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明月沉吟良久,徐徐说道:“修都头,你我变成这般模样,恐怕和那个噬心老妇有极大的关系。”
当下他便说起十日前在大船上发生的事,前半部分夜莺已经向龙丘明说过,可以略去不叙,单说那天晚上,澹台明月在甲板上值班,临近中夜,舱中灯火早就熄灭,唯有船头船尾吊着两盏大灯。
他踱到船头,望着泼墨一般的海面,心里一直在琢磨白天的一幕。
他与观白骨初次相识,对此人的豪爽与温雅颇为喜欢,有心结纳。后来听观白骨口口声声说龙丘明脉息混乱,冰毒侵体,要去海外仙岛上寻神人诊治。他细心观察观白骨说话时的神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那晚,他站在船头,猛然想起,观白骨此前说话时,神情坦荡,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磊落胸怀,后来说到去海外仙岛时,却目光闪烁,见众人一致答应前去,便扭头面向窗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他站在船头凝思,所有的细节一一浮在眼前,心里一惊,觉得事情必有蹊跷之处。
他旋即转身往船舱里走去,刚走上两步,忽然听见一阵极尖极细的音乐隐隐约约从海上飘来,回头去望,只见海面上倏忽布满乳白色的雾气,雾气中心,有着一个漩涡由左向右旋转,越转越快,随后带动整片雾气都转动起来。
那股尖细的音乐便从漩涡中心传来,在风里呜咽不止,四处飘散。
澹台明月转过身子,手按腰间佩剑,屏气凝神的望着雾气缓缓向大船吞噬而来。
这副白雾噬船的场景,在浓黑的夜,孤单的人面前,显得分外诡异莫名。
澹台虽然不知道究竟有何危险临近,但他下意识的想喊醒在船舱里沉睡的同伙,没想到声音刚一发出,便被白雾吞了进去nAd1(
大雾随即猛扑过来,顿时把大船包围得密不透风。
“当时,大船在白雾里渺小得犹如一片孤叶。”澹台明月呆呆望着舱顶,思绪又回到了那晚,“我浑身无法动弹,张嘴吼叫,却没有声音。声音似乎乍一脱离嘴唇就被雾吞噬掉了,连我自己都没来得及听见。”
“我不知道船是在航行还是已经停止,不知为何,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儿,我们的船好像驶进了一个隐秘的世界,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致我开始怀疑船上的众人连同大船是不是已经成了亡灵,我们在被大雾吞噬得一瞬间便已经死了。”
“那股尖细的音乐一直没有停止过,刺破我的耳膜,一直钻进我的心里,把我的心脏割成八块,十六块,三十二块……,当时听着尖细的音乐,我的感觉便是这样。更为可怕的是,我坚信只有我自己才听到了这音乐,你们即使站在我跟前,也无法听到。”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特的冥界的话,这音乐就像是从我的冥界里飘出来的,其目的便是唤我回去。然后,我便看见浓雾突然从中间分开,就像是舞台上的幕布被拉开一般,海面上出现一团急速驶来的白光。”
“等白光驶近,我才发现,原来是一匹白马拉着一辆素车,马夫是一个半脸大汉,为何说是半脸?因为他仿佛被一刀自头顶至胯下劈成了两半,另一半跑到哪里去了不得而知,这一半却是技艺精湛的马夫,扬鞭策马,在海面上奔跑得驾轻就熟。”
澹台明月大声的吞了一口口水,睁大眼睛,直直的望着舱顶。
房间里谁都不说话,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得很轻,龙丘明身子前倾,极其认真的听着,随着澹台明月低沉舒缓的嗓音在房间里流淌,他眼前似乎浮现出当晚那幅诡异的画面。
澹台明月沉默良久,继续说道:“随着马车飞速前来,我逐渐看清了车棚的构造,原来是由两块鲸骨合拢而成,形似坟墓nAd2(鲸骨缓缓分开,车板上却是放着一口乌黑的棺材,白马素车与乌黑棺材对比极其强烈,令人心里飏起无边的恐惧,当时场景,犹如一场梦魇。”
“棺材盖得严实,但是眨眼之间,棺材盖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红衣老妇,那身衣服当真红得惊心动魄,好像是刚从刑场上的血泊里浸染过的一般。那老妇身高不过两尺,一头银发梳得规规矩矩,鬓角别着一朵红花,然后她慢慢转过脸,我当时便不禁惊呼一声,差点一ρi股坐在地上。”
“怎么?这老婆子不会是海上的厉鬼吧?”龙丘明笑着发问。
澹台明月道:“若是厉鬼,那还好些,明月怎么说也是修行道上的人,岂会怕区区厉鬼,那老婆子,那老婆子却是在府衙前掳走张东来的噬心老妇,扭过脸,冲我笑了一笑,一脸鸡皮堆积,可怖可畏。”
这时修名突然道:“澹台总管,难道你不知吗?那晚这老妇当着你的面把挑涤买豆腐的老汉剖了心,把心放在嘴里嚼碎了吃了,分明带有警示的意味,当晚那条街上人流熙来攘往,只有你一人看到他们掳走张东来,此事透着一股子怪异,老妇噬心,那是警告你别把看到的说出去,若是泄露了口风,买豆腐的老汉就是你的下场。”
澹台明月道:“我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家里一直防卫森严,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防备之心便松弛下来,谁能想到在茫茫大海上,却跟老妇碰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