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的目光盯着盘子里的剪刀，但没说话。

陈翰云问道：“冈村的进攻计划到底是什么？长沙？常德？”

英子傲慢地说：“整个支那都要被大日本帝国征服了，不管是长沙还是常德，结果还不都一样。”

陈翰云暴怒，掏出了枪，顶着英子的脑袋：“死到临头还嘴硬……”

英子抬头看着他：“你看我，像怕死的人吗？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支那人被大日本帝国奴役，大日本帝国完全征服支那的辉煌胜利。可惜啊……”

陈翰云知道英子不会说，冷声道：“好，想死，我就成全。”说着他缓缓地扣下扳机。就在这时，英子突然开口道：“陈团长，我可以说出皇军的进攻计划。”这倒出乎陈翰云的意料，他一愣，英子接着说：“但我只会告诉一个人。”

陈翰云反应过来，问：“谁？”

英子一字一顿，道：“周静波。”

段思琪护送周静波到了禁闭室，陈翰云和段思琪不安地看着周静波，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看他们不肯离开，英子开口道：“我说了，我只会告诉周静波一个人。”

周静波看了看二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没事。”

陈翰云和段思琪离开，屋内只剩下英子和周静波二人。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周静波看着英子，英子让她帮自己松绑。

周静波二话不说，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断了英子身上的绳索，随手把剪刀又放回了托盘内。

英子的眼睛偶尔飘过，目光停留在剪刀上。

周静波说：“英子，如果你说出来，上峰会按照对待战俘的标准对待你，按照日内瓦条约规定，我们是不会杀战俘的，也许，你还可以活到……”

英子接道：“活到胜利的一天吗？是大日本帝国的胜利还是贵国的胜利，或者，是贵党的胜利？”

周静波平静地说：“你考虑好了吗？说还是不说。”

英子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说：“静波，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战争，你和我，还有乔依依，杏儿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喜欢中国，我也喜欢在中国认识的每一个人，可惜，你和我现在成了各自阵营里，最好的间谍。”

周静波正­色­告诉她：“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你还是快点说吧。”

英子哈哈大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告诉你一个人吗？”

周静波看着英子，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英子继续说道：“因为我输了。当我听到你说服陈翰云，同意让夏志刚上德山，共同防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你放弃了自己的爱情，把你的国家放在了第一位，而我佩服你对国家的忠诚。大和民族的人只佩服一种人，那就是征服者。你征服了我，战胜了我，所以我愿赌服输。但是，我的国家会征服你的国家，你们，必定是最后的输家。”

周静波厉声道：“你永远不会看到那一天，永远。你应该听过中国一句古话，邪不压正，胜利必定是属于正义的一方，侵略者必定会战败。英子，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吧。”

这时，英子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对静波说：“你离我近点，到我身边，我会告诉你，帝国的军队，下一步就要进攻……”

周静波靠近英子，然而就在这时，英子一把夺过周静波身旁桌上的剪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溅满周静波的脸和衣服，英子笑着：“静波，我输给你了，我现在告诉你……我们的主攻目标是……是……常德……”

周静波惊呆了：“常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

英子奄奄一息道：“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说出真相……日军重兵已经濒临城下，而第九战区的主力部队都集结在长沙，就算你们知道主攻地点是常德，现在来部署也已经来不及了……静波……我告诉你，虽然我输给了你，但我们大日本帝国不会输……我就是死，也守住了武士道­精­神！”

室内溢满冰冷的血腥味道，英子忽然大笑起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陈翰云、段思琪和周静波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听完周静波的叙述，陈翰云显得难以置信，他不相信英子会把日军的真实进攻计划告诉他们，日军的下一步主攻目标绝不会是常德。

段思琪也眉头紧蹙，说：“静波，你没有听错吧？英子说的确实是常德？而不是长沙？”

周静波很肯定地说：“我听得一清二楚，绝不会错。”

陈翰云还是无法相信，他摇头说：“这是狐狸的花招，她说是常德，恰恰是长沙，她若是说长沙，倒有可能是打常德。我看，也不用分析来分析去了，她分明就是要误导我们。”

一时间，真假无从分辨，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新四军已经连夜赶到了德山上，夏志刚命令队伍原地休息待命，自己则匆匆赶去找陈翰云。推门进屋，屋内空气凝重，正赶上陈翰云他们三人各自心事重重地沉默着。

看到夏志刚，周静波有些惊喜：“志刚，你们的队伍上山了。”

陈翰云却冷眼看着夏志刚，说：“我看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日军进攻重点是长沙，绝不是常德。”

夏志刚愣住，问周静波出了什么事，周静波把英子的事告诉了他，这让夏志刚十分吃惊：“英子是日谍？”

周静波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她交代说，日军的进攻重点是常德。”

夏志刚当即愣住，问：“亲口说的？”

周静波点头：“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告诉我，难道真的如她所说，愿赌服输，说了实话，还是，她在唱空城计，以虚当实，迷惑我们？”

陈翰云在一旁冷声道：“实话，亏你说得出来，如果一个鬼子能说实话，那这场战争就打不起来了。”

夏志刚冷静道：“大家都冷静冷静。”说着他看向段思琪，“段队长一定知道，间谍的手段之中，有所谓的‘死间’一说。”

段思琪接话道：“孙子兵法上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敌间也。”

夏志刚点了点头，说：“对，为了欺骗对手，间谍会散布假情报，诱骗对手上当，一旦事情暴露，间谍必死无疑。英子所用的这一招，就是‘死间’。你们想一想，在英子死之前，第九战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第九战区薛司令会认定，日军要进攻长沙，而不是常德？”

陈翰云刚要开口，段思琪抢先说道：“军统长沙站破获了一个日谍秘密交通站，交通站里发现了大量有关日军进攻长沙的文件，详细到日军每个中队的调度和战术。就是因为这些情报，才让薛司令确定，鬼子要打长沙。”她还告诉夏志刚，这个情报站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军统找了很长时间的蜂鸟小组最隐秘的据点，但是，破获这个交通站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抓到活口。

夏志刚看着三人，说道：“这就对了，这是整个‘死间’的第一步，英子本来就是蜂鸟小组的成员，我们可以推断，是她故意安排了暴露秘密据点，好让****查获有关进攻长沙的证据。”

周静波接话道：“死间的第二步，日军频繁调集军队，做出围攻长沙的假象。目的也达到了，第九战区的大部分部队都被调到了长沙。”

这时，陈翰云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英子大可躲起来，为什么还要暴露自己，告诉你日军真正的进攻重点？”

他的话让所有人愣住了，周静波脑海里突然闪过英子的话，英子在临死前说的那段话：因为我输了……大和民族的人只佩服一种人，那就是征服者。你征服了我，战胜了我……想到这里，周静波心里一惊，她脱口而出：“英子说的都是真的。”

其他三人都转向静波，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周静波解释道：“死间的关键，一旦事情暴露，设间的人只有一死。因为新四军知道了小阳山日军的行动，判断出了日军的真正企图是攻占常德。志刚来德山找团长谈此事，英子肯定看到了，而且偷听到了我们所有的谈话。团长答应让新四军上山，共同防御德山，英子就明白，她计划的前两步，已经完全失败了。所以英子才会选择死。”虽然周静波分析得头头是道，但陈翰云还是提出了质疑：“即便你的推断都对了，可为什么，英子要说常德，而不说长沙？”周静波进而分析道：“别忘了她的身份，日本间谍，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个日本间谍的话，英子猜中了我们的心理，故意暴露身份说出真相。她一定知道，我们不会相信她的话。那么，这样一来，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日军进攻重点明明是常德，而事实上她也告诉了我们真相，可因为我们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或者说只相信她说的是假话，就会确凿无疑地往常德的对立面——长沙——去琢磨。”

所有人都被周静波的推断吓住了，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推论，最可怕的是战区司令部的人根本不会相信英子的话，而且他们也无法向战区司令部的人证实英子所说的是事实，所以，就算现在他们得出了日军要主攻常德的结论，对于整个战局来说，也根本于事无补，他们无法改变任何安排，189团还得孤军奋战。

听着周静波的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但是，夏志刚告诉陈翰云，189团不是孤军奋战，他说：“新四军会陪189团，战斗到最后一刻。知道真相，至少可以让战士们做好准备，背水一战总比窝窝囊囊、糊里糊涂死要好。”

乔依依背着小胜利，和救护队的另外几个小护士在院落里晾绷带，一边有说有笑地闲谈，完全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周静波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沉思。

小胜利突然哭闹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乔依依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哄他。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周静波的思路，她站起来，走到乔依依身边帮她哄孩子，但是任凭她们怎么哄，小胜利就是不买账，反而哭闹得越来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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