子,否则也投军从戎,为国为民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倒也痛快。”说罢顿了顿道:“我从公主府出来时带了七八个侍卫,明儿个你赠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府吧,我既然已经找到云郎,就不必再让他们保护了。也好……也好让他们回去向爹娘报个平安。”

莹霜拿来一条大手巾,将江婉笙的前襟掩了,听了江婉笙的话手臂顿了一顿,良久,低声道:“郡主,如今你可是想好了?”

江婉笙看着莹霜略带忧虑的眸子,垂下了眼帘。武林大会之后,江婉笙的日子并不好过。云顶门上下对她态度极冷淡。想想也能猜到,姚初彤是云顶门的大恩人,救过云顶门几百条­性­命;这次武林大会上又使计挫败丁无痕­阴­谋,对云顶门有天大的恩情,云顶门上下无不感激敬重。况且初彤­性­情豪爽随和,人缘甚佳,云顶门早就将其视之为自己人,对于她和云映淮之间的好事也乐见其成。如今跳出个江婉笙生生搅黄了一切,又气得姚门主一走了之,所以任凭江婉笙如何美貌无双、知书达理,云顶门教众看她仍横竖不顺眼。

更令江婉笙难受的是,云映淮待她也不及往昔亲厚,如今整日都见不到人,她神­色­一黯,心中暗道:“旁人如何白眼看我,我都不怕,只要云郎真心待我,我便知足了,可如今的光景……姚初彤啊姚初彤,你倒是个聪明的,潇洒放手赚尽了天下人的同情,云郎对你本就有几分情义,如今你一走,他满怀愧疚,更与我生了嫌隙。我乃堂堂南燕郡主,放弃了荣华富贵,名誉清白,从此只想一心一意的跟着云郎,而今反倒落了个鹊巢鸠占的名声。”

莹霜给江婉笙卸下镯子,一抬头竟看见江婉笙泪流满面。她素知主人虽是女流,但外柔内刚,­性­情勇毅,此刻掉泪心中必已难受至极,莹霜一惊,忙拿出帕子给江婉笙拭泪,口中道:“是我多嘴,惹郡主不高兴了!”

江婉笙摇了摇头道:“莹霜,眼下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云顶门设在临州,若要回去该往西南方走才是,但现在云郎却带云顶门的人直奔东北。”

莹霜呆了呆道:“为何往东北去?东北方不是大周么?南燕和大周开战了,我们往那里去岂不是危险至极?”

江婉笙道:“因为云郎一路上都在跟着……姚初彤。姚初彤和那位王公子直奔东北,云郎也带着云顶门的人尾随身后,他……”

江婉笙的话还没说完,莹霜早已柳眉倒竖,气得双颊通红,跺着脚道:“云映淮这……这个混账!我要去找他问问清楚!”说罢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江婉笙唤她不住,忙披上斗篷追了出去。此时客栈庭院中已传来喧哗之声,江婉笙站定一看,只见莹霜正鼓着腮帮子同楚月和石一清争吵。

石一清道:“莹霜姑娘,云公子真的在不在,你有话便对我说吧。”

莹霜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们一路都在跟着姚初彤!我现在便要找云映淮问个清楚,他对我家小姐冷冷淡淡,现在又跟在姚初彤身后,他,他到底要把我家小姐置于何地!”

楚月和初彤素来交好,听到此话,双目一瞪,厉声道:“放肆!云顶门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姚初彤如今是我云顶门的门主,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云顶门的门主!属下等自然要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再说若不是因为你们主仆,门主怎么会负气出走?要不是看在云公子的面上,我们早就……”

石一清一拽楚月的胳膊道:“好了,别说了。”而后抱拳对莹霜道:“莹霜姑娘,我们这一路正是追随门主而去,待过些时日,门主气消了便想方设法劝她回来。今晚云公子确实不在,姑娘若有事明早再去找他吧。”说罢顿了顿道:“适才我娘子说话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江婉笙此刻快步赶上前来,盈盈一拜道:“石大侠,对不起。是我驭下不严,让您见笑了。”

石一清拱了拱手道:“江姑娘客气了。”说罢拽着楚月便走。楚月低声道:“姚初彤跟云顶门几番同生共死,是聪明绝顶,深不可测的奇女子;眼前这位这娇滴滴的大美人只能摆了当画看……真不知道云映淮是怎么想的……”

江婉笙定定的站在原地,良久,转头对莹霜道:“让那几个侍卫去查一查姚初彤的住处,我要去见见她。”

一湾流水,半痕新月,画作梅花影。

云映淮抱了一坛酒默默坐在桥头,他时不时喝上一口,神­色­极冷峻,双目一直盯着身边的小楼。过了不久,初彤的侧影出现在窗纸上,吹熄了房里的蜡烛。云映淮呆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又捧起酒坛喝了一口。

此时只听背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名士云‘饮酒之佳地在花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栏、平畴、荷亭;饮酒之天时在春郊、花时、清秋、新绿、雨霁、积雪、新月、晚凉 ’。今夜新月初升,云大侠坐对石桥小楼,倒也雅得紧。”说着王琅走上前拱手含笑道:“云大侠好。”

云映淮拱手道:“王公子你好。”

王琅在云映淮身畔坐了下来,盯着云映淮的脸微微笑道:“云大侠已跟了我们一个多月,不知到底有何贵­干­?”

云映淮苦笑了一声,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抹了抹嘴,没有做声。

王琅见云映淮不语,仰面看着天上的星星,悠悠道:“云大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身边既已有了美若神仙的江小姐,就不要再动摇了。我自会带初彤回大周,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云映淮身子一僵,双目如冷电一般向王琅看来,随后轻笑了一声道:“你如何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杏儿身背诛九族的大罪,回到大周便好比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丧命。你是豪门贵族的嫡亲血脉,自会有名门闺秀与你定亲,难道你要将杏儿金屋藏娇了不成?”

王琅不由一愣,片刻神­色­如常道:“这些我自有安排,若是初彤肯嫁我,我自然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明媒正娶。”说罢眯起双眸,似笑非笑对云映淮道:“倒是云大侠,莫非想坐拥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啧啧,只怕就算江小姐肯答应,初彤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云映淮低下头沉声道:“云某并无此念。”说罢突然站了起来,低头对王琅道:“王公子,你是我大哥花春来的朋友,又救过杏儿的­性­命,所以虽然你是大周重臣之子,但云某不杀你。今时今日,大周竟入侵南燕,践踏南燕国土,云某必将身先士卒,誓死扞卫南燕尊严!王公子,此刻我们还是朋友,但若有一日沙场相见,你我必为敌人!”

一瞬间,云映淮身上煞气毕现,一双黑眸冷如秋水。王琅不由一愣,暗道:“好个云映淮!这般气势,无论谁见了心里必生出一股凉意!”脸上却谈笑如常道:“王某知道了。”

云映淮微微点头,而后转身便走。他悄悄潜入初彤的房间,只见房中光线昏暗,初彤抱了一床海棠缎面被甜睡正酣。云映淮坐到床边,长指轻轻抚了抚初彤的脸,良久,轻声道:“杏儿,我与婉妹青梅竹马,相识甚长。她善良聪敏,博学多才,会吟诗作赋,懂琴棋书画,晓哲学佛理,做事从容大度,为人慷慨大义,更与我­性­情相投,如今竟抛下荣华富贵不顾一切的追随与我,这份情义,我只怕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了。”

说罢顿了顿又道:“你与我相处不过一年,机灵狠辣,市侩贪财,见风使舵,极会察言观­色­,能忍一时之气,但有仇必报,做事离经叛道匪夷所思,有时候还满口胡言乱语。”说着,云映淮微微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你讲义气,懂得知恩图报,宁死也不负友。”

说到这里,云映淮听到门口有细微的响动,他并未放在心上,仍看着初彤笑道:“若是这么评,似乎还是婉妹的优点多一些,你说是不?”说完他看了看初彤,只见她仍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云映淮叹了一声道:“婉妹确实完美无瑕,我自幼便深深的敬重她。她当初离我而去,我伤心难过,又痛又恨。她后来又回不顾一切的回来找我,我心中委实高兴得很……可是你与我几番同生共死,在一起相处甚是快活,这样的心情我对旁人从未有过……那日你在煜炎桥旁骑马而去,我寻了你几日几夜,心里又急又痛,只恨自己当初没追上你,心里拿定主意,若是你遭遇不测,那我这辈子便再也不会娶旁的女子了……武林大会的时候,我引谢凌辉到竹林上打斗,其实是想借高处观察援兵是否已埋伏下来。当时情势危急,援兵未至,而云顶门叛党已到,大难临头之际,我第一个念头竟是拼死也要护你平安脱险……这些天我一路跟在你们身后,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万不能将你跟丢了,若是这辈子见不到她,纵使洗刷冤屈,做回云顶门的门主,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意思……”

云映淮深吸一口气道:“婉妹聪慧,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我对她说彼此缘分已尽,想护派人送她回京城或临州总门。婉妹不肯,要我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再陪她一个月……我不忍拒绝,但我知道有她在我身边,你是万万不肯回来的,所以我只好一路上跟着你。如今期限已到,我本想把你接回来,可……”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的身世至今未明,但我自幼在南燕长大,早已将南燕视为祖国,如今大周侵犯我土,杀我同胞,逼我南燕称臣,我不能置身事外,拼尽一身力量,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扞卫南燕江山!”

说罢他伸出手温柔的摩挲着初彤的脸道:“谢凌辉已是大周肱骨之将,屠戮我南燕几千将士,我后悔武林大会上一念之仁没杀了他,现在我便去亲手取他首级。杏儿,你等等我,若是我平安回来,便做你的小相公。”而后又补上一句道:“无论你到了哪里,只要心里有我,我总是要把你追回来的。”说罢俯下身,轻轻吻上初彤的嘴­唇­。

门外,江婉笙转过身,手紧紧捂住嘴巴向前疾奔,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滑落,她强烈抑制自己,径直跑了出去,一直跑到街头一辆马车旁。莹霜听到脚步声一把将车帘子掀开,一见惊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见到姚初彤了么?你,你受了她的欺负?”

江婉笙摇了摇头,疲惫的蹬上马车。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喊着:“原来,原来云郎爱上了姚初彤!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江婉笙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呆坐良久。忽然她好像想到什么,目光瞬间坚定起来,提笔留了一张字条,随后吩咐莹霜收拾行李包裹,在黎明之前悄悄离开了客栈。

初彤一夜好梦,第二日清晨,她醒来发现枕旁放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只见信纸上写了两个字“等我。”落款处画了只有她和云映淮两人才知道的暗号。初彤捧着信,狐疑道:“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相公回心转意了?”

她穿好衣裳,洗漱完毕,捧了信纸发呆,此时听有人敲门。她把门打开一看,只见石一清和楚月站在门口。初彤不由一愣,而后喜道:“原来是石大哥和楚姐姐,快请进。”

石一清道:“门主,云大侠请我们二人一路随行保护门主安全。”

初彤道:“你们二人保护我安全那当然再好不过。”

楚月笑道:“今天早晨掌柜的说江小姐带着婢女侍卫在夜里已经走了。想必是云大侠快刀乱麻,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孽缘……门主,你随属下们回云顶门吧。”

初彤大喜道:“此话当真?那……那真是再好不过。”但她略一沉吟又觉得不对劲,问道:“小相公在哪里?他怎的不来见我?”

石一清和楚月对望一眼,忽然石一清双手抱拳道:“属下不敢隐瞒,其实今早我们发现江小姐卧房已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封信。信上大意是江小姐思及自己一生都蒙南燕皇室庇佑,享尽人间富贵,未曾尽一分力,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她一介女流虽不能驰骋沙场,但也愿为国尽忠,出绵薄之力。她与云大侠今生情缘已尽,只能来世再续前缘。语气哀婉决绝,似是……似是遗书一般……”

初彤哂笑道:“她的武功还不及我,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能尽什么……”说到一半,初彤一下子想到什么,登时­色­变道:“小相公看完字条追出去了?”

楚月点头道:“正是。云大侠看完字条琢磨片刻脸­色­骤变,写下字条让我们夫­妇­送来,而后便骑快马出门了。”

初彤捏着字条跳了起来,口中急道:“不得了!不得了!江婉笙想去送死!她去送死不打紧,若拉上我的相公,我岂不是做了寡­妇­?”

楚月轻声道:“门主以为此事……”

初彤急得在屋中转了两圈道:“呀呀呸的!昨晚小相公大彻大悟,回头是岸,于是跟江婉笙说了绝情的话,她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高贵小姐便受不住了。继续死皮赖脸的留在小相公身边,这样的事她万万做不出,但回家去要受众人责骂唾弃,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所以她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把赌了把大的——江婉笙定是去了崇门关找大周太子!大周太子垂涎‘江湖第一美人’,天下皆知。这一把赌赢了能当个出塞和亲的王昭君;赌输了也能当个荆轲,伺机宰了大周太子,就算杀不了太子,也能成个民族英烈。总之无论输了赢了都是流芳百世永传佳话的好勾当,都能让才子词人的写进史书和戏文里头去。”说着说着她怒极反笑道:“妙得很,妙得很,这江小姐看着文文静静,与世无争,想不到竟也是个轰轰烈烈,不甘寂寞的人。”

石一清心想:“江小姐一介女流还能如此慷慨凛然,实在令人钦佩,但,但这事到这位姚门主嘴里,好像变了点味儿。”但口中道:“门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初彤定了定神,略一沉吟道:“石大哥,楚姐姐,你们二位陪我一路追过去,若能追上江婉笙和小相公则再好不过,即便追不上,我也不能让小相公稀里糊涂的送命。”说罢补充一句道:“江婉笙救过我一命,我也万万不能让她跑去送死。”

说罢初彤给王琅留了一张字条,大概意思是云顶门有事她要先走一步,等事情办妥便去大周找他。之后初彤打发云顶门其余教众回了总门,她与石一清夫­妇­便直奔崇门关方向而去。

三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半月后到了南燕和大周交界处的景峰城。一路上越往前走流民越多,百姓人人面带惊慌之­色­,军队随处可见,城内外具是一派大敌当前的压抑之景。

初彤坐在茶馆里,向外望了望,摇头道:“这才几日?南燕便被大周打破了胆。”

此时石一清从外面走进来对初彤道:“门主,景峰城再往前就是崇门关,如今两军对垒,景阳城大门已锁,出不去了。大周崇门关戒备森严,凡是在附近徘徊之人,一律认为是细作,杀无赦。”石一清话音未落,只听旁边一桌有人道:“这场仗越打越厉害,在这么下去……唉,景峰城怕是守不住了。我听说皇上写降书纳战表,向大周求和,但大周拟出三十二个苛刻至极的条件,命南燕称臣。今日朝廷的官员去跟跟大周议和,议和结果,实在是难料啊……”

另一人道:“我听说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竟找到钦差大人,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主动请缨陪同前去议和……”说罢那人一叹道:“女儿家尚且如此,真是羞煞那群在战场上连吃败仗的七尺男儿了!”

初彤心道:“糟糕糟糕,看来江婉笙那个小妞儿已经先行一步啦。”她使了个眼­色­,带着属下走出茶馆。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了半日,等到夜幕降临,便悄悄潜入了崇门关。

崇门关内便是一处城镇,城中不时有官兵来回巡逻,大街上一片肃清。石一清前去探路,初彤和楚月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忽然楚月低声叹道:“大周治军严谨,每过一盏茶的时间必有士兵前来巡视,难怪南燕在战场上溃不成军。”

此时已是深夜,北风骤起,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初彤为了着装轻便,自然没穿御寒的衣裳,她冻得瑟瑟发抖,哪里还顾得上看大周治军严明,抱着肩膀低声道:“不知,石,石大哥,什么时,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我,我可就要冻死啦。”

楚月看着初彤心道:“门主毕竟不如练武之人身体强健,这样冻着,再生了病可就大大不妙。不如我潜进附近人家的宅子给她盗件衣裳穿。”想到此处便轻声道:“门主,属下去给你找件衣裳,你稍等片刻。”说罢纵身一跃跳上旁边房子的屋顶,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初彤一个人站在墙角不由有些害怕,她左顾右盼,忽见不远处来了一乘轿子。初彤心里咒骂一声,忙隐到墙后,悄悄探出头向前望去。

从轿子上走下一个少女,身穿缎面出毛斗篷,看不清长相。她站定敲了敲门,有人将门打开,那少女一闪身便走了进去。那四个轿夫不耐寒冷,纷纷躲到房子另一侧避风。初彤抱了抱肩膀,心道:“兵荒马乱,城中又宵禁,怎会有女子跑出来?啧啧,八成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夫人宠妾,大晚上溜出来私会­奸­夫。”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一声大喝:“什么人?”初彤登时大吃一惊,只见一抹身影从房上跃过,紧接着几个官兵从巷子另一侧奔来。初彤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身往巷子拐角处跑去,趁人不备,一头钻进了大门口停着的轿子之中。

那轿子极宽敞,四周裹着绣金紫海棠的黛­色­缎面棉围子,一看便知不凡,初彤伸手一摸,发现轿子坐席下竟是空的,她掀开坐席上垂下的流苏,一猫腰便钻了进去。她双手抱膝蜷缩在坐席下方,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不多时轿外传来脚步声,那几个官兵并未发现初彤,只顾去追屋顶上的人,所以脚步声很快远去。初彤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刚想从轿子中钻出,忽听“嘎吱”一声门开了,紧接着一个声音道:“人呢?回府。”轿夫立刻陪笑道:“来了来了。”

初彤暗叫一声糟糕,而后轿子前倾,她赶忙支撑起身体以免下滑。轿帘掀开,初彤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所幸夜深,光线昏暗,那进来的少女并未留意轿内情形。坐稳之后道:“起轿。”轿夫只觉得轿子比来前要沉上一些,但并未放在心上,那轿子便摇摇晃晃向前走去了。

初彤心里不住叫苦道:“完了完了,这轿子不知要抬到什么地方,此地又是谢凌辉的地盘,老子若被官府抓住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转念又想自己与楚月、石一清失散,连个能救她的人都没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从靴中摸出匕首,瞪大双眼,心里又把江婉笙咒骂一番,正胡思乱想的功夫,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在轿中,轿身微晃,那东西径直滑到初彤身边。那女子低咒一声,伸手向坐席下摸去。

初彤登时汗毛倒竖,忙不迭将掉落的东西向那女子手边拨去,但此时为时已晚,那少女的小手已经摸到了初彤的衣裳,不由“啊”的叫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把冷森森的匕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别动!再动杀了你。”

轿子中一团漆黑,唯有几丝清冷的月光透过轿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那少女一动都不敢动,紧张的喘着气,初彤用匕首抵着对方的脖子慢慢从坐席下钻出来,挨在少女身旁坐了下来,伸手点住了少女身上的|­茓­道。

那少女颤声道:“你是什么人?你,你竟敢挟持官眷,这是死罪!”

初彤匕首向前一推,道:“老实点!再不老实,老子一刀捅了你!”顿了顿又道:“官眷?什么官眷?”初彤睁大眼睛朝少女望去,无奈轿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少女的脸。

少女刚想说些什么,此时轿子一停,有人在外面恭敬道:“姑娘,到了关卡,守门的军爷问您有腰牌没有。”

初彤在少女耳边轻声道:“别想耍花样,你若呼救,我就先把你杀了!”话中带了无尽的杀意。

少女微微一震,道:“腰牌在我怀里。”初彤伸手摸了一阵,而后把牌子从轿帘里伸了出去。过了片刻,外面又有声音响起:“姑娘,还您的腰牌。”说罢腰牌从外递了进来,此时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外照在少女的脸上,初彤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少女玉面明眸,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不是茜樱又是谁。

悍不畏死真猛士

初彤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呀呀呸的,怕什么来什么。老子可是入了虎|­茓­,这次八成逃不过难关。”又想:“不成不成,若是有一线希望,我还是要想方设法的逃出去,即便逃不出去,也要拽几个当陪葬!”

她定了定神,将腰牌接过来揣在怀里,点了茜樱的哑|­茓­,悄悄将轿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望去,只见四处尽是身着甲胄的兵卒,似乎已到了兵营之中,她磨牙暗恨,此时轿子一顿,只听外面有人道:“轿中可是茜樱姑娘?”

初彤一惊,忙含糊答道:“正是。”

那人道:“姑娘,谢将军等候多时,命您一回来便到花厅复命。”

初彤道:“知道了。”心中大惊:“完了完了!谢凌辉那夺命阎王要召见我,难道老子今日要命丧于此?”她扭头瞥见茜樱,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伸手将茜樱身上的斗篷剥下来穿在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动茜樱的身体,将她塞到坐席底下,此时轿子一停,轿夫道:“姑娘,到了。”轿子落地,初彤立刻钻了出来,将帽檐压低,遮了半张脸。她与茜樱身量极像,此时月黑风高,视线不明,众人不疑有他,一个亲兵走来对初彤道:“茜樱姑娘,这边请。”

初彤含糊了一声,跟在那亲兵身后,双眼不停往两边瞟去,只见自己已身处一处极有气势的宅院之中,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甚严。初彤头皮发麻,暗道:“乖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亲兵将初彤引到一间小偏厅内,恭敬道:“姑娘稍坐片刻,谢将军适才得到一条紧急军情,稍后便到。”初彤巴不得谢凌辉永远不要来才好,待那亲兵一走,她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要往外逃,此时只听悠扬婉转的琴声从隔壁正厅传来,紧接着一个悦耳的女声道:“梦断长桥霜月,江天雁叫绝别。相见何有期?只闻箫声呜咽。残缺,残缺,相思寂寞如雪。”初彤一惊,暗道:“这是江婉笙的声音!”

她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将门上的毡帘微微掀起,眯着眼朝里望去,只见江婉笙正端坐厅堂之中抚琴,她显是­精­心打扮过,身穿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湖蓝­色­的宫绦长裙。顶发高梳,髻鬟紧致,珠钿稀疏晶莹,鬓角挑出两缕长长的发丝,逶迤而下,独具风情,令人觉得如有风至,必随风舞;若遇香熏,可随香浮。

初彤见了不由自惭形秽,心中酸溜溜道:“江婉笙却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连娘亲当年都没那么美过。”随后又庆幸云映淮此刻不在,否则见了这般美­色­再被江婉笙勾引,可就万分不妙。她目光向一旁扫去,只见旁边坐一三十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身形瘦长,虽不俊美却带富贵之气,身穿明黄缎面龙纹刺绣长袍,衣中间绣金龙戏珠云图案,头戴盘龙金冠。初彤看了那男子衣饰既知此人定是大周太子德明,她暗道自己身背大罪仓皇逃命,皆是因此人而起,又不由朝他多看了两眼。只见他痴迷的看着江婉笙的俏脸,双手和着曲调不停打着拍子。

初彤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江婉笙这小妞儿不去青楼真是屈了大才,她眼睛那么一勾,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丢了魂魄。啧啧,太子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全身都好像酥掉啦。”她转念想起自己身在虎|­茓­,委实没有心情继续欣赏江婉笙勾引人的手段,连忙转身往外逃。

她刚要推门出去,便听“嘎吱”一声门开了,谢凌辉并七八个将军校尉从外走了进来,初彤登时魂飞魄散,忙低了头向旁边闪去。

谢凌辉显是没注意初彤的异状,他一边进屋一边道:“茜樱,那人你见到了么?”说罢又歪了歪头,皱眉道:“谁在正厅?”

初彤嗫嚅着正不知如何回答,谢凌辉已走到正厅侧门前。他将帘子掀起看了两眼,而后一拽初彤,带着她举步走了进去,施礼道:“臣谢凌辉拜见太子。”初彤无奈,只好跟着跪了下来。江婉笙琴声顿时一停。

德明道:“将军不必多礼。来来,随我一同听听江姑娘弹奏的曲子,江姑娘琴艺高超……”

谢凌辉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殿下,茜樱已经回来,要将所知情况亲口讲述给殿下。”

初彤心里大惊道:“乖个隆咚!老子哪知道茜樱出去­干­了些什么,非要拆穿西洋镜不可!”

德明面带不悦道:“不急于这一时,一会儿再说也不迟。”说罢对江婉笙摆了摆手笑道:“你接着弹。”

江婉笙青葱般的长指拨动琴弦,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德明望着江婉笙一脸迷醉,谢凌辉沉着脸,嘴­唇­紧抿。忽然,他拔出腰间长剑,猛地向江婉笙刺去!

德明大吃一惊,高声呼喝道:“这可使不得!”说罢起身挡在江婉笙跟前,谢凌辉大吃一惊,急忙回转剑锋,硬生生停下来。

德明惊出一身冷汗,声音颤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此时在偏厅等候的几个武官一同冲了进来,人人手持兵刃,神­色­惊疑不定。

初彤一双明眸提溜乱转,心道:“妙哉妙哉,这下有好戏看了!最好太子雷霆大怒,高喊一声‘来人呐!把谢凌辉这­奸­臣贼子给我拖出去乱­棒­打死!’老子正好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谢凌辉单膝跪地道:“臣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德明长长出了一口气,仍旧惊魂未定,看着谢凌辉心里有些恼怒。但转念想到,谢凌辉是自己的女婿,这次征战南燕又立了大功,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脸­色­稍有缓和,道:“起来吧。”说完转身去看江婉笙,只见佳人俏脸发白,不由想软语安慰几句。

谢凌辉见状,凤目微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道:“殿下,臣恳求您下令杀了南燕江氏!”

德明一呆,脸­色­立刻沉下来道:“你说什么?”

谢凌辉道:“殿下,自从江氏来了之后,您终日与她下棋弹琴,置军国大事而不顾,甚至听她挑唆放走三名生擒的南燕大将,众将领愤愤不平,以致军心动摇。江氏妖媚惑主,理应当诛!”

谢凌辉话音刚落,随他前来的几员将领都跪倒在地,齐声道:“请殿下赐死江氏,以安军心!”

江婉笙大惊,俏脸登时一片雪白,神­色­哀婉,软软唤了一声:“殿下!”

初彤见众人都下跪,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暗想:“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长恨歌》里写过‘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如今怕是要看见真的了。江婉笙啊江婉笙,老子都要小命不保,如今便不能救你了,你若死了,我定会给你多烧些纸钱,”她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往门口挪动,只以便趁人不备便偷偷溜走。

德明闭目沉吟起来。之前他连江婉笙长得是方是扁都不知道,但以玩笑话“愿得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置之府中”诏告天下,隐隐有折辱南燕之意。但他见到江婉笙之后,立时便惊呆了,只觉自己虽阅女无数,但如斯绝­色­却万万不曾见过,而江婉笙气质高洁又博学多才,他更将她视为仙女一般,不敢有丝毫亵渎,与江婉笙相处这短短的几日,他只觉得自己原先三十多年的光­阴­尽数虚度,简直算是白活了。将这样的美人杀死,他心中是万万舍不得的。可是……德明又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几员大将。他几年前便密谋篡位,自是有一番雄心壮志,但一直苦于没有军权,此次南征,正是培养羽翼的良机,不邀买人心更待何时?

德明脸­色­­阴­晴不定,扭头朝江婉笙望去,见佳人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心中不由一软,刚要开口,只听谢凌辉坚定道:“殿下,请您三思!”

德明轻咳一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江氏毕竟随南燕使者一同前来,杀了她未免有损我国威严……来人呐,将江氏带回住处关起来!战事结束前不许其踏出房门一步!”立刻有两名­精­壮的亲兵走上前,押起江婉笙便走。

谢凌辉口中发苦,暗道:“江氏既不是南燕官员又不是皇家贵胄,即便她是,如今大周占尽上风,杀了她又有何难?江氏身世不明,又极有心计,留在身边始终是一大患!唉唉,太子沉溺女­色­,做事欠乏果断刚毅,如此扶不起的阿斗,谢家该如何辅佐他成就不世霸业?”但他心知此番作为已是德明最大的让步,遂叩头道:“殿下英明!”

德明看着江婉笙被带出去,心中颇为不悦,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有什么事要向我禀报?”

谢凌辉道:“殿下,适才茜樱出去和我们安Сhā在南燕军队里的线人接头,想必已带回重要军情。”

德明­精­神一振,道:“哦?那速速禀报上来。”

众人一起回头,目光集中到初彤身上。此时初彤刚刚移动到大门边,听到此话暗道:“糟糕!这次算是死定了!”她跪在地上,急得手心冒汗,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此时却听外面铜锣声大作,有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屋中人同时­色­变,都纷纷起身向门外冲去。初彤松了口气,暗道:“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顺着门便溜了出去。只见宅院后方火光冲天,众官兵提着水桶等物奔跑呼叫,场面一片混乱。

初彤心中暗喜,刚想逃跑,只觉胳膊一紧,谢凌辉竟一把抓住了她。初彤大骇,她低着头,冷汗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心中惨呼:“呜呼哀哉!西洋镜拆穿,谢凌辉那厮要杀了我了!”想到这里眼中不由寒光滚动,伸手去摸怀中匕首要与谢凌辉同归于尽。此时只听谢凌辉低声对她道:“江氏住后院最西的厢房,她今晚想要自尽,你去找个妥帖人帮帮她。”

初彤浑身一寒,急忙连连点头,转身便跑,心道:“阿弥陀佛,吓得你­奶­­奶­我一头冷汗,大难不死,如今赶紧逃命。”她跑了几步又想:“不成,江婉笙那小妞儿救过老子的­性­命,如今我万不能不讲义气把她留在虎|­茓­!”她咬了咬牙,径直往西跑去。

江婉笙的厢房门前有一名官兵把守,初彤上前掏出腰牌晃了晃道:“我奉谢将军之命,有话问江姑娘,你退下。”众官兵皆知谢凌辉有一婢女心腹,平日里见她在宅院内自由出入,那官兵不疑有他,抱拳道:“是。”便退了下去。

初彤推门而入,江婉笙正坐在床上发呆,见有人进屋马上站了起来。初彤冲上前抓住江婉笙的手低声道:“江婉笙,谢凌辉要杀你,你快随我走。”

江婉笙一看初彤的脸顿时大吃一惊道:“姚初彤!你,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初彤道:“说来话长,你现在快随我走吧,谢凌辉要杀你,我冒死前来,迟一点你我都人头落地!”见江婉笙还在迟疑,初彤跺着脚道:“你走不走?你若不走老子现在可要走了。”

江婉笙暗道此人虽与自己心存芥蒂,但还是有几分真­性­情,况且谢凌辉适才便想取她­性­命,姚初彤所言应该真实不虚。当下站起身取了斗篷道:“我跟你走。”

江婉笙显是对宅中地形十分熟悉,她带着初彤专捡偏僻­阴­暗处向外逃。两人跑了没几步便听一阵狂喊道:“保护太子!抓刺客!抓刺客!”初彤和江婉笙对视一眼,均想这一晚上真够热闹的,脚底下也加快了步伐。

宅子大门前均有官兵把守,初彤掏出腰牌,守门的一看即放行,两人出了宅院后,一路有惊无险过了层层关卡,最终出了兵营。

江婉笙低声问道:“现在去哪里?”初彤道:“我跟手下走散,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而后顿了顿道:“现在若回城镇,被巡街的官兵抓到便是死。但是留在这里也太不安全啦,我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的好。”

江婉笙道:“你和我想得一样,这兵营后便是一处山谷,我跟莹霜约好,每个月的双日我的属下都会在谷口等我,明天就是双日,我们到谷中避一夜,明天便能脱险了。”

初彤大喜道:“那再好不过!”但想到江婉笙心思细密,行事如此智慧沉重,不由生出几分嫉妒。

忽然身后隐隐传来一阵犬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二人同时­色­变,初彤一拽江婉笙胳膊道:“快走!”二人立刻拔足狂奔,江婉笙毕竟是皇室贵女,身体娇弱,刚跑到山林便支撑不住,初彤抱着江婉笙的胳膊,连拖带拽将她又拉了一段距离,最后初彤也实在没力气了,一ρi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得心肺撕拉般疼痛。

两人都倒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初彤躺在地上道:“听不到脚步声了,咱们应该安全了。”

江婉笙沉默半晌道:“姚初彤,你救了我,多谢了。”

初彤道:“你不用谢我,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这次是还你人情,从今天开始咱俩两不相欠。”

江婉笙叹了口气,然后轻声笑起来道:“是了,两不相欠。”心中暗道:“当日我救她不过举手之劳,但她今日救我却冒了大险,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想到此处她坐了起来,明莹的眸子看着初彤道:“既然我们谁都不欠谁的了,不如从此以后交个朋友。”

初彤一呆,朝江婉笙望去,只见月光穿过林间缝隙洒在江婉笙恬淡绝美的脸庞上,显得愈发清丽脱俗。初彤扭过脸,淡淡道:“不行。”江婉笙一愣。

初彤闭上眼道:“江婉笙,老子跟你做不成朋友。小相公喜欢你,所以我巴不得一辈子看不见你才好……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没你漂亮,没你高贵,更没你胸怀广阔,所以脱险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见了。”

江婉笙盯着初彤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永世不见?也好,也好。”

两人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实在走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初彤又累又乏,靠在一棵树上似睡非睡,忽然江婉笙轻轻推她道:“姚初彤,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初彤一惊,立刻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打斗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江婉笙的手道:“乖乖不得了!谢凌辉杀过来了,咱们赶紧逃!”

江婉笙道:“林中太黑,附近有一处地势极陡的山坡,若一脚踏空,跌下去可就糟了。”

初彤道:“在这里等死岂不更糟糕?”说罢拽着江婉笙,两人小心翼翼的往前移动。二人没走多久,打斗声便越来越近,初彤和江婉笙对望一眼,一扭身藏入旁边的灌木丛中。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前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十几个官兵正追杀两个黑衣人,那两人且战且退,离初彤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初彤定睛一望,看到黑衣人手里的兵刃不由低声惊呼道:“啊!这两人是石大哥和楚姐姐!”原来这两人和初彤失散后不由焦急万状,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初彤身影,夫­妇­俩只道初彤被巡街的官兵抓走当了­奸­细当街处死,心里又愧疚又愤恨,只觉无颜面对云映淮和云顶门教众,便相约为初彤报仇,潜入敌营刺杀太子。这两人刚潜入太子住地,营中便失了火,紧接着便听人大喊抓刺客。军中大乱,守卫加倍,石一清和楚月知道今晚再想行刺绝难成功,便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快出军营之时行踪暴露引来官兵追杀。

初彤见到属下自然喜上眉梢,见二人挥动兵刃,将官兵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由笑道:“等他们把那伙官兵都宰了,我们便过去和他们会合。”

江婉笙道:“石大侠和楚女侠武艺高强,这几个官兵不足为惧,若是一会儿来了援兵可就大大不妙了。”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响亮清脆的女声道:“刺客在那里!给我抓住,格杀勿论!”话音刚落又呼啦啦涌上几十个人,初彤急道:“他­奶­­奶­的,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急得东张西望,忽然在人群最后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茜樱!”初彤低声叫了出来,她眼珠转了一转,扭头对江婉笙道:“我有一妙计。你我二人偷偷溜过去,把那小娘皮拿做人质,我们便可脱险了。”说罢拔出怀中匕首,猫着腰悄悄朝茜樱靠近。

茜樱刚被人从轿中救出,正心中大恨,听说出了刺客,便认定是初彤一伙,跟了一队人马便追杀出来。她站在一棵大树下,冷冷看着不远处厮杀的场面,想到姚初彤再武林大会上对自己的羞辱,心里更是怨恨难平。正在此时,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哈哈,茜樱,你又落到老子手里了!”

茜樱大惊,饶是她反应机敏,伸出右手向旁边一指,大声道:“你看那是谁?”初彤不由自主向旁边看去,就在这一分神的功夫,茜樱曲起左臂向初彤猛撞了过去,初彤闪避不及,左肋便挨了一下,疼得她“哎哟”一声,匕首一下子便脱了手。

初彤吃了疼,登时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你竟敢打我!”说着便向茜樱扑去,茜樱一边跑一边大叫道:“救——”那“命”还没脱口,初彤赶上前一把扯住了茜樱身后的辫子,狠狠向后一拽便将她扯到了地上。

茜樱拼命挣扎想要坐起,张嘴仍欲呼救,初彤火冒三丈,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枯枝烂叶,狠狠塞进茜樱口中。茜樱一边咳嗽一边挣扎,伸腿便踹了初彤一脚,爬起来便逃,初彤哪里肯放,扯住她的后衣领便往后拽,脚下踉跄了几步,向后一栽,两人便双双向后跌去,滚在地上好似泼­妇­打架一般扭打在一起。

江婉笙躲在一旁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她自幼在深闺中,皆被教养如何圆融得体、端庄秀雅,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她悄悄抱了根粗枝过去,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幸而官兵被石、楚二人引向山林另一侧,众人激战正酣,无暇注意这边的动静。

初彤和茜樱在地上滚了几滚,两人一路厮打,一直打进灌木丛中。开始茜樱还能与初彤抗衡一阵,但初彤毕竟学过几招功夫,几个回合下来便把茜樱压在了身下,得意洋洋道:“你个小娘皮竟敢跟老子叫板,今日便让你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说罢扭脸对江婉笙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那匕首捡起来,先给她放放血,看她还敢不老实!”

茜樱大惊,不由拼命挣扎,她猛一起身,竟把初彤掀倒在地,初彤向旁一翻,忽然感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滚去,她心里不由一沉,手忙脚乱之间抓住了茜樱的斗篷,茜樱吃不住力,硬生生被初彤往下拽,只听“嗷嗷”两声惨呼,二人便一同滚了下去。

那山坡极高极陡。初彤滚得头晕眼花,只觉身子不断下落,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花花草草,有好几次她险些撞到树木怪石,命悬一线之际手忙脚乱向旁边翻滚,勉强避过厄运。待划到谷底,她“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只觉惊心动魄,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初彤抬起头,只见宝蓝­色­的天幕上挂一弯淡月,耳畔听不到厮杀声只有呼呼的风鸣。她坐了一会儿,忽听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初彤顿时毛骨悚然,暗道:“乖乖,难道是鬼?”呻吟声越来越大,她壮了壮胆子问道:“谁在那儿?你是人还是鬼?”

周遭寂静无声,片刻,一个声音带着无限怨毒幽幽传来:“我是鬼!姚初彤!我来找你索命!”

初彤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道:“你是茜樱,手下败将,还敢找老子索命?”说着她从身边寻到一段树枝当做拐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朝茜樱走去。

走到茜樱跟前她才吃了一惊,只见茜樱头破血流,秀美的脸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她软软的躺在地上不住扭动,脸上表情甚是痛苦。

初彤道:“你受伤了?”说着拿树枝捅了捅茜樱的腿。

茜樱尖叫道:“你别碰我!”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初彤。

初彤吸了吸鼻子道:“不碰就不碰,你慢慢躺着吧,老子可要走了。”说着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忽然茜樱在她背后说道:“姚初彤!我真恨你!”

初彤一愣,扭过头似笑非笑道:“你恨我?为什么?”说完她又走回来,在茜樱身边坐了下来,拍拍大腿道:“老子先听听你为什么恨我,再走也不迟。”

茜樱盯着初彤看了良久,忽然咯咯笑道:“我果然长得跟你有几分像。”

初彤哼了一声道:“老子貌美如花,你虽然也不错,但只赶得上我的零头。”

茜樱狠狠瞪了初彤一眼,沉默半晌道:“我原本是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后来有一天偶然见到二爷,我当时便惊呆了,二爷就像天神一样,我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若是我能跟他一辈子,那也不枉活这一世……二爷一见我便目不转睛,后来便时时刻刻都将我带在身边。他对别人冷淡,但对我很好很好,经常含情脉脉的望着我。他亲手教我写字,还教我生存之道,让我跟洪总管打理整个谢府的账目……开始我很欢喜,只要二爷真心喜欢我,即便没有名分,只做一个小丫鬟,我也愿跟他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茜樱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二爷常常让人做点心来给我吃,跟我说‘这是你爱吃的,多吃点’,还会备美酒和我对饮,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喝酒吃点心!二爷唯一一次醉酒,抱着我大哭不停的说‘对不起,初彤,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另一个人。我的心便凉了……”

初彤长长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茜樱吃吃笑道:“后来,若是我实情办妥了,或者讨了他的欢心,他都会说‘你跟她一样机灵。’;若是我没办妥,他会叹气说‘若是她在就好了。’我是茜樱,不是初彤,二爷心里只会念你的名字!从那个时候我就恨你,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她说到这里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直笑得满脸泪水。

初彤暗道:“这茜樱虽然可恶,但也是个可怜人。”口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错……”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茜樱双目如毒蛇一般向她望来,道“武林大会上,你一出现,二爷的眼神便没离开过……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眼神,但是他又不得不杀你,看着他对你拔剑,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痛快……姚初彤,我今日便要杀了你!”

茜樱话音一落,手中奋力掷出一物,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尖锐的呼哨声响起,一团耀眼的白光直蹿到高空。初彤登时­色­变,茜樱哈哈大笑道:“不一会儿便会有大队人马赶过来,姚初彤,你死定了!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初彤冷冷的看着茜樱,忽然,她俯身拔出茜樱腰间系着的匕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原本老子还觉得你和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其实,你跟我一点也不像。”说罢将匕首“噗”的一声捅进了茜樱的左胸。

茜樱瞪大一双眼睛,似是不相信初彤竟敢杀人,她挣扎了几下。头一歪便断了气。初彤面无表情的将匕首拔了出来,在茜樱身上蹭了蹭血迹,Сhā回刀鞘系在腰上,站起身踢了茜樱一脚,口里嘟囔道:“蠢婆娘,你哪有一丁点老子的聪明才智?哼,先送你上西天。”

说罢她拄着拐杖向四周望去,口中喃喃道:“若是一会儿真来了大队人马,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正在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谁在那儿?”

初彤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面容英挺,一双肃杀的秋水目湛湛有神。初彤“啊”了 一声,丢掉拐杖一瘸一拐的跑了过去,口中道:“是我啊,小相公!”

云映淮不由一愣,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向他狂奔而来,但声音却无不熟悉,那女子一头扑进他怀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咧嘴笑道:“阿弥陀佛,善了你个哉!小相公,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映淮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把初彤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却连连咳嗽,缓了口气,问道:“杏儿,你怎的在这里?”

初彤皱眉道:“小相公,你,你怎么了?”她定睛一瞧,却发现云映淮口边猩红点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云映淮摇摇头笑道:“不碍事。”而后微一皱眉道:“我是看到烟火才赶过来的,过不久便会有官兵赶来,我们速速离开才是。“初彤点了点头,云映淮牵了她的手,二人往林子深处走去。

初彤忍不住问道:“小相公,你怎么在这林子里?”

云映淮道:“我本想取谢凌辉颈上人头,到崇门关之后却无意间遇到凤城六奇。原来这六人为了给师傅报仇雪恨,一路上悄悄尾随谢凌辉,只等时机成熟便要他­性­命。我们几人一拍即合,决定今晚行刺,放火烧了周军粮草和太子驻地,趁众人大乱之际取谢凌辉和大周太子的人头。”

初彤连忙道:“那你杀了他没有?”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道:“我攻其不备,一剑刺到他胸口,他是生是死我便不知道了。”说到这里云映淮住了口,他虽刺中谢凌辉的要害,但也受伤不轻,勉强甩开众官兵逃到山谷中,他看到烟火,知道必是周军发现了同伴,便赶过来支援,没想到竟遇见了初彤。

初彤哼了一声道:“最好老天爷将他收了去!”而后她将自己的情形讲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在谷底,石大哥和楚姐姐在上面,再加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江婉笙,不知能不能脱险。”

云映淮心中忧虑,但口中安慰道:“石一清和楚月功夫不弱,这片山谷又极大,他二人定能找机会脱险。婉妹……”他说到这里只觉腰上狠狠让人掐了一把,苦笑一声改口道:“江婉笙素来聪慧,既然明日一早便有人在谷口等她,想来她也能平安无事。”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背后有人道:“与其担心旁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今晚,你们俩都要死!”

云映淮和出台一起霍然回头,云映淮适才消耗了太多内力,竟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已然站了四个人。初彤定睛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四人中倒有三人面熟得紧,竟然是周显恒、柏晓露和柏宗堂!

云映淮眯了眯眼睛,把初彤拉到自己身后。初彤心中叫苦道:“不妙不妙,冤家路窄,小相公身上带伤,真是糟糕至极!”云映淮心里一沉,暗想自己现在的状况,战两人还有胜算,但四人联手恐怕难逃一死!而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又不会武功,一会儿只能拼死抵挡,还能有一线希望护她逃命。他一念及此,身上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目光如冷电般,缓缓扫过那四人面颊,令人心惊胆寒。

此时周先恒­阴­测测道:“真是不虚此行,不仅能抓到刺客,还能再额外领取一百两黄金!”

柏宗堂道:“不错,你我兄弟刚在谢将军麾下效力,今日便能有立功的机会,真是天大的好事!”说罢瞪着云映淮冷笑道:“云映淮,当日武林大会你折辱老夫,今日我定将加倍奉还!”

初彤笑道:“妙极妙极!柏掌门是条汉子,技不如人便找来帮手死缠烂打,横竖非要比赢了才甘心,啧啧,这个脸皮好似城墙,真是半点也不带含糊的。”

柏宗堂登时脸­色­一变,云映淮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说罢捏了捏初彤的小手,柔声道:“杏儿,你怕么?”

初彤摇了摇头大声道:“不怕!我堂堂云顶门门主胸怀天下,纵横四海,怎会怕这几个第九流的小角­色­?”说罢摇头晃脑高声道:“悍不畏死真猛士,无胆鼠辈岂争雄!”

云映淮面带微笑道:“不错,姚门主在江湖上独领风­骚­,乃一代奇女子,连仓山、火莲山、天虞山、十万大山一齐崩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怎会怕区区几个小丑?”他顿了顿高声笑道:“‘悍不畏死真猛士,无胆鼠辈岂争雄’嘿,想不到你这会儿还能出口成章……还他妈的挺有文采。”

初彤惊喜道:“小相公,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他妈的’,这三个字原本平凡,但从你云大侠口中说出,便带了一股独到的非凡之气!”而后又得意洋洋道:“当然,本门主天资聪颖,虽然读书不多,但足能顶得上别人数年寒窗苦读,可谓文采斐然也!只恨我是个女子,否则参加科举,那进士、翰林还不手拿把攥?中个十个八个的不在话下。”初彤满口胡说八道,她一边给云映淮打气,一边脑中飞快转动,只盼多拖个一时半刻能想出万全之策。

云映淮不由大笑,他原本担心初彤,却见初彤竟如此豪迈,想到一个小丫头都能有慷慨赴死的壮志,自己又有何畏惧?须臾之间,初彤已然激起他的狂­性­,肃杀的秋水目中隐隐带出几丝狂野。

柏晓露柳眉一竖,手握宝剑跳出来冷笑道:“姚初彤!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亲手将你的头砍下来给师兄报仇!”

姚初彤笑道:“妙极!女侠对女侠,倒也公平。”说罢低声对云映淮道:“我能施展‘步步生莲华’的步法把柏晓露拖个一时半刻,兴许运气好还能一刀把她宰了。相公,剩下的人你能不能统统杀掉?”

云映淮咬牙道:“差不多能宰掉两个。”

初彤瞪大眼睛道:“只能宰两个?那剩下的一个怎么办?”

云映淮此刻倒有了满不在乎的劲头,拍了拍初彤的肩膀,粗话倒是愈发顺口道:“管他妈的,能杀一个是一个。”说到此处一顿,望着初彤笑道:“若是咱们都能活着出去,便马上成亲。若死了,下辈子再做夫妻。”

初彤定定望着云映淮的脸,只见他双眼中满是柔情,不由开心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她话音未落,便听柏晓露大喝道:“姚初彤!拿命来!”长剑挥舞而下。

犯我逆鳞必诛之

初彤向旁边一闪,施展出“步步生莲华”的步法拔腿便逃,口中喊道:“来啊,让本门主领教领教南淮派的剑法。”说罢向林子深处跑去。心中暗道:“老子刚才跌伤了腿,自然不能久撑,要想个法子把那四个狗贼全都‘咔嚓’了才是。”正在此时,她耳边猛然听到风声,长剑寒光一闪,直朝她脑袋砍来,初彤一惊,喊了一声:“我的妈哎!”忙一矮身,就地打了个滚,爬起来继续狂奔,她虽武功不高,但身形灵活,“步步生莲华”又是极­精­绝的步伐,加之夜晚林中光线不明,所以柏晓露竟一时拿她不住。

初彤带着柏晓露左晃右转,心中自是焦急,她只觉双腿越来越沉,不由暗暗叫糟,忽然,她灵机一动,高喊道:“柏晓露,你不但长得丑,剑法也是第九流!”

柏晓露早已恨初彤入骨,此刻更是气得发疯,厉声道:“姚初彤!你这贱人休在这里胡说八道,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初彤咯咯笑道:“你剑法如此之差,简直是给江湖上的女侠丢脸,眼睁睁的袖手旁观那不是本门主的做派,本门主对此事绝对不能无动于衷,今日就让我来指点你一招半式,以后你逢人便说‘江湖第一奇女子姚初彤姚门主亲手传授我几招武功’,哈哈,也算有机会能耀武扬威,给你们南淮派添光加彩!”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拔出腰上系的匕首,深吸一口气,暗道:“成与不成全都在此一举!”而后放慢脚步。柏晓露正怒火攻心,见初彤越跑越慢不由心中一喜,只道对方已经力尽,急忙提足狂奔。此时初彤伸手解开斗篷,左手拽着奋力向上一扬,把那斗篷劈头盖脸的朝柏晓露掷去!

柏晓露大吃一惊,但速度太快脚步已收不回来,被那斗篷蒙了个满头。电光石火间,初彤握了匕首冲了过来,狠狠将匕首捅入柏晓露胸前,口中大喊道:“这就是本门主教你的招数,你记住了么?记住了么?”

她每喊一句都将匕首抽出来再狠狠捅进柏晓露胸膛,柏晓露毫无招架之力,一连捅了七八刀,只见柏晓露晃了两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初彤大口喘着气,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心跳犹如雷鸣一般。

柏晓露身上蒙着斗篷静静躺在地上,借助黯淡的月光,初彤看见那斗篷上迅速侵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定定神,慢慢挪了过去,伸出两根指头迅速揭开蒙在柏晓露脸上的斗篷,只见柏晓露面容惊惧扭曲,双目怒睁,透着十二万分的怨毒和愤恨,已然已经断了气。初彤惊魂未定,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死了死了。”此时远方隐隐传来打斗声,初彤一惊,暗道:“小相公还在苦战,我要过去帮他!”她拎起柏晓露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拔腿朝云映淮跑去。

夜间,山谷里已起了阵阵寒风,树枝沙沙作响,林间零星传来几声猛兽的嚎叫,有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初彤拎着剑悄悄躲到一棵大树边,只见战况惨烈,地上已躺了一具死尸,云映淮早已力有不逮,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仍凭毅志支撑,苦苦应敌。柏宗堂和周显恒联手应战,步步紧逼,云映淮处境已是凶险非常。此时周显恒一掌拍来,云映淮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上一记,登时便飞出七八步远,倒地吐血不止。

初彤惊呼道:“小相公!”立刻跑了过去,搂住云映淮叫道:“小相公,你怎么了?你别装死吓我啊!”

云映淮狠狠吐了一口血沫,放声狂笑道:“弱!周显恒那狗贼的掌力实在太弱了!桃源七贤之首原来是浪得虚名!打在身上好像棉花包一样!”说着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伸手抹掉满脸血污,傲然道:“再战!”

周先恒勃然­色­变,适才那一掌他用了七成功力,本想将云映淮一掌击垮,没想到对方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竟还能爬起来!

云映淮冷冷道:“你们本为武林人士,但如今投靠谢凌辉,就是大周朝廷的走狗!”说罢顿了顿,伸手指着对手,厉声道:“犯我国土者,必诛之!”

周显恒和柏宗堂眼皮狠狠跳了几跳,云映淮本来已虚弱得一阵风便能刮倒,但此刻他昂然而立,浑身上下竟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浓烈杀气,仿佛面前若有千军万马也必将一夫当关,屠戮殆尽。望着云映淮煞气流转的双目,众人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云映淮一把将初彤拉到身后道:“放她走,有什么冲我来!”

初彤躲在云映淮身后,只觉心里一甜,但转念想到今日云映淮怕是要死在这里,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云映淮看了看初彤,放声大笑道:“难过什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是­精­忠报国的最高荣誉!今日我杀了谢凌辉,又连灭大周众多武林高手,纵死无悔,这条命也值了!”

初彤豪情上涌,抹了眼泪大声道:“小相公,你敢拼命,我姚初彤也敢!我怎能把你抛下来自己逃命?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云映淮笑道:“好,好,可惜此处无酒,否则你我二人必要痛饮几大碗!”

柏宗堂冷笑道:“死到临头还硬充什么好汉!”初彤哼了一声道:“柏掌门难道不担心你的宝贝闺女么?她刚才已经成了老子的刀下鬼啦,一会儿本门主也送你上路,好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团个圆。”柏宗堂登时­色­变,口中高叫道:“露儿!”迈步往林子深处奔去。

云映淮抬起下巴,对周显恒道:“出招吧!”周显恒冷笑一声挥掌而就,掌风好似狂风骤雨般攻向云映淮,又快又狠。云映淮连受重创,一次一次倒地,又一次又一次爬起,他满身是血,好似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一双秋水目满是煞气,犹如修罗魔鬼一般,口中道:“周显恒,你的掌风真他妈弱,简直丢尽了桃源派的脸!”初彤心中焦急,但她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怕是一上前就被周显恒一掌劈死,所以只好勉力镇定下来伺机出手。

周显恒心中升起一丝凉意,他大喝一声冲上前,一掌劈向云映淮脑袋,云映淮伸左臂抵挡,谁知周显恒掌法一变,伸手捉住云映淮左臂,只听“啪”的一声,云映淮左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云映淮却哈哈笑了一声,伸出右手一掌便拍到了周显恒前胸。这一掌凝结云映淮全身内力,周显恒惨呼一声软倒在地,初彤提剑上前,一剑便刺入周显恒的心脏。

云映淮已耗尽全身力量,靠着一棵大树滑坐下来,不住剧烈喘息。初彤奔过去含着泪水道:“小相公,你怎么样?”

云映淮勉强笑道:“我没事。”说罢咳出一口鲜血,缓了缓道:“我衣服里有医治内伤的丹药,你帮我取出来,我歇一歇,再战柏宗堂。”

初彤掏出药喂到云映淮口中,道:“柏宗堂那老乌龟你交给我便好,我先替你抵挡一阵。”

她话音未落,便听背后有人道:“姚初彤!你杀我女儿,我与你不共戴天!拿命来!”这一声喊得初彤毛骨悚然,她猛一回头,只见柏宗堂横抱着柏晓露的尸体站在她身后,表情狰狞,双目俱已赤红。

只见柏宗堂小心翼翼的放下柏晓露的尸体,抚摸着柏晓露的脸,柔声道:“露儿,你在这里看着爹爹给你报仇雪恨!”说罢提着剑朝初彤走来,初彤忙将长剑握在手中,站了起来,她虽勉力保持巍然不动的英雄姿态,但双腿早已微微打颤了,勉强笑道:“小相公,我,我这就应敌去啦!你说,我能不能赢?”

云映淮哈哈大笑,但牵动伤口不由疼得一皱眉,高声道:“你是云顶门的门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女侠,­精­通群芳剑法,自然能赢了!别看现在月黑风高,但我敢肯定,柏宗堂必然已感觉到你姚门主身上散发出的无形霸气!”

初彤一咧嘴,勉强笑道:“小相公,你怎么跟我一样开始满口胡说八道起来了?你定是让周显恒打坏了脑子啦。”但听了云映淮的话,她胆­色­稍壮,此时云映淮又低声道:“你且去,用步步生莲华的步伐拖上一时半刻,我在旁边加以指点,我相信有我给你指点迷津,凭借你姚门主的聪明才智,一定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柏宗堂长剑已经凌空劈下,她不敢碰硬,忙向右跃去,施展逃命步伐跑了数丈,此时柏宗堂挥剑又至,只听云映淮道:“梅开二度!”初彤忙施展相应招式,果然抵住了柏宗堂这一剑。柏宗堂大怒,剑向下挑去。云映淮道:“兰艾同焚!”初彤变换招式,恰能封住柏宗堂剑风。

如此这般几招过后,初彤逐渐适应下来,她虽没什么内力,但胜在群芳剑法­精­妙绝伦,又有云映淮从旁指点不让初彤与柏宗堂硬碰,所以一时之间竟未落败象。云映淮心中欣慰道:“这小丫头还是挺聪明的嘛,可惜惫懒,否则也是练武奇才,待她把柏宗堂引到我面前,我拼尽全身之力,兴许也能有一丝转机。”

初彤见自己竟能与南淮派掌门对上几招,不禁洋洋得意道:“小相公,你说我能不能一剑把柏宗堂杀了,以震云顶门门威?”云映淮登时语塞,暗道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一得意就暴露本­性­了。但柏宗堂却勃然大怒,他痛失爱女自是心中愤恨,此番又遭初彤言语挑衅,出招不由愈发狠辣,暗道:“都是云映淮那狗贼在旁指点,我先将他杀了,再取这小贱人­性­命!”想到此处,纵身一跃,向云映淮刺来。

初彤一见云映淮有难,立刻冲了过去,却慢了一步,那剑直取云映淮命门而来,云映淮向旁一滚,那剑“哧”的一声没入云映淮左肩,云映淮闷哼一声,那柏宗堂提剑再刺。初彤此时红了眼,双手举着宝剑向柏宗堂疯狂砍去,破口大骂道:“呀呀呸的!你还我相公!他­奶­­奶­的!你还我相公!去你祖宗的!你还我相公!”

初彤此时出招已没什么章法可言,她朝着柏宗堂劈头乱砍,又蹦又跳,口不择言,竟硬生生打出一股惨烈的气势。柏宗堂无暇再去刺云映淮,举剑招架了几招,看见破绽,一脚便向初彤踹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呼,初彤飞出几步远,重重跌在地上,她只觉胸口血气翻滚,嗓子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疼得当时便晕了过去。

云映淮惊呼道:“杏儿!你怎么样?”边说边扶着旁边的大树站了起来。

柏宗堂冷笑一声,回头对云映淮道:“我先杀了你!”说罢抬起腿向云映淮狠狠踢出!云映淮竟然未躲,他右手一把抱住柏宗堂的腿,抬肘向柏宗堂腹部猛撞,柏宗堂大吃一惊,重心不稳倒在地上,云映淮抬脚狠狠向柏宗堂前胸踩去,只听“咔嚓”一声,柏宗堂胸骨尽碎,他浑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云映淮双膝一软趴在地上,一边艰难的朝初彤爬过去,一边唤道:“杏儿,杏儿,你说句话,你还活着么……”他爬到初彤身边,握住初彤的小手,但此刻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这时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来到他们身旁,云映淮暗道:“死便死了吧。”他握紧初彤的手,然后便昏了过去。

青帐垂毡,红炉收围,船行千里江雪。

初彤醒来只觉浑身痛苦莫名,她奋力睁开眼睛,模糊间有人在她身边说话,而后在她嘴边塞了一丸药,又给她灌了清水让她徐徐咽下,初彤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只觉腹中饥饿,她微微睁开眼,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身下也不断摇动,似是在一艘船上,初彤暗道:“这时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门开了,一个少女钻了进来,那少女和初彤年纪相仿,肤­色­微黑,圆眸薄­唇­,容貌十分娟秀,穿一袭桃红绣金镶领衣裙,见到初彤惊喜道:“你醒啦!”说着走到初彤身边道:“你睡了整整三天,终于醒了!”说罢转身出去,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白粥,把初彤身后垫高道:“想你睡了这么久,八成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说完一口一口细心的喂到初彤口中。

初彤一连吃了两碗粥,有了些气力,那少女又拿了一丸药帮她用水服下,笑道:“你受了内伤,用心调养,有一两个月便可康复了。”初彤咳嗽一声道:“多谢搭救,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少女笑嘻嘻道:“我叫采柳,不是你的恩公,我是个小丫鬟,主人让我来照顾你。”说罢采柳圆溜溜的眸子眨了眨,笑道:“跟你一起被救的男人是你的情郎吧?听说救你们的时候,他一直握着你的手,别人怎么也分不开。”

初彤脸上一红,忙问道:“他伤势如何?要不要紧了?”

采柳道:“他伤得很重,左臂断了,受了很重的内伤,没有几个月怕是下不了床啦。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我们都以为他活不成了,谁知道他竟然又醒了过来。他就在隔壁的船舱,你不要担心。”

初彤暗暗松了口气,感激道:“不知你主人叫什么名字,他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要好好谢谢他。”

采柳吐了吐舌头道:“我家主人名头大得很,现在不宜与你相见,你且安心养伤吧。”说罢将初彤放平,扭身钻了出去。

初彤暗道:“莫非救我和小相公的是花春来花大哥?”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花春来是云映淮的结拜兄弟,若是他前来相救,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她躺着胡思乱想了一番,但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觉胸前剧痛,不由恨恨的把柏宗堂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昏沉沉的睡着了。

如此在船舱里过了七八日,初彤大见好转。她暗中观察,只觉采柳谈吐风采都不似普通人家的丫鬟,采柳伺候得也极尽心,给初彤的吃穿用度也都不是凡品。

又过了十几日,初彤虽觉胸口仍时不时作痛,但伤势已好了五六成,她央求采柳带她见一见云映淮,采柳面露难­色­道:“如今日夜兼程都在赶路,一路上极凶险,姑娘现在还是不要露面出船舱的好,我家主人势力虽大,但不在自己的地盘,也恐有了闪失。”但她禁不住初彤苦苦哀求,待到深夜,便扶着初彤,推开旁边船舱的门道:“他就在里面。”

初彤走进去一看,只见云映淮正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双目紧闭,面带病容。她坐在床边,推了推云映淮道:“小相公,小相公。”云映淮仍纹丝不动,初彤凝神看了片刻,见云映淮虽浑身带伤,但呼吸平稳均匀,显是没有什么大碍,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云映淮的脸颊,心中暗自得意,口中喃喃道:“小相公英武堂堂,神威凛凛,我的眼力果然不错。”又想到二人几番同生共死,云映淮舍命相救,不由心中欢喜甜蜜,忍不住俯下身在云映淮­唇­上吻了一下,握了握云映淮的右手道:“小相公,我明日再来看你。”

初彤起身刚要离开,谁想右手被紧紧反握住,一个声音促狭道:“我英武堂堂,神威凛凛,小娘子眼力不错,还应该亲一下再走。”

初彤忙扭头一看,只见云映淮正面含笑容的望着他,初彤喜道:“你醒啦?还疼不疼?”紧接着脸上又烫起来。

云映淮握着初彤的手,挑挑眉毛揶揄道:“小娘子再亲一下便不疼了。”

初彤扭捏了一下冷哼道:“亲一下便亲一下。”说罢又嘟着嘴在云映淮­唇­上“吧唧”亲了一下。

云映淮愕然,紧接着闷声笑了起来,道:“不愧是我云某人的小娘子,敢爱敢恨,怎能跟寻常女儿家一样。”云映淮笑了几声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伤口不由连连皱眉。

初彤忙倒了碗水帮云映淮服下,道:“小相公,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了?”

云映淮道:“这些天我吃的都是名贵药材,恢复很快,你不要担心。”说罢笑道:“我看你气­色­不错,想来身上的伤也快好了吧?”

初彤道:“是了,我天天吃人参灵芝冬虫夏草,救咱们的恩公倒是有钱得紧。小相公,你知道他是谁么?”

云映淮压低声音道:“前几日船舱门未关严,我往外看了看,这整艘船上尽是些身高形壮的大汉,都是练家子,而且容­色­严谨,带一股肃杀之气,看着不像江湖人士,反倒像训练有素的官军。”

初彤一呆,道:“小相公,你说我们会不会让南燕的官兵救了?”

云映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愿你我是让南燕的官兵救了。”他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初彤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云映淮可下床微微走动,问及采柳究竟要将他们带到何方,采柳笑道:“自然是带你们去见我家主人,他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难道不应前去道谢么?”云映淮见对方避重就轻,索­性­也不再问,暗道自己一身是伤和初彤也走不了多远,便安心养起伤来。

又过了几日,众人改换马车。这时候初彤才发现,他们早已到北凉境内。她和云映淮马车前后有三十几名彪形大汉保护,一路上那群大汉并不多说一句话,但神情举止却对初彤和云映淮极其尊敬。一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十分奔波,但初彤有云映淮在身边心中自是快活,两人说说笑笑,耳鬓厮磨,情义愈发深厚了些。

一日投宿到一家客栈,晚饭时,只听旁边桌有人道:“听说南燕战败,向大周称臣了。如今大周太子就要班师回朝,大周皇帝要在京城门外犒赏三军!”听到这话云映淮登时一愣,慢慢放下了筷子。初彤支起耳朵,只听旁人又道:“大周出了谢凌辉这员猛将,何愁大事不成?听说大周皇帝龙颜大悦,钦赐谢凌辉蟒袍玉带,谢凌辉的长姐兰贵妃晋升一级,敕封皇贵妃,圣眷极胜。”

初彤心中一叹,暗道:“呀呀呸的,谢凌辉那厮命大,小相公那一剑竟没能要他的命!”她给云映淮夹了一筷子菜,云映淮勉强笑了一笑,秋水目中却隐有杀气浮动。

此时靠窗的位子传来咯咯娇笑,一个妩媚的声音­操­着异族强调道:“听说那个谢将军还是个美男子,比你天天只知吹拉弹唱的强多了。”一个男声不悦道:“美人此言差矣,谢凌辉带兵打仗不过一届莽夫,本......我才不屑与之为伍......再说美人不就喜欢我吟风弄月的风雅之态么?”那美人轻声笑了起来。

初彤循着声音抬头望去,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原来那桌坐着的竟然是乌日娜和金阳王秦冶!乌日娜身披豆绿­色­金梅花刺绣斗篷,头盘慵髻,一袭北凉服饰。狂野之气减了几分,反倒更衬出三分艳丽来。秦冶身穿银装缎大氅,一张脸比往昔更清秀了不少,与乌日娜打情骂俏,意态风流。

原来自从当日初彤被云映淮从金阳王府里带走后,乌日娜听了初彤挑拨,对秦冶也格外存了一段心思,平日里眉目传情,暗含挑逗。秦冶自是个风流人物,他失了玎珰又丢了初彤,正觉无趣,此时见到乌日娜美貌艳丽又风情万种,自是和他的心意,两人很快便如胶似漆。这个月北凉皇帝要到此处祭祖,命秦冶随行,秦冶便将乌日娜带在身边,闲暇时微服出来游玩。

初彤见状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心道:“啧啧,看来那夷婆子后来果真跟秦冶搞出了­奸­情,成了金陵十三钗,也不枉老子临走之时的竭力撮合……他俩一个风 ­骚­,一个风流,倒也般配得紧。”她忍不住又朝秦冶望了一眼,却冷不防跟秦冶的目光相撞。

秦冶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站了起来,疾走几步指着初彤道:“你……你是……”初彤心中暗暗叫苦道:“糟糕!老子竟被认出来了!”云映淮在桌下握了初彤的手,抬起头对秦冶道:“这位兄台,不知有何贵­干­?”

秦冶瞪着双目指着初彤道:“她是我府中偷跑出去的婢女!我今日要带她回府!”而后对着初彤连连冷笑道:“好哇你,原来躲在此处!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翻不出本王的五指山!”

云映淮冷冷道:“她是我娘子,怎会是你府中跑出的婢女?兄台怕是认错人了。”初彤因为这句“娘子”心里甜丝丝的,偷偷望了云映淮一眼,忍不住笑弯了嘴。

云映淮心道:“秦冶是北凉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性­情骄奢­淫­逸。杏儿被他认出来只怕凶多吉少,一会儿我找个机会带着杏儿逃走才是,若要连累了救我们的这几位恩人,可就太不够义气了。”

秦冶勃然大怒道:“好,好一对­奸­夫­淫­­妇­!”而后大喊道:“来人呐!都给我统统拿下!”话音刚落,客栈中有一半的食客­操­着兵刃哗啦啦站了起来。一路保护初彤等人的大汉也同时起身,双方兵刃相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厮杀在一处。

云映淮双目满是煞气,慢条斯理道:“怎么?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秦冶被云映淮的气势震慑,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待见对方脖子上吊着左臂,知道对方断了胳膊,不由胆­色­一壮,道:“她就是我府上的婢女,我带她走天经地义。”说罢冷笑道:“即便是我强抢民女,你又能怎样?”

他话音刚落,却见云映淮盯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瞬间爆发出一股锐利的杀气!秦冶遍体生寒,却听乌日娜赞道:“他有男儿本­色­,是条好汉。”说罢向云映淮丢过一个动人的眼波。

秦冶登时大怒,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挥舞臂膀扯着脖子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上!把他们给我统统拿下!统统拿下!”

场面登时大乱,采柳高声道:“住手!”然后走到秦冶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物,秦冶一见登时­色­变。采柳又凑过去在秦冶耳边低语了几句,秦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咬牙道:“好,算你狠!”说罢拽着乌日娜的手,道:“跟我走。”头也不回的迈出客栈。秦冶的属下都跟在他身后,一眨眼走了个一­干­二净。

初彤和云映淮对望一眼,均惊疑不定,初彤暗道:“这采柳连北凉的王爷都能逼退,她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她是北凉皇帝的嫔妃?可......可看着不太像啊。”

采柳转过身笑道:“本想让你们再多休息一晚,明天再见主人,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你们随我走吧。”

说罢她催云映淮和初彤上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行了半个时辰,进入一座皇家行宫,通过长长的秘道,在一处名叫“静心堂”的别院前停了下来。采柳把初彤和云映淮带至大厅,道:“稍候片刻,我去请主人出来。”说罢转身朝内室走去。

初彤和云映淮落了座,片刻,从偏厅走来一个乖觉的小和尚给他二人奉茶。初彤瞪大眼睛暗暗纳罕道:“怪哉怪哉,这皇家行宫应该是宫女来倒茶才是,怎的冒出个小和尚?”她一面好奇一面四下打量,只见这静心堂极为清幽,迎面设一梨花木长条案,条案上供奉一尊白玉观音坐像,观音像前摆着几盘点心和应季鲜果,旁边设两架烛台,银制金玉宝石,有十六个烛头,红烛微微摇曳。

初彤看着云映淮神情怪异道:“小相公,莫不是什么北凉的郡主也是你以前的相好吧?我除了金阳王,可不认得什么北凉的皇亲国戚。”

云映淮瞪了初彤一眼道:“你再胡言乱语,别怪为夫动用家法惩治。”

初彤吐了吐舌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后堂一阵惊呼道:“快!快拦住他!”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后堂“噌”的蹿了出来,只见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张牙舞爪朝着云映淮便扑了过来。

云映淮忙起身躲闪,但他重伤未愈,行动毕竟不便,那人的动作却灵活敏捷,手化成拳朝着云映淮便要狠狠打下,云映淮纵身跃上桌台,动作过急牵动内伤,不由“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初彤大惊失­色­,刚要举起椅子朝那人扔去,就听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道:“阿弥陀佛!孽畜!还不快住手!”说时迟那时快,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已行至眼前,他一脚将那人踢翻,呵斥道:“善哉善哉,孽畜!难道昔日的教训还不够么?”

那人滚倒在地,显是极害怕,身体缩成一团,呜咽不已。初彤定睛一瞧,只见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身材修长,五官深邃,颇为俊雅庄严,气度不凡。

云映淮一见那和尚登时呆住了,失声道:“师、师父!”初彤吃了一惊,暗道:“什么师父?难道这大和尚是小相公的师父云中雁?他师父不是让二夫人那妖­妇­杀了么?”

只见那大和尚回过头,看着云映淮微微点头笑道:“淮儿,多年未见,你果然出息了,未辜负师父的期望。”

云映淮忙从桌台上跳下来,跪在地上道:“徒儿无时不刻都在想师父您老人家......您还活着,真是,真是再好不过!徒儿心里真是欢喜得很......”他得知师父尚在人世,不由心中狂喜,只想手舞足蹈一番,情之所至,声音竟然哽咽了。

云中雁走上前想摸摸云映淮的头,但手伸到半空中停住,改为拍拍云映淮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此时一个身穿蓝衣的妙龄女郎奔了出来,扑到那人身边,抽泣道:“丁郎,丁郎,你怎样了?”然后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道:“国师息怒,勿要责罚于他,他......他就是个不懂事的疯子......”

云中雁摇了摇头道:“老衲不会责罚于他,玎珰,你先下去吧。”玎珰抹了抹眼泪,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只得默默退下。

初彤和云映淮同时一震,暗道:“玎珰叫那疯子丁郎,难道他是......”云中雁将地上的人拽起,让他坐在椅子上,拨开那人面前的头发,赫然出现一张粗犷英挺的脸,云中雁扭过头对云映淮道:“不错,他就是你师兄丁无痕。”

初彤和云映淮同时倒抽一口凉气,丁无痕武林大会上搅动风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才几个月不见,他居然成了疯子!

云中雁叹道:“我也是几日前才发现他的。当时他就已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披头散发四处逃窜,只有那个叫玎珰的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发起狂来力大无穷,安静时又呆若木­鸡­。我给他施了针灸,又每日熬药给他服用,但至今未见成效。”说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恐怕也是这孽畜的报应了。”

他说罢点了丁无痕的|­茓­道,望着初彤道:“这位想必便是姚初彤姚女侠了,老衲早已如雷贯耳。”

初彤早就将云中雁看做是云映淮的亲爹,未来公公在前她自然不敢胡闹,规规矩矩的施礼,装出十二万分乖巧的样子,低眉顺眼道:“云老英雄好,云老英雄过奖了,我武功太差,委实算不得什么女侠。”

云中雁道:“姚女侠极讲义气,在生死存亡时刻宁死也不负友,这就配担得起一个‘侠’字的。”初彤被云中雁那么一夸,登时喜上眉梢,刚想放声大笑,却又想不得太过放肆,硬生生将拉开的嘴角撤回来,垂着头抱拳谦逊道:“您老人家过奖,呵呵,真是太过奖了。”

云中雁微微一笑,三人坐了下来。云中雁见云映淮适才又吐了血,忙给他又号了脉息,慈祥道:“你内伤已好了四成,只需用心调养即可,你一路上吃的药都是为师亲手制成的,只需再吃一个月,内伤便可痊愈了。”

云映淮道:“多谢师父。”

云中雁仔细将云映淮端详一番,而后感慨道:“几年不见,我都不敢相认了。为师虽不在你身边,但你的事情我却件件都知道,你做得很好,我很欣慰。”说罢他看了丁无痕一眼,道:“丁无痕诬陷你欺师灭祖,为师明日便可帮你洗刷冤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云映淮心中一阵激荡,刚要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只当云映淮是你的徒儿,却从来不把我看做儿子!”

众人俱是一惊,朝丁无痕望去,只见他面露冷笑目光如炬,哪里有一点疯子的样子。丁无痕嗤笑道:“我根本就没疯,只是武林大会之后我难江湖上立足,又有成群结队的江湖之人追杀我,他们怀疑双匣早就被我暗中调换,迫我说出双匣下落。我出于无奈,只得装疯卖傻躲避追杀。”他说完望着云中雁道:“爹爹,你叫他淮儿,却叫我孽畜!我明明姓云,叫云无痕,娘说不愿我借着你的名号闯荡江湖,便要我改姓丁,可现如今你竟然叫我‘丁无痕’!爹爹,你是完全不念父子之情了么?”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凄然,双眼定定的看着云中雁。

初彤和云映淮却大吃一惊,对视一眼,心中均道:“难道丁无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云中雁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陈年的是是非非,恩怨孽债,今晚便由老衲说个明白吧。”说罢抬头对云映淮道:“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曾戴过一朵玉梅花?”

回首家国三千里

云映淮一震,忙将脖子上戴着的玉梅花取下来道:“师父,是不是这个?”

云中雁一见之下不由惊道:“怪哉,这玉梅怎又回到你的手中?”他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长叹一声道:“我本为大赵皇室后裔。一百二十年前大赵江山被大周推翻,先祖云伴鹤创立云顶门以期有朝一日重整山河。云顶门有圣物双匣,内藏惊天宝藏,后先祖起兵失败,战乱中遗失了一只碧玉匣。”

初彤在旁缓缓点头,暗道:“是了,丢的那只匣子被大周皇室取走,收入库房,后来­阴­错阳差又落入老子的手中。”

云中雁接着道:“先祖被逼无奈,只得率领属下和皇室家眷避祸南燕。待云顶门传到我这一代,大赵皇室人丁凋零,复国的期望也越来越渺茫。二十岁那年我在江湖上遭仇家追杀,垂危之际被南燕平王爷蔺曦和相救,后蔺曦和又助我云顶门在南燕发扬光大,为报达他的恩情,我将一枚瑞兽印章送了蔺曦和,并答应在他身边做三年侍卫,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碰见了蔺姬。”他说完闭上了双目,仿佛蔺姬巧笑倩兮的娇态又浮现在眼前。

屋中静悄悄的,初彤自是会察言观­色­,只见云中雁神­色­间充满了思念,不由吐了吐舌头,暗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出家人六根不净,那大和尚对二夫人还有旧情......我万不能说二夫人是我杀的,否则天崩地裂,我只怕讨不到小相公做新郎了。”想到此处对云映淮猛使眼­色­,云映淮知道初彤心思,对初彤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此时丁无痕放声大笑,口中大喊道:“爹爹,这云映淮定是你和那蔺姬生下的孽种!自从他来到我家,你和娘的关系就日益疏远,娘甚至一心向佛,后来万念俱灰做了尼姑!你把云映淮从小带在身边,对我却鲜少关怀。虽然我们的武艺全是你一手传授,但你每次都会多教你几招,甚至将本该嫡传的‘大搜云手’传授给他!到后来你失踪隐去竟要云映淮做云顶门的门主!爹爹,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丁无痕双目赤红的看着云映淮,嘶吼道:“我恨你!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该如何杀了你!”

云映淮冷冷道:“你恨我,所以便模仿师娘笔迹嫁祸与我,甚至勾结两堂堂主造反。”

丁无高声道:“是又如何?我处心积虑想集齐双匣和印章,届时凭借双匣圣物名正言顺的成为门主。没想到无论大周皇宫还是金阳王府,每每到最后关头都功败垂成。后来我在平王府偶然得了双匣和一枚印章,打开其中一只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竟什么都没有。我不甘心,又和谢凌辉联手定计,邀请天下英雄召开武林大会,呸!可恨了谢凌辉,我甚至把群芳剑法传授给他,他竟然背信弃义临阵脱逃!”

初彤暗道:“原来那碧玉匣也是丁无痕混进皇宫偷的。丁无痕,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全都白白便宜了老子,既生丁何生姚,你碰见了我自然是运气不顺,路路不通也。”

云中雁长叹一声,一双悲悯的眼睛望着丁无痕道:“无痕……我素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些委屈,我确实愧对于你……也愧对你的父母和蔺姬。”

丁无痕登时一愣,失声道:“你说什么?”

云中雁道:“我年轻时与江湖豪侠丁品松甚为投缘,义结金兰。他的未婚妻白素雪人号称江湖第一美人,他二人情义甚深,恩爱非常。丁品松为练武奇才,尤胜剑术,江湖上称之‘飘剑无痕’,他与白素雪共创三十六式《群芳剑法》,两人常常舞剑取乐,自是神仙眷侣。”

“二十六年前,凤城派广发英雄帖,召开英雄大会,我因此向蔺曦和告假,不想他听后便要一同前往。正是那场大会,蔺曦和对白素雪一见倾心,甚至相思成狂。他几番追求都被白素雪拒绝,一怒之下竟派高手侍卫联合将丁品松斩杀!我知道后悲恸难当,可蔺曦和对我有恩,我不能杀了他为义弟报仇,只得将杀害义弟的几个侍卫分别斩尽杀绝……那个时候白素雪却有了丁品松的骨­肉­。她年纪轻轻又未婚先孕,丁品松一死她更万念俱灰,我不能帮义弟手刃仇人,心中自是愧疚,便将白素雪娶进门,两人做了挂名夫妻,好让她平安诞下义弟的骨­肉­。”说到此处,云中雁扭头对丁无痕道,“无痕,其实你是丁品松的儿子。”

丁无痕登时呆住了,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双目直直的盯着云中雁的面颊,全身都瘫软下来。

云中雁又道:“白素雪有一同门师妹方红袖,英雄会后竟恋慕上蔺曦和富贵风流的做派,见他苦苦追求白素雪,又觉此人是个难得的痴情男儿。她盗走群芳剑谱,谎称自己已被门派逐出,无家可归。我见她可怜,便收容她进了王府,蔺姬喜她温婉和顺,便收她做了贴身婢女。”

“自此方红袖处心积虑的接近蔺曦和,可那时蔺曦和正迷恋白素雪,身边又有艳冠群芳的美人,自是对她不放在心上。她极有心计,将自己打扮成当日白素雪在英雄会上的模样,在花园里施展群芳剑法,蔺曦和一见顿时目瞪口呆,自此之后对她加倍宠信起来,逐渐冷落了蔺姬。方红袖极为善妒,她得知蔺姬有了身孕便三番五次的陷害,蔺曦和对她宠意正浓,自是百依百顺,她将蔺姬逼入后府意欲斩草除根。我对蔺姬百般周济,十个月后她生下一子托付给我,望我能把他抚养成|人。”

云映淮一震,颤声问道:“师父,我……是不是那个孩儿?”

云中雁慈爱的看了云映淮一眼,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但你却是我大赵皇族的子孙!”说罢双目看着条案上的香炉,缓缓道:“大赵皇族到我这一代人丁凋零,只剩下我和妹妹萱儿。我未及弱冠便有了八个娇美的小妾,望她们能为我大赵传递香火,开枝散叶。但几年过去,这几人一无所出。我四处探访名医翻遍医书,均无结果,那时候我便绝望了,只觉愧对先祖,但此时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说罢他看了云映淮一眼,款款道:“我妹妹萱儿自幼美貌聪敏,是女中诸葛。她为了助我光复大赵,远赴北凉,入宫做了宫女,后来受北凉皇帝宠爱,成了妃嫔。蔺姬生下孩子不久我接到萱儿的书信,信上说她为北凉帝生下一子,皇上龙颜大悦,封她为萱贵妃。我灵机一触,抱着蔺姬的儿子日夜兼程赶往北凉,而后潜入皇宫,将这两个婴孩调了包。”

云映淮顿时愣住了。屋中响起初彤倒抽凉气的声音,暗道:“乖乖,小相公的身份竟如此显赫!是一国的皇子!”口中道:“云老英雄,你狸猫换太子,旁人难道不会看出来么?”

云中雁道:“出生不久的婴孩长得都差不多,况且皇子不与母亲同住,都由­奶­娘女官教养,即便是发现皇子换了人,也怕掉了脑袋不敢声张。”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接着道:“萱儿生的孩子自是我大赵皇室子孙,也是我大赵唯一的血脉,我理应养在身边,悉心调 教,以期不辜负祖宗遗训。而蔺姬的儿子也能在皇族长大,锦衣玉食,身份显赫,我也不辜负蔺姬的嘱托。但我这般作为却使萱儿呣子失散,自是满怀愧疚,便将本门圣物白玉匣,并一枚瑞兽印章送给萱儿,稍作弥补。”

初彤灵光一闪,暗道:“是了,蔺姬的儿子是金阳王秦冶!后来小相公的亲娘又把白玉匣和印章送给了自己的假儿子,这两样东西又到了我的手里,如今云映淮又成了我的小相公,啧啧,看来云顶门与我有不解之缘。”

云映淮仿佛犹在梦中,神­色­微一恍惚,心头激荡道:“师父,你,你是我的舅舅?我是北凉皇帝的儿子?”

云中雁点点头道:“正是。你幼年时戴的那朵玉梅本是蔺姬留给自己儿子的信物,我却怀了私心,将此物扣了下来。之后我良心难安,几年后又将此物送到北凉,对萱儿说这是我送给她孩儿的礼物,让他贴身佩戴……想不到那么多年,我又看见这梅花了。”

云映淮暗道:“不错,师父若不是我的娘舅,怎能爱我如子?他把一身武功毫无保留尽相传授,教我安邦定国之策,几番告诫我出身高贵与旁人不同。云顶门为光复大赵江山而建,所以门主必应是大赵皇族后裔,所以师父在遗信中才要我在继位那天发誓,只将门主之位传给我的子嗣。”想到这里,他百感交集,不由长长叹了一声。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心潮起伏,各有所思。良久,云映淮抬起头,收拾情怀道:“师父,当年你说蔺姬带走了师娘的群芳剑谱,你要去大周取回,但从此之后便不见踪影,石伯伯说您被蔺姬杀害,并带回您老人家的绝笔,命我继承门主之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中雁道:“当年蔺姬为求生路,自愿到大周当细作。当时我正在赶回南燕的途中并不知情,当我再匆匆赶到大周的时候,蔺姬已成了大周权臣谢春荣的宠妾。”说到此处,云中雁不由苦笑了一声。

“四年前,蔺曦和取出云顶门的印章让我帮他办一件事。他知道我与蔺姬情分非比寻常,便命我去大周要蔺姬助南燕其他细作窃取大周机密。若蔺姬抗命,就要我斩而诛之!而后他又说蔺姬临行时窃走方红袖一本剑谱,要我也一并取回。我一猜便知是群芳剑谱,当时只想物归原主,取回后还给无痕的娘亲。”

“我再到大周的时候,蔺姬已身为人母,她对蔺曦和满怀怨恨,怎能听他的话?这些年她连遭大变,心境与往常不同,愈发狠辣,偷偷给我下毒要置我于死地。我被石友亮救出侥幸捡回了­性­命,但心灰意懒,写了封绝笔信让石友亮带给你,而后到北凉大济国寺剃度出家,三年后被北凉帝敕封为明觉国师。”

说到这里云中雁垂下眼帘,心中暗道:“蔺姬,蔺姬,你是我一生最挚爱的女子,又怎会遵从蔺曦和之令取你­性­命?我求之不得,心中苦楚自是难以言明,只盼你过得平安快活。威胁拆穿你的身份,不过是看你为别人生儿育女心里妒恨,想劝你跟我一同远走高飞,若你真不同意,我又怎会真去做对你不利之事?”

初彤心中却道:“这云中雁可算是个大大的情种,为了二夫人那个妖­妇­上刀山下火海就没含糊过,要是小相公对我也那么好,我真就开心死啦!”她一边想一边偷瞄云映淮,暗道:“小相公是云中雁的外甥,又在他身边长大,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想来也应是个大大的情种!”

云中雁拍了拍云映淮的肩膀,笑道:“这些年为师虽不在你身边,但石友亮鸿雁传书,将你你办的每件事都告之于我。我知道你为我前去找蔺姬报仇,又率领云顶门在江湖上办成几件大事。后来你遭人诬陷,被逐出师门,我本想出面澄清,但又想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动心忍­性­,能屈能伸,此番大变恰好能磨练你的心­性­,所以避而不出。再到后来你以雷霆万钧之态平息云顶门叛乱,又在武林大会上设下伏兵护了云顶门周全,为师心中委实欣慰得很,你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云中雁为严师,平日甚少露出欢颜,今日云映淮被如此一赞,只觉心中暖意融融,眼眶一红,大声道:“徒儿不敢有违师父教诲!”

云中雁道:“几个月前,石友亮差八百里快骑给我送信,说你只身前往崇门关,为师知你­性­情,怕你有了闪失,便急忙调度二十几名大内高手前去保护你。那夜幸亏他们在山谷之中看见那团白­色­烟火,然后及时赶到,否则你和这位姚女侠早就成了大周官兵的刀下亡魂了!”

初彤机灵,立刻起身拜谢道:“多谢云老英雄的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

云映淮道:“徒儿多谢师父搭救。可师父怎能调度北凉皇宫里的大内高手?”

云中雁还未搭腔,便听偏厅里有人高声道:“大内高手自然是朕派过去的。”说着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只见来人六十来岁,身材魁伟,身穿玄­色­提花绣金团龙衣袍,腰系同­色­丝织带,带上嵌龙文金圆版并翡翠等物,头戴金龙冠,容貌与云映淮有七八分相似,不怒自威,极有帝王之气。

初彤忙跪了下来,暗道:“我的妈!这老伯一看便是小相公的亲爹!”云中雁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见过皇上。”

北凉帝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云映淮的肩膀,目光如电,将云映淮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放声大笑道:“没错,没错,这才像朕的儿子!明觉你果然没有骗朕!”

云映淮原先只道自己是个孤儿,但今日突然见到亲生父亲,不由惊喜交加,双膝一曲,跪在地上道:“孩儿……孩儿见过爹爹……”

初彤偷眼瞄了北凉帝几眼,心说:“果然儿女肖父母,小相公神威凛凛,他爹自然也是威风八面;蔺曦和是个好女­色­的小白脸,他儿子秦冶也是个喜欢吟风弄月的风流胚;怪不得我第一次见秦冶就觉得眼熟,啧啧,原来他竟是谢凌辉那厮的哥哥。”

北凉帝一把将云映淮提起,对云映淮左看右看,有十二万分的满意,开怀道:“明日朕就命礼部准备,开祖宗祠堂,诏告天下,让我儿认祖归宗。”

云映淮满心喜悦,低头看见初彤还跪在地上,想起自己往日所受苦楚,身边只有这小丫头紧紧相随,胸口又是一酸,上前将初彤搀起,对北凉帝道:“爹爹,她叫姚初彤,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北凉帝定睛一瞧,只见面前站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甚美,一双寒星目顾盼生辉,透着说不出的­精­乖狡黠。初彤被北凉帝目光一扫,立刻俯身拜道:“民女姚初彤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凉帝早就听说了一些初彤的光荣事迹,得知这小丫头聪明机警,奇计百出,几次三番救过自己孩儿的­性­命,此刻不由另眼相待,含笑抚慰了几句。

此时云中雁道:“阿弥陀佛,如今你们父子团聚,老衲心愿已了,再也没有什么挂碍,明日起便要进深山闭关修行,也许穷其一生也不会出来了。”

云映淮大吃一惊,忙上前道:“师父,咱们师徒才刚刚相见,徒儿还想服侍您老人家一辈子。”

云中雁摇了摇头道:“双匣已不知所踪,大赵复国无望,为师这半生风雨飘摇,也尝尽了悲欢。而今只愿早日勘破情关,得证菩提。”说罢他回转身,走到丁无痕面前,解开丁无痕的|­茓­道,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无痕,为师确实愧对于你。若不是我,蔺曦和就不会去英雄会,也就不会认识你娘,你爹也不会惨死,蔺姬也不会逐出王府。”他叹了一口气道:“原先为师还一心盼望复国,镇日悉心栽培淮儿,却忘了你也是个需要关怀的孩子,你若愿意,便随我到深山修行,为师定会好好照顾你,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丁无痕脸上表情如痴如狂,他“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拨开云中雁的手大吼道:“我不用你假好心!我爹娘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个孤儿!”说罢转身朝外面跑去。

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玎珰满脸泪水的奔了出来,跟在丁无痕身后喊道:“丁郎,丁郎,你还有奴家,无论天涯海角奴家都会跟着你!”哭着一路追了下去。

一任东风,叠叠层云欲荡胸。汉水东南流,一洗愁容。

初彤和云映淮在北凉行宫中住了下来,北凉帝每日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如流水般源源不绝。萱贵妃与骨­肉­失散多年,此时恨不得将所有都奉献到云映淮面前,吃穿住行均亲自过问,细细嘱托。云映淮感受双亲疼爱,心中虽暖意融融,但他在江湖上自由惯了,此时却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萱贵妃亦召见初彤数次,初彤眉眼通挑知情知趣,又极其能言善道,萱贵妃甚为欢喜,连带赏赐了初彤许多贵重之物。

七日后,北凉帝下圣旨昭告天下曰:七皇子秦冶,奢华为务,穷奢极欲;府内蹈罗绮,弄珠玉,笙歌不歇。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朕削其亲王名号,贬为庶民,即刻赶往灵山为祖宗守灵。钦此。

秦冶接到圣旨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立刻要求面圣,皇帝避而不见,秦冶转而去求萱妃娘娘,他在行宫外站立三日,最终萱贵妃只命太监送出一只放有一百两银子的托盘,秦冶一见便晕倒在地。这几日,秦冶的娇妾美婢全然不见踪影,只有他的侧妃杜雨鹃始终陪伴身侧,最后雇了一辆车将他接走。

初彤和云映淮坐在楼头默默看了一阵,云映淮叹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秦冶前几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坐拥美眷,这一刻便贬为庶民,一无所有。身边唯一剩下的竟是他原先百般厌恶的妻子,实是令人感慨了。”

初彤道:“秦冶的亲爹是南燕的王爷,同母异父的兄弟又是大周的将军,你的亲爹当然要防着他啦。”

云映淮暗道:“是了,爹爹是个念旧情的人,否则随便寻个由头便能让秦冶‘暴毙而亡’,彻底断了这个隐患。把秦冶软禁在祖陵实是放他一条生路。”他沉吟片刻道:“刚才接到云顶门传书,信上说石一清和楚月已返回南燕,二人均无大碍……只可惜凤城六奇,个个都是英雄了得的人物,那夜偷袭只有两人活着逃了出来。”

初彤拍着手道:“石大哥和楚姐姐都顺利脱险,那可再好不过。”

云映淮道:“只是江婉笙仍无下落,但北凉的探子回报,并未听说大周官兵抓到女子的消息,但愿她能平安。”

初彤仰起脸,圆溜溜的眸子盯着云映淮硬挺如玉的脸,问道:“小相公,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云映淮瞥了初彤一眼,长臂一伸将初彤抱到腿上,秋水目看着初彤的脸,半晌,面­色­微红道:“杏儿,只有你是我的娘子,喊我叫‘小相公’的,天下只有你一人而已。”他甚少吐露情话,这次说完原本以为初彤会一脸喜悦,抱着他的胳膊追问:“真的吗?真的吗?”没想到初彤却轻轻叹了一声,靠在他怀中道:“小相公,你如今成了皇子,我心里真是又欢喜又担心。”

云映淮挑起眉毛问道:“哦?你欢喜什么?”

初彤道:“你找到爹娘又洗刷了冤屈,我自然为你高兴。况且你爹娘又出手阔绰,送了我那么多金银珠宝,我每每看见心中都欢喜得很。”

云映淮低低笑了一声道:“若是你喜欢,我把我的那份也全都给你。”而后又问道:“那你又担心什么?”

初彤道:“你如今皇子啦,我只是个小民女,那个女侠的名号狗屁不值,全是糊弄人的。你爹爹妈妈也会让你娶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大老婆小老婆小小老婆,你今后府中也会有几百个几千个金阳十二钗……”

初彤还未说完,云映淮便伸手捂住初彤的嘴道:“全天下有几千个几万个美女,但这世上只有一个姚初彤。”

初彤一震,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云映淮的脸,只见云映淮明亮的眼睛正深深看着她。初彤脸上微微发烫,云映淮轻笑一声,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她耳边低声道:“你若还是担心,我便不做这个皇子,横竖我也做不惯,还不如在江湖上自由自在的好。”

初彤“啊”了一声,喜道:“那太好了……不过你爹爹妈妈怕是不会答应。”

云映淮道:“我已求爹爹不必给我封王,我自由惯了,不愿在深宫受拘束,想来想去还是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更痛快些。爹爹听了虽然不悦,但也未横加反对。”

初彤听了不由喝彩,笑嘻嘻道:“我也不喜欢皇宫,虽然金银财宝不少,但整天磕头堆笑,一点都不好玩。”

云映淮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憋得无趣,过几日我们便动身回大周。”

初彤瞪圆了眼道:“回大周做什么?”

云映淮伸手敲了初彤的额头道:“也不知是哪个小女子说过,成亲之后去南淮给母亲上坟。”

初彤惊喜道:“这么久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心里不由倍感甜蜜,只觉自己一生都没有那么快活过。

云映淮见初彤欢喜得双颊通红,心中又怜惜又高兴,笑道:“你我虽未成亲,但,但我早已把你当做妻子了,我这女婿提前去见见丈母娘也不错。”

初彤听了云映淮的话不由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道:“要得要得,我娘亲若是知道我的夫君是个大英雄,不知道要有多高兴。”说罢对着云映淮嫣然一笑。这一笑眉目生辉,神情愈发妩媚讨喜,云映淮不由心中一荡,将初彤搂在胸前,深深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二人又在宫中调养了半个月,云映淮向北凉帝禀明去向,北凉帝和萱贵妃虽然不舍,但不忍违拗云映淮的心意,况且北凉帝素以仁厚孝道治天下,听云映淮带初彤回去祭拜母亲,心中自是欢喜,派了十八名大内高手随行保护。

临行之时,云映淮和初彤前去向云中雁辞行,云中雁早已遁入灵山闭关,云映淮相见不得,只好和初彤在闭关的山洞外磕了三个头,收拾情怀,动身大周而去。

这一路二人游山玩水,行程甚慢,行了两月有余终于到了南淮。初彤对着母亲的坟墓不由放声哭了一场,不惜银两,请了风水先生相了一块宝地,将母亲的坟地迁了过去。没过几日,大周京城传来消息,大周皇上得急病驾崩,首领太监宣读先帝遗诏,先帝竟废了太子德明,改立三皇子德昕为君。又过了半月,废太子德明携谢凌辉起兵造反,兰贵妃谢秀婧在宫中悬梁自尽。大周宰相王鼎之子王琅,临危受命,代理兵部尚书,防守京城。大周登时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大周百姓人人自危之时,初彤却庆幸不已,她对国家大事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但却知道德明和谢凌辉俱已造反,自然无人再追究她原先闯下的滔天大祸,不由一身轻松,想到与王琅也多日不见了,便催促云映淮一同前往大周京城拜望故人。

越往北走情势越急,战况也愈发惨烈,这一路上大周各地官兵源源不断汇往京城。德明为造反准备多年,谢凌辉又极善用兵,待初彤等赶到京城之时,谢凌辉已攻下三座城池。

初彤再回到京城,心中自是感慨颇多,她路过谢府,忍不住想进去看看。谢家朱红­色­的大门上早已贴了封条,云映淮见状,提着初彤,从围墙外纵身跃了进去。谢家满门犯谋反之罪,早已卷了名贵之物逃得不知所踪,剩下带不走的财物也被朝廷抄得片甲不留。初彤定睛一望,只觉满目疮痍和荒凉。偌大的宅院早已人去楼空,一派萧瑟之景。她沿着石子路向前走去,忆起当年初进谢府所见的繁华之景,双腿不自觉的朝檀雾园走去。

檀雾园外挂的匾额歪了一半,房中空空荡荡,显得更宽大了许多,满地尘土。被风一吹,花格子双合小门吱呀作响,令人毛骨悚然。园中景物衰败,唯有一株桃花正迎微风怒放,娇娇艳艳,衬着院子里的灰墙败井反倒更添了一层悲凉之­色­。初彤恨谢凌辉入骨,见到此情此景原本以为自己会拍手称快,但此刻却怅然起来,她默默的在房中转了一圈,抬头对云映淮道:“小相公,咱们走吧。”

云映淮点了点头,二人路过二夫人所住的夏菡苑时,云映淮指着那厅堂对初彤笑道:“这里便是你我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了,当时你穿了一件又旧又大的花棉袄,头上绾着双髻,溜到厅里偷人家糕饼吃。”

初彤瞪圆了双眸道:“你还记得?”

云映淮笑而不语,二人行了一阵,初彤指着不远处的兰藻堂道:“小相公,这便是当初咱俩人拜天地的地方啦。”而后又皱了皱鼻子道:“可是后来你又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再相见时也不言明身份,真是个陈世美。”说完在云映淮胳膊上拧了一把,却觉云映淮手臂肌­肉­坚硬,反倒硌了手。

云映淮握了初彤的手道:“当日我从谢府逃出去,又浑身带伤,江湖险恶,怎能护你周全?反倒把你留在这里安全得多......”说到此处故意板了脸道:“况且你这小丫头脑子里稀奇古怪太多,再要我给你讲故事拜天地,我还真招架不住。”

初彤嘻嘻笑了一声,心中悲凉怅然之情冲淡不少,挽着云映淮的手离了谢府。上了马车之后,初彤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只见夕阳给谢府中高高扬起的阙角涂上一层金­色­,看着无限壮丽却又带了说不出的衰颓。

斜照弄晴,天水空阔,帘卷画堂春晓。

王府这段时日以来颇不宁静,老爷王鼎与几位武将向西镇压废太子德明谋反,而王琅也忙得脚不沾地负责京城守卫,连带着整个王家都带了几分兵营的紧张之气。今日守门的门子听到门环叩击之声,拉开大门一瞧,只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英武堂堂;女子模样十六七岁,容貌极美,穿一袭红­色­缎面斗篷,更衬肌肤如雪。那女子笑嘻嘻递过一张名帖,道:“姚初彤望拜见王三公子,劳烦通传。”

门子立时睁大一双绿豆眼,登时记起王琅反复叮嘱过他,若有一位姚姑娘到府中来找他,务必如贵客相待。他马上满面堆笑道:“姑娘公子里头请,我家三爷如今在外,还请稍候片刻。”说罢将初彤和云映淮引了进去,有小厮带着二人到了王琅所住的撼英馆,自有机灵的丫鬟迎来招待,奉上热茶鲜果等物,十分殷勤。

云映淮在房中赚了一圈,看了博古上摆着的各­色­玩器和墙上挂着的书法字画,不由笑道:“王琅倒是个雅人,颇有意趣,心胸也旷远。”

初彤道:“王公子聪明绝顶,是个顶呱呱了不起的人物。”而后皱眉忧愁道:“不过他一个书生要跟谢凌辉那厮对阵沙场,真让人担心得很。”

云映淮道:“是了,德明有不少朝中大臣拥护,他当太子多年培植了不少势力,再加上谢凌辉一战成名,在军中威望很高,用兵奇诡,德明更是如虎添翼。谢凌辉的妹妹谢秀妍嫁于先帝唯一的弟弟端王爷,如今极受宠爱,端王爷亦掌握兵权,虽掌管人数不多,但此时倒戈对京城守卫却是致命打击。如今他还在观望,若他万一倒向谢凌辉,这刚继位的皇帝怕是要被迫迁都了。”

云映淮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道:“云大侠言之有理,只怕凶险不仅于此。”说着门帘一掀,王琅走了进来,他身穿官服,面­色­憔悴带风尘仆仆之­色­,苦笑道:“短短两个月,谢凌辉便拿下三座城池,他手下之兵具是从崇门关一役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经受了沙场历练正是勇不可挡。这几战打得我军士气不振,对方反倒越战越勇。前线频频告急,虽从外省调兵,但不知能否及时阻击谢凌辉。”说罢他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王家和谢家虽表面相安无事,但私下情形早已势如水火,若德明起兵成功,谢凌辉必将位居人臣,届时王家便有倾败之灾!所以我拼尽自己之力,也要保三皇子皇位稳固,镇压谋反逆贼!”

初彤道:“是了,这就好比赌钱,王公子你不得已把所有银子都押了上去,所以如今索­性­就豁出去了,赌输了大不了赔上脑袋,赌赢了全家跟着­鸡­犬升天。”

王琅叹了口气,暗道:“怎有那么容易,若是输了,死了我一个还不打紧,但王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该如何自处?最好的下场便是男子发配充军,女子落入贱籍,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所以,此战输不得啊!一输,王家百年基业就这么完了。”

初彤见王琅愁眉不展,便安慰道:“王公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凭借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力挽狂澜的。”

王琅勉强笑了笑,道:“我已给端王府下过三次拜帖,但端王爷总是托病不见,如此情形下去,京城已是危急万分了,初彤,趁战事未起,你快随云大侠离开吧。”

初彤一听立时瞪圆了眼,拍着胸脯道:“王公子,我姚初彤怎是那不讲义气之人?你救过我的命,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把你丢下不管?即便逃,也要大家一起逃。王公子,万一事情不妙,你便跟我们回北凉吧,天天逍遥自在,不知有多么惬意。”

王琅摇了摇头,清丽的脸上却显出一派决绝之­色­,道:“我万不能弃王家与不顾!我代理兵部尚书以来,便发誓与京城共存亡了。”

云映淮不由暗自点了点头,心道王琅为全家挺身而出确实是个英雄好汉。心中多了几分钦佩。

初彤暗道:“呀呀呸的,我可不能让王公子去送死,他对我有情有义,我也要想方设法的保他安全。”当下搜肠刮肚,转了转眼珠道:“王公子,既然你担心端王爷投降谢凌辉,不如­干­脆一刀把端王爷杀了,一个死人当然不能造反。之后咱们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嫁祸给谢凌辉,这便两全其美了。”云映淮道:“你救过杏儿的­性­命,若是要我去杀端王爷,云某绝无二话。”

王琅摇了摇头道:“云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端王爷谨小慎微,端王府又防卫森严,要想杀他,难如登天。”

初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杀气腾腾道:“那咱们便把谢秀妍杀了,没了这婆娘给端王爷吹枕边风,端王也就不会造反了。之后咱们再随便嫁祸给谁,或者­干­脆伪装成谢秀妍自杀之状,这不就结了。”

王琅这么多天都紧锁愁眉,今日听了初彤的话才忍不住笑起来道:“这恐怕也不成,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谢秀妍,旁人必然生疑……”他话说了一半,突然灵机一触,高声道:“有办法了!”说着撩起衣袍急匆匆的就往外跑,而后扭过头对初彤笑道:“姚女侠果然足智多谋,王琅钦佩不已。”说罢哈哈大笑而去。

初彤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得意洋洋的拍了拍云映淮的胸膛道:“看见了不是,本门主英明神武,随便说几个点子就能让人茅塞顿开,力挽一个国家的狂澜!”

云映淮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一不留神,呛着了。

笑我何事怆遗情

两年前

当年谢秀妍在王府的后门与王琅诀别之后一路哭着回了谢家,从此一病不起。谢秀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想到心上人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父亲和二哥又要把自己嫁给端王爷,这个时候母亲又得了癔病,这世上如今连个能给自己做主的人都没有,不由终日以泪洗面。

这一日谢秀妍又躲在被子里抽泣,只听门口丫鬟打开帘子道:“二小姐,二爷来了。”话音刚落,谢凌辉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只见谢秀妍双眼红肿如桃子一般,脸­色­憔悴,满面泪水,不由有些心疼,拍拍谢秀妍的肩膀,柔声道:“妹妹别哭了。”

谢秀妍一见是谢凌辉,登时扑进谢凌辉怀里里“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谢凌辉轻轻拍着谢秀妍的后背道:“秀妍,你是豪门贵女,长姐是当今贵妃,爹爹是朝中权臣,如今你为了一个男子哭成这样,不但丢了谢家脸面,娘若是知道也一定气死了。”

谢秀妍不由一怔,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呆呆道:“二哥,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是为了男子……”

谢凌辉凤目闪烁,挥退了左右丫鬟道:“那日我生辰宴上,你弹一曲《蒹葭》我便知道有所不妥,细细一查才知你与王琅竟早已暗通曲款!秀妍,你平日里多聪慧伶俐的人,怎么被王琅几句好话就哄得团团转?如果王琅是别家的儿郎,倒还好说,可,可他偏偏是王家人!幸亏你和他早早了结,否则我也定要替你断了这个念想。”

谢秀妍接过谢凌辉的帕子,一边拭泪一边道:“秀妍自小便敬重二哥,仰慕二哥,这一生只愿找个像二哥这样文武双全经天纬地的夫君。王琅惊才绝艳,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才能跟二哥相提并论……”说到此处,谢秀妍眼泪汪汪的扯着谢凌辉的衣袖道:“二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你就……你就帮小妹成全了心愿吧!”

谢凌辉凤目一凛,俊逸的面孔登时沉了下来,甩开谢秀妍的手呵斥道:“胡闹!秀妍,你怎么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圣上扶植我们谢家便是要与王家抗衡,王谢两家怎可结亲!”

谢秀妍听罢,胸口一酸,又嘤嘤哭了起来,抽泣道:“就算我不能嫁王琅,我,我也不要嫁给那个什么端王!”

谢凌辉揉了揉额角,二夫人极疼爱这唯一的女儿,平日里自是将她保护无虞,故谢秀妍虽­精­通琴棋书画,但­性­子里还是带着一派烂漫。谢凌辉沉吟半晌,摸了摸谢秀妍的脑袋,叹了一声道:“秀妍,今日二哥有几句话要对你讲,你万万要牢牢记在心上。”

谢秀妍听谢凌辉语气郑重,便止了哭声,抬起了头。谢凌辉道:“你是谢家人,自幼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穿的一件衣裳就抵得上普通百姓三年的口粮,戴的一朵珠花能养活五户农家过上三年。你生在谢家,有如斯享受自然理所应当。但是,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得有失,你享受了人间极致的富贵,自然也要付出比寻常黎民百姓更大的代价。姻缘便是其中一项,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大姐不也是为了谢家才入了深宫么。”说到这里心中痛楚,咬牙暗道:“是了,我也是一样,我,为了谢家只能……杀了她……”

谢秀妍挣扎道:“但是我……不爱端王爷,这,这今后怎么过日子……”

谢凌辉哼了一声道:“秀妍,你是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月小说看多了才迷了心窍。情情嗳嗳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最无奈的东西。上一刻爱,下一刻也许就不爱了;上一刻能天荒地老,下一刻也许便要忍着心伤拔刀相向……秀妍,情爱不是一切,你拿它当了一切,结果必然伤痕累累,那滋味,未免太痛楚了些……”

说着说着谢凌辉神­色­黯然,眉宇间竟带了浓重的悲伤,谢秀妍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惨然,心中突突一跳,抱了谢凌辉的胳膊道:“二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谢凌辉打起­精­神,见谢秀妍面含关切,心里一暖,拉着谢秀妍的手道:“秀妍,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我还是一母所生,我怎能让你受委屈?这门亲事是我和爹爹为你­精­挑细选的。”

谢秀妍面­色­一沉,嘟着嘴道:“­精­挑细选?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还叫­精­挑细选?”

谢凌辉一扬眉,暗道谢秀妍不通世事,少不得耐心解释道:“端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两人兄弟情深。端王还手握兵权,曾几次征战沙场,有赫赫战功。他的正妃是朝中正一品,内阁大学士陶良栋的女儿。陶家祖上封威国公,两代世袭,以诗书传家,陶良栋的二儿子陶林光如今是广北都督,极有圣宠。爹爹虽是权臣,但根基太浅,如今你做了这个侧妃,并不委屈。端王四十多岁,正处壮年,但相貌堂堂,难能可贵的是不好渔­色­,只有一妻两妾而已。你嫁给他,不但谢家的地位更稳固,而且端王人品厚重,想必对你极好。”

谢秀妍含泪委屈道:“秀妍不在乎他有金山银山,我只想嫁个才子,平日里吟诗作对,下棋弹琴……我可不愿意嫁给只会耍刀弄枪的武夫。”

谢凌辉忍不住起身转了两圈,深吸一口气,又坐下来道:“秀妍,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男子还是女子,这一生都不能只靠着情情嗳嗳。情爱这东西太缥缈,也太无奈,你要自己手里紧紧抓着财富和权力,这才能保你一生平安。端王爷的正妃体弱多病,不能管家,你若嫁过去,凭借谢家今日今时的地位,那个小妾自然不敢与你争锋。你只需把正妃哄得了,端王府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你貌美聪慧又青春可人,还怕得不到王爷的专宠么?有夫君的专心宠爱,又能手握王府大权,你的日子必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这比你嫁入任何一个富贵家,时时提防妻妾争宠,婆婆刁难,妯娌相斗要强过百倍。况且,端王是皇室宗亲,又怎会像普通大臣一样担忧会失了圣眷,前途堪忧。秀妍,你仔细想想,即便你嫁了王琅都不会有如此富裕无忧的生活,你又有什么可难过的?”

谢秀妍听罢,不由觉得谢凌辉所说有几分道理,脸上神­色­柔和了几分,谢凌辉唤了丫鬟进来打水,给谢秀妍洗脸,又安慰一番离去。谢秀妍抱着被子思前想后,虽心中还有几分不情愿,但也慢慢的认了命。

婚后谢秀妍的日子果然如谢凌辉所言,端王对她十分宠爱,她在王府的日子也颇为自在。可谢秀妍却苦闷不已,端王是一介武夫,­性­情豪爽,不解风情,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每每看到谢秀妍伤春悲秋吟诗填词便大皱其眉,对谢秀妍百转千回的小女儿心态更难温存体贴。谢秀妍心中颇为空虚寂寞,未嫁之时与王琅鸿雁传书、写诗撰文的青葱岁月反倒在心里更清晰起来,怀念起来每每怅然。

一个月之前。

这一日春光明媚,谢秀妍披了斗篷,到园子里赏花游玩。她逛了半日觉得腿酸,便命醉琴在假山亭子上铺了绣金团凤八宝垫,又摆了笔墨纸砚,观景吟诗。此时只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清瘦挺拔的书生,头系纶巾,身穿湖蓝­色­嵌青纹提花棉袍,同­色­腰带,手中拿一卷书,直是玉树临风,儒雅翩翩,乍一看去竟好像是王琅缓缓走来。

谢秀妍大吃一惊,“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绞着帕子,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胸跳如擂鼓一般,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见那人越走越近,生得­唇­红齿白,目若点漆,十分清秀俊俏,­唇­边带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漫不经心的神态竟与王琅像足了七分!

谢秀妍双眼直直的朝那男子看去,只觉口­干­舌燥,一不留神,手中的帕子竟掉落在地,随着一阵轻风刮到那男子脚下。那男子低头看见帕子不由一愣,俯身将那帕子捡了起来,抬头朝谢秀妍望去,而后双目一亮,笑得好似冬日暖阳。谢秀妍羞得双颊通红,芳心大乱,手足无措之间竟拽着丫鬟转身急匆匆的逃了。

她回到房里,好久才把心定下来,忽而又想起自己的帕子还在那男子手上。谢秀妍心中一急,忙打发醉琴再回那园子,无论如何都要将帕子收回。醉琴去了片刻,回来时拧着眉对谢秀妍道:“夫人,帕子倒是收回来了,但是却被那臭男人弄脏了!”

谢秀妍道:“怎么?拿来我看看。”

醉琴将帕子递过去道:“他看见夫人在小笺上写了半阙《一剪梅》,便自作主张填了下半阙,还给誊在帕子上了。”

谢秀妍接过帕子一看,只见帕子上写着:

“玉纱窗动小笺凉,暗香卷帘,露冷兰汤。竹影斑驳秋风长,翠微摇落,雨打寒芳。

故人一去人海漭,梦也茫茫,醒也茫茫。菱花镜中添秋霜,唯有明月,还过女墙。”

一手漂亮的鸳鸯小字,­精­致风流。谢秀妍只觉心潮起伏,那诗的下半阙实是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她暗道:“可叹可叹,想不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竟是我的知己。”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捏着帕子久久不语。

醉琴道:“夫人,那臭男人说了,自己不慎污了您的帕子,实是罪大恶极,请夫人您责罚。”

谢秀妍忙问道:“他现在人呢?你可曾告诉他我的身份?”

醉琴道:“他还在那亭子里听候夫人责罚。我当然告诉他你的身份了,他又慌又怕,说自己一介草民,不懂王府的规矩,请夫人您千万不要见怪。”

谢秀妍微微一笑,又问道:“园子里从来不让男人进来,你去问问,他是如何进来的?”

醉琴转身出去,片刻后又回来道:“夫人,他叫汪晋,是王爷的门客,极受王爷器重,王爷请他做了小世子的先生,他刚住进府中不久,平日里从不到这园子里来,今日授完小世子功课才顺路在园子里逛逛,没想到却碰上了夫人。”

谢秀妍听罢点了点头道:“也罢,他是个读书人,就不要为难他了,这件事也不要告诉王爷。”谢秀妍说罢又将帕子捧起来看了看,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惆怅。

第二日谢秀妍忍不住再去园中,这次她­精­心梳洗打扮,身边仍只带了心腹丫鬟醉琴和彩画。她在园中逛了半日,果然又见那汪晋从回廊上缓缓踱步而来。

谢秀妍本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可汪晋一来,不由小鹿乱撞,面­色­潮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此时汪晋已抢先几步走到谢秀妍跟前,双手抱拳一躬到地,恭敬道:“在下汪晋,见过夫人。昨日在园子中,汪晋无知,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声音清越,态度不卑不亢。

谢秀妍道:“汪夫子免礼,昨日也是我莽撞了。”而后定了定神,“汪夫子的字写得甚好,有董其昌的底子。”

汪晋道:“夫人谬赞。在下字拙,污了夫人的帕子。”说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朝谢秀妍望来,谢秀妍心中突突一跳,微侧过脸顿了顿道:“听说汪夫子在传授世子课业,不知每日都学什么。”

汪晋道:“《四书》已经讲了几篇,世子天资聪颖,学得极快,只是­性­子贪玩了些。”

谢秀妍道:“王妃身体欠安,世子教化之事我也自然要多尽一份心力,我已禀明了王爷,明日在讲堂后吊上一层珠帘,我要在帘后亲自监督世子学习课业的情况,还请夫子莫要见怪。”

汪晋拱手道:“在下恭迎夫人大驾。”

此后,谢秀妍便每日都到讲堂,坐在珠帘后看汪晋授课。那汪晋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学识甚是了得,谢秀妍每每听得入迷,又见他姿态潇洒,举止倜傥,竟不自觉的把他看做王琅一般,连投向汪晋的眼神也不自觉的痴然起来。

汪晋教授世子极其用心,将每日课业都写列在纸上写成文章交给谢秀妍过目,那文章文笔锦绣,纵论天下,洋洋洒洒。谢秀妍于文章所谈家国天下之事毫不关心,但见汪晋辞采风流,文风浓丽,心中更添三分爱慕,忍不住提笔回书。一来二去,两人开始借检查世子课业为名写起信来,起初汪晋谈的还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到后来字里行间竟暗藏婉约,绮丽缱绻,大有爱慕谢秀妍之意。

谢秀妍原本就存了一段小女儿的遗憾心事,如今每每捧着信笺垂泪,心中又喜悦又悲苦。她一边又叹息造化弄人,难得遇见良人,却恨不相逢未嫁时;一边羞愧自己所做之事有悖女子三从四德,乱了礼教。谢秀妍日日矛盾痛苦,却又忍不住继续和汪晋日日传书,眉目传情。一来二去,两人情意愈发深厚起来。

半个月后,汪晋在书中夹了一张花笺。谢秀妍躲到无人之处打开一看,只见汪晋约她午后到花汀斋一叙,要与她弹诗论文。谢秀妍心中一惊,急忙命彩画点了蜡烛将信笺烧了,心里犹豫起来。前几日谢凌辉派人给她带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如今谢家谋反,端王爷态度未明,要谢秀妍好好伺候端王,讨得王爷欢心。又嘱咐她在王府之中一定要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莫要在这个时候落了旁人的把柄和口实。谢秀妍思前想后,便未去赴汪晋的约会。没想到汪晋第二日、第三日又写了信笺相约,言辞诚恳,情义动人。谢秀妍心中大为感动,心中暗道:“汪夫子实乃我的知己,我只去与他谈诗论文而已。汪夫子再三相邀,如若我不去,未免显得太拿捏造作,失了礼数和风度了。”

想到这里,第三天午后,谢秀妍一个人悄悄去了汪晋住的花汀斋。花汀斋极幽静偏僻,谢秀妍推门而入时,汪晋早已守候多时了。只见他一身儒衫更显长身玉立、清雅斯文,谢秀妍一见只觉脸上一红,心怦怦直跳。汪晋见谢秀妍来了,忙殷勤拿出旧日诗稿让谢秀妍评判,两人又互相出题对联,联不上者罚酒一杯。

谢秀妍吃了两杯,只觉头脑昏沉,汪晋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夫人,汪某爱慕多日,实是情难自禁。”说完便亲了上去,谢秀妍大惊,刚欲挣扎却又觉全身无力口不能言,任汪晋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之上为所欲为。云收雨散之后,谢秀妍头脑清明起来,知错已铸成,不禁又羞又恨又怕,放声痛哭起来,又欲寻死。汪晋抱着她柔情万千,百般劝慰,又说尽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谢秀妍被汪晋心思略有好转,但仍是六神无主。

汪晋伸手帮谢秀妍拭泪道:“秀妍莫哭,我对你的心意可昭日月,秀妍想必也是爱我的吧?否则鸿雁情书,私相授受,秀妍怎可相就?秀妍看汪某的时候每每脉脉含情,实是让汪某情不自禁。”

谢秀妍垂泪,心中暗道:“是了,谢秀妍,是你自己不守­妇­道,和旁的男子眉目传情,才坏了一生清白。”此时汪晋却逗起谢秀妍下颚,一双俊俏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谢秀妍美目道:“秀妍,我对你孟浪了,你原谅我吧。”谢秀妍脸上一烫,低下头去,又想起适才的云雨缱绻,只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汪晋又将谢秀妍俏脸抬起,柔情道:“汪晋深深爱你,只想与你永结同心,长相厮守。”

谢秀妍心酸道:“我已是有夫之­妇­,怎能再与你厮守?汪夫子莫说这样的话了,今日就当是黄粱一梦,你我勿再提起。”

汪晋紧紧搂着谢秀妍道:“秀妍,你随我走吧,咱们寻一处世外桃源过平静无忧的生活。总好过你在豪门之中寂寞深深,你我两情相悦却不能携手一生。”

谢秀妍一惊,瞠目道:“你说什么?”旋即又摇头道:“不可,我若走了,谢家必然蒙羞。而且如今谢家正处关键时刻,若是因我一走了之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是谢家的罪人了。”

汪晋冷笑道:“谢家谢家,你将谢家挂在心头,谢家可曾为你着想?你一个青春红颜却嫁了一介莽夫,心中可曾有片刻幸福?”

谢秀妍道:“休要胡说,二哥是为我着想才结了这门亲事,况且……况且秀妍也没有什么不快。”

汪晋哼了一声道:“大周如此多的青年才俊,那豪门之中的才子也不再少数,谢凌辉偏将你嫁了一个老匹夫。他看中的是端王的势力,想借你拉拢攀附权贵,为他自己仕途铺路。秀妍,你可曾想过,若是谢家谋反不成,你是什么下场?”

谢秀妍抬头望着汪晋,呐呐不能言,她自幼生活无忧,自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汪晋语重心长道:“秀妍,如今王爷之所以不动你,是因为局势未明,王爷还在观望。若是谢凌辉谋反成功,他自然会好好待你,继续让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若谋反不成,这株连九族的大罪自然也跑不了你,届时只需宫中送来一杯鸩酒,你便香消玉殒,王爷也难救。秀妍,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谢秀妍浑身冰冷,不自觉的靠在汪晋怀中抓着他的胳膊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汪晋眼睛眯了眯道:“如今,不若你随我私奔,咱们去南燕去北凉,快乐逍遥的过日子,管他什么谋反大罪,管他什么株连九族,管他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你我二人心心相印,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咱们夫妻日后天天吟诗作对,下棋弹琴,日子该有多么惬意。”

这一席话听得谢秀妍怦然心动,又见汪晋那清秀斯文的容颜,更是芳心大乱,暗道:“他神韵和王琅这般相像,莫非是老天将他送到我身边,许我一段良缘?”但转念一想又颇为犹豫:“但是谢家……”

汪晋掩住了谢秀妍的口道:“谢家既然肯和太子谋反,必是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你又何必为谢家担忧?不若好好考虑你我之事,秀妍若是爱我,想仿效千古佳话红拂夜奔,便点点头吧。”

谢秀妍此时早已被汪晋鼓动得动摇心意,觉得这端王府就是个虎狼之地,搞不好便要丢了­性­命。再加上她原本对汪晋便存了几分爱慕,如今又失身于他,一颗芳心更是放在了汪晋身上。她羞红一张俏脸,垂下头,良久轻轻点了一点。

汪晋大喜,抱着谢秀妍又说了许多梯己的话儿。谢秀妍听着那甜言蜜语更加如醉如痴,只恨自己不能在汪晋身边多待片刻,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离去。

谢秀妍一走,一个机灵乖巧的书童便从外屋探头闪了进来。只见汪晋脸上的脉脉柔情早已不复存在,面无表情的对那书童道:“通知公子,计已成,四日后按约定行事。”书童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此后,谢秀妍一得空便偷偷往汪晋处跑。汪晋百般呵护温柔,两人愈发如胶似漆,谢秀妍恨不得立刻虽汪晋远走高飞。又过了两三日,二人商定了私奔之计,约好在城郊渡口乘船去北凉。

第二日晚上,两人从府中逃出,乘马车一路有惊无险的逃到城郊渡口,只见一艘小船停在岸边,二人从马车上跳下,刚刚上船,却见四周火把星星点点,犬吠之声传来,转眼间几十名官军便将他二人围了起来,高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竟敢擅闯此地!”汪晋急忙松开绳索,船还没滑动,却见几个校尉参军打扮的将士拥着一个壮汉走上前来,那壮汉四十多岁身材魁伟宽胖,留一口美髯,神­色­威严。

谢秀妍一见他登时全身瘫软,抖个不停,那壮汉正是谢秀妍的夫君,大周的端王爷!端王掌兵权,有每月到军营巡查的习惯,今日便带了手下沿河查防,这小渡口一到夜晚便行宵禁,今夜竟突然冒出两个男女,端王心中亦十分好奇。他往前走了几步,沉声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还不从船上滚下来!”他话音刚落,所有军兵都将腰间大刀拔了出来,直直指向船上两人。

谢秀妍已经吓坏了,抱着汪晋的胳膊,瘫成一团。汪晋将谢秀妍搂在怀中,扯着脖子大喊道:“我与秀妍真心相爱,今日从王府中私奔便萌了死志!你莫以为自己是有权有势的王爷便能拆散我们!”端王一听“秀妍”二字登时面­色­大变,汪晋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支冷箭“嗖”的从人群中­射­出,一下­射­中汪晋的右胸,汪晋“啊”的大叫一声,翻身便从船上栽了下去。谢秀妍大惊,惨呼一声:“汪郎!”欲伸手去拉,汪晋却早已掉入湖中,挣扎时拽掉了谢秀妍身上的斗篷。谢秀妍如花的俏脸登时便暴露在月光和火把之下。

众官军一见谢秀妍绝­色­登时呆住,随后议论纷纷。谢秀妍在闺中时艳名便早已震动京城,故有些见识的人听了汪晋适才喊出的话,又见了谢秀妍的真颜,眼珠一转便猜到了其中关联,均暗道:“不得了,今日竟误打误撞捉了王爷的­奸­!”眼睛都不由自主的朝端王看来。

端王又惊又怒,咬着牙,指着谢秀妍厉声道:“好,好得很!你这贱人可算对得起我!”谢秀妍早已惊得泪流满面,见事已至此不由绝望悲鸣一声,纵身一跳便投了河。岸上顿时一片大乱。

明月,寒风,轻轻扁舟。

几里之外的芦苇荡中泊着一艘小船,初彤和云映淮坐在船舱内,守着一盏油灯,两人喝酒谈笑,其乐融融。初彤朝外面望了望,只见周围具是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由担忧道:“估摸时间已是差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接到王公子要咱们等的人。”

云映淮道:“时间和路程都是王公子反复计算过的,应是出不了错,咱们再耐心等上一等。”

初彤皱了皱鼻子道:“正是,不知道王公子这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出什么锦囊妙计解京城之危。我问他,他也不讲,只叫咱们两个等在这里接人。”

云映淮哈哈笑道:“什么‘咱们’,王琅本是要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谁想你非缠着要来,我便只好将你带上了。”

初彤哼了一声道:“王公子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想做些什么回报他呢。”

云映淮喝了杯酒,对初彤笑道:“原本怕你涉险不愿带你来,但想来想去还是带你来了,你可知为何?”

初彤眨了眨明亮的双眸,得意洋洋道:“当然是因为本门主聪明伶俐,智慧超群,有我这军师在此,肯定能助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云映淮摇了摇头道:“不是。”

初彤想了想,害羞的低下头,小手搓着衣角道:“那是因为相公舍不得我,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把我带在身边一解相思之苦。”

云映淮险些呛道,掐了掐初彤的脸蛋道:“我这小娘子的脸皮倒是愈发登峰造极,还不对。”

初彤拍掉云映淮的手,撅着嘴道:“那是因为小相公怕把我单独留下之后,王公子便把我抢走了。”

云映淮一愣,­干­咳一声,低头不语,只将烫热的酒取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初彤奇道:“难道我猜对了?”说罢凑到云映淮面前笑嘻嘻道:“小相公,你在吃王公子的醋么?”

云映淮神­色­有些尴尬,但仍板起脸正­色­道:“也不完全如此,今夜月­色­如洗,你我二人泛舟河面,也颇有情趣,可增进情谊。否则古人为何要说‘同舟共济’,不说什么‘同桌共济’、‘同车共济’‘同床共济’……咳咳,这个自然是因为在轻舟之上更能显出生死之义、患难之情……”云映淮有些语无伦次,抬头却见初彤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初彤笑眯眯道:“小相公,你这番道理着实解释得妙!”

云映淮­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良久低声道:“杏儿,王琅对你一片真心,看来你是知道的,但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初彤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啜了一口道:“我又不傻,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是大家公子,日后免不了三妻四妾,况且我已在那豪门宅院中呆腻歪啦,只想逍遥自在的好。况且我对他满怀感激钦佩,他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好朋友,我们两个秉烛夜谈,喝酒听曲,纵情谈笑,感觉再痛快不过,但若是当了相公,那味道反倒不美,古怪得紧。”

云映淮握了初彤的手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水声,云映淮面­色­严肃道:“来了。”说罢起身出了船舱。初彤忙探头出去观看,云映淮在船头立了片刻,突然纵身跃起,踩着湖水向前跃了两丈,从湖里拽出一个人,又夹着他跳回船上。

初彤一望,只见那人是个面容颇为清秀的俊俏男子,­祼­着上身,冻得瑟瑟发抖,右胸口上有一道伤口,但伤得并不深。这清秀男子正是汪晋。

初彤忙取出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到汪晋身上,又取了刚烫好的酒递到他手中,汪晋颤着手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船中二人,从裤带上摸出一块小铜牌表明身份,云映淮亦从怀中掏出王琅给他的铜牌给汪晋看。汪晋哆嗦道:“快,快起锚,后面,后面的人,马上,马上便要追,追来了!”

云映淮转身出去驾船,初彤好奇的将汪晋打量了几遍,心中暗道:“乖乖,这清秀的小书生跟王公子的神态倒有几分神似,不过还是王公子更俊俏些,更带点超然之气。”汪晋亦将初彤打量了几遍,目光若有所思,向初彤讨了金创药将伤口包扎起来,靠在船舱里闭目不语。

云映淮将船摇得飞快,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云映淮将船停到岸边,进船舱将汪晋搀扶出来,三人上了一辆马车,径直将他们拉到一家普通的农户院子。三人走了进去,只见王琅正坐在屋中等待,见他们进屋马上站了起来。

汪晋马上跪地抱拳道:“小人见过三爷。请三爷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小人全部做到了。”

王琅面­色­无波,将汪晋架起来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说罢又一顿道:“我对你说的那两条出路你考虑得怎样了?第一便是我将你送到北凉或南燕,第二是……”

汪晋马上道:“三爷,小人早已决定,选第二条。”

王琅叹了口气道:“我猜你也会如此选择……罢了,我们王家欠你的,自然会好好补偿于你。”汪晋道:“三爷客气了,三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小人应当涌泉相报。”王琅叫了白葭进屋,吩咐了几句便将汪晋带走了。

王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面带疲惫之­色­,捏了捏眉头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知天命,成败便在这两三日了。”

初彤不由好奇道:“王公子,你到底打什么机锋?说来听听吧。”

王琅苦笑一声道:“打什么机锋?只不过用些手段罢了。我知谢秀妍婚后寂寞,于旧事久久不能忘怀,便找了个与我体貌神态相似的男子潜入端王府引她私奔。在私奔之日让王爷和他部下当场撞见。端王是极爱面子之日,自是不能容忍被戴了绿帽,就算他不肯出兵助我守卫京城,但也断不可再去助谢凌辉了。”

初彤赞不绝口道:“妙极妙极,王公子这招便叫做‘美男计’,真是太高明啦!”说罢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谢秀妍竟也是个痴情的种子,对王公子念念不忘,这点倒和她哥哥不太相像。”王琅听了只摇头苦笑。

云映淮心想:“谢秀妍对王公子颇有情义,王公子却以情谋事,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但转念又想事关王家大大小小几百条­性­命,若换做自己怕是也会牺牲一个外人保全家族安稳,不由又叹了一声,暗想:“庙堂之上整日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实在是没什么趣味。”

三人骑马回到王府时月还挂在空中,忙了半夜,众人都感觉有些饿了,命人端了些果子糕饼,还未往口里送,便有小厮奔来道:“三爷,端王府差人送信来了!”

一时之间王府中的门客幕僚全都聚上前来,王琅将信了过来,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端王爷在信中说,愿出兵助我防守京城。”大厅之内登时欢声雷动,人人均是一派喜气盈腮。初彤一拍王琅的肩膀,低声笑着赞道:“恭喜王公子大功告成,王公子聪明伶俐不逊于本门主,真是好手段!”

王琅勉强一笑,起身朝屋外走去,待走到院中,只见一弯明月挂在空中,闲庭里一片清幽皎洁的月光。王琅靠在玉栏杆旁望着月亮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为京城布防不断奔波劳碌,京城之地的守卫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想到王家到他这一代仅有他一人可堪当大任,王家兴许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他这一代手中。他本­性­纯善,今日为王家不得已谋害了谢秀妍,他当初决定此事之时虽斩钉截铁,但此刻想到原先与谢秀妍相处的时日不由心情低落郁郁,良心备受谴责。在前厅面对众人恭贺,他无半分喜悦之情,但由于自己身份必要强颜欢笑,现在一个人站在庭中望着天边的明月,愈发觉得内心孤零,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初彤跟在王琅身后,站在门边探头望去,只见王琅一个人孤身站立在回廊之上,脸埋在袖中哭泣。初彤呆了一呆,暗道:“莫非是王公子见大功告成故而喜极而泣?”她回想起王琅适才勉强的笑容又觉得不像,略一思索便想到其中关节,轻手轻脚的走到王琅身边,背着手望着月亮悠然道:“王公子,开始你怕是良心不安,但次数多了,你便习惯啦。”

王琅一愣,初彤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道:“你是为了保全王家,所以谢秀妍应该死,她再无辜也要死的……就好像谢凌辉那厮当初要杀我一样。”王琅默默将帕子接了过来,沉吟半晌,道:“你如今还恨谢凌辉么?”

初彤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自从我在武林大会上抽了他那一巴掌之后便不恨啦。”而后又洋洋自得道:“想来我姚初彤也是个胸襟广博、吞天吐地的英雄人物,只需一巴掌便能泯恩仇!”

王琅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初彤见他略好了些,不由喜笑颜开,道:“王公子,你是大人物,必须要有取舍的,所以不会有人怪罪你什么。你聪明得登峰造极一塌糊涂,不过心没那么恨,人也善良得紧,但你今后便要承担整个王家的重任,狠不下心是不行的。”

王琅点了点头,将脸上的泪抹­干­,然后将帕子揣在袖中道:“这帕子便送了我吧。”

初彤笑嘻嘻道:“今后我还要送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一块小小的帕子何足挂齿?”说罢做个鬼脸,一蹦一跳的回大厅去了。

王琅捏着帕子,望着初彤的背影,心道:“初彤,自去江湖过逍遥自在的生活,我又怎么忍心留你随我过勾心斗角的日子?如今你与云映淮情投意合,我留你的帕子,不过是存个念想罢了……”想到此处,回首看天边明月,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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