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的人族
接受治疗的过程中,娜芙德一直在怕痒。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手脚挣扎不停,光要按住就很费力。
威廉中途还找了珂朵莉帮忙,没那样会花更多工夫。威廉的眼窝肯定也不会只留一块瘀青就能了事。
换到菈恩托露可这边,则有另一种层面的棘手。
威廉每次将手指凑到她背上使劲,她都会冒出莫名煽情的娇喘声。原本对方就是气质成熟得与年龄不符的少女。每次听见那声音,威廉都会觉得自己在做不应该的事,手指的动作也就变慢了。到整套治疗完成为止,花了比原本预定将近多一倍的时间。
而在治疗过程中,珂朵莉责备似的目光一直扎在后脑杓这点,也让威廉相当心痛。
一问之下才知道,「虎耳草」坠落以后,似乎仍有零星来自〈兽〉的袭击发生。尽管都不成太大威胁且轻松地就能击退,经过忧虑事有万一的威廉检查以后,正如他所料,两人都罹患了轻微的魔力中毒(Venenom)。
基本上,魔力是跟生命力相反的玩意儿。催发魔力就等于刻意让自己生命力失调。而且若是催发的力道过猛;长时间持续催发;短时间反覆催发,失调的状态就会成为慢性病,变得越来越难痊愈。
刚才威廉对两人使用的手法,就是用于治疗的方式之一。给予岤道适当刺激以后,调整血液循环,强迫紧绷的肌肉松弛。这是在过去的世界为人所知的实践性战场医术之一。
「啊~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
忙东忙西而累坏的威廉一问,两名少女便看了彼此的脸。
「总觉得……身体轻松到不行,怪恶心的。」
「激战后没有疲劳留在身上,实在静不下心呢。」
治疗本身似乎已经正确发挥功用了,有效归有效,威廉得到的答案却颇具恶意。
从他昨天自我介绍以后,两人的态度就一直像这样。
威廉倒不是不能理解她们的心情。
在两人眼里,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这个男人等于是忽然冒出来表示「你们都是我的东西」,而且底细不明的可疑人物。虽然说他的身分有保证,珂朵莉和奈芙莲也都替他说话,但彼此之间没有经过博取个人信用的手续,更没有花下建筑信赖的时间。威廉会遭到警戒也是无可厚非,对此他都可以理解。
尽管他可以理解……不过,症结似乎并非只有那些。
「毕竟,你是人族吧?」
直接一问,菈恩托露可便乾脆至极地说出了她对威廉存著戒心的理由。
「只是诓骗倒还有意思,珂朵莉她们却保证确有此事。既然这样,你就是犯下灭世大罪的一族。能轻易接纳你的人才有问题。」
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没错。威廉表明身分以后,迄今都没有别人对他做出这种反应,不过仔细一想,那应该只是运气好而已。像菈恩托露可这样的想法,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
「呃,那也不是我个人导致的就是了……」
「被数落成这样还想故作洒脱,要说可疑,你那种从容的态度看起来也很可疑。简直像在隐藏真正的想法,也像惯于欺骗女人的男人……虽然我明白要怀疑这么多根本没完没了。」
麻烦你,既然明白就别怀疑了。
把世上的事情想得单纯点。
还有,惯于欺骗女人是什么意思?误会大了。你得收回那句话。
「感谢你将珂朵莉从计画好的死亡救回来。从刚才治疗我们的手法来看,我也明白你的技术本身是值得信赖的。
你在过去的世界……曾经是人称准勇者(Quasi brāve)的战斗能力者,对吧?我想这也是确有其事才对。像你这样的一个人,会比生来就是要为战斗而死的我们更加长于作战。
可是,那不足以当成判断你并不危险的材料。」
对方愿意认同到这种地步,大概只欠临门一脚了吧。
「你知道人族是怎么将〈十七兽〉散播到全世界的吗?」
威廉听大贤者稍微提过。他说,〈兽〉是当时的反帝国组织「真界再想圣歌队」所研发的一种生物兵器。
「生物兵器。」
对。据说是如此。
「既然这样,应该会有生物做为其基体才对。你心里有没有数?」
不清楚。威廉不觉得那是多重要的事。他认为应该是抓了什么新种的怪物(Monstrous)来当基体。
「是吗。」
呃,话是那么说啦,你想问的就这些?
「是啊。」
……是吗。
「其实我并不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喔。」
娜芙德回答得乾脆。
「你一点都没有大人物的架子。反而还瘦瘦弱弱的。既然艾瑟雅和奈芙莲她们信任你,感觉你似乎也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倒不如说,你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被说成这样应该高兴,还是当成坏事呢?
「但我还是不服。我最信任菈恩的眼光。抱歉,既然她说不能相信你,那我也不信。」
到头来落得的结论是那样啊。
「我想你不用太在意。」
或许是威廉的模样太过泄气,奈芙莲靠了过来。
「那两个人基本上都是那种调调。反正她们的个性本来就不会认真地去讨厌人,态度迟早会缓和。」
「哎……也是。」
那两人看起来不像坏家伙。感觉菈恩托露可只是想坚持她内心的某种道理,娜芙德则信任那样的她。
威廉没办法产生讨厌她们的想法。
「谢了。」
他一道谢,奈芙莲就偏了头。
「你总是站在我这边。帮了我不少忙。」
「唔……没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奈芙莲像平常一样,摆著看不出心思的脸答话。
「因为要是放著不管,你好像就会坏掉。」
「……我看起来有那么靠不住吗?」
威廉内心有点受伤地问,不过奈芙莲保持沉默,什么也没有回答-
重新装载发掘品的作业似乎顺利进行著。飞空艇最底部,充斥铁与油臭味的船舱里,木箱正一个又一个地堆起来。
威廉得到作业负责人的许可,打开其中一个木箱。他拔出用骯脏破布紧紧包住的内容物。
「小心啊,随便乱碰会中人族的诅咒。」
露出和善笑容的豚头族作业员对威廉提出忠告。
「谢谢你关心。但是不用担心,我也是人族。」
「哈哈。老兄,长这么大还说那种话,你不会害羞吗?」
作业员笑著离去。
「……该不会被当成青春期的妄想了吧。」
无论事实为何,人族在传说中就是代表邪恶化身的种族。忽然自称是那样的存在,一般确实是会当成丢脸的妄想才对。以后要注意。
接著,威廉重新将破布包著的内容物──用几十块金属片组成的大剑举到眼前。没错。是纯位圣剑拉琵登希比尔斯。
威廉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发掘出来。纳维尔特里是西高曼德出身,对帝国不大有好感。威廉不认为那样的他在与星神以及地神(Poteau)交战过后,还有理由要特地跑来这块在帝国领内的僻地。
「哎,不重要。」
大概有什么因素吧。没啥好介意。现在与其计较那些,这把剑本身更重要。
威廉简略检查了一下咒力线的状况。烂得澈底。照这样实在不可能正常使用,他也不确定凭自己的技术能不能修理成原样。有必要拆开来清查一遍。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娜芙德从木箱后面探头出来。
「这一带的东西就算偷了也要透过商会才能换钱,所以偷拿好像也没有意义喔?」
「没想到我会被当成那种小家子气的坏蛋。」
啧啧啧──威廉摇起指头。
「我可是邪恶的人族。假如要搞鬼,我就会做规模更大的坏事。」
「真的吗?」
「真的。」
威廉对娜芙德「咯咯咯咯咯」地笑。
哦──娜芙德的脸像在寻开心。
「所以你想怎么搞鬼?要害这艘飞空艇也坠毁吗,是不是那样?」
「呃,那样我也会死吧。」
「连自身安危都不顾的坏蛋,很帅气嘛。」
「天真。真正的坏蛋才不需要那种老掉牙的自尊心。随时都为自己好,顺便也对自然好。要自称坏蛋,至少得把这当成大前提。」
「真的吗?」
「真的。」
咯咯咯咯咯。
「对了,说到这个我才想到。把你们的剑也借我,我顺便跟这个一起调整。」
东拉西扯过后,威廉把娜芙德她们的剑借来了。
接著,他找了间空著的仓库。
用钢板、铜板、白铁板随便拼得像马赛克砖一样的墙壁。墙上画了许多很难称作有水准的潦草涂鸦。绕过天花板的蛇纹管线到处都是裂痕。换气导管的铁框只剩一颗卡扣,似乎只要晃得厉害点就会掉下来。恐怕是进行地表用保护措施时被带上船的各种工具都直接搁在墙角。
踏进一步,来路不明的恶臭立刻刺进鼻腔深处。
环境并没有多舒适的场所。然而,在这里至少就不会受到风或沙子干扰,更重要的是安静。
「反正也没有立场要求太多。」
威廉将用绳子挂在背后的两把大剑搁在墙边。
他重新拿起其中一把,然后坐到地板上。
「──调整开始。」
被灌注魔力的剑身逐渐解体。
三十八块金属片当中有近半数兀自飘向半空,在找到自己的落脚处后就顿时停下。
和过去威廉在小山丘修理瑟尼欧里斯时不同,这个房间不够宽广。要澈底分解剑身做调整有困难。正式维修要在回到妖精仓库以后才著手,目前他打算只做简单的检查和修补。幸好这里没有别人,他认为只要独自忙活,立刻就可以完工──
「啊,原来你在这种地方。」
珂朵莉从门后探头。
她穿著一身土气的工作服。为了避免碍事,头发绑到了背后。
搭上这艘飞空艇以后,珂朵莉就在船里到处露脸,东帮一点西帮一点地卖力做些琐碎工作。毕竟她负责辅佐没什么事要忙的咒器技官,从一开始就没有本分内该完成的任务,因此想帮到别人的忙,就只能动脚找工作。
「哎哟,不要擅自失踪啦。我是你的秘书官耶?依我的立场,至少要能掌握自己负责的技官人在哪里才可以啊。」
「呃……啊~」
事出突然,威廉吓得停下工作的手。
「关于这个嘛,秘书官只是图方便的头衔,所以你不必认真工作也可以喔?」
「那种话由你来说,也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就是了。」
威廉无话可答。
为什么珂朵莉不惜这么主动也想工作?
「假如我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变成『滥用职权带著毫无用处的情妇上战场』了吧。该怎么说呢,我讨厌那样子。」
「没什么好在意吧。」
「我会在意啦。」
珂朵莉像个小孩似的鼓起腮帮子。
「──欸。你忙的那个,可以让我观摩吗?」
「我是无所谓,不过,这里会臭喔?」
「没关系。在这艘船上,多得是比这里更糟的房间。」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让人觉得没关系。尽管威廉这么想,但是当事人既然愿意接受,他也不必特地捅马蜂窝。威廉招了招手让观众进来。
「那是娜芙德的剑?」
「对。」
威廉用指头轻轻弹了一块金属片──也就是护符。金属片飘过半空,到达定点以后,顿时便停住了。
宛如演奏铁琴(Metallophon)般的清脆金属声。
哟咻──珂朵莉就近坐到工具箱上面。
「要说漂亮是漂亮,在这里感觉就不太浪漫了。」
「总比在暴风沙中好,你忍忍。」
「那倒也是。」
威廉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调整瑟尼欧里斯那个晚上的事,你还记得?」
「嗯,不要紧。」
珂朵莉点头。
「大概是我有注意不催发魔力的关系,这阵子都没有记忆被消掉的感觉。也许只是我自己没有发觉就是了,但目前感觉并没有不便之处。
奈芙莲、娜芙德、菈恩托露可……还有艾瑟雅的事,我都记得。虽然我对回忆的细节就比较没自信了。」
「这样啊。」
刚才,威廉-克梅修的名字没有被提起,关于这一点应该不必特地确认才对。他不可能被她忘了。要不然,她没有道理会像这样待在这里。
护符们静静地演奏著五音不全的歌曲。
无言的时间过了一会儿。
「……嗯?」
威廉突然感到不对劲。
「怎么了吗?」
「这把剑没有坏。」
「那是当然吧。假如坏掉,娜芙德现在就惨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该怎么说呢──」
怎么解释才好?威廉想了足足两秒左右。
「象徵圣剑性能的要素中,有一项叫做敌意(Slayer)等级。那是用来设定那把剑对什么敌人特别有效的玩意儿。」
「唔……唔嗯。」
突然冒出的专门术语似乎一瞬间让珂朵莉陷入困惑,不过她姑且还跟得上说明的样子。
「持续斩杀特定种类的敌人,剑就会养成习惯,或者应该说,那会让剑染上针对性的杀意。你有没有听过屠龙剑?敌意等级格外极端的剑,就会获封那样的称号。」
「唔……唔嗯……」
基本上她们只有对〈兽〉挥剑的经验,听了这番话大概也不太能会意过来。当然像龙这种生物,珂朵莉更是一次都没有看过。
威廉又继续说下去。
「这把剑专杀同族。」
「……呃?」
「它被特化用于杀害同族(Kin)。只为了让人类用来杀人才存在的剑,几乎没有其他的用途。」
「咦,是不是怪怪的啊,娜芙德就是用那把剑在跟〈兽〉作战。」
「正是如此,状况很奇怪。因此,我原本以为它在特化方面的功能上有哪里故障就是了。」
在威廉确认过以后,那把剑──狄斯佩拉提欧整体上已经破破烂烂,尽管机能效率都下滑,机能本身却是正常的。甚至让人无法相信它离最后一次维修过了五百年以上。脊髓回路健全,咒力线也没有消耗得太严重。
「哎,今天顶多只做应急修理。改天再来解谜。」
『既然这样,应该会有生物做为其基体才对。你心里有没有数?』
威廉突然沉默不语,再度让珂朵莉起了疑心。
「……这次又怎么了?」
「没事。」
他摇头。
有种负面的想像停留在脑袋正中央,动也不肯动。
威廉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希望如此。
如果那样想,确实可以一次解开许多谜。〈十七兽〉能以违背常识的加速度将世界毁灭的理由。
据史书所载,短短几天,地图上就少了两个国家。
一星期后,五个国家、四座岛屿和两片海洋都消失了。
再隔一星期以后,地图本身已经失去其意义。
「…………」
不对。不可能会是那样。
毕竟那没道理吧。假如那是事实,堂堂的大贤者史旺总不可能没发现。要是那家伙发现了,更没有理由不告诉威廉──
『若你无论如何都要他协助,通盘招出就行了。只要把你先前隐瞒的大地真相揭开一两项,这男子的态度也会改变才是。』
有。
之前让对方噤口的,什么都不让对方说明的不是别人,就是威廉自己。
威廉说自己不在乎早就失去的东西,当下该珍惜的只有伸手能及的东西,并且拒绝了对方。
他不觉得自己当时的态度正确。然而,他并不后悔,他用不著「正确」这个词来替自己保障价值。
因此,威廉现在能伸出手臂抓住的是──
「欸,你怎么了?」
他被问了三次。
威廉默默地起身,走到珂朵莉面前。
「哇。」
然后,他紧紧地抱住她。
「……说真的,你是怎么了?」
珂朵莉伸出手臂,安抚似的拍了拍威廉的背。
「你不惊讶吗?」
「我非常惊讶。」
「你不慌张吗?」
「我觉得这样姑且有。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
可是呢,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毕竟爱逞强的你,难得对我示弱嘛。高兴的心情,还有希望你打起精神的心情加在一起,要比惊讶慌张大多了。」
「……你──」
「你现在呢,脸上一副要是被人放著不管就会自己消失的表情喔。虽然非常羞人,但我就是不能撇下你。」
威廉朝臂弯用力。
「这……这样有点难受……」
「你是个好女人。」
「……抱歉,我没有听清楚。再一遍。最好大声点。」
「没什么啦。」
「喂,你还撑!再一遍!再说一遍就好了!」
「和我结婚吧。」
「我要听的不是那──你怎么……咦?」
在威廉臂弯里的珂朵莉这才方寸大乱。
谁会让你溜掉啊,威廉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看来无可动摇的意志,正是此人的本质。这厮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目的。而且在此期间,与该目的无关的一切事物,看在他眼里都没有半点价值。因此他不会屈服。不会止步。他会蛮干到底。』
威廉终于找到了。
他没能保护该保护的人事物,他没能回去该回去的归宿,他是个空壳子般的前勇者。遇见珂朵莉,来到妖精仓库,他才找到了新的过活方式。
他有了想保护的人事物。
他有了想回去的归宿。
威廉现在觉得自己还可以活下去──他总算体认到,自己有继续生存的价值与资格。所以……
『之前,我曾希望让珂朵莉幸福。』
──威廉想让珂朵莉幸福。
他想紧紧地依附那个心愿。
他想忘记过去的事。他只想继续思考现在和未来的事。
「啊唔唔唔唔。」
威廉发现抵抗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这才确认臂弯里的状况。
不知道是没办法呼吸,还是承受的力道超过极限,或者两者皆是。总之,珂朵莉已经头昏眼花了。
微笑的冰棺姬(Icicle coffin)
自己大概是作了梦。
珂朵莉一醒来,就立刻这么想。
这也难怪。毕竟情节是求婚。感觉就算把威廉倒过来也不会吐出那种话。太不现实了。
可是。珂朵莉试著向娜芙德她们询问昨天发生过的事,却得到「那个技官拜托我们把剑借给他」、「还回来的剑状况好到恶心」,彷佛梦与现实都混淆在一起的回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族怎么了吗?」
被菈恩托露可一问,珂朵莉十分自然地回答:「没没没没没事,别在意。」她总不能找对方商量:「我好像被求婚了,不过那或许是梦。」即使那样做,肯定也只会换来娜芙德的开怀大笑和菈恩托露可的冷冷目光而已。
到这种地步,乾脆问威廉本人好了。
──欸,昨天,你是不是向我求婚了?
嗯,不可能这样问。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正因为自己最近是公认的健忘鬼,总觉得这话问出来就不是闹著玩的了。
「你觉得怎么样才叫变得幸福?」
相对地,珂朵莉试著对菈恩托露可拋出了脑海里忽然浮现的疑问。
「──你在意的事情真有哲学味呢。难道你想信教?」
「不是那样的,我在烦恼更加私人性质的问题。」
「是吗。」
菈恩托露可阖上了疑似读到一半的书,摆出思索的表情回答:
「基本上,幸福根本是因人而异的。有人认为能混口饭吃就好;有人认为有书读就好。有人认为只有用全力活下去才重要;有人只要得到克服某种目标的瞬间就能满足。有人只需要某个人幸福,自己就能跟著幸福;有人则令人伤透脑筋地刚好相反。」
「……哎,也对。」
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心;有各式各样的欲求。既然如此,幸福的形式应该也跟那些一样多。以理论而言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有自觉。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和什么连在一起。可是,他们却会异口同声地表示想变得幸福,却不去理解那个词具体来说和什么连在一起。」
「啊哈。」
珂朵莉的嘴边露出笑意。
「戳到我的痛处了。你说的那些,我非常有经验。」
「那样的人即使能察觉到幸福,也没办法变得幸福。重要的是不要畏于正视自己的心──像这样有没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呢?」
「嗯。」坦白讲珂朵莉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得那么细而有点不敢领教,但这实在不能说出口,因此她坦然地说了声「谢谢」致意。
打算吃早餐的珂朵莉来到了团体餐厅。
在威廉要求下,现在身为妖精的菈恩托露可以及娜芙德也都准许使用餐厅了。珂朵莉也邀了菈恩托露可一起来,却被对方用「有陌生人在的地方会让她静不下心」为理由拒绝了。强邀怕生的人也没用。因为如此,珂朵莉是一个人来。
那么对自己来说,幸福是什么呢?珂朵莉重新思考。
将煮得甜甜的柠檬皮放上面包。张口咬下。刺激性的甜味及酸味满满地在口中扩散开来。真幸福。幸福归幸福,不过这大概跟她的命题有所不同。
没有算得上心愿的心愿,或者无意抱持心愿,这是妖精的常态。毕竟妖精时间不够,连明天是否还活著都不晓得的生命,就算对以后有梦想也只会徒增悲伤。而且,这层因素对已经不是妖精的她来说依旧相同。
然而,威廉不许她像那样死心。纵使这条命连明天都不晓得,威廉还是会叫她抬头挺胸冲向后天。那是十分困难而残酷的事,但她就是对威廉的那种特质有了好感。事到如今应该也无法逃避。
『长刺的口服药』『眼睛圆滚滚的壁虎』『湿漉漉的烘烤糕点』
毫无条理地涌入脑海的意象。尽管速度缓慢,看来侵蚀仍顺利进行著。在被迫重新面对「你根本没有未来」的这种状况下,原本珂朵莉或许该怀著悲怆的心情才对,但她差不多习惯了,也已经沉下心了。
珂朵莉挥手赶走脑海里的捣蛋鬼,并且重新思索。
关键字就是结婚吧,非那莫属。
那是女人幸福的代名词,珂朵莉以前爱读的书有写到。虽然她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已婚女性,因此不太能产生共鸣,但是要想像就应该先从相信那种说法开始吧。
珂朵莉想起妮戈兰先前提出的观点。怎么说好呢?就是为了将威廉一直留在妖精仓库,要跟他成为一家人的那套论调。
她开始妄想。
时间设定于从现在算起十年后。舞台的话,照妖精仓库目前的模样就行了吧。比现在老一点的威廉……虽然不太容易想像,留个胡子大概就有那种架势了……将他放上舞台。再把成熟度远胜现在的自己摆到他旁边看看。两人间生了种族不明的小孩。男孩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有一个像她,剩下两个小孩像威廉。三个孩子都活泼有朝气,目光一离开就会趁机跑出家门并且跌跌撞撞弄得浑身泥巴,然后她会追上去把他们抓去洗澡,威廉则一边悠哉地说「有朝气最好」,一边烤蛋糕给全家人──
(……虽然我想不太起来,但是那样应该跟现在毫无不同吧。)
妄想告终。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或许那样子确实是幸福的生活,不过要问到有没有比现在更幸福,她就会歪头犹疑了。
『捧著肚子笑得满地打滚的红发小孩』
前世好吵。现在不是理你的时候,安静一会儿。
「你怎么一边啃面包,表情还一边变来变去?」
珂朵莉一回神,不知不觉中来到餐厅的奈芙莲已经坐在她旁边。
「你从刚才就雀跃到几乎恶心的地步。应该说其实满恶心的。」
唔。面包噎到喉咙了。牛奶,牛奶在哪里?
「威廉对你说了什么吗?」
咕噗。牛奶跑进气管了。
「……嗯。我果然猜对了。」
珂朵莉呛了又呛,呛得人仰马翻。她稍微镇定下来了。
「为……为什么,你会那样觉得?」
「任何人看了都知道。」
被回了简单一句的珂朵莉无言以对。
「不过,因为这样我才担心。」
奈芙莲一边将面包撕成小块,一边继续说。
「担心什么?」
「珂朵莉,最近你们两个的眼神都变得像失去归宿的猫一样。」
……啊。
「因为你似乎不想说,我就不问详情。可是,自从你头发开始变色以后,发生了什么对吧?」
那个──
「嗯……是……是啊。」
「假如你变得愿意说了,随时来找我谈。虽然我能办到的或许只有陪伴你……但是,至少我可以陪著你。」
奈芙莲说完这段让人听不太明白的声明以后,就把话打住了。
「嗯……谢谢你。」
艾瑟雅也好,奈芙莲也好。为什么自己身边尽是这么棒的伙伴呢?珂朵莉连自己所处的状况都忘掉了,心里油然欣喜-
自己大概是作了梦。
威廉一醒来,立刻就这么想。
这也难怪。毕竟情节是求婚。感觉就算把自己倒过来也不会吐出那种话。太不现实了。
「……不对,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重新面对现实吧。当时,他确实抱著珂朵莉讲出了不得了的话。理由他明白。因为他冒出了一辈子也不想放开那家伙的念头……好像不太对。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开她……这也不太对。他要让她幸福一辈子。
……呃,罢了。越是思考,思路就越会乱跑。
威廉把思考推回上一个阶段的问题。杀人剑狄斯佩拉提欧。成为〈十七兽〉这种兵器材料的怪物。搭配在一起思考,答案便单纯明快。而且,先不管那个叫菈恩托露可的妖精是否了解狄斯佩拉提欧的规格,她似乎也推得了相同的结论。所以她对身为人族的威廉才会如此非难。
换句话说──由此可以料到,所谓〈十七兽〉,其实就是经过某种手段而受到改造的「人类」。
威廉不认同。
他不想去思考。
倘若那是事实,至少「人族毁灭了大地」这句话,意思就变了。人类不只制造了让世界毁灭的因素。如字面所示,人类自己就是导致毁灭的因素,同时也代表他们是至今仍阔步于大地上的毁灭象徵。
「不对,不可能。」
这套论点有个大漏洞。那就是〈十七兽〉在传说中所提及的增殖速度快得太不合理。
说来理所当然,即使靠传奇性的能力与技术,要将生物改造成完全不同的生物,也得花上相当的工夫与时间。连传说中的怪物「吸血鬼」运用其异禀「魂魄感染」,想将牺牲者澈底改造成同族,至少也要三天时间。相对地,〈十七兽〉据说只出现几天就毁灭了数个国家。速度比都不能比。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威廉得出结论,然后独自点头。
要操烦的事就这样少了一件。
而且,只剩下他对珂朵莉提出求婚的结果。
「…………」
嗯。短期内,威廉似乎没办法正常地看她的脸了-
「我惹调查顾问生气了。」
一等技官状似垂头丧气地,带著像是小孩恶作剧挨骂的脸嘀咕。
「喔,这样啊。」
听不懂话题脉络的威廉含糊回答。
「原来我们有带顾问来啊,我印象中没见过耶。」
「不,那是之前受商会聘用,然后由调查团带来的民间打捞者。由于对方是个经验丰富的人物,我本来想尽可能尊重他的意见。」
「喔。出了什么状况吗?」
「嗯。你有听说再过五天就要离开大地吧?」
「有是有啦。」
威廉对大地上的浪漫没多大兴趣,从他的立场来看,并没有想在这种地方久待的理由。可以的话他也想即刻启航离开,不过事情到底没那么容易。确认调查队成员的健康状况,将发掘到的各种物品重新收纳到船舱,从准备搁置在大地的「虎耳草」船上回收必要器材及物资──似乎有许多事要做。
「考虑到预算,我们不能再久留。可是,只把目前回收到的遗物带回去,会造成还算不小的亏损。」
「应该是那样没错。」
「因此,我决定从明天起加派大规模的发掘队伍到地下。」
身为紫小鬼的一等技官竖起紫色手指,还在不言中带著一副「这是好主意吧」的态度,鼻头都胀了起来。
「我希望由军方领功,所以队伍成员会以军人为主。至于商会的人,就让他们去处理地上的杂务。你嘛──要来也无妨就是了,看你怎么打算。」
「请饶了我吧。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样才惹火了那名顾问啊。」
耍小聪明让军方的人独秀拿功劳,这种事传到商会聘请的顾问耳里,确实不会觉得舒服吧。
「呃,并不是那样。」
一等技官用竖起的手指搔了搔紫色的秃头。
「对方是叫我们别一口气派大群人到地底下。他说那样违反在大地活动的原则。」
「……那又是为什么?」
「不知道。要问根据在哪里,他也不说。八成是迷信一类的吧。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可以有条有理地思考问题。由于价值观狭隘而把不合理的规矩当铁则信奉的可悲族群,无论在什么时代都绝对不会消失。」
「啊~简单说就是你对那个顾问也说了同样一番话对不对,轻率的一等技官?」
「是的。」
讲话实在轻率的一等技官泄气地垂下肩膀。
「我不认为自己有说错话。可是,我也没有意思要否定他的经验或信念。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安抚他的情绪?」
「可以是可以啦。」
威廉一边觉得麻烦,一边又说:
「对某人而言没有错的事,对另一个抱持不同前提的人来说,肯定是大错特错。假如你觉得自己搞砸了,就要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取在心。」
紫小鬼带著苦瓜脸点头-
威廉向走在通路上的作业员问了顾问在哪里,得到对方已经前往地下调查装备保管库的答案。装备保管库是在船底附近,东西乱糟糟又寸步难行的一块地方。顾问怎么会去那里?
虽然威廉觉得真的很麻烦,但总不能忽视这件差事。他掀开沉重的活板门,爬下生锈梯子,穿过不明金属零件散乱一地的房间,然后前往舰艇的下层。
据说那名顾问是商会聘来的民间打捞者。威廉试著想像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提到经验丰富的打捞者,脑海里不管怎样还是会浮现葛力克和他那群伙伴的形象。毕竟那些人可是从大地发掘到一名已经灭绝的人族,还使其苏醒过来的高手。
「调查队的顾问在吗?」
威廉抵达装备保管库了。他推开半气密式的门,找寻貌似对方的人物。
身上杂七杂八地穿著地表探索用装备的葛力克就在那里。
「……喂?」
「…………啊?」
在难以言喻的气氛中,两个男人朝彼此看了一会儿。
「我们所说的原则,是从经验累积而来的东西啦。」
显然不高兴的葛力克气呼呼地发著牢马蚤。
「要说的话,我承认那很容易混进神秘学的概念。有的规矩确实连我都觉得有毛病。比如『在地下发现水声中断要赶紧闭耳朵』就是听了也没辙的规矩,猫徵族(Ayrantrobos)懂得怎么闭耳朵就算了,像我们这样的种族要怎么办?」
那个嘛,没有被吩咐要「夹起尾巴」就已经不错了吧?威廉心想。
「你说是经验法则,表示大阵仗潜入地下的人就回不来吗?」
「还不到必定的程度就是了。生还率大约从超过七个人以后就会显而易见地下降。所以民间打捞者吃这行饭不太会组成大规模团体。」
原来如此。威廉没问到那个单纯的一等技官要派出多少人的团队,但应该不会低于葛力克所说的人数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火大的理由了。」
威廉点头。
「下一个问题,这些是啥?」
「防尘斗篷和围巾,还有风镜。」
「干嘛交给我?」
「今天风沙强啊,没准备就外出会有点危险。」
「干嘛提到外出的事情?」
「因为我们只有今天才能趁机潜入地下。」
什么道理?
「难得有机会,我想让你看一块宝藏。那个没办法带回地上,所以得亲自下去现场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去看那种麻烦的东西?」
「反正你陪我去就对了。没想到来大地会碰巧遇见你嘛。这也算星神赐予的好运,浪费掉会遭天谴。」
那算什么道理?
「──啊,那边的小姑娘来得正好。你要不要一块去?」
葛力克抬起脸,朝威廉背后唤了一声。
威廉以为大概是娜芙德她们,一转头才发现珂朵莉疑似偷偷摸摸想不被发现地离去的背影。
珂朵莉缓缓回头,露出「这下怎么办」的表情。
(──糟糕。)
威廉想起昨晚的事情,脸色同样变得暧昧,视线游移不定。
葛力克没注意到他们俩那副模样。
「既然说是秘书官,协助威廉也是你的工作吧?要潜入地下,三个人左右刚刚好。毕竟死角会减少,一个人摆乌龙有两个人能补救。还可以摆在地上当后勤人员。」
他心情大好地多拿了一套防尘斗篷、围巾和风镜出来-
在五百年之间,似乎也发生过壮观的地壳变动。
据说是调查队在第一天发现的那座地下建筑,如今已经沦为和过去全然不同的模样,留存在那里。或许是承受不住周围地基的扭曲,壁面和天花板崩塌了,原本的通路被堵住,调查队另外开了一条新路。外墙到处都是裂缝,从中渗入的沙土与水让路况一团糟。
一行人靠著小型灯晶石发出的些微光芒沿路往下走。葛力克毫不犹豫地走在复杂通路的背影,让人感觉到他确实有身经百战的打捞者派头。
呼出来的气是白的。有如在冰库一般,空气冷透了。
每往下一层,气温都会下降。来到地下第四层以后,从附近水脉渗进来的水积在地上,甚至会直接结冻。为了避免滑倒,走路多少得留心。
「地上就像你们看到的,基本上什么都已经风化了,不太适合寻宝。以这点来说,地下的状况就像这样,满多地方还保留著原形。打捞者的重头戏就是从潜入地下才开始。」
威廉漫不经心地听著葛力克这些解说──
「地底下最少也有四层,其他层也这么宽阔吗?没想到在我们地方上会有这种像地下迷宫的玩意儿。」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触。
难道从他待在养育院的时候就有这些了吗,或者说,是他以准勇者身分离开以后才建造出来的?如今经过五百年以上,似乎也没有手段能确认就是了。
「脚步没问题吧?」
「嗯,不要紧。」
威廉回头确认珂朵莉的情况,不安定的踏脚处和昏暗,对她来说似乎都不打紧。不愧是受到瑟尼欧里斯认同的野丫头。
「──对了,那两个小姑娘啊。」
「嗯?」
「和之前听你说的一样。都是好孩子。」
「是啊。」
娜芙德和菈恩托露可。威廉对她们俩还没有很熟,但既然这阵子和她们处得要好的葛力克这么说,肯定不会错才对。
虽然威廉有种被人抢先一步的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可不会让她们嫁给你喔。」
「喂,不对吧,话怎么会扯到那边?」
两人咯咯咯地相视而笑。
「假如你想娶她们,要先打倒我。」
「早说过不是那么回事了吧。还有你别突然摆严肃脸色,真够吓人的。」
「你们在争什么嘛。」
低声笑出来的珂朵莉傻眼了。
在地下寒冷的空气中,有阵白茫的叹息浮现,然后消失。
「──哎呀,你们等会儿。这条路断掉了。」
在灯晶石照亮的小小视野内,葛力克的后脑杓止步了。
威廉眯眼瞪向路的前头。原来如此,可以看见尺寸各异的大块瓦砾堆成了稍有规模的路障。就算要清除后再前进,随便施加外力似乎会让头上的结构跟著垮下来。
「伤脑筋。来到这里还要再折回去吗?」
「一路过来有满多小路吧,不能绕道吗?」
「路线太复杂,要一条一条调查也要花时间。再说这附近有〈第六兽〉的巢。我不想到处乱走刺激到它们。」
「是那样吗──」威廉稍微思索又说:「──你说附近有什么巢?」
「〈深潜的第六兽〉的巢。」
葛力克淡然回答。
「它们会几十只聚在一起,在地层中筑巢。基本上待在巢里的期间都跟植物一样睡死了不会动,但要是掉以轻心在它们身边徘徊,在罕见的情况下就会醒过来发动攻击。」
第六兽。唯一会飘上天空来到悬浮大陆群的〈兽〉。妖精兵会被当成消耗性兵器的根本理由。
──不能趁这个机会将它们烧光吗?
差点发问的威廉立刻把话吞回去。正因为它们不是用那种简单方式就能解决的对手,才会搬出圣剑来对付。
既然如此,要趁著可以确实偷袭的这个机会,让奈芙莲她们发动袭击吗?
不,不行。免谈。必须完全放弃翅膀这个优势的封闭空间;聚集了几十头的〈兽〉还具备分裂能力;绝望性的数量差距。在这些事实面前,偷袭的有利程度就跟没有一样。
唯一的利多因素,顶多就是封闭空间和敌人密集的环境条件,和妖精们的最后战术「自爆」互相契合。要实行根本想都别想就是了。
「……呃。我可以Сhā句话吗?」
威廉听了珂朵莉的声音才回神过来。
「虽然理由不好解释……但我们可不可以走这边的路进去看看?」
什么都不做就掉头也嫌扫兴,一行人就决定走看看了。
走在一路曲折的通路上。每次出现岔路,珂朵莉就会停下脚步,并做出竖耳倾听著什么的举动,然后毫不犹豫地选出一条路。
「我总觉得有东西在呼唤我。」
这是她本人的陈述。对于打算深入天然迷宫的人来说,这块罗盘有点靠不住。但现在既然没有其他明确的引路依据,也没有理由把她拦住。
一行人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他们来到一处房间。
「……真的假的。」
葛力克发出惊叹。
「我们到了。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东西。」
「啥?」
威廉转头,将四周看了一圈。
「欸,什么都没有耶。你想让我看什么?」
「就在你眼前。」
──话是这么说,在威廉的眼前,只有墙壁。
不,不对。仔细一看这并非墙壁,而是巨大的冰块。
「起初几乎整座房间都在冰块里就是了,费了劲才铲到这里。」
葛力克用指背轻敲他所说的冰块。
冰块里有东西。
威廉举起灯晶石。
透明度高得不自然的冰块里,可以看见鲜艳的绯红色彩。
他倒抽一口气。
「……这……这东西……」
「吓到了吧?我也吓到了。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人生中,可以看见两次这样的宝物。」
是个年幼的──连与妖精仓库的小不点们相比,都还要更小的孩童。
绯红的长发彷佛轻轻荡漾地停在那个动作。
尽管表情看不清楚,看上去却似乎安详而平静。
而且,在她的胸口。
开著一道大大的刀伤。
看起来像是活著。看起来也像安详地睡著了而已。然而,那肯定是具亡骸。
「她总不会……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吧?」
「嗯……」
威廉重新确认对方的脸。
「我想我并不认识。」
「这样啊。因为状况和我发现你的时候类似,我才想搞不好是你认识的人。」
没错。这个状况对葛力克来说并非头一次。威廉以前出过在石化以后沉到水里冻成冰块,让自己澈底与世隔绝的状况。把他捞起来救活的正是葛力克与同伙的打捞者。
「这个孩子也能像我一样得救吗?」
「那实在不可能。」