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油菜结籽,大麦黄芒,小麦也快熟了。***小麦的穗子捏上去不再是软的,扁的,成了硬的,方的。掐下一穗在手心里一揉,麦粒子崩崩登登就出来了,每个麦粒子都白白胖胖,闪着亮光。傍晚时分,朝西往满是小麦的坡地里望去,麦地和霞光连在了一起。不知此时的小麦特别容易着色,还是霞光对小麦的成熟色有着提前透露的作用,满坡的麦子呈现的竟是金黄的颜色。人们望得心里一喜,说快了快了。
连日来,人们见面没有别的话,都是对小麦收割时间的判断。头天说的是再过五六天就可以割了,第二天有人就说,看这样儿过个三四天就可以动镰了。他们就是这样,祖祖辈辈都是用倒计时的方法计算开始收麦的时间,从个把月、一二十天、十来天,一直数到真正开镰的那个早上。随着收麦时间的日渐迫近,人们显得有些匆忙,还有那么一点紧张。他们从镇上买回了翻场用的桑杈,扬场用的木锨,还有在太阳底下割麦时戴的草帽。这些“武器装备”都是簇新的,跟闪着银光的新麦秆有着同样的颜色。他们把地边的油菜和大麦先割下一片,拉来毛驴套上石磙,开始造场。石磙碾一遍,他们洒点水,撒点麦糠,再碾。碾够九九八十一遍,直到场面子碾得跟镜面子样,单等着往上面堆新麦了。在收麦大战的前夜,人们不大睡得着觉。在院子里,在月光下,男人蘸着清水,也蘸着月光,把月牙形的镰刀磨得霍霍的。家里有几个人参加割麦,这家的男人就得磨利几把镰刀。也有的人家多磨出一两把镰刀,以便到时把半途磨钝的镰刀替换下来。此时,小麦成熟的香气已从田地里涌进村子里,香气浓浓的,无处不在,连灶屋的筷笼子里都盛满了香气。这种香气人们不用特意去闻,只要走动,呼吸,香气自然就沾在身上,自然就沁人肺腑里去了。更兴奋也更性急的是一种名叫麦秸垛垛的鸟,它连着几天彻夜不眠,飞到村东叫一声麦秸垛垛,飞到村西又叫一声麦秸垛垛。等打完了场,麦子归了仓,最后阶段才是麦秸垛垛。眼下麦子还没有收割,哪里就轮得上麦秸垛垛了!但人们对麦秸垛垛没有半点埋怨之意,他们鼓起嘴巴,用口哨和知道操心的鸟儿互相应,也说麦秸垛垛,垛垛垛垛。
远在外地打工的人们,似乎也闻到了麦子成熟的香气,纷纷回到村子里来了,准备收麦。他们都有一份土地,地里都种有小麦。这一季小麦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收成,也可以说关系到他们半年的口粮,谁都舍不得放弃。方奶奶家的老二在北方一座有名的大城市里拾破烂儿,他坐了火车换长途汽车,天黑之前赶回到村里。他每次回来,肩上都挎着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鱼鳞袋子,袋子里装着城里人淘汰下来的单衣、棉衣、裙子、鞋子之类,这次也不例外。据说为遮人眼目,他把在城里挣到的钱卷进棉衣里,放进袋子的中间层。外人以为袋子里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旧衣服,其实呢,成沓的票子就包藏在旧棉衣里。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都不问他在城里拾破烂儿怎样,简单提到的都是关于收麦的话题。人问回来了?他说回来了。回来收麦?他说是的,回来收麦。行,回来的是时候,不耽误收麦。
老二到家洗了把脸,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没顾上吃饭,就提上东西,到村了里老宅上的房子里去看望方奶奶,他的母亲。老二拾破烂儿拾了,村里住不下他了,他使了钱,让村长给他批了新的宅基地,他把房子建到村外的公路边上去了。他先是盖了大出厦的瓦房,犹嫌不高,就扒了瓦房,盖起两层高的楼房。人们从公路上过,看见路边一座陡起的高门楼,看到门楼下面两扇一推隆隆作响的红漆大铁门,那就是老二的新宅。方奶奶听说老二回来了,就坐在门口的一个矮脚凳子上,等着老二。往日这个时候,方奶奶会看看电视。电视是黑白的,块头也不大,方奶奶看不明白什么,她就是听个响儿,看个热闹儿。不过这就不错了,村子里有电视的人家没有几个,方奶奶一个人就有一台电视。只要她乐意,摸住电视机上的那个钮子一拧,马上就有人说话,人影随即也出来了。方奶奶把一台电视机看成一台戏,她说一个人看一台戏太可惜了。这“一台戏”是老二从城里给她捎回来的,老二老是想着她,对她很有孝心。老二这次回来,给方奶奶捎的有吃的,有穿的,还有戴的。吃的是点心,穿的是一件上衣,戴的是遮阳的帽子。老二特别对方奶奶说,这几样东西都是他在商店里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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