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村的附近有一大片出租屋,这里原来跟杨箕村和猎德村一样,都是都市里的村庄。旧城改造也需要慢慢来,员村这一片成为现代化都市的最后一个堡垒,反过来说就是穷人的天堂。
这一带应运而生的全部都是合乎草根阶层价值观的产物,像饭店,卖场,理发,足疗,盗版碟,也是应有尽有,山寨一点罢了。
离自住的合租屋还有一点距离,阿蓉就闻到一股油爆辣子的冲鼻香味。回到屋里,果然看到小许在热菜,满锅红艳艳的像是剁椒鱼头,电饭煲里的饭也焖得差不多了。
小许和阿蓉是同乡,她也是钟点工,因为人很随和,比阿蓉更受欢迎,人托人的介绍,活多得都有点做不完。
两个人合租了一间房,谁得了主人家的好吃喝,就回到合租屋两个人美美吃上一顿。平时两个人一样节俭,不随便花一分钱,病了也坚持到主人家找药吃。钱都要寄回乡下去,孩子要上学。
饭店里烧的剁椒鱼头很好吃,小许和阿蓉吃得津津有味。是小许的主人家吃席,因为太辣,几乎一口未动,全装打包回家送给小许了。
小许说,大师傅是我们老乡,简直就是托人专门送给我们吃嘎嘎的。
阿蓉抿着嘴点头。
小许又说,最早给我们介绍过工作的妇联家政公司,说是要组织活动,每人交50块钱,大伙在一块高兴高兴,还说是企业文化。小许有些犹豫,她的意思是不交钱就不犹豫了。
阿蓉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道,不交钱也不去。
小许不快道,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去干什么?泡温泉。你泡过温泉吗?你听都没听说过吧?
阿蓉撇嘴道,我会没听说过吗?50块能泡什么温泉?肯定是假的。
小许没话说了,嚥了口白饭道,不是我说你阿蓉,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阿蓉一点不生气,嘴上说哪有?心里不觉有些小得意。
小许单刀直入道,不就是蒲教授给你的钱多一点嘛,那也多不过月嫂啊,月嫂一个月六千五啊,孩子上大学都够了。
阿蓉愣了一下,心想知道月嫂挣得多,不知道都涨成这样了?转念又安慰自己,月嫂责任多大啊,还要洗尿布带孩子睡觉,挣得是辛苦钱。我有什么责任?蒲教授家的卫生最好打扫了,认真打扫一个小时就跟宾馆一样,我还可以看看电视,吃两把瓜子再走,根本不需要郊游泡温泉,穷玩有啥意思。
他给我买菜的钱又没数,还可以砍点斧头。
不过阿蓉还是受了刺激,她想,蒲教授的家务的确好做,她还兼了另两家的卫生,可是至少还有三个晚上和一个周日是空出来的,还可以干点省力的活,人家小许从来不休息,虽然没有碰上蒲教授这么傻的,但是也不比她少挣。小许吃亏在不太会烧菜,烧什么都是又辣又咸,剩菜狗都不吃,要不以她的雄心壮志,也敢去干月嫂。
阿蓉也不是不想当月嫂,她又会煲汤又会烧菜,也带过孩子,但是城里人生个孩子哪里得了,天都塌下来了,规矩多得记不住,像产妇还要吃五更餐,凌晨五点把产妇摇起来吃什么?阿蓉听都没听说过,还当什么月嫂?
星期天,阿蓉去了本市最大的家政市场,这个市场的形成就是因为各种家政公司抽成太厉害,一边吃东家,一边吃帮佣,搞到最后还是现场见面谈条件最稳妥。妇联家政公司,阿蓉不爱去,因为心里有阴影。当年和小许在那边登记表格,等待顾主,妇联家政的工作人员大声喊她的名字“黄肚皮”,但其实她的本名叫“黄月坡”,搞得全场哄堂大笑。后来她坚决地把名字改成黄蓉。
可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黄月坡,再去那里登记肯定又被他们笑一次。乡下人有那么好笑吗?叫她黄肚皮那个女的,头发烫得黄里透红,就像顶着一头公鸡毛似的,难道不可笑吗?
家政市场租了某大厦的一层,有几百米的面积,也是有摊位的,各个家政公司的招牌五花八门,什么万福,娘子军,春春,正中和,广西妹等等,摊位之外是一张张桌椅,就像售楼部那样,双方有了意向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人很多,像菜市场一样吵到翻天。
阿蓉看见妇联家政也有摊位,但是到访的人不多,据说是他们的手续太过正规,还要健康证明什么的。好多摊位登记一下身份证就可以了,所以围着一层一层的人,既有雇主又有保姆,哇啦哇啦都在说话。
有一个雇主大声控诉某家政公司派出的月嫂是假的,价格喊很高,喂奶呛奶,洗澡差点没把孩子淹死。马上有雇主跑过来问她情况,当然是要避开这么不靠谱的家政公司。雇主说严重不靠谱,我已经换过7个,没有一个是真的,你们千万不要上当啊。
也有雇主主动跟阿蓉搭讪,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模样的人问阿蓉,我看你挺精明能干的,会不会服侍病人?我给的费用很高。她暗中伸出五根手指。条件是挺诱人的,阿蓉不禁问道,是什么病啊?老师说是脑溢血半身不遂,要勤翻身,所以要有劲。不等阿蓉回话,站在旁边的一个保姆油子模样的人显然已经听了一会了,马上Сhā话说,我行,我服侍过病人。一边指着阿蓉说你看她多瘦,她哪里有我劲大?阿蓉一下就火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劲?
保姆油子说你急什么?我们掰腕子嘛,看谁劲大。阿蓉心想,谁跟你掰,我会去服侍病人吗?
但这时围过来的人已经很多,大伙都知道了这个东家给的费用高,都开始心动眼红。阿蓉决定掰倒了这个满脸横肉的保姆油子争口气再说,当然她也不会去服侍什么病人,只是想找点又轻松又好赚钱的活。掰倒了她再慢慢找也是一样的,但是绝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于是众人簇拥着两个乡下女人来到桌前。
心气再高也没用,还是小许说得对,阿蓉越来越像城里人了,除了长心气儿什么都不长。只坚持了两分多钟,阿蓉的右手就被保姆油子大力压倒。
也没有什么害臊不害臊的,因为有更多的人掰倒了保姆油子。
大家都想找钱多的工作,又挣钱又轻松的活儿根本没有。阿蓉一直待到下午4点半,不是她挑人,就是人挑她,反正忙来忙去没有找到令她满意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许说,你满意?只怕要再找到一个教授你才满意。说完还白了阿蓉一眼。阿蓉闷头吃饭,不理她。小许又说,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人家多好,给钱又多,你俏得很,不干,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阿蓉瞪她一眼道,每天晚上做8个人的饭,我开饭馆去好了。小许把嘴撇成八字,道,不做饭,人家会开这么高的工钱吗?你开饭馆,你还当二奶呢。
阿蓉笑道,我哪有那么好命。
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阿蓉还是没找到合她心意的兼职。
倒是一向不慌不忙的小许,又带回来一次酱板鸭和一次毛血旺,剩菜的事就不说了,再香再辣也是剩菜。关键是又有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活,叫小许去打扫一家复式豪宅,主人全家去了美国,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每周开窗通风兼打扫卫生,具体干没干都没人知道,也没人检查,估计又是小许的老东家把她夸到天上去了,所以人家才这么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