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产队解散时,堂婶儿想分到一头毛驴。***推了大半辈子死沉死沉的石磨,堂婶儿推够了。要是能分到一头四个蹄子的毛驴,堂婶儿就能从磨道里解放出来,再也不用为磨面的事愁。堂婶儿把风放出去了,说她大骡子大马都不要,就想要一头小毛驴。
堂叔没说他想分到什么。他是队长,生产队成立时,他就是队长。在生产队没有完全解体之前,他还是队长,队里分东西的事还得由他主持。作为分东西的主持人,堂叔当然不能说他想要什么。堂叔要是露了口风,社员们看在他当了几十年队长的份儿上,难免会让着他。那样就不好了,就说不上公平了。堂叔心里看上的东西也有,是那辆闲置已久的太平车。堂叔知道,在别人眼里,太平车早就过时了,没用了,不会有人稀罕它。但,堂叔愿意要它。
地是按人头分下去了,队里可分的东西还有不少。除了牛马驴太平车,还有柴油机、抽水机、轧花机、手扶拖拉机等等。队里成立了评价小组,给每样东西都作了价。考虑到社员们的经济承受能力,考虑到这是生产队最后一次带有福利性质的分配,他们给每样东西作价都很低,都大大低于东西本身的价值。ww比如那台带拖斗的手扶拖拉机,队里买时花了一千多块,他们作价时只标了三百块,再比如那辆太平车,评价小组只给它估了二十块钱。
太平车在饲养室盛草的小屋门口放着,四个木轮子着地,车厢里和车帮上有不少鸡粪和鸟粪。车厢底部中央烂了一个洞,不知是哪个孩子,往洞里Сhā进一根干苇子,苇子下端触地,上端的芦穗举向空中,蓬成一团白花。风一吹,白花有些飘扬。人们评价到太平车时,年轻的会计、保管员等颇有些撇嘴,他们甚至不愿意用手把车摸一摸,这个把车踹一下,那个把车蹬一脚。这个说,只能拆开当柴。那个说,只能砸烂卖铁。
堂叔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在给别的东西评价时,堂叔差不多都要说话。对队里所有东西的价值,堂叔都心中有数。他一向办事公道,一事当前,人们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这次给每样东西评价也是,好多东西的最后定价往往是堂叔一锤定音。可堂叔一直对太平车看着,没有说出他的评价。别人的目光后来都集中在堂叔脸上,等他表态。他们现堂叔的眼睛虽然看着太平车,目光却是虚迷的,显见得,老队长是走神了,看到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分配的办法是捏纸蛋儿。每个纸蛋儿里都裹有一样东西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有专指,青骒子、红马、草驴、叫驴等,绝不会弄混。太平车在纸蛋儿里标写的不是太平车,而是大车。太平车是学名,他们习惯把太平车叫成大车。纸蛋儿由会计做成后,盛在一只瓦碗里,每家出一个人,参加捏纸蛋儿。捏到价值较高的东西,就交一点钱,捏到不值钱的东西,就得一点钱,最终的意思还是平均分配。
堂叔的三个儿子都成家了,分出去另过。堂叔的女儿也出嫁了。他这一户只剩下他和堂婶儿老两口。捏纸蛋儿那天,堂叔建议堂婶儿去捏。
在堂婶儿的印象里,家里的事都是堂叔说了算,堂叔什么时候让她出头露面过?什么时候这样民主过?堂叔突然间在家里一讲民主,堂婶儿很不适应,或者说有点害怕,她说:“我不去。”
堂叔说:“你不是想捏到一头驴吗?我可不能保证能替你捏到一头驴。”
“那你想捏到什么?”
堂叔没说他想捏到大车,他要是说出他的心愿,堂婶儿准不乐意。他说:“你别问我,我想捏到一个驴粪蛋子!”
堂婶儿的理解,驴粪蛋子就是驴拉出来的,捏到驴粪蛋子不就等于捏到一头驴嘛!她笑了一下,说:“还是你去捏吧,多捏几个驴粪蛋子。”
堂叔说:“你不要误会,驴是驴,驴粪蛋子是驴粪蛋子,驴粪蛋子不会拉磨。我的意思是我手臭,从来没捏到过像样的东西。我要是捏不到驴,你别埋怨我。”
堂婶儿想了好一会儿,答应由她去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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