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本来应该多雨的江南,却一个月一场雨也没下。这一天,韩冰吃过早饭,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衣服,腰中系了一条同色的长带子,拿了喷水壶,到草亭去给草浇水,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有专人照顾,只有草亭上的草一直由胡云山和何靖华自己照管。自从韩冰搬来后,何靖华由于公事忙,又兼顾着胡云山,抽不出时间照管草亭,就把它交给兰喜。可是兰喜三天前从草亭上下来,不小心扭伤了脚,韩冰自愿承担下来,兰喜说:“韩先生我可不敢让您替我,要是被二少爷知道了,还不骂我?何况您还要教小少爷功课。”
韩冰说:“小少爷这两天请假,我闲着没事,如果你怕被别人看出来,我换上你的衣服,二少爷性格随和,你有病,他知道,他怎么会骂你?你只要待在屋里,不出去就没事了。”兰喜最后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但是他的旧衣服怎忍心让韩冰穿,后来他拿了一套,没上过身的,给了韩冰。
韩冰学着兰喜的样子,登着梯子上了草亭,见四下无人,轻轻地跃到亭子顶上,踩着柔柔的草,她心里好笑:“要是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定然吓得瞪大眼睛叫我下来。若是胡云山见我这样,一定会很庆幸没有要我。”她边浇水边假想着妈和胡云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得意处竟然吟起词来:“落花已做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 吟到空字时,她兴奋的来个大翻身,险些从亭上掉下来,她赶紧定住身形,才站稳。她正沉浸在嫩草与新词的喜悦中时,忽然听到后花园角门外传来何夫人的声音:“是冰儿在吟诗吧,这孩子一大早就这么用功。”吓得她赶紧跑到亭子的背面,贴着草俯下身,怕被何夫人看到成何体统。
何夫人在韩冰的小书房里转了一圈,没看到韩冰很奇怪:“明明听到他在念诗,怎么没人呢?”六姨太祝儿说:“小少爷这两天不上课,也许他到别处玩去了。或许刚才吟诗的不是他。”何夫人点点头:“也难为他了,整天困在这里,我那两个儿子要是在家里待上一天,就浑身难受。”祝儿问:“夫人找韩先生有事吗?”何夫人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听靖华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请他给画两个花样子,不在,也就算了。”祝儿问:“昨天春柳不是去我那儿取了几张吗?”何夫人说:“你昨个给我那几个花样子,我怎么绣都觉得不好看,你给我看看,是不是线没配好。”祝儿说:“让丫头们绣算了,你要是信不过她们,我给你绣。”何夫人说:“让你干的活还少吗?何况我闲着没事,要是不找点活干,那不成废人了。”祝儿说:“小心累坏眼睛。”她们俩顺着原路回去了。
韩冰长出一口气挺起身。她觉得何夫人与六姨太两人的关系根本不象是共事一夫,倒像是母女。她不敢再招摇,急忙给草浇完水,也不踩梯子,纵身从亭子上跳下来。可是她刚站直身子,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拦腰把她抱在怀里:“兰喜,你还骗你家少爷说你脚伤了,害我急忙赶过来给草浇水,原来你是装的。”
韩冰吓了一身冷汗,她已听出声音是胡云山。虽然胡云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他搂抱在怀里,她也有些意乱情迷。她心里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看出是我。”她微微挣了两下,可是胡云山的手劲很大,她没挣开,她低头看了看胡云山的脚,用力地踩了一下,趁着胡云山去摸脚的时候,她匆忙逃跑了。她本来是向着兰喜的屋子跑去。可一想不行,就绕过几棵树,跑回自己的屋子。
心里说:“即使兰喜招出是我,任谁也不相信,文雅如我,怎么会蹿房越脊?”她急忙脱下兰喜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坐在书桌前,假意看书。
她刚坐定,胡云山走进院子,韩冰的院子中间一条五米多宽的青石板路,旁边用竹杆搭着一个竹墙,上面爬满爬山虎,紫春藤,夏天待在里面很凉快,东边是一块大场地,是课间休息玩的地方,也有一些简单的儿童玩具。
韩冰装作全神贯注地看书,胡云山伸手敲了敲开着的门,韩冰抬起头,故做惊喜:“胡少爷。”她站起身:“快请进。”
胡云山仔细打量韩冰,见她穿了一件银白色长袍,头上带着瓜皮小帽,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的清傲之气,一扫而光。
胡云山刚才把兰喜给追丢了,也无心跟他计较,折身来找韩冰,可他万万没想到,踩他一脚的,并不是兰喜,而是如今笑容满面的韩冰。
韩冰把书放到案头上,搬过一把椅子让胡云山坐下,胡云山望着她:“你让靖华给我带的话,已让我茅塞顿开。失去的再怎么难过,也弥补不来。”他站起身见韩冰案头上放着一本英译本的《红与黑》,胡云山拿过来 ,问:“你在看它?”
韩冰点点头:“这部书的作者是法国批叛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早听表哥说过这部书,可是一直没机会看,正巧四小姐从英国带回来这部英译本的,就拿来看看。中国几千年就不会出这样的作者,惨不忍睹的文字狱,已将中国文人整治得胆颤心惊。”
胡云山笑了笑:“你没进过大学,没受过高等教育。你的学识与见解却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望尘莫及。”韩冰微笑着说:“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胡少爷又笑我了。”
胡云山呆呆地望着她,见她眉目间顾盼生辉,更添一层俊秀,越看越觉得像韩玉露,他心里说:“怎么这么像?听慧姗说玉露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韩冰见胡云山的眼中流泻出柔情似水的光芒,心忍不住震撼了一下,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胡云山将书放回案上,拉住韩冰的手,柔声说:“你是哪的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我一个故人!而且她和你一样都是姓韩的。”
韩冰笑着问:“怎么胡少爷有一个姓韩故人和我像吗?他是做什么的?不会也是教书的吧。”
胡云山说:“她不是教书的。可是她和韩先生一样都是博学多才的人,都是我有眼无珠,白白辜负了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韩冰一愣,心里说:“他怎么平白无故说这些话,难道他对我有所怀疑?”
胡云山不敢再深说下去,怕韩冰知道自己把他比做一个女子恼了,赶紧改了话题:“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出去玩玩。”韩冰自从进了何府,一直没机会出去走走,见胡云山邀请她,就点头答应:“我去告诉兰喜一声,免得二少爷回来着急。”
胡云山说:“我也正想去找他,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刚才无缘无故地踩了我一脚。” 韩冰心里暗笑。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兰喜的屋里,兰喜此时正光着脚,靠着一床兰花棉被上发呆。胡云山走进来,兰喜慌忙坐直身子:“胡少爷来了。”
胡云山故意板着脸:“兰喜,你刚才为什么踩我一脚?”兰喜无辜地说:“胡少爷,我已经两天下不了地,我这只脚肿得鞋都穿不进……去,哪有力气踩……你?”胡云山见兰喜的脚确实肿得像个馒头,也觉得这只脚恐怕不敢落到自己的脚上。何况这小子平日里手脚也不怎么利落,要是能够从那么高的亭子上飞下来,不摔断腿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