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云死死地抓着车门,说:“师长,吴成勇死了,他犯下的错我替他赎,你撤我的职,把我军法处置都行,可我的兄弟,他们不是囚犯,不是敌人,他们有尊严,你不能把他们扣押起来。”
叶炳贤有些动容,他放缓了语气,叹了口气说:“跟你说实话吧,慷慨就义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们头上。189团这些年所获得的荣誉,都是日本人赐给你们的,南京保卫战突破封锁线,武汉会战孤军杀出重围,全都是吴成勇卖给日本人的情报,换来的荣誉。”陈翰云愣住,叶炳贤接着说:“日本人只有一个目的,让你们团成为第九战区的尖刀,一旦时机成熟,这把闪着寒光用鲜血喂饱的尖刀不是用来杀鬼子,而是要捅向自己人的心脏。幸亏吴成勇死了,要不然,长沙丢了,重庆被推到日本人炮口下,那就是不可挽回的结局!!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命令,你这个代团长就好好安抚你的兵,不能给我出乱子,等待命令吧。”
吉普车飞驰而去,腾起漫天的土灰,灰尘里,陈翰云的表情呆滞而悲哀。
189团的战士等于是被原地监禁在了军营里,门口时刻站着负责监视看管的士兵。战士们赌气,不肯吃饭,一个个面如死灰,坐着不动,炊事班的人只好提着大桶,一个个帮战士们打饭,但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人动筷子。陈翰云把自己关在团部指挥室不肯出来,已经一天没有露面。
周静波再也沉不住气,站起来走出了食堂。
指挥室门紧闭着,从里面反扣,陈翰云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烟,长长的烟灰说明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门外传来拍门声,周静波高喊:“团长,开门……”
陈翰云手中烟灰掉落在地,烟蒂也跌落,但他看着门,还是一动不动。
周静波着急了,激将道:“没想到,你是个懦夫,陈翰云!那么多兄弟,都等着你,你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了,在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躲了,你只顾自己的面子,不管他们心里有多苦,你,你不配当他们的团长……”
正说着,门哗啦开了,陈翰云站在了周静波面前,他没说话,直接转身走回了屋内,再次坐在了椅子上。
周静波跟了进去,说道:“翰云,你打算在这儿躲一辈子吗?你躲得了吗?”
陈翰云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地说:“我这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周静波蹲在陈翰云面前,她握着陈翰云的手,激励他道:“翰云,韩信能容胯下之辱,苏武牧羊十九年不变节,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到现在未获自由,可他们哪一个像你这样,轻言放弃了?!你是军人,面临的不光是残酷的战场,战场之外的战场同样残酷,甚至更残酷。可你既然是个军人,就应该把头高高地抬起来,哪怕最后的判决,是死!
都应该有军人的尊严。”随着静波的劝说,陈翰云慢慢看向了她,周静波继续说着:“兄弟们在等着你。你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陈翰云站起身来,扭头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把大刀片,过去拿了下来,他拖着大刀片,到了营房食堂,他走到战士们中间,一言不发,拿起大刀片,说道:“兄弟们,你们知道它的来历吗?”战士们默然,陈翰云告诉他们:“从打鬼子那一天起,它就跟着我,跟了我整整七年,打过喜峰口会战,经过七七卢沟桥,又从南京到武汉,从武汉到长沙……死在这刀口下的鬼子没有几千也是几百。我的老军长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当兵的,可以没有枪,没有炮弹,甚至手无寸铁,可是不能没有志气。兄弟们,我189团兄弟虽然被缴了枪,可我们还有手,还有斗志,从明天起,早六点出操,晚九点休息,日日练习。没有枪,我们就用刀,没有刀,就用烧火棍,没有烧火棍,就赤手空拳,189团的人,决不能没有斗志!”
战士们激动地看着陈翰云,陈翰云命令道:“现在,都给我端起饭盆,把碗里的饭,一粒粒吃光!”
战士们像喝酒一样,站起身来,端起饭盆,一抬头将碗里的稀饭喝得干干净净。
陈翰云悲壮而激动地大喊:“好样的!”
太阳刚刚冲破云霄,189团营地已经喊杀声一片,陈翰云正带着兄弟们手持大刀片操练,队伍里有人拿着烧火棍,有人拿着扁担,甚至手无寸铁,但都严格操练,没有丝毫怠懈。
一辆黑色的道奇车停在了门口,司机打开后车门,乔世谦从车上下来,走向了189团。
暂时无事的救护队,变成了战士们的后勤,救护队员主动担当起了替战士们清洗晾晒衣服的工作。乔依依正在大水盆里洗衣服,一边搓洗一边擦汗。
乔世谦一眼就看到了女儿,心疼得哆嗦了一下。
杏儿注意到了老人,捅了周静波一下,周静波认出了乔世谦,忙上前叫道:“伯父……”
乔世谦摆手,示意周静波别说话,他默默地走到了乔依依的跟前,看到女儿洗衣服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手哆嗦着。
乔依依擦汗,看到了面前男人的脚,抬头,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慌忙站起来,叫道:“爸爸。”
乔世谦没说话,拉过女儿的手,女儿娇嫩的手已经变得皮糙肉厚,他哽咽道:“你受苦了,是我这个做爸爸的拖累了你,让你受了委屈。”
乔依依笑着说:“爸爸,你别这么说。我没受苦,只不过,我不再是那个金丝笼里的小鸟了,我长大了。”说着她和爸爸紧紧拥抱:“爸爸,女儿的心里一直是相信你的。”
乔世谦抚摸着乔依依的头发,喃喃道:“爸爸知道,都知道。依依,你马上去收拾东西,我们路上说。”
乔依依愣住:“收拾东西?去哪儿?”
原来,乔世谦接到了政府新的任命,马上就要到重庆任职,他这次来,是要接依依跟他一起去重庆。听了乔世谦的话,乔依依犹豫了,她告诉爸爸,现在她不能走。乔世谦一愣,他以为依依还没有原谅自己。依依解释道:“不,爸爸,不是这个原因,我,我现在不能离开189团。”
乔世谦笑依依傻,他说道:“189团都要解散了,你留在这儿,还能干什么?仗都不让打了,救护队有什么用?成天给当兵的洗衣服做饭?”然而不管乔世谦如何劝说,乔依依坚持不肯离开,只要189团存在一天,她都会和团部在一起。
乔世谦看着女儿坚定的表情,无奈道:“好吧,爸爸不强求你,爸爸也理解你留下来的原因,只有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乔依依很快发现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她知道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事情就有被人发现的一天,她明白陈翰云心里的真实想法,不想拖累他,打算自己偷偷喝堕胎药打掉孩子,然而却被邓嘉文及时发现了,她阻止了乔依依。乔依依哽咽着不许她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邓嘉文联想到自己的过往,不由得对依依又怜惜又心疼,她抱着泣不成声的依依,安抚她说:“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说……以前都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对不住你,老挑你的毛病,从今天起,我照顾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把孩子留下来,孩子是无辜的。”
看着邓嘉文,乔依依郑重地点了点头。
救护队的人在帮伤兵换药,一个战士要站起身来,段思琪忙过去搀扶,战士却闪开了,对其他人喊道:“谁来扶我一把,我要上茅房。”
一个战士走过去,扶住伤员从段思琪面前走过,两人小声嘀咕着:“什么人,还有脸留在这儿,要是我早走了,害人精。”
段思琪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周静波看到了这一幕,她走过去安慰段思琪:“段队长,你别往心里去,他们肚子里有火儿,说说嘴图个痛快。”
段思琪尴尬一笑,离开了屋子。
宿舍内,段思琪的床上放着行李箱,她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她手里拿着电报,电报上赫然写着:留在189团,继续调查……或立刻前往上海站,执行潜伏任务。
这时,孙小虎走了进来,打断了段思琪的思路,孙小虎告诉她:
“段小姐,团长有请。”
段思琪起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宿舍,提着行李跟着孙小虎离开。
指挥所内,段思琪提着行李进来,陈翰云看着她手中的行李,问:
“怎么?要走?”
段思琪勉强笑了笑,说:“正好,过来跟你辞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陈翰云说:“这两天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兄弟们对你有意见,冷着眼看你,挤对你,说你不是,往心里去了?”
段思琪摇头,说:“没有,上峰有新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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