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语回了头,看看曲佑城,这杀父之仇,恐怕他还是不知道;看看远藤俊介,那个穿着军装却不显突兀的少年,笑弯了眉眼像个没事人。
“凤还巢的曲子,起”花子语站上了戏台,挥了挥水袖。
苏幕遮
( 花子语坐在木亭子里,将手上拿着的一杯酒泼向亭下的一块灰色的大岩石上,酒顺着岩石的轮廓分流流入了溪水中,发出泠泠的声响。花子语转身将手搭在扶手上,看着亭子下一桩矮矮的树墩,像是被谁砍过,露出了年轮。
“那次抓了曲佑城的人是你么?”花子语背着身,不看后面穿着军装的远藤俊介。
“啊,那次抓他的人是远山总司呢。”
“红曲呢?是你杀的吧。”
“那次当然是我杀的。”
花子语将手垂了下来,把漂亮的酒杯用力的放在桌子上,看见远藤俊介的酒杯中的酒泛起了涟漪。
“怎么?”远藤俊介把军帽摘了下来,抬头看着站着的花子语。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红曲还给你们唱过戏。当初坏了你们听戏的兴致的人也是我,你们对我不满大可以来杀我,没必要隔着半个中国叫已经五十岁的红曲去给你们这些日本人唱戏,然后还杀了他。ww依我的想法,你不会笨到这种地步,留下诟病让京城的人来议论。”
“所以呢?你知道了又怎样?”
“你的目的。”花子语说“我想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与你有关。”远藤俊介翘着二郎腿,一副安逸的样子“我只能说这些。”
“你接下来又要伤害谁?”
远藤俊介抬了头,缓缓的吐出几个字
“我想听戏。”
“你大老远从东北赶来就是为了听戏?”
“听你唱戏。”
花子语别过头,长吁了一口气。
芳菲尽,檀香灭:舞霓裳,月未央。
亭楼阁,云踪迹:步蹒跚,愁断肠。
血泪出,风尘住:花飘零,情难断。
盼晨曦,雨满楼:柳烟云,君莫言。
寻无处,冬已尽:春未归,寒依旧。
刺骨心,梦难圆:终破碎,人依旧?
泪涕涟,人安在?昨日别,莫相见。
岁月走,何曾留!可怜人,可曾悔?
流水溢,沙漏空:风雪霁,人事非。
花子语坐了下来,猛然间发现远藤俊介竟会是长得比曲佑城都俊秀。曲佑城呐,花子语不知他该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时光远了,它不再舍远求近,连带那些恩怨,消失无形,她只能抓住风中流年,记取一段飘零,而他与她,两两相望做不到,念念不忘也做不到,只能做到两两相忘。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可能这就是对十四年来的感情最好的注解。
她并不敢奢求什么。就像是戏子一样,从未奢求什么。
她是个做的合格的戏子。
人生中,总有不舍的一页,那么深,又那么暖。人把寒凉轻盈在过往的云烟里,把情亲给予的暖安放在温热的掌心里,即便隔着天上人间,依然清晰可见。让温暖,覆盖了冬季的寒凉与萧索;让牵念,沉香了岁月的苍老与苦涩。
“花老板都唱过谁啊?”
“花田错的春兰,武家坡的王宝钏,汉明妃的王昭君,霸王别姬的虞姬,还有多的呢。唱了这么多年,看的故事多了,背的唱词多了,看的世间物是人非也多。”花子语虚掩着脸“不觉着么?这戏子是最可悲的行当,把别人的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叹惋着他人的身世,耗着自己的眼泪,求别人的一句赞美。”
“有时看着别人的故事觉得自己很难堪。”花子语捏着酒杯。
戏子的背后,几多欢喜几多愁,狠狠地擦着泪水晕开的妆,抹花了悲欢离合。
贵妃醉酒
( 花子语回到墨梨堂的时候,便看见戏台下津津有味听着戏的孙韶合身边坐了个女人,纤细的身段裹在大红色的旗袍里,梳着标志的双鬟燕尾式前刘海的盘发,脸上擦了些淡淡的粉,嘴上抹着的大红色的口红显得极其妖艳。ww
“孙夫人”侍者半弯着腰端着杯茶水俯身递给女人“您的茶好了。”
“下去吧。”她接过茶,正准备扭头道谢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花子语。
“她是谁?”孙夫人小声问着侍者。
“我们这儿的老板,和曲老板齐名,姓花。”
“我要她的名字。”
“花子语。”侍者看看站在远方的花子语,低声的回答。
花子语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准备绕过前堂去后台上妆。
“花子语对吧?”孙夫人悄声到了花子语身边。ww“我见过你来过我们家,不知您来我们家,是来唱戏呢?还是干了别的事?”
“您哪位?我好像没见过您。”花子语皱了眉。
“苏栀。我是孙韶合的夫人。话说您没见过我,我可是见过您呐。”
花子语凑近了看苏栀,发现她也像是比孙韶合小了六七岁的样子,看这身段,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语气却显得很是老道。
“孙夫人好啊,没想到孙家夫人却是那么年轻呢。”
“你没想到的事倒是多了吧。”苏栀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花子语。“可能还没想到孙韶合还有我这个夫人呢。话说回来,那天你来我们宅子里,到底是干什么?”
“哪天?”
苏栀一巴掌抽到花子语的脸上。花子语侧过的头渐渐转回来,看着面不改色的苏栀。
“你少给我装傻。”苏栀的语气依旧平淡不起波澜“不就是想替了我做孙夫人么?我嫁到孙府整六年,见过想贴过来的女人多了,你这点把戏我会看不出来?”
“孙夫人多想了,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没有过?当初我还是上海的歌女的时候,就嫁到了京城来做了孙夫人。再看看你又是个戏子,这情况倒颇为相似啊,是你你会不警惕一点么?”
花子语感觉脸肿的发热,却没有伸手去捂,也没有答话。
“我不为难你。”苏栀从身后的桌子上端了碗褐色的汤药,老远就能闻见汤药的味道“把这打胎药喝了,咱这事就一笔勾销。”
“您以为我会以一个孩子来代替您?”
“难道不是么?我家来了六年没给孙家添个孩子。咱都是女人,孩子对男人的重要性,咱们都是心知肚明,你也别怪我做事做得狠了点,这些都是权宜之计。不过你也放心,这打胎药是中药,不伤身的,保你以后生个大胖小子。”
花子语接过了汤药,闻了闻酸涩的滋味,一头灌下把瓷碗随地扔了,看见瓷碗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便离开了苏栀。
花子语许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唱戏的时候肚子痛了起来。
花子语唱贵妃醉酒的时候,肚子痛的像是整个人被撕裂了一般,后背和额头直冒冷汗,也不知道脸上的脂粉有没有掉,她紧紧的拽着戏服,难受的弯了腰,不断的深呼吸着。半天没念唱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在花子语身上发生。台下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本来和贵妃对话的高力士慌了神,连念了好几遍词都没见花子语回应。
难不成真怀了?可这一两个月过去,没见得有什么反应啊。
花子语抬了头,看着台下的苏栀冷笑的看着台上的情况。
台下的看客开始有些不耐烦,有耐心的看客还关切的问句怎么了,而其他的人,不是和身边的人一起抱怨着,就是大声的对着台上骂着。半跪着的高力士也站起了身。
花子语觉得头上的头冠越来越重,像是要压垮她。
终于,花子语忍不住疼痛,摔倒了在地上。
造化弄人
( 病房外站着的人,算是神色不一。焦急的焦急,不安的不安,不关己事的自然也就不关己事。只是没人说话,只是都心照不宣罢了。
“你急什么呀?好像她和你有多大关系一样的。”苏栀看着自己染的丹蔻红色的指甲。
“她怎么和我没关系?!”孙韶合猛地一回头,说的话让苏栀抬了眼,盯着他。
一片寂静。
“谁是家属?”从病房出来的医生看着面前的四人。无人回答。
“我是。”曲佑城站了过去“我是她哥。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昏倒呢?”
“也没多大的问题。”医生摘了手套,回答的有些敷衍“就是流产引起的昏厥罢了。”
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洛婉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渐渐盈满了眼眶;曲佑城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双手相叉撑着头;孙韶合像是定在了那里,微张着嘴,倒是苏栀继续磨着指甲,头也不抬的听着面前医生的话,挑了挑眉,冷笑着。
曲佑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孙韶合的面前,把孙韶合逼的一步一步的向后退。
“她才十九岁。”孙韶合仔细地看着曲佑城的眼睛,看着有晶莹的泪水存在着“她才十九岁就流了产,你还真是不打算给她留条后路了是吧。”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流的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流的产你总该知道她是怎么怀上的吧。你过了而立之年了娶了妻了就可以随便干自己喜欢的事对吧?!所以到现在这个地步她的孩子都掉了你也可以不用负责了对吧!”
“对不起。”
“这句虚伪的话说给谁听呐。”曲佑城扯过孙韶合的领子,两对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两种不同的歉意,就这么交换着。
“行了行了。”苏栀一把推开曲佑城“不就是个戏子么?就算怀了我们孙家都不会让她生下来的,还不如她现在知趣流掉了孩子,以后嫁人也好嫁。”
曲佑城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面前的男女,紧紧握着拳头,难受的好像有谁在刨他的心。
不能打女人。这是最基本的道德。
曲佑城松了松紧握着的拳头,转身走向轻声哭泣的洛婉,紧紧的抱住她。
命运交错的时候,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的好处,就会换来等量的痛苦。没有真正的谁对谁好,有的只是利益的交换和悲欢离合的交易。可即使明白了这个道理,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么现实的问题。
没有谁会不会遇上,有的只是谁接不接受。
花子语躺在病房里,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被,洁白的一切,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她早就醒了,听着门外大小的争吵声和哭泣声,静默着,只是眼泪像几串不断的珠子,就那么一颗颗接连的串联着落下,擦都擦不干净,擦都擦不完。
要是现在死了该多好。
可是这个结局是几个人想要的呢?好像人就是为了别人活着的一样,明明很累,有的时候想放弃,却又不敢放弃,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就不敢死了。
花子语无声的笑了,眼泪依旧不停地划过。
可悲最是戏子。
箜篌曲
( 花子语自从流产后,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时不时的有洛婉或者曲佑城拎来鸡汤之类养身子的东西。ww花子语原本娇媚的脸竟然显得有些柔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就连出门的时候,也是穿的素白色的旗袍,张扬艳丽颜色的旗袍全部被扔掉。有的时候来医院照顾她的人看到她的这幅模样,塞给了她碗就跑了出去偷偷地擦着眼泪。
在养病的期间,经常会有某些墨梨堂的常客抱着一大束花或者一篮新鲜的水果带到花子语的面前,嘘寒问暖的样子让不明状况的人以为他们多关心花子语。花子语心知肚明。曲佑城对外说的是她得了很严重的风寒,可这么敷衍的说法说服不了众人。不就是想跑到她这里来打听她到底是怎么了。
花子语都怀疑是否人们已经知道了她流产的这件事。
“花小姐在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进门的人穿着京城当时的学生装,一看就是北大的女学生,短到脖颈的短发看起来清爽利落,额前的齐刘海一直遮到眉毛。
“新四军?”花子语费力地将自己撑起来。
女生仿佛很惊讶的样子“花小姐怎么知道的我是新四军?”
“你一看就是个进步青年。”花子语将被子向上拉了拉“还有,一般人通常不喊我小姐,一般人都喊我是花老板。”
“花小姐好眼力啊,我叫周晓荷”女生甜甜地笑了笑,又谨慎的往窗外看了看,没有别人“我是替新四军来找您帮忙的。ww”
“我说过,我只唱戏,不入政事,新四军怎么会找我帮忙?”
“您的墨梨堂,新四军有所耳闻。”周晓荷把凳子朝花子语的方向拉了拉,小声的说“经常有日本人出入墨梨堂,尤其是最近,驻守东北的总司来了京城,出入墨梨堂的日本人数量就增加了更多。新四军想安排些人在墨梨堂做杂事,实际上是想打听些日本人军部的内部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看您答不答应了。”
“曲佑城怎么说?”
“曲先生是答应了的,只是他又说这墨梨堂一直都是您在管,要经过您的同意才能安排新四军进墨梨堂打探消息。”
花子语沉思了一会。
“行啊。”
周晓荷许是没想到花子语那么爽快的就答应了,慌张地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匝钱,递给了花子语“没想到花小姐这么爽快啊,不过听说您最近生病了啊,这点钱是新四军给您养病的,也算是给您的酬劳。一点心意,望您收下。”
“有这些钱拿来给我养病,还不如想着那这些钱去添些枪子打日本人呢。”花子语看着面前的周晓荷,轻笑着将已经递到手里的钱推了回去。
花子语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为难过。
面前是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帽子的高大男人,花子语认识他——顾南昌,几年前经常会看到他和红曲交谈,听人说他做卧底潜伏了许多年,摸爬滚打多年终于成了军统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牌特务。
刚走了个新四军又来了个国民党。
“顾先生,您来也是打算在我的墨梨堂安排人打探日本人的机密的吧。”
“花老板果然够聪明。”顾南昌抖了抖烟灰“那既然您知道我们军统想干什么,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不瞒您说,这新四军先您一步,早就在墨梨堂安排了人,恐怕不能给军统留位置了。”
“无关紧要”顾南昌深吸了口烟“现在不是在讲国共两党合作吗?只要能够把日本人打退,这墨梨堂成了国共两党的聚集地,也是可以的呀,说不定就成了两党合作的典范。”
“是啊,到时候把日本人打退了我这墨梨堂就要被两党端了也说不一定。”
顾南昌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给您两个选择。”顾南昌从腰间掏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两边。一把枪,一匝钱。
“有备而来。”花子语盯着放在桌子上的两样东西,点了点那匝钱。
“花老板果然是聪明人啊。”顾南昌大笑了起来,顺便把烟给灭了。
花子语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倒是想着这军统可不是一穷二白的新四军,军统要是潜入了墨梨堂,这来头绝对就大了,军统的制备都是美国人给的,到时候他们等到了时机,绝对会直接端了日本人的老窝。
只是这墨梨堂,估计也就成牺牲品了。
花子语按了按发胀的太阳茓,看着台上的戏台上的光景,不去想政事。两党都往墨梨堂安Сhā了一两个卧底,每天在日本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还真让人看不来是什么新四军或者军统。而这墨梨堂正好又在日本军部的旁边,托了远藤总司的福,来往的日本人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没有戏可唱,墨梨堂便成了个临时的酒楼,给日本军官腾出几所单独的房间,便可以听见他们交谈的内部消息。
这日本人来往一多,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日本人在墨梨堂挂了张告示,凡是有日本军官来墨梨堂的时候,寻常百姓便不能进出墨梨堂。所有人都是不满在心里,却也不敢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又是一天他们日本人无所事事跑来墨梨堂听戏,花子语觉得前堂闷得慌,和洛婉说了声便出了墨梨堂在门口转悠。
“花老板。鄙人是京城警局局长。咱们又见了。”一个满脸横肉嘴边留着两撮胡子的男人背着手,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大概二十个人。
“陈局长啊,来我墨梨堂是来听戏?不好意思啊。”花子语指了指那边的告示“今天日本人来了墨梨堂听戏,就不让花某人接待别人了。”
“没让花老板接待我们。我们是想,让您和我们走一趟。”
青门引
( “花老板,我们公务办事,还请您谅解。我们怀疑您的墨梨堂里有国共两军的卧底。”
“话捋回来”花子语盘着手“先不说我的墨梨堂里有没有卧底,就算是有卧底,您也说了是国共两军的卧底,干的事都是为国干的,就算拿到了情报也是报给咱中国人拿来杀鬼子的,你个中国人凭什么抓自己人。”
“花老板啊,我们都是中国人,可您的墨梨堂为日本人敞开门,我也是在日本人的手下当差,我们既然都是为了日本人要是好人咱就一起当,要是走狗咱一个都逃不掉不是?我们把您叫去又不是严刑逼供,只是问一下关于军统和新四军派来的卧底是谁,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情况。如果您真的不说,我们可能待会还要进墨梨堂搜一遍,您不告诉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自己进墨梨堂,自己去找卧底了。”
“我的墨梨堂怎么会有卧底?”花子语打了个哈欠“还有,往那儿看,那个告示不是我颁布的,是日本人颁布的,落笔的都是驻守全国的总司。日本人说了只要他们在就不允许寻常百姓进墨梨堂,就连局长您也不行,除非你们一个个都能说一嘴标准流利的日语,要不然你们就在这墨梨堂的大门外等着,谁都不许进,。”
“花子语你还是个中国人么?”陈局长眯了眼看着花子语“一口一个日本人你还真是为了日本人着想,连咱自己人都拦着,你真成走狗了。”
“我是走狗?难不成你抓的是日本人安Сhā在墨梨堂的特务?既然抓的是自己人,咱们各自又都有各自的利益不是?我堂堂花子语在京城唱了这些日子,没有点口碑也有点名声了,我也是更不想砸在你这个‘自己人’手上。”
“给我上去把她拉下来带回局里。”陈局长对着身后的人们吼了一句。
“哎,不用你们动手,我长了腿自己会走。”花子语厌恶的推了推上来拉她的手。
花子语看着斑驳的墙面,觉得监狱有些潮湿的臭味。花子语叹了口气,想了想刚才面对陈局长的逼问死活没把军统和新四军的事情给供出来,便被送进了这个破败的监狱。花子语扶额,自己碰上的那都叫个什么事儿啊。先是答应了新四军在墨梨堂安排人手,后来被逼着答应了军统在墨梨堂安排人手,再后来去墨梨堂的日本人越来越多,墨梨堂彻底变成了日本人的聚集地,虽然给国共两军带来了不少好处,却苦了她这个老板。
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两党就要把她的墨梨堂给收了呢。
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花子语一转身便看见了在远藤俊介身边唯唯诺诺的陈局长。两人交谈了有一会,陈局长才亲自上来把监狱门上的锁打开。
“花老板,远藤总司来保释你了。”陈局长一边把门敞开,一边谄媚的笑道。
“陈局长,我听着您说抓花老板的理由有点难以服众人啊。”远藤俊介把花子语拉到身边“要是下一次再让我知道你把花老板抓起来,你看看你还能不能当这个局长,墨梨堂的告示也是我下的,要是你不服你就来找我。”
“唉,是是。我怎么敢不服您呢。”陈局长连连点头。
等走出监狱的时候,远藤俊介递了张邀请函给花子语。
“浦东那边有些老朋友也喜欢听戏,他们寄了张邀请函给你,希望你能去浦东唱几出。”
浦东?花子语吓了一跳。浦东什么人都有,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更是日本人的老窝。这邀请函相当于鸿门宴的邀请函,要是去了的话可能还会落得像红曲一样的下场。
花子语抬头看了看满脸笑意的远藤俊介,捏紧了邀请函。
“啊,如果觉得很为难的话,我跟他们说就是了,没关系的。”
“没事的,去就去,真是有幸给总司们唱戏了。”
反正在她这年纪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生与死没什么区别了。就连唯一值得留恋的人,现在都不在乎自己了。花子语低着头,这样想到。
殇
( 花子语撑了把油伞,看着在火车站里寻寻觅觅的洛婉,叹了口气,还是上前叫住了她。
“嫂子来这里干吗?”花子语把油伞往洛婉的方向递了递。
“佑城在墨梨堂和日本人还有两党周旋。”洛婉皱了眉“他没时间陪你一起去浦东,又担心你在日本人那里不安全,再加上你身子骨弱,怕你水土不服没人照顾你就喊我来陪你一起去浦东,这都是自家人嘛,也有个照应。”
“师哥也真是,浦东那个地方那么乱,嫂子还是不要去的好。至于什么水土不服,更不劳嫂子麻烦。我带了下人照顾我。”
“下人哪赶得上自家人贴心。”洛婉扬了扬嘴角,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那就有劳嫂子了。”花子语同样回应了一个笑容。
浦东繁华而精致,相对于热闹朴实的京城大街小巷,浦东的街上走着的都是擦着厚厚粉底打扮艳丽的女人。浦东唱戏的地方也不多,大多都是莺歌燕舞的夜总会,一两个旗袍开衩开到大腿的女人在台上唱完歌下来端着酒走向台下,挨个敬酒。
花子语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让她厌恶的女人。
花子语的脸快要贴上镜子了,画着眼廓的油笔有点抖。楼下所谓的什么日本军官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夜总会回来,带来了十几个风尘女子在楼下嬉笑着。风尘女子的笑声细的有点刺耳,更有点令人作呕。
花子语自从流了产,每次上妆都是让下人帮忙上妆,尤其是眼睛的部分。也不只是怎么回事,从流产之后,每每拿起笔,手就抖得厉害,而眼妆更是不敢自己亲自上。
忘了把那个下人带过来了。花子语懊恼的放下笔。
花子语又听到了楼下刺耳的笑声,让本来就烦心的她更加难受。她推开了门,走到了楼梯上,看着楼底下的日本军官无不在身边的女子耳边挑逗着,女子更是应和着日本人的心理娇嗔着。这场面,让本来好好的一个戏院都要变成妓院了。
“你怎么下来了?”远藤俊介冲了上去拉住了花子语的手腕。
“这楼下都要上演春宫图了我还能不下来看看?”花子语故意很大声的回答道。
底下的声音突然小了,几个夜总会的女人毕竟是听得懂中文的。
“毕竟这还是我的场子。”花子语挑了挑眉,准备转身回去。
“站住”一个中年的日本男人操着一口不流利的中文站了起来“脾气还真大啊。”
“多谢太君夸奖。”花子语轻蔑的扫了一眼膀大腰圆的男人。
“混账”男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枪“浦东还不是你的地盘,尤其是这里,是我们大日本帝国驻扎的地盘!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浦东还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呢!”花子语挣开远藤俊介“我看在远藤和我认识的份上才来浦东给你们唱这出戏,而不是看在你这张惨不忍睹的脸面上。”
男人刚要开口,远藤俊介就抢先说了一句“藤原总司,这个人是我带来的,您不给她面子,也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毕竟这京城名角儿,不好请。”
藤原看了看远藤俊介,又看了看花子语“不就是个戏子么?京城名角儿还不是个戏子,知道戏子的意义么?就跟我身边的这些女人一样,不靠卖身不靠人捧你以为你能唱的出名?”说完,嘴里还用日语骂骂咧咧的嘟囔了几句。
“你他妈再说几句你试试?!”花子语抬了手指着藤原的脸,几乎要冲下来。藤原身边站着的日本兵立马抬了枪对着花子语。
“干什么?!”远藤俊介拉住了花子语,对台下的日本兵吼道“我的人都要动是不是?!”
日本人看了看远藤俊介,慢慢地把枪放下,却依然警惕的看着花子语。
花子语甩开了远藤俊介的手,走到他耳边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在浦东唱戏,也是我最后一次在浦东唱戏,我花子语还没福气给你们这群日本大爷唱。”
说完,便兀自上了楼。
在那一件事过后,花子语在浦东呆了几天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回京城。说来也奇怪,自从有一天洛婉说出去买菜一天没回来之后,花子语就在晚上频频听到洛婉的哭声,直到有一天,人们在浦东的一片小树林里发现了洛婉上吊的尸体。
花子语听下人在交谈时候说的,是因为那一天花子语惹恼了藤原,而由于远藤俊介的存在,他不敢动花子语,便盯上了花子语身边的洛婉。
日本兵弓虽暴了洛婉,而从未经受过如此之大的侮辱的洛婉,选择了自杀。
花子语站在门口,像是定住了一般,忽略掉了惊慌失措道歉着的下人。
陌上花
( 花子语不知道自己回到了京城看着高兴着冲过来的曲佑城是怎么把他拉到了角落然后说出洛婉自杀的事情和缘由;花子语更是忽略了当时曲佑城的表情。ww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曲佑城的脸,不敢看到曲佑城眼里的泪水。
两人沉默着,直到曲佑城拿出一张纸。“签了吧,墨梨堂要被两党收了。”
说罢,便转了身,没有回头。
花子语就像木偶一样,提起身边的毛笔,在纸上重重的签下自己的名字。花子语就像木偶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拿走了自己的心血,没掉一滴泪。
“听说洛婉被藤原的人弓虽暴然后自杀了?”远藤俊介给花子语斟了一杯酒。
“他没跟你说么?”花子语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答话。
“我很抱歉。”远藤俊介放下了酒壶“我不知道将军会做出这种事。”
“或许当时如果我没有和他吵起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当时如果不是你给我说话,我可能早就被他们杀了,怎么会还要怪你呢?”花子语端起了酒杯“来,远藤将军,我敬你一杯,算是…敬你救了我一命?”
远藤俊介将酒灌入口中,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花子语,从背后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花子语。ww花子语接过纸来,看着米黄色的纸上写着大约五十几个名字。其中,红曲和洛婉的名字被人用毛笔重重的圈了起来,然后打了个叉。
“你什么意思?”花子语警惕地看着远藤俊介。
“那两个人的死,都是我派人办的。”远藤俊介大无畏的说道。
花子语攥紧了纸,“你的目的呢?杀了他们你会得到任何好处么?”
“我曾经说过,我从东北来到京城,就是为了你。当时的你,问我目的是什么,我没有回答,那现在我便告诉你,我的目的就是你。”
“哈?”花子语不明所以的看着远藤俊介。
“嫁给我。”远藤俊介走到花子语的面前来,半弯着腰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你不爱我。我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花子语同样紧紧盯着远藤俊介。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
“我不是个干净的女人。”花子语苦笑着说“我流过产,而且我的心也不在你身上,像远藤总司这样优秀的人,应该会有很多追求者不是么?”
“下一个人,是曲佑城。”远藤俊介叹了口气,直起了身。“他的死活,好像和前两个人的死活,对你的意义是不同的对吧。”
花子语眯了眼睛,突然意识到身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之前还拥有着稚气的大男孩了。他是日本驻东北的总司,是千人之上的将领。花子语又仔细的看了看纸上的名字,曲佑城,孙韶合,小影。诸如此类的名字全在纸上用娟秀的字体写了下来。
“如果我不嫁,你会杀了他们对吧。”花子语扬了扬手里的纸。
远藤俊介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唇角,得意的像一只优雅的猫。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啊?”花子语倒吸了口凉气。
“你难道天真的以为人不会变么?”
“可至少不会变得这么快啊。”
远藤俊介没了答话。花子语又看了看远藤俊介的装束:挺拔的军装,精瘦的身材,和青衣出身的曲佑城的清秀相貌比起来居然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要再伤害他们,我就嫁给你。”花子语低着头,刘海长的要遮住了她的眼睛。
“没问题。”远藤俊介轻笑的回答着,没有顾及到花子语掩藏在刘海下的表情。
落红满京城
( “号外号外!京城名角儿花子语嫁与日本总司令远藤俊介,今日大婚!来,各位客官看一看啊!梨园名唱不过如此!还不是想过上更安逸的生活,看吧,说什么花子语是洁身自好,最后还是嫁给了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对吧!”又是清晨,报童的声音再次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本来清脆稚气的声音现在在曲佑城的耳朵里却像是刺耳的噪音。
曲佑城把喝茶的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紧皱着眉毛愤怒的盯着报童。
“曲先生”周晓荷拈起花生往嘴里放“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不好受,从小和自己一起长的师妹居然嫁给了一个日本将军。而且,那个日本将军还杀了您的父亲和妻子。”
茶馆里的人有些慕着花子语的名买了报,拿过来之后便开始小声地与身边的人交谈着,无非就是些鄙夷的话。报童今天格外高兴,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和报纸上的话:你们一直以来所喜欢的清高戏子不过就是像风尘女子一样的爱慕虚荣罢了,喏,这就是证据了。
报童怀里抱着仅剩的几份报纸,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离开了茶馆。
“曲先生,只要您配合我们,那个日本将军我们会尽心尽力的帮您除掉他,毕竟这几桩仇恨,对于常人来说并不是能轻易放下的。”周晓荷埋着头,一边吃着花生,一边闷着说话。
曲佑城没有回答,拍了拍长褂上的尘灰,站起身往茶楼的高层走。曲佑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上楼梯的时候几乎是迈不动步子;他也是第一次听远方传来的属于婚礼的热闹的锣鼓声,是那么的令人心烦。
步子越迈越沉,远处的锣鼓声越来越近。
曲佑城站上了楼顶的时候,看见了队伍已经快走到了茶楼,花子语就坐在那个被几个喊着号子的男人抬着的摇摇晃晃的轿子里。
轿子突然停在了茶楼旁,花子语拨开了帘子走了下来,掀开了盖头环视着身边的景象,不顾这街上议论纷纷的人,好像是在找谁。他的眉目中映出的,依旧是熟悉的容颜,远山眉黛,一点朱砂。曲佑城倚在楼顶的栏杆上,望着楼底下的光景,望着楼底下浓妆艳抹的花子语。狠狠地往嘴中灌了一口酒。
花子语突然回了头,好像看见了站在高楼上的曲佑城。他看见了,在那回眸一眼中,她眼中的凌厉决绝。相思似血,是似长恨。
他站在高高的茶楼上,看着那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天色阴了下来,她的一身嫁衣,却像是残阳如血,生生的灼痛了他的眼眸。花子语她缓缓走上茶楼,鲜红嫁衣迤逦曳地三尺,曳过一阶一阶苍灰色的青砖。城楼下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她突然停在了二楼的阶梯上,那是她一开始和曲佑城没钱时办的戏台子,赚多了钱,才衍生出了墨梨堂。
花子语走过去,摩挲着已经放在地板上的破旧牌匾,丹蔻色的指甲与素白色的手映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曲佑城半探出身,才看见了在二楼的花子语,酒精作用下他的头硬生生的疼痛着,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视线却从没离开二楼的那抹艳红色。
两人明明只差了两层楼的距离,像是咫尺天涯。
“师哥”花子语低了头,嘴里淡漠道“我活了整整二十多年,所做的一切事情,竟然都是错的。到了该嫁之时,回想起来,才觉得如果当初没发生那些事情,我们都会生活得更好,如果当初没有相遇,到如今更不会有这些疼痛。”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慢慢的笑了,朱唇上艳红的唇色像是一抹残阳一般。
“师哥,我对不起你。”
“今日一别,与君决绝。”
“从此以后,勿复相思。”
陌上桑
( 花子语撕心裂肺的吼叫着,砸碎路过走廊上的玻璃,在素白的手上划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ww" target="_blank">ww远藤俊介拦腰抱着花子语,一路艰难地让她离那些玻璃远些。远藤俊介把她扔进了卧房,拿绳子把花子语的手绑在一起。末了气喘吁吁的看着手上的血,长吁一口气。
远藤俊介几个月前带花子语去了日本官兵的宴会,有一些官兵的妻子吸食鸦片上瘾,正巧趁远藤俊介和别人交谈的功夫,被花子语看见了她们在吸食鸦片。花子语并不是不知道那些黑褐色的东西是什么,夫人们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花子语推搡着让她进了门。破罐子破摔,花子语便也染上了这些恶习。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无所谓了。
人到了一定地步,就什么都不怕了。
花子语渐渐的清醒过来,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我要回一趟东北那边”远藤俊介对着两个拿着湿毛巾给花子语擦拭血的下人道“大概三个星期才能回来,在这期间夫人就关在这间屋子里,不能让她离开这里,她就交给你们照顾。记住了,她现在有毒瘾,每次只要她犯,就拿绳子把她的手绑起来。”
“是,将军。”花子语侧脸看着两个下人唯唯诺诺的答应着,面上的表情却像是厌恶着她的。怎么说呢?一种忌惮却又厌恶的表情。
远藤俊介离开京城之后,花子语便只能在卧房里活动,每次下人一来,就把饭菜放在她面前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每当花子语犯毒瘾的时候,就一个人忍着,忍不住了,就颤巍巍的拿过毛巾,死死的咬在嘴里。有的时候咬到了舌头,满嘴的血污在下人们眼中只是更恐怖的表现,再加上花子语有时含糊不清的念叨些什么,更让下人们觉得诡异,送餐便由一日三次变成了一日一次。
花子语便只穿白色的衣裳,日渐消瘦的样子,衣服也只能松垮在身上。
到了中秋的时候,花子语拿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裳,坐在檀木做的梳妆台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擦了些粉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花子语听见了庭院里传来窸窣的声音,探了头出去,却有人跳进了窗里,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师哥?”花子语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帮忙。”曲佑城的声音有些喑哑“新四军刚打探到的消息,远藤俊介要带着几个日本军官回到京城。他们已经定好了要拉几个墨梨堂的人去唱戏,新四军就趁这个时候把戏院炸了,让他们葬身于火海。远藤娶了你,肯定要在其他人面前显摆一下,让你唱两出,而你又是远藤身边的人,肯定会得到他更多的信任,所以想让你到时候配合我们新四军。”
“你加入新四军了?”花子语低低的问。
“报仇。”曲佑城低了头,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师哥还在怪我?”
“洛婉是个纯洁的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哪怕是一点点侮辱都可以让她痛不欲生,我当初让她陪你去浦东,你以为是她和你说的是我想让她来照顾你么?你死不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怕两党起了冲突会牵扯到她让她跟着你去浦东避一下罢了,要是我知道她会因为你受辱自杀了,我怎么都不会让她去的。”曲佑城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花子语从没有见过对她的那种眼神——那么厌恶眼前的这个人。
花子语垂着头,没有说话。中秋的天气凉了,寒风灌进她的领口,像是要把松垮的衣服撑起来。
“你怀过孩子,又流掉了,小婉还没有给我填过一个子嗣就没了,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人啊。”曲佑城的心刺痛着,痛得好像喘息都是那么费劲。
“你是不是想让我代替洛婉去死啊。”
“对,我就是想让你代替洛婉去死。”
左心房传来的阵阵剧痛,花子语咬着下嘴唇,好让自己的痛感不那么强烈。那可是比犯毒瘾时更强烈的痛感。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是你能不能听我解释。”花子语拉住曲佑城的袖口。
“我不想听你解释!”话说到一半,曲佑城把花子语向后推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子语重重的撞上身后的桌角,胳膊上的伤疤又开始汩汩的冒出血来。花子语的手覆上伤口,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她没有哭,好像麻木的已经没有任何情感,眼泪也涌不出来了。
为什么呢?那些要扔在我身上的仇恨,那么多痛恨我的人往我身上施加的源源不断的鄙夷和痛恨。
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你为什么不代替她去死。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你去死。
凤求凰——绝唱 南沫影
( 花子语挽着远藤俊介的胳膊,眼神空洞的走向诺大的后台。ww漂亮的后台里堆满了不同戏种的不同服饰,名贵的红木枣木制成的桌椅,刻着繁杂的龙凤繁花的雕饰。
花子语提了要求:不唱戏,不唱日本歌舞。
偌大的后台,花子语一个人带起了凤冠,穿上了大红色的戏服,长长的尾摆拖到了地上,擦了些淡妆不让自己显得苍白的那么难看,却又不是京戏里浓的让人看不出原本相貌的妆。
“新四军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曲佑城走到了花子语身后“等会儿你在台上唱戏时注意听着后台的动静,只要一听见有杯子砸碎的声音,你就往后台跑,周晓荷会带你去河北,到时候去了河北嫁个好人家,生个孩子,平平淡淡的过这一生吧。”
花子语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当花子语走上台的时候,台下的人们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不是要唱戏么?怎么穿着唐装就上台了?花子语也不回答,低着头,直到台下的声音渐渐低了,才拖着缓慢的步子做到台中央。
“凤求凰”花子语用微弱的声音朝着奏乐说了一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后台瓷杯碎裂的巨响,让台下的人定了一定,都侧过头朝后台看去,一个日本军官让自己的手下到后台看看怎么回事。
“枣儿”花子语拦住了准备走到后台的士兵,佯装着朝后台大喊“怎么搞的?又把杯子打碎了?跟了我三年了几个月没见就变得笨手笨脚的!”说罢,朝着台下的人们鞠了一躬,把士兵朝台下推了推“枣儿跟了我三年,一直这么笨手笨脚,误了各位皇军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调回一开始的调子吧,咱重新开始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台下的窗帘突然燃起了火,连绵不绝的烧了大半窗帘,台下的夫人们开始尖叫起来,慌张的想要逃出戏院;将军们则揽着自己的夫人,用着日语对着士兵大吼大叫。火势渐渐已不仅限在窗帘上,已经蔓延到了台下的桌椅。
花子语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台上栽了下去。她有些吃力的爬了起来,看着台下日本人的窘相,眯了眼睛。
她知道那是新四军放的一把火。新四军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几个日本将军给烧死。
火势蔓延到了台上,台下的几根燃着火的木头倒了下来,砸死了几个日本小兵。有几个原本高高在上的日本女人被自己的丈夫趁乱扔进了火海,丈夫自己逃了出去,日本女人跌倒在火海里,惊叫着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死了?”花子语因为缺氧,眼前有些模糊,神智开始有些不清“这日本贵夫人也能被丈夫给扔了?”花子语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指着台下被烧的发黑的女人大喊着“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都是一类货色,十几年的情谊都能被火给烧了!你在阴曹地府也可别为了那个男人哭啊!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年轻姑娘呢!等到他们结婚了,你就是葬在回忆里的一张遗照!他会过着自己的生活然后死都不会记起你!”
花子语又跌倒在台上,看着台下和身边渐渐袭来的大火,和自己的大红色戏服几乎融到了一起,红的刺得她的眼睛生疼。花子语的眼泪渐渐漫出,模糊了视线。她只觉得面前的只是一片红,一片像在肆意嘲笑着她的红色。
她突然大笑着,眼泪一连串的溢了出来,她把满是伤疤的手覆在了右脸上,一颗颗的眼泪落在手掌上有些温热,却更冰凉。
不是说好要在一起唱一辈子的戏吗!
不是说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不是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原谅我的吗!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的吗!
为什么被背叛的人只是我呢!
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一切承诺所带来的痛楚和后果!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花子语大笑着哭泣着,像是在嘲讽,却不知是嘲讽着谁。
不只是曲佑城罢了。
花子语看着蔓延到自己身边的火,栽倒了下去,好像是沉睡着了。
花子语做了一个梦,梦到八岁的自己在红曲的戏园子里的梨花树下和曲佑城嬉闹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曲佑城跑远了,自己却怎么都追不上。她蹲了下来,头埋在胳膊里低低的哭着。
“怎么了?“头顶上突然传来稚嫩却温润的声音。
“毛毛又哭了么?不哭,哥哥会保护你的。”
尾声
1945年,日本人宣布投降,抗日战争全面结束,进入两党内战时期。
墨梨堂在1946年被炸毁。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牺牲品。
只是有谁记得当初的绝代风华。
以及当初的承诺。
凤求凰——绝唱
欲待曲终寻问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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