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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遍地白花 > 81.小小的船(1)

81.小小的船(1)

( 那些年要饭的很多,一顿饭吃不到头,就有好几个要饭的登门乞讨。要饭的用具几乎一样,都是三件套,一只破竹篮了,一口瓦碗,外带一根打狗棍。他们把瓦碗端在手里,站在灶屋门口一侧,小声说着可怜可怜吧,给一口吃的吧。人们掐给他们一点儿锅饼子,或倒给他们一口碗底喝剩下的稀饭,他们转身就走了,到另一家接着要去了。要到­干­的,他们舍不得马上就吃,放进竹篮子里暂存起来。要到稀的,他们随即就仰着脸喝了,喝得碗底朝天。他们手里拖着的打狗棍一般来说派不上用场,若有大狗扑上来,那样细的木棍或竹棍是抵挡不住的。但他们还是愿意把打狗棍拿在手里,仿佛打狗棍是标明要饭者身份的重要标志之一,没有打狗棍就不成其为要饭的。

要饭的队伍里女的居多,有老太婆、年轻媳­妇­,也有大姑娘。大姑娘要饭总是要不长,她们要着要着,就被人家看上了,并被收留下来,成为施舍者家里的一口人。男人们自知不容易得到人们的同,一般不进村伸手。他们呆在一处背人的地力,等自家的女人要饭回来,分给他们一点吃的。也有个别男的,手里拿着一只墨盒,一管毛笔,在人家门口一侧的墙砖上写下一句吉利的话,或是一个简单的谜语,不用张口,也能换到一点吃的。这种人被人们称为文要饭的。

要饭的有的是路过,有的是扎长桩。路过的只在村里出现一次,顶多两次,边要边走,一路到南乡去了。他们是从河里流过的水,流过去就不再回头。扎长桩的有的钻麦秸垛,有的睡车屋,有的住在废弃砖窑的窑碹眼里,还有的寄宿在村里有多余房子的人家。没有人给他们划定在哪个村里要饭,但他们也像是有规矩似的,住在哪个村的地界儿,就把要饭的范围固定在那个村。一到早上和中午吃饭时分,他们便准时出现在村里正端着饭碗吃饭的人们面前。为了抢饭时,他们转过一家又一家,步子显得有些匆忙。要到的热稀饭或面条汤,他们都是边走边喝,以至头上浸出了汗,脸上也出现了少见的红润。当地的农人在紧张地割麦砍高梁时,脸上才会出现这样的红润。要饭的马不停蹄地要饭,也算是­干­活儿了。在晚饭时间,他们从不出来要饭。人们猜测,农村人饭晚,吃晚饭时天都黑透了,要饭的黑天怕狗,怕被村里人当成夜行贼,天一落黑就蜷缩着不动了。还有一种猜测,说要饭的也有自律,不允许自己像村里人一样一天吃二顿饭,所以晚饭就免了。这两种猜测都没有从要饭的口里得到过证实,猜测只能是猜测。它说明人们对要饭的这一特殊生态群体还是不够了解。

村里有个男孩儿,名字叫船。船听说有个要饭的女人,在砖窑里生了个小孩子,就到砖窑里去看。砖窑在村东的河边,紧靠河堤,离村子相当远。土路两边都是麦田,麦田里的雪化成了白冰,一垄一垄地覆盖在麦苗上,整个田野里都是冰的气息。太阳很高,乌鸦飞得也很高,乌鸦的影子还没投到地上就不见了。船望者灰蒙蒙的砖窑往前走,心上有了一种远行的感觉。以上高山打老虎的名义,姐姐带领他爬过一回砖窑的窑顶。刚到窑顶,他的膝盖子就软得小行,赶紧弯着腿下去了。砖窑太高不说,窑顶中央还朝天敞着一个大黑洞,像是随时准备把活人往里面吞,太吓人了!自从那回受到惊吓,他再也没有上过窑顶。船听姐姐说了,那个生小孩子的女人往在砖窑底部的窑碹眼,他不必攀上窑顶就能把小孩子看到。来到窑碹眼门口,船看见村里的几个男孩儿女孩儿比他先到,已蹲在那里看上了。于是船也蹲下来,跟那些孩子蹲成一排往里看。窑碹眼门朝南,里面的光线还可以,船一眼就把小孩子看到了。小孩子被一块黑的破棉絮包裹着,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孩子的小脸儿红红的,双眼闭着,不哭也不闹,很乖的样子。小孩子的眉毛有些淡,几乎看不见。可小孩子的眉头有点皱皱的,好像准备想问题了。小孩子的眼皮动了动,试着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儿。船心说睁眼了,睁眼了,他和蹲成同样姿势的伙伴们互相看看,都很欣喜。然而小孩子的眼珠似乎还不灵活,还转不动,没看到什么就又把眼睛闭上了。要饭的女人正把要到的没吃完的熟红薯放在太阳地里晒。地上没铺任何东西,她就那么把红薯直接放到砖砗地上。红薯一放在地上,蚂蚁就爬上去了,每块红薯都爬上了蚂蚁。要饭的女人好像对蚂蚁吃她好不容易讨来的红薯并不在意,看见了跟没看见一样。要饭的女人穿一件带大襟的破棉袄,扣子没扣,大襟子向下耷拉着,如一只抱窝母鸟巨大的翅膀。这扇“翅膀”如果盖在小孩子身上,一下子就把小孩子盖严了。这个女人天天进村要饭,船每天都看见她。在大雪弥漫的寒冷天气,这个女人受饥受冻不过,还禁不住出声来:受罪呀!受罪呀!她声音不高,是呻吟的,颤抖而凄凉。一见有人看她,她马上噤声。走到无人的屋后,她又呻吟起来:受罪呀!受罪呀!船很害怕听到这个女人长长的呻吟,如果在床上睡觉,一听到女人风雪中的呻吟,他就得赶紧用被子把头蒙上。如果起了床,他就用棉帽子的两个棉耳朵紧紧地把耳孔捂住,直到女人的声音消失才敢松开。村里人都听见过这个女人说的受罪呀,就把她称为受罪女人,或者简化地把她叫成受罪。吃饭时她从饭场走过,有的男人就喊她:受罪,受罪,过来!她听出是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走过去了。喊她的男人给她一块冒着热气的红薯。让船感到意外的是,他还在窑碹眼里看到一只狗。狗很瘦,身上的毛显得很长。狗的岁数大概不小了,两丛眉毛长得像两撮葱胡子。老狗一声不响,在新生的小孩子身边卧着,离小孩子很近。老狗并没有睡着,但它眼睛塌蒙着,日光很虚,一副离乡背井的自卑样子,似乎连人都不敢看。在此之前,船没有看见过这只狗,受罪女人进村要饭时从没有带过它。受罪女人要是带它进村,村里那些有势可仗的狗会不容它,甚至会把它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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