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们的计划还没有付于行动的时候,韩玉露却抢先了一步,她派人给胡家送来一张贴子,上面是一首孟效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另外还给了韩晴一张贴子,是陈子昂的诗“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另外来人说:“我们小姐说了,如果到了出嫁那天还没人解得这个谜,她就不上轿。”
收到帖子的是胡泰裕,他拿着帖子根本看不懂,派人将云山、慧姗找来,云山也看不懂。两人将目光齐聚向慧姗,慧姗说:“你们不用看我,我也不懂。什么线、衣的。我们家又不缺这些,何况如果布料不好,再怎么缝,也容易坏。”气得胡泰裕、胡云山啼笑皆非。
胡慧姗说:“妈是二嫂的姑姑,她也许看得懂!”胡泰裕说:“她也收到一张,此时恐怕正在解呢?她哪里顾得了我们。”胡云山说:“何伯母也许看得懂。她在家的时候,也喜欢这些诗词什么的。我小的时候总看她捧着唐诗、宋词。”
胡慧姗说:“那你就快将她请来吧。二嫂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临上轿还出文章考我们,也不知道她是选婆家,还是选秀才。”胡云山说:“你自己不上进,倒说她,她与你年纪差不多,以后你要多向她学学。”胡慧姗不服气说:“那你就上进吗?还说我?”
何夫人携谭芷、何雯蓝、刻儿一起过来。何雯蓝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看。”她先接过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不是孟效的游什么吗?小时候还记着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胡云山笑着说:“你比慧姗强一点,知道出处。”
刻儿说:“四姑姑,这是孟效的《游子吟》,韩先生说,这首诗,诗人有自注:‘迎母溧上作’,是诗人居官溧阳时的作品。苏轼论及孟效的诗有‘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该诗亲切而真诚地吟颂了既普通又伟大的人性美——母爱。韩先生还说,任何锦缎华裘,高官厚禄都不能代替这种人性美。这是人间的至尊至爱。”
何雯蓝笑着说:“怪不得你非要和韩先生一起回来。原来真从她那儿学了不少东西,看来我们也该拜师了。”何夫人说:“胡大哥,这首诗由刻儿解释到这儿,也不用我说什么了。”胡泰裕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谭芷问:“她不愿意离开她妈?可是哪有一辈子不离开妈的,玉露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夫人笑着说:“你忘了我们昨儿晚上议论的第三件喜事吗?”何夫人对三个人说:“我们先回去。胡大哥,一切都包在我们身上。”说完带着慧姗等人回到自己屋。何夫人说:“雯蓝,你去后面把佳红找来。”
佳红进来时,谭芷说:“佳红还不过来拜见婆婆,何二哥的丈母娘可是拜过了。”窘得佳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何夫人笑着说:“还没到那天,你不用不好意思。快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佳红走进来,向何夫人行了屈膝礼。何夫人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我在上海给你讲的关于你妈的事,你都告诉她了吗?”
佳红说:“当天晚上我就说了,可是我妈却说,事情已经这么久了,她不想再提。至于外祖父,她也不恨,她说,外祖父当初能让她活在世上就是对她最大的容忍。如今三十年都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况如今玉露嫁到胡家,她不想再让人说姑侄嫁给一家。”
何雯蓝说:“三十年都这么过了?不是还有三十年吗?难道那三十年还这么过?既然有情人能成眷属,为什么要轻易错过呢?”
何夫人问:“玉露的帖子你带了吗?”
胡佳红说:“被我妈藏起来。我没找着,我只是记着好象是陈子昂的‘感遇’。”何夫人点点头,她对柳枝说:“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柳枝说:“都在案头上给夫人备下了,知道夫人每晚都要临摹金刚经。”
何夫人笑着说:“自从到这儿,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她走到案前,拿起笔给韩晴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对佳红说:“你把它交给你妈。”
佳红拿着信,告辞走出去。回到屋,韩晴正坐在炕上发呆,看到佳红进来,她问:“何夫人找你去做什么?”
佳红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何夫人给你一封信,神神秘秘的,还上了封。”说着递给韩晴。
韩晴接过来伸手拆开,见上面写着工正的楷体:“韩姐姐台鉴:小犬靖华与令媛一见钟情,本当上门求亲,仓促间无以表示,只能书信一封,略表求亲心切,彩礼之事自当后补,还望姐姐谅解!对于姐姐的后半生,小妹本无权干涉,但是现在牵扯到小犬靖华,做妈的就不能坐以待之。靖华与佳红情投意合,本可永结良缘,但佳红不忍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不敢妄言婚嫁。玉露与云山经历了生离死别,本可成为一段佳话,可她却因为害怕误会她侄女容不下姑姑作婆婆而以诗为煤。两对恩爱情侣,都因为姐姐,而得不到圆满收场。她们的所作所为,别人却不忍指责,一个是孝女,一个是贤女。姐姐二十九年来,一直生活在感情的煎熬中,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与侄女饱受感情煎熬吗?”字虽然不多,但是句句都敲在韩晴的心头,她放下信,冷笑一声:“你们都想把我往死里赶。”
佳红没想到韩晴会这么说:“妈,你怎么了?”韩晴说:“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佳红不放心:“妈,现在每个人都是为你好。大家极力想促成你与胡伯父的婚事,是因为每个人对于你过去都觉得可惜。包括我,我曾和玉露说过,对于外公,我对她的恨胜过他让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感激之情。你不应该再对胡伯父有什么成见,他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而造成这场悲剧的却是外公。妈,二十几年来,胡伯父都在默默地照顾我们全家,他到底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爱,胡夫人也不会郁郁而终。虽然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韩晴忽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怕嫁不了何家二少爷,才这么劝我?你也不用劝我,你们的婚事,我不答应。”
胡佳红万没想到韩晴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苦笑着说:“原来十九年来,我在妈的心目中却是这么不济。”她从炕上下来,跪到韩晴面前:“我是真心促成你们,既然你这么想我,我也敢再说什么?”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韩晴也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有点不尽人情,她赶紧跳下炕,一把拉住佳红:“佳红,妈是无心的。”
佳红淡淡地说:“至少说出妈的心里话。”说完挣开韩晴的手,跑出去。
韩晴赶紧追出去,已失去佳红的踪影。迎面碰到小红。韩晴问:“小红,看到佳红了吗?”小红说:“佳红小姐好象往何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当韩晴来到何夫人门外时,佳红刚进屋,她径直走到何夫人面前跪倒:“如果夫人疼我,就收我做个干女儿。”何夫人问:“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
韩晴赶紧推开门,笑着说:“她是怕高攀不上你们家,才这么说的。”韩晴三十余年面无表情,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笑了,所以她笑起来,却不如冷着脸好看。
何夫人将佳红扶起来:“都到这时候了,还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她对何雯蓝说:“你们将佳红带出去,我有话和韩姐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